第一章 密室诡计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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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狂乱时代的孤岛事件  作者:鸭崎暖炉

那个杀手坐到窗边,紧紧盯着步枪的瞄准镜。被镜片放大的视野里映出目标人物的面孔。杀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静待心跳重归平缓。第一次杀人时,他的指尖曾因恐惧而颤抖,第二次杀人时,他的胸口曾因罪恶感而疼痛。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沾满数十人的鲜血,恐惧和罪恶感早已成为过去,但这些情感在他的脑中留下了一片残影,干扰着他指尖的触觉。所以,他尽可能地保持平静,等待着清晨泡咖啡时那种闲适心情的到来。唯有如此,他才能完成好这次的任务。

终于,他的心情如同水面一般平静。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扣动了扳机。射出的子弹正中目标头部,目标人物当场死亡。

杀手长舒了一口气,把步枪放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正吞云吐雾时,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是一个替他介绍杀人生意的掮客。

他接起电话,掮客问道:“最近怎么样?”之后掮客也不多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有个活儿想让你来做。”

杀手苦笑了一下。那人总是这样,从不知道有“客套话”的存在。但杀手也不喜欢多讲废话,对掮客的处事风格很是欣赏。

杀手答道:“有活儿?行啊。”掮客说了句“太好了”,之后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又补了一句:“不过雇主提了个挺麻烦的附加条件。”

杀手听了这句话,眉头微蹙。他意识到这单生意可能会有些棘手,犹豫着问:“到底是什么条件?”

“他想让你在密室里杀人。”

杀手露出了一丝苦笑。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个“麻烦的条件”。

自从密室杀人开始泛滥,一种新职业在这个国家横空出世。那便是专做密室杀人生意的杀手。这些被叫作“密室代理人”的人在杀人时必会把现场布置成密室。无论刮风下雨,他们都一定要在密室里才会杀人。

而杀手自己也曾是密室代理人中的一员。是的,“曾是”——过去式啊。

杀手叹了口气,答道:“我已经不做密室代理人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

电话那头的掮客不可置信地说:“你在说什么呢!你以前可是大名鼎鼎的‘密室全鉴’啊!”

“密室全鉴”,真是令人怀念的说法。杀手那时候对世上所有的密室诡计都运用自如,所以被世人冠以“密室全鉴”的名号。最先这样叫他的是谁已无从考证,不过渐渐地连他自己也用起了这个名号。这些事不过是发生在几年前,他如今想来却已恍若隔世。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年轻得很——杀手——“密室全鉴”这样提醒着自己。

杀手兀自沉湎于感慨,掮客终于忍不住说:“拜托了。咱俩都是老朋友了。”

确实,自己刚开始做密室代理人时就认识这个掮客了。不过密室代理人本身也是三年前才出现的新兴职业,所以两个人来往的时间也不算太久。

然而,“密室全鉴”已经决定要接下这单生意了。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他只是很久没有接过密室杀人的活儿了,突然有人给他介绍这样的生意,当然兴致很高。他甚至有点厌恶自己头脑之单纯。果然自己永远也无法拒绝“密室”两个字带来的甘甜滋味吗?

“好,这单生意我接了。”“密室全鉴”答道。

掮客听了雀跃不已,随后又自觉失态似的,一板一眼地说:“这真是太好了。”“密室全鉴”并不讨厌掮客的这一点。掮客是个本性善良、坦率纯朴的男人,他为什么要涉足这个见不得人的行当反倒是个谜团。

“密室全鉴”向这个坦率纯朴的男人问道:“那目标是谁?”

“啊,等等……”电话那边传来了翻动纸张的声音。“目标有好几个,一会儿我把名单给你发过去。不过里面可有个大人物。”

“是谁?”

“大富原苍大依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密室全鉴”点了点头,自己当然听说过。于是他答道:“知道。日本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据说如果把股票和房地产都算上,大富原的资产将近1兆日元。[约合497亿人民币。——译者注(本书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者注)]

“这位大富豪——大富原苍大依,也是这次的目标。另外还有几个人。”掮客说道,“大富原住在‘金网岛’上。那是太平洋上一个远海的孤岛,也是大富原自己的私产。”

“这地方正适合上演密室杀人的情节,跟推理小说一样。”“密室全鉴”苦笑一声,“在这座远海的孤岛上,连续密室杀人的大幕就要拉开了吗……”

校园里的樱花树纷纷抖落繁花,长出新叶,令人真切地感受到四月中旬即将到来。新学期开课有半个月了,刚刚升入高中三年级的我——葛白香澄——从校舍的窗户出神地眺望着外面的樱花树。虽然已经成为高三备考生,但我还没能适应这个新角色,学习不算用功,日日沉迷于推理小说。我总觉得自己就像温水里的青蛙,大概不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也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吧。“对不起,未来的葛白香澄,”我对未来的自己说,“希望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只能为你祈祷了。”

我一边合掌祈求着,一边走过新校舍洒满日光的走廊。走廊尽头光线稍差的地方,藏着文艺部活动室的房门。我推开了房门。

门后,一位容貌不凡的黑发少女正翻阅着一册文库本[文库本:日本一种A6大小、廉价且便于携带的平装书籍,以普及知识为目的。]图书。这个女孩拥有一种令人震撼的美。此刻,她正眯起细长清秀的双眸,认真阅读着书里的文字,表情极为投入。我走近了些,想看看她究竟在读什么书。她注意到我的动作,把书的封面抬起来给我看。书名是《白亚城之谜》。

“昨天从书店买来的。买得有点冲动了。”那女孩——蜜村漆璃——说道。

蜜村是我的旧识了。我们初中时就是同级同学,还一起加入了文艺部。今年一月她转学到我所在的这所高中后,我们又成了同级同学。后来,蜜村又像初中时那样加入了文艺部,我们得以再续“同部之谊”,经常共度放学后的时光。文艺部的成员只有我与蜜村两个人。我们一放学就会来到这间活动室,看看喜欢的书,打打桌游。部门的指导老师有时也会骂我们:“你们到底有什么活动成果?!”

今天的活动大概也没什么成果。我应该会和蜜村一起悠游自在地度过这段时光吧。

我看了看她举起的那本书的封面——《白亚城之谜》,没听说过。不过我有点好奇:“推理小说?”

“是纯文学。”[纯文学:一种侧重表达内心体验和抒发内心情感的文学载体,注重探索人的更广阔、更深入的精神领域。与通俗文学相比,纯文学作品可能显得晦涩难懂。]

“叫‘某某之谜’的书,居然是纯文学?”

“是啊,不可思议吧。我完全被这个名字骗了。”蜜村皱着眉头说,“叫‘某某之谜’的书竟然不是推理小说,真是标题党啊。要不我给出版社发个邮件抗议吧?”

她噘了噘嘴,又心有不甘地说:“不过这本书还是挺有意思的,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们。”

说完,她又把视线重新投向书。今天的她似乎很享受读书。其实我今天本想和她玩桌游的,但眼下的氛围似乎并不适合向她提出邀请。我觉得如果贸然说“今天想和你玩桌游”的话,她大概只会笑着回答我:“是吗?原来你想和我一起玩桌游呀!”这会让我有些恼火,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没办法,我只好在文艺部的书架上翻找起来,也想挑本书来看看。

突然,一本满载旧时回忆的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抽出来,拿在手里。那是一部文集——虽然勉强算是文集,但实际上异常简陋,它甚至不是一本正式装订的书,而是一沓被订书钉简单地订在一起、印了字的B5复印纸。

不过正因如此,眷恋之情才会涌上我的心头。

那是我读初中时和蜜村一起创作的文集,其中收录了六篇短篇小说,我和蜜村各三篇。

而这部初中时代的文集之所以会出现在高中文艺部的书架上,是因为我刚刚加入文艺部的时候,怀着恶作剧的心理把它带到了这间活动室来,又偷偷插进了书架上。但我至今仍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做。动机不明。或许是希望有人能发现它,然后四处询问它的来历,希望那个和我一起写出这部文集的女孩能成为话题的中心吧。

但直到文艺部的前辈们纷纷毕业了,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翻开了手里的文集。

卷首印着蜜村写的短篇推理小说。开篇第一句是:“密室是浪漫,是艺术,也是虚妄。”我不由得笑了笑,这确实是她的风格。

“密室是虚妄吗……”我喃喃道。

现如今,密室绝不再是“虚妄”了。自从三年前的冬天那起杀人案件发生以来,这个世界早已沧海桑田,不复从前。

我拿出手机开始浏览今天的新闻。映入眼帘的消息让我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果然——我早已预感到,这样的事情就快发生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新闻是:今晨东京一处公寓内发生密室杀人案件。正好是今年的第六十起。

而今年才刚刚过去三个半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发生了六十起密室杀人案件。

“今年比往年又快了些。”我如是想道。

文艺部的活动结束后,我走路回家,路上忽然看到自家邮筒里插着一封信。信封用上等纸张做成,我原以为是婚礼邀请函之类的东西,但收件人一栏写着的却不是我父母的名字,而是“葛白香澄先生”。我把信封翻过来,背面寄件人的名字映入眼帘。那里写着“大富原苍大依”几个字。

大富原苍大依——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这位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富豪是“大富原工业”公司的社长。大富原工业的产品十分丰富,从电器产品到办公文具均有涉足。最近该公司生产的一款可溶于热水的黏合剂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它的黏合力足以固定住数十公斤重的物体,但洒上热水后又能轻易溶解并冲洗掉。以此为卖点的这款产品很是畅销。据说用它制作模型十分方便。

我记得大富原相当年轻,不过25岁左右。当然,她并不是大富原工业的创始人,而是从父母手中继承了这家公司。但从媒体的描述来看,她本人绝非泛泛之辈。

可这位大富豪来找我,到底有何“贵干”呢?我既不清楚她为何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更想象不出她特意调查我的住址、给我写信究竟有何意义。

我拿着信进了家门,用剪刀剪开了信封。里面的东西让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我一开始对这封信的内容一头雾水,但细细读过后,我发现它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这竟是一封邀请函,而且是一场解谜游戏的邀请函。

“密室诡计游戏邀请函”——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整封信以瑰丽的字体印刷而成,我大脑一片混乱,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终于,我弄清了事情的大概。

大富原似乎想把一众名侦探聚集到她名下的孤岛——金网岛,然后在那里举办名为“密室诡计游戏”的解谜游戏。而赏金足足有10亿日元——如果赢得了这笔钱,那后半生都能高枕无忧了。

可问题是,赏金这么高的游戏,她为什么会邀请我去参加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在信里写得明明白白。其实我去年十二月曾参观过位于日本埼玉县的一处宅邸,在那里被卷入一桩连续密室杀人案件。信中写道:“葛白先生,您干净利落地破解了那桩连续密室杀人案件,我对您的功绩万分景仰,诚邀您拨冗参加此次游戏。”无论我反复读多少遍,信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些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句话也是整封信中最令我不解的地方。

因为我在那桩案件中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揭开真相的人,是我的同级同学、与我同为文艺部成员的黑发美少女——蜜村漆璃。我不过是在她周围胡乱地瞎窜了一通罢了。我也尝试过自己解谜,但总是落后她一步。如今,这封信件的寄件人竟然觉得干净利落地破解了那次案件的人是我——葛白香澄,看来当初的事被以讹传讹,等传到对方耳朵里时已经相当走样失真了。

总而言之,我本不应该被邀请去参加这场游戏。

不过,10亿日元赏金的魅力实在不容拒绝。而且游戏举办时间是下个月的黄金周[黄金周:日本黄金周假期一般在4月末5月初,时长一星期左右。]期间,我虽然还在上学,却也能利用假期去参加。另外,即使没有赏金的事,我对游戏地点——金网岛——也很感兴趣。这是因为,金网岛出于某种原因,在推理迷当中拥有极高的知名度。

所以我一定要去金网岛看看。可我该怎么去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受邀请吗?我正犹豫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母亲上班去了,不在家,我又想着自己的事情,顾不上理会它。但门外的人异常执着,又按了好几次门铃。这位客人还真是没礼貌。没办法,我只好打开玄关的门。站在外面的是自幼与我相识的女孩,朝比奈夜月。

夜月有一头蓬松的茶色头发,楚楚动人,不过脑子却总是少根筋,显得呆萌可爱。她前几天刚刚过完生日,现在刚满21岁。

夜月见到我后,就自信满满、大言不惭地说:“香澄,我要去找卓柏卡布拉!”

“啊?卓柏卡布拉是什么?”

我嘴上附和着她,心想:“这姑娘的脑子终于坏掉了吗?”

“你不知道吗?是一种未知生物,眼睛很大,会抓羊来吃——简单来说,就是外星人。”

我怎么记得卓柏卡布拉不是外星人……不过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去找卓柏卡布拉?

“我很喜欢未知生物之类的东西呀,你忘了?那本超自然杂志,叫MU的那本,我从记事以来就是它的忠实粉丝。”

这我可没忘,一丁点都没忘。毕竟她以前就说过要去找雪怪之类的傻话。

我叹了口气,诚恳地说:“那你加油吧。找卓柏卡布拉肯定很不容易,但愿你能平安回来。”

希望这不是我们今生见的最后一面。青梅竹马去寻找卓柏卡布拉而下落不明——这种事实在太令人难过了。

夜月看着如此诚恳的我,惊讶地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呢,香澄!你得和我一起去!”

什么?!

“……你是说,让我陪你一起去南美洲?”

我们的青梅竹马之情倒也没有那么深。

夜月再次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你说什么呢,香澄!不去南美洲,去神奈川。”

这姑娘的脑子终于坏掉了吗?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看到的还是她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她好像是认真的——虽然我希望是自己搞错了。

我盯着夜月问道:“那个……为什么找卓柏卡布拉要去神奈川?”

“当然是因为那里有卓柏卡布拉。”

她说这话时的口吻,和说“因为那里有山”一样稀松平常。

“……神奈川怎么可能有卓柏卡布拉呢!”

“就是有啊。你没听说过‘神奈川卓柏卡布拉’吗?”

“神奈川卓柏卡布拉”,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东京食尸鬼》的续集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没有现在这么多大陆,只有一块超级大陆——盘古大陆。”夜月得意地说,“所以那时候从日本可以走到南美洲,从南美洲也可以走到日本。”

“所以那时候卓柏卡布拉就从南美洲跑到神奈川了?”

“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不,没有,绝对没有。

别说卓柏卡布拉有没有可能跑到神奈川了,盘古大陆已经是几亿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日本列岛存不存在还不一定呢。

总之,我不打算陪她去——说实话,我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卓柏卡布拉。正思索着,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手头的邀请函上。夜月眼尖地注意到那封邀请函,好奇地问:“香澄,那是什么?”

她像个盗圣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邀请函抢了过去,看完后却脸色突变:“金网岛……”

夜月睁大双眼,念出了邀请函上那座孤岛的名字。我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偏过头问她:“你知道这个地方?”

“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夜月困惑地说,“我要去的也是这儿。因为神奈川卓柏卡布拉就住在金网岛。”

一个月后的黄金周。我正倚在船舷扶手上,出神地眺望着万里晴空下的汪洋大海。海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我像卧在向阳处的猫一样懒懒地打着哈欠,目光追逐着游船在海面上激起的浪花。

今天早上,我和夜月按邀请函上所写的日期和具体时间到达港口。果然,一艘开往目的地金网岛的游船准时驶入港口。我已提前告知对方会带着夜月前来,所以我们两个人一路畅行无阻地上了船。这是一艘能容纳二十人左右的大型游船,但今天的乘客只有我与夜月两人。在我的询问下,船长告诉我们,游戏的其他玩家已经于前一天抵达了金网岛。只有我们两人因为还是学生无法请假,这才推迟一日出发。

“大概要一个小时。”

游船离开港口时,船长如是说道。他似乎是大富原经营的船舶公司的员工,在大富原请客人上岛时,负责迎来送往的工作。

游船航行在太平洋上。我正靠在船舷扶手上回想着船长的话时,客舱的门开了,夜月来到了甲板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哭肿了一样。我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转念便猜到了原因。刚才夜月一直在客舱里用平板电脑看电影。这部意大利片是公认的催泪之作。她大概是为此而落泪吧。我也曾看过这部短片,的确质量很高,所以我很能理解夜月的心情。想到这儿,我刚要开口表达共鸣,夜月却打断了我:“不是因为那个。”

她擦了擦哭肿的双眼,让我看平板电脑界面。屏幕右上角分明写着“无信号”几个字。

“怎么这样啊?太过分了!”夜月使劲吸了吸鼻子,“正看到精彩的地方,突然就卡住了。”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界面,也没有信号。但这也没办法。我们离陆地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

“真是的。我还想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呢。”夜月发出一声哀叹,“真的是最精彩的地方。”

“你看到哪儿了?”我之前看过这部电影,忍不住想炫耀一下。

“就那个镜头,”夜月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情节,“主人公躲进楼里狙击敌人的那个镜头。”

原来是那个镜头。恋人被挟持为人质,而主人公成功演绎了一次不容失败的狙击。的确很热血,也很感人。但我对那个镜头却有自己的看法。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我觉得那个镜头有点违和。”

“违和?”夜月侧过头,“哪里违和?”

这个问题正中我下怀。我得意扬扬地说:“主人公,也就是那个狙击手,不是用步枪打中敌人的头了吗?”

“嗯,砰的一声,在坏人的头上开了个洞。”

“但主人公用的那把枪是阿森纳武器公司生产的巴雷特M82,那是一把反器材步枪。”

“反器材步枪?”

“反器材步枪是一种专为攻击装甲车等军用器材而设计的步枪。”我告诉她,“也就是说,它不是用来攻击‘人’,而是用来攻击‘物’的。所以它的威力也很强。如果用它来射击人的头部,绝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头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洞,而是会头骨粉碎,脑浆四溅。”

“头骨粉碎,脑浆四溅……”

“是的。毕竟反器材步枪连20毫米厚的铁板也能击穿。人头在它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如果用它打人的躯干的话,那身体会变得像奶酪一样千疮百孔。它的威力就是这么强。”

“身体变得像奶酪一样千疮百孔……”

“对。所以那个镜头——敌人明明被反器材步枪打中,但尸体太完整了——这有点脱离现实。就因为这电影这么精彩,我才希望它能把这些细节都做到位。”

我像跟谁辩论似的充满激情地说着,夜月却满脸震惊。

“你在说什么呢,香澄!”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头骨粉碎,身体变得像奶酪一样千疮百孔——这种镜头怎么可能出现呢?那可是一部爱情电影啊!”

这么说倒也没错。

“香澄,我劝你重新思考一下,什么才叫爱情电影。”

夜月耸了耸肩,露出一副“这家伙已经无药可救了”的表情。

我恼火不已,正想说点什么来反驳她。夜月却突然惊呼道:“你看!”

“能看见岛了!”她顺着地平线指向远方。

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能隐约看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金网岛。它的诡异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上船之前,我已经查阅了很多关于这座岛的资料,但当它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被它的气势震慑到了。

这座孤岛浮在地平线上,四周围满了高高的围网。这些用金属丝网做成的围网高达30米,把这座直径500米的岛屿整个围在了中间。

夜月喃喃地念出这座岛的名字:“终于到了。金网岛。”

金网岛上地势少有起伏,处处都是繁木,形成了许多小型森林。在离岸边1米左右的海里,有一道用混凝土砌成的高50厘米、厚50厘米的围墙。它把整座岛屿围在中间。而在围墙之上,则立着金网岛最具标志性的围网。围网高30米,网孔为边长5厘米左右的菱形。金网岛就是被这样的金属丝网围在了中间,看起来像是一处要塞,又像是一座监狱。但把它打造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并不是它的现任主人大富原,而是从前的主人——身负盛名的推理作家理查德·摩尔。

理查德·摩尔于20世纪20年代——也就是推理小说黄金时代——在英国崭露头角,是一位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约翰·狄克森·卡尔等人齐名的传奇小说家。而与其他几位小说巨匠不同的是,理查德·摩尔十分长寿,直到2010年才以101岁高龄去世。而且,他是在日本,在金网岛这座完美体现出他理想的孤岛上,度过了晚年时光。

“金网岛”是摩尔这位“日本通”起的俗称。这座岛的正式名称其实是“满月岛”。但现在所有人都叫它“金网岛”,没有人再提起“满月岛”这个正式名称,甚至有些地图都直接将它标注为“金网岛”。

因此,金网岛在推理迷的圈子里是尽人皆知的圣地。然而最近,它却因为别的原因而为圈外人所熟知。摩尔去世后,金网岛被某位资本家买下,后来又被转卖给现在的所有者——大富原。这是半年前发生的事。那么,之前那位资本家为什么要把岛转卖给大富原呢?

是资金的原因吗?不是。单纯是因为那位资本家得了心病。

事情得从前年说起。

前年和去年连续两年,岛上的一座小别墅内都发生了密室杀人案件。

换言之,这座岛上已经有两个人在密室中殒命。

岛屿四周的围网上只开了一道门。游船停在了门前的栈桥旁。门上装着监控摄像头,门边则站着一位身穿执事服装的年轻女子。她个子很高,眉目清秀,一头乌黑的秀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

我和夜月下了船,走上栈桥。船长也没跟我们多客套,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掉头返程:“黄金周结束以前,也就是4天之内,我不会再来岛上了。”

我们走过栈桥,来到门前。穿着执事服装的女子朝我们露出和善的笑容。

“我是受雇于大富原女士的执事,远山羊子。”

说完,她朝我们微微鞠躬行礼。我和夜月也赶忙鞠躬。

“执事羊子小姐……”我听到夜月的自言自语。大概是因为“执事”和“羊子”两个词读音相近[日语中,“执事(shitsuji)”和“羊子(hitsuji)”的读音很接近。]。夜月很喜欢借助谐音来记人名。

执事羊子小姐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了看,然后问道:“是葛白香澄先生和朝比奈夜月小姐吧。”手机上显示的应该是宾客名单。

“欢迎二位大驾光临。我带你们去跟大家会合。”羊子的笑容中带着威严。

我侧过头问:“‘大家’是谁?”

“当然是游戏的其他玩家。大家已经到齐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其他玩家确实已在前一天上了岛。

羊子小姐转过身进了门。我和夜月也穿过大门,踏上了金网岛。

我无意间看了看手机屏幕,果然还是没有信号,连无线网络信号也没有。

“固定电话是可以正常使用的,”羊子小姐说,“因为电话线可通过海底电缆连接到日本本土。”

“那只要电话线不被割断,我们就能放心啦。”夜月开玩笑似的说。

我们沿着海岸线,绕着金网岛缓缓散步。隔着金属丝网,可以看到在离金网岛不远的海面上还有一座岛屿。它位于金网岛北侧,离金网岛只有数米的距离。它虽然整体看上去起伏变化较少,但北部隆起一处海拔40米左右的小丘,小丘上靠海一侧有一座宅邸。宅邸距我站立的地方约有500米,但它却是一座巨大的西洋式宅邸,所以即使隔这么远肉眼也能看清。

“那座岛是?”我问道。

“好像以前是某位资本家的所有物。”羊子小姐答道,“现在似乎成了一座无人岛。我从没见过那上面有人点灯。”

“是吗?那岛真不小。”夜月说。

“它的周长大概有500米。”羊子小姐说,“据说如果从空中俯视的话,它看起来就像个月牙,所以叫月牙岛。”

这名字起得可真随便。金网岛的正式名称是满月岛。月牙岛,满月岛——让人觉得起名的人很是敷衍。

我沿着沙滩漫步,又把目光投向金网岛。可以看到,岛上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一些小别墅。小别墅样式不一,既有最常见的那种用原木搭成的,也有用石块或砖瓦砌成的。

“岛上小别墅的样式真不少啊。”我说。

“据说都是推理作家理查德·摩尔建的。”羊子小姐答道。

我们边闲聊边往前走,忽然看到沙滩上也立着一座小别墅。而且在小别墅的前面还搭着一顶帐篷,像是有人在露营一样。想到这儿,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正在生火的少女的身影。她似乎真的在露营。少女觉察到我的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少女宛如白雪一般,头发、肌肤、身上穿的连衣裙都是一片纯白,唯有瞳仁是赤红色。她是白化病患者吗?不对,白化病患者通常畏光,不会在沙滩上露营吧。那她究竟……

纯白少女烤着火,上下打量着我们几个人。从年纪判断,她大约是个初中生,长发梳成两个马尾辫,美丽的容貌和神秘的气质相得益彰。

少女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终于朝我们轻轻招了招手。我和夜月像被她引诱了一样走到她身边。少女取了两串用火烤好的棉花糖,突然朝我递了过来,速度之快简直像是要刺中我一样。

“赐予你。”少女说。[原文中少女说话语气类似于日本古语,故如此翻译。]

啊?为什么要给我?

少女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赐你烤棉花糖,何需理由?”

这……还是需要的吧?

“香澄,你就拿着吧。”夜月同情地说,“你再不给她个面子,那她未免也太可怜了。”

“别把人当成可怜的小孩!此物,赐予你。”少女说着,又另拿了一串烤好的食物,这次递给了夜月。

夜月看了看上面穿的食材,疑惑地问:“那个……这是什么?”

“此乃烤软糖是也。”

“烤软糖……”夜月露出绝望的表情,“而且这是哈瑞宝[哈瑞宝:德国知名糖果制造商。]的可乐味软糖吧?”

“噫,有眼力。你认得此物?此乃世上最美味之烤软糖,哈瑞宝可乐味是也。”

“我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

夜月快要哭出来似的,接过那串穿着软糖的烤串,战战兢兢地把它送入口中。她的好奇心也太强了。夜月表情扭曲着,一边哈着气,一边大口吞下那烤软糖。忽然,她睁大了双眼:“好吃!”

真的假的?!肯定是骗人的吧!

“那个……你是什么人?”我满腹狐疑地问。

少女露出一副“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的表情,轻轻把手抬起至胸前,手掌朝内,报出自己的名字:“本小姐乃外泊里英美里,长命千年之吸血鬼是也。”

嗯……至少她告诉了我们,她是个怪人。

“外泊里英美里妹妹……”夜月说,“在外宿泊的外泊里。”

她看起来的确像是住在屋外的这顶帐篷里。

“同时,也是吸血鬼……”夜月喃喃地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终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震惊地说:“莫非……传说中金网岛上的卓柏卡布拉,说的就是你?!”

串起来了!所有事都串起来了!

“非也。与本小姐无关。”

她否认了!外泊里干脆地否认了!

“吸血鬼与卓柏卡布拉,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二者之区别,堪比蝙蝠与美西螈。”

这么一说,确实差别很大啊。

“且本小姐从未听闻金网岛上有什么卓柏卡布拉。你从何处听来?”

夜月擦了擦眼泪:“在MU上看到的……”

她太轻信MU了。

外泊里把烤好的棉花糖递给夜月。夜月接过来,边哭边吃。

我重振精神,接着问:“话说回来,外泊里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露营呢?”

“明知故问。”外泊里抚摸着自己的白发,“自然是因为,露营乃本小姐之兴趣。”

“露营是你的兴趣?”我皱了皱眉,“你不是说自己是吸血鬼吗?”

“什么叫‘说自己是’?本小姐乃如假包换之吸血鬼。”

“外泊里小姐是大富原女士的朋友。”羊子小姐说。

“正是。”外泊里微微颔首,“大富原说黄金周将至,请本小姐上岛游玩。住在小别墅里也是无趣,本小姐便来沙滩搭起帐篷。金网岛乃绝佳露营场所。还能在小别墅里淋浴打水,岂非如露营地一般?”

听了这话,我有点吃惊:“所以,你不是来参加这次游戏的?”

“游戏?哦,那个‘密室诡计游戏’?”外泊里说,“听起来很是有趣。本小姐也极想参加,但大富原拒绝了本小姐。”

“是吗?”

“那厮自视甚高,竟说出这样的话,”外泊里面露怒意,模仿着大富原苍大依的语气说,“‘十分抱歉,外泊里小姐没有资格参加。因为只有被层层选拔出的侦探们才能参加这场游戏。’”

和外泊里告别后,我们又沿着沙滩走了一阵,来到一处石阶前。登上石阶后,上面是沥青铺成的双车道。我们沿路而行,不一会儿就在右手边看到了盛放的樱花树。

是的,樱花。虽然已是五月,但这些樱花依然盛放着。虽然从花期来看,八成不是染井吉野[染井吉野:日本樱花中最常见、最知名的品种。],但它们的美丝毫不逊于染井吉野这个樱花名种。

“哇!真美!”夜月感叹道,“好浪漫。”

“的确开得很美。”羊子小姐说,“这是名为‘染井遥野’的特殊品种。据说全世界一共只有几十株。其中一株就在这座岛上。”

“是吗!那的确很贵重啊。”

我附和着她的话,抬头看向眼前这棵高达10米的樱花树。单是看着那如帷幕般遮天蔽日的满树樱花,便觉得心旷神怡。我觉得它的花瓣甚至比染井吉野的还要红些。

“确实如此。”听了我的感想,羊子小姐如是说道,“毕竟它一直在吸食人血。”

我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立刻追问她:“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羊子小姐没有回答,而是飞快地指了指樱花树的另一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离树荫10米左右的地方立着一座小别墅。在灿烂繁盛的樱花的映衬下,那座小别墅简直像是隐形了一样。

那是一座用金属建成的小别墅,形状近于长方体,四面的墙壁上雕刻着正方形的方格花纹,看起来像某种巨型魔方。外墙统一为银色,宛如镜子制成的箱笼一般。

我问羊子小姐:“这座小别墅有什么问题吗?”

羊子小姐有些惊讶:“嗯?您不知道吗?这座岛上曾发生过密室杀人案件。”

听了这话,我猛地想起来:“莫非,这座岛上两起密室杀人案件的现场就是……”

“是的。两次都是在这座小别墅里发生的。”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

这座岛上曾发生过两起密室杀人案件。第一起在前年,第二起在去年。而且两起都发生在五月。正好是岛上血色樱花盛放的时节。

“是的。两次都是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发生的。”羊子小姐说,“所以这座岛上出现了一个传说——一旦在樱花季住进这座小别墅,就一定会在密室中惨遭毒手。就像之前那两次一样,在上了锁的房间内,被斩首杀害。”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以前读到的新闻报道。确实,被害者都是被斩首杀害的。而且不是在死后被斩首,而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被利刃活活割下头颅。

割下身处密室者的头颅,这自然是“不可能之事”。

因此,人们心怀畏惧地给这个太过完美的密室起了一个名字。

“这就是日本四大密室之一,”我喃喃地说,“金网岛斩首密室吗……”

所谓“日本四大密室”,是指发生在日本境内,破解难度最高的四起密室杀人案件。其中又数发生于三年前的第一起密室杀人案件——俗称“元初密室”——难度最高。

我当然对这些信息非常熟悉。但亲眼看到这座密室时,我还是惊叹不已。说句不太恰当的话,作为推理迷中的无名小卒,我实在无法拒绝这种层次的密室的魅力。

“我没听说过什么日本四大密室,”夜月说,“但每到樱花盛开的季节,一定会发生密室杀人案件——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吗?不是单纯的偶然?”

“或许现有的样本的确太少。”羊子小姐说,“密室杀人案件到目前为止只发生过两次,也可以把它们解释成偶然。密室杀人案件和樱花季之间的联系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但我自己也不是很确信。我只是很喜欢这种都市传说一样的传言,所以总想跟别人聊一聊。”

羊子小姐害羞地笑了。夜月见了,不禁感叹:“真是奇怪的爱好。”——跑到孤岛来找卓柏卡布拉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羊子小姐接着说,“不管这个传言听起来有多迷信,它总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所以我不建议你们在樱花季入住这座小别墅。如果真出了事,那说什么都晚了。可是……”

羊子小姐不知为何,有些支支吾吾。

就在这时,小别墅的门哐啷一声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位打扮得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的微胖男人。我疑惑地“嗯”了一声,看向羊子小姐,不解地问:“莫非,已经有人住进去了?”

羊子小姐无奈地皱了皱眉:“我已经劝过他了,不过……”

那个人要住在这里?真的假的?!

我把困惑的目光转向这位从小别墅里走出来的男人。他看起来35岁左右,留着八字胡,虽然身材较胖,但五官立体,瘦下来的话大概会很有男性魅力。

我正胡乱想着,旁边的夜月不知为何脸色突变:“难道他就是波洛坂耕助?”

那是谁?

夜月惊讶地耸了耸肩:“香澄,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个侦探类博主,波洛坂耕助!”

“所以……那是谁?”

“香澄,你真是没常识。”

“就因为我不认得一位博主,你就说我没常识,这没必要吧。”

话说回来,他明明叫波洛坂耕助,却既不模仿波洛[波洛:推理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波洛系列”推理小说作品中的主角。],也不模仿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日本推理作家横沟正史“金田一探案集”系列推理小说作品中的主角。],反而穿着一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衣服,这是什么思路?

“话说,那位波洛坂先生为什么会住在这座不太平的小别墅里?”我问羊子小姐。

波洛坂似乎听见了我的问题,亲自答道:“本大爷是……”

嗯,自称“本大爷”的波洛坂。

“本大爷的频道叫‘波洛坂的本格推理频道’。里面有个很出名的主题,那就是——本大爷去找各种有故事、有历史的推理圣地,然后住到里面。”

“住在推理圣地?”

“对。这个主题叫:‘名侦探波洛坂的住宿体验!在那些可能成为推理小说舞台的建筑里!’”波洛坂得意扬扬地说,“这次本大爷选中了这个小别墅。这次的安排就是,本大爷在樱花开的时候住进这里,看看会不会真的被杀。”

“这也太过火了吧。”

“不过火就没意义了。本大爷顶讨厌其他博主做的那些无聊的主题。”

真的是这样吗?

“我看过我看过!很好看!”夜月兴奋地说,“有可能发生凶杀案的主题最好看了!”

这个频道都吸引了些什么样的观众啊?!

“不过你竟然真能弄到拍摄许可。”我不加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里是私人领地吧?这座岛的主人,那位大富原女士,她竟然会同意你在这儿拍视频?”

“啊……这个嘛……”

“大富原女士之所以会同意,”羊子小姐代替波洛坂回答道,“是因为,其实波洛坂先生也是这次‘密室诡计游戏’的玩家之一。作为请他来参加游戏的交换条件,大富原女士同意了他的拍摄计划。”

也就是说,波洛坂以参加游戏为代价,换来了这座小别墅的居住权吗?

“嗯,就是这么回事儿。”波洛坂点了点头,“换句话说,对本大爷来说,这次的游戏只是个添头。不过来都来了,本大爷还是要一举拿下胜利的。”

波洛坂说完,从怀中取出烟斗,用火柴点上了火。大量烟雾像是强行与时代逆向而行一样,从烟斗里冒了出来。

“所以波洛坂先生,时间也差不多了,请您到宅邸那里去吧。”羊子小姐边看表边说。

“啊,已经这个点儿了吗!”波洛坂吐出一大口烟,转身朝小别墅走去。

“本大爷得准备准备,你们先走吧。”

波洛坂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消失在了小别墅中。

告别了波洛坂后,我们又沿着道路走了五分钟左右,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我们方才由北向南,纵穿了这座直径约500米的岛屿。

目的地是位于金网岛南端的大型宅邸。宅邸共有三层,背靠数米高的陡崖,悬崖下不远处便是大海和绕岛一周的围网。宅邸旁耸立着一座高塔。这座塔比岛屿四周30米高的围网还要再高上10米左右。

“这座塔塔顶的房间,”羊子小姐说,“是金网岛上唯一一处高于围网的地方。也就是说,它是岛上的制高点。所以这座塔被命名为‘天坠之塔’。”

这个名字实在取得很夸张。

“那咱们就过去吧。”

羊子小姐带领我们进入宅邸内部。一进门,我们就看到了很符合富豪宅邸风格的宽敞玄关。玄关处摆放着壶、画等装饰品,其中甚至有经常出现在幻想动漫里的那种剑身长达3米的大剑。大剑旁则放着一副银白色的全套西洋甲胄,甚至还配有一顶能遮住整个面部的头盔。

“哇!好帅!”夜月像是“中二病”复发似的,兴致勃勃地冲到了甲胄旁边,“很有古董的感觉。挺贵的吧?”

“确实很贵,”羊子小姐说,“不过它其实不是古董,而是最近才完工的。这柄大剑也是,虽然看起来是铁制品,但实际却是用一种特殊的合金打造而成的。”

“哦?用合金打造的?”我也来了兴致,走到甲胄旁,“用的什么合金?”

“是大富原女士的公司——大富原工业开发出来的一种合金,它的强度足有铁的5倍。”羊子小姐略显自豪地说,“其实,这里的大剑和甲胄,还有刚刚大家看到的波洛坂先生住的那座小别墅,都是用这种合金打造的。”

“是吗?可是那座小别墅不是在大富原女士买下这座岛之前就已经建好了吗?”

我记得大富原在半年前才接手这座岛。但在她接手以前,那座小别墅里已经发生过两起密室杀人案件了。

羊子小姐答道:“您说得对。那座小别墅的建造者是这座岛曾经的主人,推理作家理查德·摩尔。其实摩尔很早就和大富原工业有来往,所以他从大富原工业那里订购了这种合金,作为小别墅的建筑材料。这事大概发生在十年前,也就是摩尔先生去世前的半年。”

听了她的解释,我微微点了点头,顺势开始思考这座岛上发生过的密室杀人案件。

“啊!好轻!”夜月提着甲胄的头盔说,“不愧是合金做成的。”

我也掂了掂那顶头盔。头盔厚约1厘米,重量却相当轻。

穿过玄关又过了一道门,我们来到一条不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又是一道门。羊子小姐走到那道门前,回过头来对我们说:“这里就是游戏会场了。”

羊子小姐打开了大门。门后是一间风格素雅的会客厅。已经有三个人提前等在厅内。

他们分别是:身穿宗教服装的白人老绅士,明明在夏季却穿着毛皮大衣的金发男性,未满30岁的美丽女子。

两男一女——他们会是游戏玩家吗?我正琢磨着,忽然感到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波洛坂正站在我身后。他像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会客厅。

于是包括我在内,现在这间会客厅里一共有七个人。除去夜月和羊子小姐,还剩五个人。我们彼此打量着,观察着,牵制着,相互试探了好一阵。最终,会客厅深处的门被打开了,这才打破了方才诡异的氛围。

从门后走出来的,是一位留着栗色长发、看起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她相貌端正,大大的眼睛透出强烈的好奇心,身着一袭柔顺的白色长裙,简直像是从外国的贵族宅邸穿越而来的贵族女性,从外表看大约24岁。

“大富原苍大依。”

我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富豪。虽然她在媒体上露面的次数不算太多,但我也有几次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过她的身影。

大富原对我们笑了笑,然后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感谢各位拨冗出席。我是这座岛的主人,大富原。”

她介绍完自己以后,弯下了高高挺立的脊背,朝我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那么,”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会客厅里的众人,“我就不多客套了,先来说一说我为什么要邀请诸位参加这次游戏吧。不瞒各位,我对‘名侦探’非常仰慕,一直希望能有机会以个人名义在这座宅邸里招待名震四方的名侦探们。不过,光是款待各位恐怕没什么意思,所以……”

“所以……以奖金为饵,让我们在游戏里相互竞争?”波洛坂接过了话头,揣度着大富原的意图。

大富原像个被揭穿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这个想法不好吗?”

波洛坂捋着八字胡点了点头:“想法可能挺好,就是有点没教养。即便不办游戏,大家也都知道本大爷是这几个人里最强的。”

“哦?这么有自信?”这次的玩家之一,穿着毛皮大衣的金发男说,“不愧是人气博主波洛坂耕助啊。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你还是赶紧夹起尾巴逃跑吧!如果你不想毁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的话。”

波洛坂一下子移开了视线,不理会金发男的话。

被无视的金发男一脸落寞:“喂,别不理我啊……”

“人选呢?”波洛坂再次无视了他的话,向大富原询问道,“这次游戏玩家的人选都有谁?现在可是密室黄金时代——名侦探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你从那么多名侦探里挑了在场这几位?我单纯好奇这一点。”

“喂,听我说……”

“我尽量把不同类型的侦探会聚一堂。”大富原答道,“我有一个在社交媒体上认识的朋友,叫‘密室伯爵’。不过虽说是朋友,我们却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面,只在社交媒体上交流过。我向这个朋友咨询了上岛的侦探人选。朋友帮我列出了一份名单。我看了看名单,确实类型丰富,而且是我绝对想不到的人选。我很是激动,当即决定按照这份名单来邀请各位玩家。这次的人选就是这样确定下来的。”

也就是说,大富原把选拔玩家的任务全权委托给了别人,她自己完全没有参与其中。所有人选都是那位“密室伯爵”来确定的。

“原来如此,这爱好可真有意思。”穿着毛皮大衣的金发男点了点头,“而且人选也很有意思。不对,不如说这次的人选真是完美。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里面有‘我’!就因为有我,所以这次的人选完美无缺。”

大富原无视了他的话。

“喂,听我说……”金发男喊道。

“我是逗你玩的,不是真的不想理你。”

“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啊……”穿着毛皮大衣的金发男几乎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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