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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密室狂乱时代的孤岛事件 作者:鸭崎暖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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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原露出了恶作剧一样的笑容,说了句“不好意思”。之后,她再次扫视众人,提议道:“在说明游戏规则以前,可以请各位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第一位……就请音崎先生先来吧。” 说完,大富原把目光投向了穿着毛皮大衣的金发男。他激动地说:“太好了,终于开始了!”然后,他开始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将军音崎,是侦探类原创歌手,主要的创作主题是‘密室’。我的代表作,众所周知,就是‘她在密室中被害之日’。” 我完全没听说过这首“代表作”,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没听说过。音崎因此一脸落寞。 看着音崎这样的表情,夜月点了点头:“音乐家音崎……” 她念完这句顺口溜后,侧过头来:“嗯?可是为什么音乐家会被请来参加这次游戏?” “音崎先生既是音乐家也是侦探。”大富原补充道,“我记得去年的《密室侦探实力榜》把音崎先生排在了第八名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也相当有实力。 所谓“密室侦探”,是指受警方委托调查密室杀人案件的侦探。它是出现于密室黄金时代的一种全新职业。而《密室侦探实力榜》则是一本对密室侦探进行排名的半年刊。对密室侦探来说,跻身这个榜单前列是种莫大的荣耀。 “那么,有请下一位做自我介绍。”大富原说着,把目光投向波洛坂,“波洛坂先生,可以请您介绍一下自己吗?” 波洛坂点了点头,用手指捋了捋八字胡的末梢,说道:“本大爷是波洛坂耕助。介绍完了。” 说完,他又捋了捋八字胡,不再开口。 大富原有些惊讶地笑着说:“您的自我介绍结束了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波洛坂不耐烦地说,“本来就没必要自我介绍。毕竟全日本没人不认识本大爷。” 嗯……还是有的,比如我。 但大富原却说:“确实如您所说。” 我跟世界已经脱节到这个程度了吗?难道波洛坂真的很出名? “那么,下一位,”大富原结束了关于波洛坂的话题,点了下一个人的名字,“安东尼先生,可以请您来吗?” 身着宗教服装的白人老绅士微微点头。这位65岁左右的男士脊背挺直,气质高贵,一头白发向脑后拢去,戴着银框圆片眼镜,露出善良温和的笑容。 这位外国老人用流畅的日语说:“我叫安东尼·詹特曼。大家从我的衣着也能看出来,我是个宗教人士。我在名为‘晓之塔’的宗教团体中担任骨干一职。” 他说完后,屋内一阵骚动。 “晓之塔”这个宗教团体,在日本进入密室黄金时代后实力迅速壮大,世人都知道它是一个“崇拜密室杀人的团体”。更准确地说,“晓之塔”的信徒们崇拜的不是“密室杀人”本身,而是“密室杀人现场”,他们会用照片记录现场,然后把照片当作神体[神体:在日本神道中,神体被认为是神寄寓之物。]来供奉。他们的基本理念是:信徒通过祈祷来净化涌动在密室杀人现场的被害者的怨念,使负能量转化为正能量,进而获得幸福。 那位老绅士詹特曼身上穿的的确是“晓之塔”的宗教服装,所以在他介绍自己之前,大家已经知道他与教团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但他说自己是“晓之塔”的骨干——“晓之塔”的骨干只包括被称为“五大主教”的五位大人物,他们也是未来的首领人选。带上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去看詹特曼,我觉得这位老人身上的气质确实非比寻常。 在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夜月却漫不经心地念叨着:“老绅士詹特曼……”[老绅士詹特曼:此处为谐音梗,詹特曼的英文为“gentleman”,有绅士之意。] 不过他绝不只是一位“老绅士”而已。 “那么,下一位,”大富原的视线与我交汇在一处,“葛白先生。” 我有些紧张,做了个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 “葛白先生,感谢您的介绍。”听了我的介绍后,大富原轻轻拍着手说,“那么,下一位……” 大富原把目光转向仅剩的一个人。这位女性看起来不到30岁,容貌端正,一头短发,穿着高领衫和牛仔裤,打扮得很是随性。 这位美丽的女性用清丽的声音说道:“我叫黑川千代里。职业,就算是律师吧,但由于某种原因被业界冷藏,所以现在等同于一个无业游民。以前曾在东京地方法院做法官,但两年前因个人原因辞职了。” 她说完后,会客厅内再次骚动起来。黑川千代里——我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以说她是日本司法史上最著名的法官。 三年前的冬天,她曾对某起杀人案件做出判决,那次判决彻底改变了日本刑事案件的裁判方法。这绝不是夸张的说法,真的是从根本上彻底改变。 我盯着始作俑者黑川千代里。我当然没有见过她本人,但三年前Wide Show[Wide Show:日本一类电视节目的总称。这类节目通常聚焦社会新闻、民生问题、娱乐八卦等,在介绍背景知识和采访相关人士的基础上,听取各领域专家的意见,展开深度讨论。]等节目上经常会出现关于她的画面,所以我认得她。她还是当年那个美人。不过,我之所以在她做自我介绍之前没能认出她来,大概是因为她剪掉了当年的一头长发,换成了如今爽利的短发。 “各位的自我介绍已经全部结束了。”在场诸人仍沉浸在见到黑川千代里的惊愕当中,羊子小姐似乎想让大家冷静下来,轻咳一声说,“那么,终于可以进入游戏说明环节了。正如邀请函上所写,本次邀请各位挑战的是‘密室诡计游戏’。具体来说……” “等等。”大富原突然打断了羊子小姐,“现在解释游戏规则还为时过早。”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故作高深,不知道在暗示着些什么。 羊子小姐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还有一位玩家没到。” “啊?可是……”羊子小姐困惑地说,“不是一共只有五位玩家吗?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啊。” “其实我私底下又多叫了一个人。”大富原看起来心情不错。 还有惊喜嘉宾吗?至少我和夜月在来金网岛的船上没有见到这号人物。也就是说,大富原亲自安排船只,瞒着羊子小姐,额外邀请了一位玩家? “哦?”大富原侧耳听着周围的声音,看向与走廊相连的会客厅入口处的大门,唇角浮现出天真的笑容:“来了。” 正在此时,大门的把手被人转动了一下。 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性执事,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少女。 我惊叫出声。 那少女有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漂亮极了,大而细长的眼睛中透出清冷的光芒。 “蜜村……漆璃?!” 我喃喃地念出这位同级少女的名字。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恍惚了一瞬,随即嘲笑起自己的愚蠢来。 为什么她会来这儿?这话应该反过来问。为什么我会蠢到以为她不会来这儿? 如果一会儿的游戏是以密室为主题的话,那么,没有她便无法开始游戏。因为世界上与“密室”这个词最相配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女,蜜村漆璃。 “密室的无解证明与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拥有同等效力。” 三年前的冬天,一名初中二年级女生以谋杀父亲的嫌疑被捕。从现场状况来看,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凶手,但最终法院却判决她无罪。为什么?因为现场是一间密室。 三年前的冬天——日本第一起密室杀人案件发生了。 那名嫌疑人的名字是——蜜村漆璃,这位曾是我同级同学的少女。 蜜村登场后,会客厅内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老绅士詹特曼兴致盎然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蜜村。音乐家音崎震惊地自言自语:“蜜村漆璃……”其他人的反应也大致如此。 或许我应该用“果然”这个词——果然,他们全都知道蜜村的事。日本第一起密室杀人案件的凶手——不对,她在法庭上被判无罪,所以或许应该叫她“当初的被告”。总之,在那次的案件中,蜜村是最可疑的人物,直到现在几乎所有日本人都依然相信她就是真凶。在法庭上检方出示的证据是那么完美——但那么完美的证据,却被世上最为愚蠢的法官判决给推翻了。这便是时任东京地方法院法官——黑川千代里所犯下的罪行。 日本由此迎来了每年发生不下百起密室杀人案件的“密室黄金时代”。而蜜村漆璃则站在了“密室黄金时代”舞台的正中央。 案发时蜜村尚未成年,所以当时的新闻报道并没有使用她的真实姓名,但还是有一些好事者辗转得知了她的样貌和名字,此次游戏的玩家似乎都属好事者之列。 会客厅里暗潮涌动。蜜村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某一个点上。那里站着黑川千代里。蜜村有些惊讶地眯起眼睛,现在她的眼睛比黑川千代里的更加细长。这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预料到今天的会面——曾经的被告与法官竟会在此重逢。其他人也意识到这一点,现场的气氛变得越发吊诡。 只有夜月一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戏剧性的状况,一脸莫名其妙地说:“喂,香澄,这是怎么回事?蜜村小姐很有名吗?” 这么说来,夜月并不知道蜜村的过去? 想到这儿,我敷衍道:“她读初中的时候上过杂志封面,很有名。” 夜月马上就信了:“是吗!原来如此!” 我不禁为夜月的将来感到担心。她这么好骗,以后能活得下去吗? “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让我们开始游戏吧!”大富原扫视众人,“执木,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这话是对那名和蜜村一起进屋的男性执事说的。这位青年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面容精悍。他向大家鞠躬行礼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执木浩市。” “执事执木先生……”夜月说。我听了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座岛上一共有执木和羊子小姐两位执事。 “下面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次的游戏。”被委以游戏主持重任的执木说,“正如邀请函上所写,这次请各位来参加的是我们原创的‘密室诡计游戏’。正如其名,这是一场以‘密室诡计’为主题的游戏。羊子小姐,请把那个……” 执木向羊子小姐递了个眼色。羊子小姐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一捆纸张取来,分发给在场众人。纸上写着“密室诡计游戏”的游戏规则。 【密室诡计游戏规则】 一 每日抽签一次,确定一位凶手玩家。 二 凶手玩家实施“杀人”,并把现场布置成密室。 三 未被选为凶手的其他玩家自动成为侦探玩家。 四 侦探玩家尝试破解凶手玩家布置的密室。 五 若侦探玩家成功破解密室,则破解者获得三分。 六 若当天日落前未能破解密室,则凶手玩家获得五分。 七 游戏时长为五天,总分最高的玩家获得胜利。 八 若密室被破解,则当日的凶手玩家被关入“大牢”,其后三天不得参加游戏。 九 凶手玩家即使被其他玩家发现凶手身份,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十 凶手玩家通过抽签选出。故而可能出现多次被选为凶手或始终未能被选为凶手的情况。 我把纸上的文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细细咀嚼着这几条规则。虽然有很多相当琐碎的规则,但游戏本身的机制却相当简单。凶手玩家通过造出无法被破解的密室获得积分,侦探玩家则通过破解密室获得积分——就是这么简单。凶手玩家如果顺利的话,一天之内就能得到五分,所以乍看之下被抽选为凶手似乎比较有利。但凶手玩家也可能面临惩罚,如果失败的话,其后三天都不能再参加游戏。游戏一共只有五天,倘若禁赛三天,那就很难获得胜利了。这么看来,当凶手也伴随着相当大的风险。 “可以问个问题吗?” 举手提问的是“晓之塔”的骨干,老绅士詹特曼。他边看那张写有规则的纸边问执木:“规则上写着,被选为凶手的玩家要实施‘杀人’。请问具体要怎么做呢?不会是让我们真的去杀人吧?” “哦,关于这个事……”执木听了他的问题,朝羊子小姐使了个眼色。羊子小姐从里面的房间里抱出来一个巨大的白熊布偶。 “可爱,好可爱!”夜月看着布偶说。 确实很可爱。不过,这个布偶恐怕…… “这个布偶将充当被害者。”执木说。 如我所料。 夜月大受打击,哀叹道:“它明明这么可爱!” “凶手玩家把哪间房间布置成密室都可以吗?” 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波洛坂。执木点了点头:“是的。只要是这座宅邸里的屋子,哪间都可以。” “不过希望大家能避开大富原女士的私人房间。所以,被选为凶手的玩家请先跟我们商量一下,比如希望把哪间房间布置成密室,我们会把相应房间的钥匙借给您。另外,制造密室需要用到的道具,比如针线、冰块等,我们也会尽可能帮您准备。” “丝线和冰块也就算了,现在的人造密室哪还用得到针呢?”波洛坂冷笑一声,“规则都了解清楚了,进行下一步吧。” 羊子小姐听了,取来房间角落里放着的一摞信封。她把信封排成扇形拿在手里,走到波洛坂身边:“这次抽签将帮助我们选出凶手玩家。请您抽一封吧。” 波洛坂从一摞信封中抽出一个,然后其他人也纷纷抽出了一个信封。 我也抽了一封,趁人不备偷偷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是一张白纸。 “凶手玩家的信封里,装着一张写有‘Killer’(杀手)字样的纸。”大富原说。 看来我不是凶手。 “请各位移步这边。” 执木打开了会客厅的大门,催促我们来到走廊。他引着我们沿走廊往前走了一阵,在走廊的一角停了下来。这里并排立着好几道门。 执木打开了其中一道门,里面是一间装饰朴素的房间,约有8叠大小。[叠:日本房间面积的计量单位。1叠为1张榻榻米的大小,相当于1.62平方米。8叠约为13平方米。] “旁边还有好几间跟这间完全相同的房间,”执木说,“从现在开始,请各位在这些房间中等待一小时。在这一小时当中,凶手玩家将实施犯罪。” “原来如此。换言之,大家在各自房间中消磨一小时,”老绅士詹特曼说,“只有凶手玩家会偷偷溜出房间,在‘杀人’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如此一来,其他的玩家,也就是侦探玩家们就不会察觉到凶手玩家的罪行了。” “正是如此,”大富原兴奋地说,“您这么快就理解了,真是太好了。” 老绅士詹特曼狡黠地耸了耸肩,看向刚刚被执木打开门的房间:“那这一间就归我了。” 说着,他进入房内。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执木把其他玩家一一带到各自的房间内。 我抓住这个空当跟蜜村搭上了话:“你怎么会来这座岛?” 蜜村眉头紧锁:“这句话该由我来说吧。你为什么会来这座岛?” “我不知道。”确实,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参加游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蜜村被邀请是理所应当的,而我的情况与她截然不同。但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接受邀请?” 蜜村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过去,这也是自然。即使在学校,她也会用“夏村祭”这个假名字。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此小心谨慎的她为什么要接受这个邀请。 “肯定只有那一个理由啊,”蜜村毫不掩饰地说,“为了拿到10亿日元的赏金!” 我批评她:“我以前没觉得你是个守财奴啊!” “哦?葛白,你会把为了得到10亿日元去买彩票的人叫作守财奴?” “不会。可……” “那你的批评就站不住脚。”蜜村耸了耸肩,然后嘲笑般地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张邀请函让我很生气,因此决定要来这座岛。我想跟大富原说:‘你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了!’但我刚一上岛,游戏就开始了,我没找着机会教育她,现在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蜜村露出一丝苦笑。 正在这时,执木过来叫她:“蜜村小姐!”蜜村被执木催促着进入了房间。 “葛白,过会儿再见。”蜜村朝我摆了摆手,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现在留在走廊的客人,除了不参加游戏的夜月以外,只剩下我一个了。 “葛白先生,请您来这边。” 我也进入了执木安排的房间。 所有人都进入各自的房间后,很快其中一扇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便是这次游戏的“凶手玩家”。凶手玩家告诉羊子有些东西需要她帮忙准备。“好的,请讲。”羊子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按凶手玩家的吩咐一一输入了几件物品的名字。 “您需要的东西是:遥控车、晾衣夹、绳子、风筝线、胶带,还有转椅?好的,这些我们都能为您备齐。请稍等。” 我的房间里摆放着《死亡笔记》和《钢之炼金术师》两部漫画的全卷本,所以当凶手玩家忙着制造密室时,我翻了翻这些漫画来打发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突然有人大力拍打起我的房门。我赶忙打开门,门外站着羊子小姐。她神色紧张地说:“不好了!有人被杀了!” 我吓了一跳:“谁?谁被杀了?” “不是,不是。”羊子小姐尴尬地笑了笑,“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都是演的,不是真的有人死了。” 哦,原来如此。 羊子小姐带我来到宅邸的某扇门前,其他玩家已经齐聚在此。 房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房间里有一具尸体。被害者白熊已经殒命。” 我凝望着那张纸,看来这里就是“密室诡计游戏”的第一处案发现场了。 我问执木:“这间房间有备用钥匙之类的东西吗?” “既没有备用钥匙,也没有万能钥匙。就算有,也用不上。”执木说,“至于原因嘛……您请看这里。” 执木指了指房门。门上根本就没有钥匙孔。原来如此。所以这扇门是无法从外面上锁的。 “嗯……这么说来,凶手就是从房间里面锁上了门吗?” 波洛坂说着,大力摇了摇房门上的球形把手。看到他的动作,我出于谨慎考虑,也走过去确认了一下房门有没有上锁。这扇门是朝内开的。我推了推门把手,可以清晰感受到插在门框中的反锁舌带来的特殊触感。毫无疑问,这扇门是锁着的。 我问大富原:“我可以把这门弄坏吗?” 大富原笑道:“可以啊,如果你能把它弄坏的话。”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但还是退后了几步,大力撞了撞门。结果是——我的表情扭曲了。房门异常坚固,恐怕只有拿斧头来才能把它破坏掉。 “从窗户那边绕道进去会比较快吧。”蜜村自言自语。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嗖”一下冲了出去,是波洛坂。波洛坂虽然身材略胖,却身手矫健地沿着走廊跑远了。 “糟糕,被人抢先了。” 老绅士詹特曼说完,便跟在波洛坂后面跑了起来,我下意识地追赶起他们。剩下的人像看到了起跑信号一样,一齐跑了起来。就连游戏的举办者大富原也像被好奇心驱使一样,加快了脚步追赶着我们。 “为什么大家都要跑呢?”跑在我旁边的夜月问。 我喘着粗气回答她:“因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能占得先机。” 夜月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接受了我的解释:“原来如此。如果能第一个到现场,就能最早掌握各种信息,占到有利地位。” 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 “大家担心的应该是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说,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有可能把凶手遗留在现场的证据给藏起来。这样一来,其他玩家就不知道现场曾经留有那项证据,也就少了一条推理的必要线索。所以其他玩家无法识破诡计,而隐藏了证据的玩家则能够在游戏中处于优势地位。” 换言之,最先到达现场的人可以妨碍其他玩家的推理。 我追着别人转过了走廊的转角,来到玄关前。众人出了玄关来到室外,绕到某道外墙下——我们认为这次的“杀人案件”正是发生在这道墙上一扇窗户后面的房间里。 这扇窗户是一扇固定窗。也就是说,它是一扇无法被打开的窗户。从窗户向屋内望去,可以看到充当被害者的白熊布偶倒在地上,一把刀深深地插在它的胸前。 “太……太过分了,”夜月哀叹,“真可怜。” 这场面确实令人心生怜悯。 总之,我们必须进入室内检查白熊的尸体。而为了进入室内,我们只能选择把窗户打破。我正想着该如何弄破窗户时,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回过头一看,蜜村正手持拖把朝这边走来。 “葛白,躲开点。”蜜村走到窗前,像举着标枪一样拿着拖把。她看了看大富原:“我想把窗户打碎,可以吧?” 大富原笑道:“每次发生密室杀人案件以后,人们好像都会在发现尸体时把窗户打破。请您随意。”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蜜村全力刺出拖把,弄碎了玻璃。反复几次后,玻璃上的破洞终于变得足够大。她用手抓着窗框,矫健地翻进了室内。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有运动天分。我边暗自感叹着,边学着她的样子越过窗框翻进室内。其他玩家也陆续翻了进来。在刚要靠近被刀刺中的白熊布偶时,我们注意到了“那个东西”。 “蜜村,你看那个。” 我指向白熊布偶旁边的地上。那里放着一把钥匙。我走近布偶,把钥匙捡了起来。 “这是……” “这个房间的钥匙?” 蜜村说着,将目光投向房间入口处的房门。房门的内侧没有安装内锁旋钮,但有一个钥匙孔。这类房门如果想从内侧上锁,就必须使用钥匙。换言之,凶手是把钥匙插进了内侧的钥匙孔,给房门上锁后,又把钥匙从钥匙孔里拔出来,并放在充当尸体的布偶旁边。 但这样一来,便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 我们刚才已经在走廊确认过,这扇房门的外侧并没有钥匙孔。也就是说,无法使用钥匙从房间外把门锁上。所以凶手无疑是从房间内锁的门。可如此一来,凶手自身就无法离开房间。房门已被上锁,无法打开,窗户也是固定窗,凶手没有逃跑路径。 这是一间实打实的密室,教科书一样的密室。 “有意思。”蜜村也提起了兴趣,一把抢走我手里的钥匙,盯着那把钥匙说,“一般来说,我们得怀疑一下这把钥匙是不是假的。不过这次即使它是假的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一开始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旋即反应过来。如果是普通密室的话,凶手可以使用这样的诡计:在现场故意留下一把假钥匙,然后用真钥匙从房间外上锁。但这次的密室完全不同。房门外侧没有钥匙孔,所以把真钥匙带到房间外对凶手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凶手不可能从外侧用钥匙上锁。所以,把真钥匙带离现场毫无意义,同样,凶手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一把假钥匙在现场。这样看来,留在现场的钥匙必然是真的——这种思路比较符合逻辑。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确认一下吧。” 蜜村拿着钥匙走近房门,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朝右拧了拧。我们听到“咔嚓”一声,明显是锁被打开的声音。蜜村握住把手,门慢慢朝房间内侧被打开了。蜜村轻耸了下肩膀。如她所料,留在现场的钥匙就是真的。 “看上去是一间完美密室啊。”老绅士詹特曼说完,又把房门关了起来,朝门下看去,“而且门下也没有空隙——那么凶手既无法用丝线之类的东西从门下给房门上锁,也无法利用门下的空隙来抹去诡计留下的痕迹。” “金网岛上所有建筑里的门,门下都没有空隙,当初就是这样设计的。”羊子小姐补充道,“这座宅邸也是,岛上各处的小别墅也是。所以,所有利用门下空隙的诡计统统无法奏效。” “原来如此。哎,这设计可真是优美!不愧是那位推理大作家——理查德·摩尔拥有的孤岛!” 老绅士詹特曼的兴奋程度高得有些诡异。与他的兴奋正相反,我已然在这种无路可走的状况面前败下阵来。我环顾房间内部——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物,换言之,没有能供人藏身之所,所以凶手也不可能藏身室内。空空如也、单调扫兴的一间房间。房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放着一把能调节椅面高度的转椅——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间密室就这么漂亮。”大富原欣慰地说,“那么,在日落之前究竟有没有人能够破解这间密室呢?如果没有的话,凶手就得到五分了哦。”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但现在大家还没有找到任何头绪,这点时间实在显得太少了些。 我为了获得些线索,不得已准备举手提问。就在此时,有人抢先一步轻轻举起了手。举手的是东京地方法院原法官,黑川千代里。大富原看了看她,侧过头问:“哦?黑川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问题。”黑川千代里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已经解开密室之谜了。现在可以说出答案了吧?毕竟‘密室诡计游戏’已经开场了。” 在场所有人都满脸震惊。 “真……真的已经解开了?”波洛坂的声音显得有点慌张。 “当然。”黑川千代里抬起右手,胡乱揉着自己的短发,“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这个密室就是很简单啊。应该吃惊的人是我——这种三流密室你们为什么还没解开?我实在是想不通。” 已经解开密室之谜了——在场所有人都对说出这句话的黑川千代里露出或玩味或充满敌意的目光。 “那我就为大家重现一下凶手的诡计吧。”黑川千代里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自信满满地说,“下面我说明一下凶手是如何把这个房间变成密室的。” 我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黑川千代里首先走到蜜村身边,接过房间的钥匙。接下来,她看向羊子小姐:“为了重现诡计,需要您帮我准备些东西。” “好的。”羊子小姐说着,取出手机准备记录。 黑川千代里对她说:“说实话,这个密室有无数种方法能做出来……不过请先给我准备晾衣夹、绳子、风筝线、胶带和遥控车吧。” 羊子小姐听完后,不知为何睁大了眼睛。“好……好的。马上为您准备。”说完后,她马上跑到了屋外。 过了大约十分钟,羊子小姐带着那些东西回来了。黑川千代里把东西接过来,说:“那我就开始了。首先,在房门关闭的状态下,把提前放在房间里的转椅拉到房门旁边。” 说着,她将那把从我们进入房间时就已经放在屋内的转椅拉到紧闭的房门旁边,又将从蜜村手里接过的钥匙插入房门内侧的钥匙孔中。然后,她用一只晾衣夹夹住钥匙尾部扁平的部分——也就是钥匙柄。她往晾衣夹上缠绕了很多圈风筝线,将晾衣夹和钥匙紧紧固定在一起。这样晾衣夹就不会轻易从钥匙上脱落了。在确定晾衣夹已经绑牢后,黑川千代里又取来遥控车,把晾衣夹尾部压在遥控车后轮的侧面上,和方才一样用风筝线将二者紧紧绑在一起。如此一来,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和晾衣夹、晾衣夹和遥控车的后轮便被分别固定在了一起。遥控车的侧面对着房门,晾衣夹则与遥控车后轮呈垂直状态。换言之,晾衣夹以“A”字形立在轮胎侧面。 做完这些准备后,黑川千代里又开始在刚才拉过来的那把转椅上做文章。她调整了一下椅面高度,把遥控车摆在椅背的正上方,并用胶带将遥控车和椅背固定在一起。她的手离开遥控车后,遥控车也稳稳立在椅背上,丝毫不会晃动。因为她是用胶带紧紧固定住的,所以遥控车不会轻易摇动或掉落。 最后,她在转椅的椅脚上绑上绳子,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房门内侧的把手上。 “好了,准备工作做完了。”黑川千代里说完,把遥控车的遥控器拿在手中,“剩下的只需要在这个遥控器上操作就行了。你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隐约猜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现在房间的钥匙正插在钥匙孔里,并通过夹在其尾部的晾衣夹与遥控车的后轮相连。在这个状态下,如果操作遥控器的话——换言之,如果让遥控车的后轮转动起来的话—— “当然,会发生这种情况。” 黑川千代里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前进键。但遥控车被固定在椅背上,轮胎没有接触地面,所以轮胎一直空转着,遥控车并未前进半分。然而,绑在轮胎上的晾衣夹却转动起来,而被晾衣夹夹住的钥匙也随之转动起来—— “咔嚓”一声,门被上了锁。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好了,门已上锁。” 黑川千代里拧了拧门把手,像是要打开这扇朝内开的门似的。但反锁舌插进了门框中,门完全无法被打开。于是,完美地上了锁。 “厉……厉害!”夜月睁大了眼睛,“这……这真是天才般的诡计!” 夜月十分亢奋,而我们却是因为别的原因而睁大了双眼——这个诡计里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你说说,这个装置是怎么回收的?”波洛坂忍不住问。 我们纷纷点头,波洛坂替大家问出了心中所想。 用黑川千代里刚刚演示的诡计,的确可以给房门上锁。但在诡计中用到的装置——遥控车和晾衣夹之类的东西还留在房间内,而由于房门已经上锁,凶手将无法从密室中回收这些物品。所以,即使凶手使用了这个诡计,我们进入房间时室内也应留有遥控车等装置。可实际上,除了转椅外,房间内什么也没有。换言之,黑川千代里提出的诡计与现场状况之间存在着致命的矛盾。当然,如果她有办法抹去密室诡计留下的痕迹,那就另当别论。 然而,面对我们的质疑,黑川千代里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从密室内回收装置的方法?当然有。不过现在还不能说,还没到向大家说明这个方法的时候。” 开始了,开始了,侦探的坏毛病又开始了。 还没到向大家说明这个方法的时候——大概每个侦探都希望自己这辈子能有机会说一次这句台词吧。但从听者的角度来看,没有什么是比这句台词更令人恼火的了。 我们朝黑川千代里投去愤恨的目光。但她根本没把周围人的目光放在心上,接着说:“那接下来我为大家重现一下发现尸体时的场景吧。在那之前,请大家先离开房间一会儿,这样我解释起来会比较方便。” 黑川千代里说完,就操作起遥控车的遥控器来。遥控车的后轮开始反转,与后轮相连接的钥匙也沿着与刚才相反的方向旋转起来。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原来如此。如果按下遥控器上的前进键,轮胎正转,房门就会被上锁;如果按下遥控器上的后退键,轮胎反转,门锁就会被打开。而且,遥控车马达的马力一般不会太强,车体撞上障碍物后,轮胎就会停止转动。所以无论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钥匙只要拧到底,轮胎就会自动停止转动,用风筝线系在轮胎上的晾衣夹也不会脱落。 黑川千代里轻轻打开这扇已被解锁的门。经由钥匙和遥控车与房门相连接的那把转椅,也随着门的旋转而缓缓滑动。我们走出门外后,最后一个出来的黑川千代里轻轻关上了房门。用绳子连接在门把手上的椅子也随着房门的关闭而发出移动的声响。椅子被绳子绑在门上,所以插在钥匙孔中的钥匙也不会中途脱落。 黑川背靠关闭的房门,对站在走廊中的众人说:“请大家回想一下案发后我们赶到这间房间时的场景。当时,我们都采取了什么行动?嗯……你是……” 黑川千代里看向我,皱了皱眉,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她好像是忘记了我的名字。好难过……明明我刚刚才做完自我介绍。 没办法,我只好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我叫葛白。葛白香澄。” “哦,想起来了。葛白香澄。”黑川千代里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然后朝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么,香澄,我再问你一遍。当时,我们都采取了些什么行动?” “我想想。首先,”我努力回忆着,“首先好像是波洛坂先生确认了一下房门是否上了锁吧?” 波洛坂重重点了点头:“确实。” “然后我也去确认了一遍,房门的确上锁了。”我说。 黑川千代里点了点头:“是的。当时房门的确上锁了。所以现在我也要把门关起来。” 说完,她开始操作遥控车的遥控器。随后,室内传来遥控车的轮胎转动的声音,几乎同时,我们听到了房门上锁的声音。她似乎用刚刚已经试验过的方法给房门上了锁。为慎重起见,我又试着推了推房门,可以感觉到反锁舌正紧紧插在门框里。的确,门是锁着的。 “如此一来,当时的场景已经被完全重现出来了。”黑川千代里说完,又问我们,“那么,下一个行动是什么?在确认完房门上着锁以后,我们又采取了什么行动?” “之后不是所有人都出了宅邸,绕到房间的窗户外边了吗?”音崎说道。 黑川千代里点了点头,吩咐大家:“是的。那么,下面请大家重现一下当时的行动。从玄关出去,然后绕到窗户外边。” 我们照她说的,正要朝玄关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纠正道:“不是让你们这样走。”我们转过身,发现黑川千代里正一脸不满地看着我们。 “完全不对。当时大家应该都是跑过去的,所以现在也请大家跑过去。我希望大家能尽可能忠实地重现当时的场景。” 我们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之后,我们像是被体育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无奈地跑了起来,全力冲过贴满木板的走廊,气势磅礴地通过玄关冲到宅邸外部。一切都和刚才发现充当尸体的布偶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在宅邸外,大家突然停住了——关键人物黑川千代里没有跟过来。回头一看,黑川比大家晚了一分钟左右才从玄关出来。她明明长了一张看起来很有运动天分的脸,怎么跑得这么慢呢?与她会合后,我们又跑了起来,终于到达案发现场房间的窗外。 “现在,请大家从窗户看看房间内的样子。”黑川千代里说。 现如今,窗户已经被我们打破了——我们透过这扇破碎的窗户往房间内看去。“什么?!”大家纷纷发出惊呼。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遥控车不见了!”我自言自语。 从窗户可以看到房门——房门旁边并没有遥控车的踪影。它刚才明明还停在那里。不对,不光是遥控车,晾衣夹、转椅、固定它们的风筝线和胶带,这些东西统统不见了。只有一件东西还留在现场,那就是原本应该插在房门内侧钥匙孔里的钥匙。它此时已经被人扔在了地上,扔在充当尸体的布偶身旁。现场的状况和我们发现尸体时一模一样。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音崎疑惑地说,“遥控车去哪儿了?” “是你把它回收了?”波洛坂盯着黑川千代里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从这扇碎窗回收的吗?”老绅士詹特曼说。 “并不是,”黑川千代里摇了摇头,“我根本没有机会先于你们靠近这扇碎窗。即使我真的这样做,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案发时这扇窗户还没有被打破。”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但如果不是从碎窗,那黑川千代里到底是如何回收那辆遥控车的呢?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他们也同样困惑不解。 终于,音崎忍不住说:“我说,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你到底用的是什么诡计了吧?” 黑川千代里听了,耸了耸肩:“是差不多了。” “那我就满足你的要求,向大家解释一下吧。不过这个诡计实在太简单,大家知道答案后肯定会生气的。” 我们翻过碎窗重新回到房间内。黑川千代里捡起地上的钥匙,把它插进房门内侧的钥匙孔里。随后她拧动钥匙,“咔嚓”一声打开房门,又一次带着我们出门来到走廊。 “下面我将再次为大家重现这个诡计。请稍等一会儿。”说完,黑川走进了面向走廊的另一间房间。然后,她从房间里拿出了刚才用到的遥控车装置——也就是用胶带固定在转椅上的那一辆。众人吃惊不已。那个装置直到我们刚刚离开案发现场为止,都还在那间密室里。它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到其他房间里去的? 黑川千代里完全没有理会我们的疑惑,自顾自地把遥控车装置放入案发房间,像刚才一样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又把晾衣夹夹在钥匙上。然后,她用风筝线把钥匙、晾衣夹和遥控车的轮胎固定在一起,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她操作遥控器,门内传来遥控车的马达声,同时房门被上了锁。直到现在,她所有的动作都与上一次完全相同。 “接下来,只需要和刚才一样把这个遥控车装置从密室中回收就可以了。”黑川千代里环视众人,命令道,“现在可以请大家再从玄关出去一次,绕到这扇窗户外面吗?” 我们点了点头,又沿走廊跑了出去。刚出发,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停!”我们急忙站住了,回头一看,黑川千代里正捋着她的一头短发说:“站在那里不要动。现在我要回收遥控车的装置了。” 听了这话,我明白她的意图了。原来如此,凶手是装作和大家一起跑向玄关,然后趁人不备一个人偷偷折回来,回收了装置。 但凶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回收的呢?我边想边注视着黑川千代里的一举一动。她又取来遥控器按下后退键,让室内的遥控车开始倒车,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咔嚓”声。我的大脑一瞬间有些空白,但很快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大概是通过让遥控车的轮胎倒转,转动了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从而打开了房门的锁。黑川千代里像是要证实我的猜测一样,推开了那扇向内打开的门,把用胶带固定在椅背上的遥控车拆了下来,又取出剪刀,剪断把钥匙和晾衣夹固定在一起的风筝线。然后,她把剪断的风筝线和撕掉的胶带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拿着遥控车走出房门,“哐啷”一声把门关上了。做完这些,她得意地说:“遥控车回收完毕。剩下的就是跑过去和大家会合。这样,这个密室诡计就完成了。” 我们愣愣地看着黑川千代里,又满腹疑惑地面面相觑。 如她所说,用这个方法确实可以从现场回收遥控车。但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也是一个绝对无法忽视的致命缺陷。 “开什么玩笑!”终于,波洛坂忍不住喊道。他怒气冲冲地朝黑川千代里走去,态度激烈得几乎要抓起她前胸的衣服。“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他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做,房门不就没锁吗!” 确实像波洛坂说的那样。遥控车装置虽然能够回收,但回收的代价是凶手无法锁上房门。这样一来,这就不再是一间密室了。这不再是一间密室了! 面对怒不可遏的波洛坂,黑川千代里却平静地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波洛坂听了这话,呆若木鸡。然后,他的态度变得越发强硬起来:“问题太大了!因为当时房门确实是上锁了啊!” “真的吗?” “啊?” “房门真的上了锁吗?”黑川千代里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波洛坂说,“案发后我们赶到案发现场这间房间的门前时,的确曾确认过房门是上了锁的。但打破窗户进入房间后呢?那个时候我们重新确认过房门上没上锁了吗?当我们跑向玄关想要绕到窗外时,凶手独自一人偷偷折回来,像我刚才演示的那样开了锁,回收了遥控车装置,然后没有锁门便离开了现场。你真的能否认这种可能吗?你真能断言在我们打破窗户进入房间时,房门百分之百被锁住了吗?” 波洛坂被问得一时有些语塞,但他马上又气势汹汹地说:“当然,我能断言。” “你还记得吧?之前咱们从窗户进入房间后,不是检查过那把掉在地上的钥匙是不是真的吗?为了验证我们的猜想,咱们把钥匙插进了房门内侧的钥匙孔里拧了拧。那时确实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咔嚓’声。如果当时房门真的没上锁,那么把钥匙朝‘开锁’方向拧的时候它只会空转而不会发出响声。所以那个‘咔嚓’声证明了当时房门是上了锁的!” 我点了点头,认同波洛坂说的话。诚然如此,那时房门确实应该是上了锁的。 案发现场的房门内侧没有内锁旋钮,只有一个钥匙孔。与内锁旋钮不同,钥匙孔单从外观上无法看出房门是否已经上锁。所以是不是当时的房门其实没有上锁呢?——以上是黑川千代里的思路,我也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不过现实来说,她的思路不可能成立。因为我们都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可以确认,当时房门就是上了锁的。 黑川千代里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不过……”她环视众人,说道:“不过,我当然有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诡计可以让大家误以为这扇没上锁的房门上了锁。” “有这样的诡计?!”我说。 “不过,这个诡计相当简单。”黑川千代里笑道,“现在我就给大家演示一下。请大家进房间。” 她打开了房门。所有人都进入房间后,她自己也走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我们的面前立着一扇未上锁的房门。 “现在,这扇门没有上锁,”黑川千代里说,“所以即使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并朝‘开锁’方向旋转,钥匙也应该是空转吧?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像这样……” 黑川千代里把手上的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然后朝“开锁”方向拧了拧。 就在她拧动的一瞬间,我们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咔嚓”声。 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这,这……”音崎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只是弄错了拧钥匙的方向而已啊!本来想朝‘开锁’方向拧,结果却朝‘上锁’方向拧了。” “确实,这样一来就会发出钥匙转动的声音了。”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听到的并不是开锁的声音,而是上锁的声音。所以现在,这扇门已经是上锁的状态了。” 我为了确认这一点,把手搭在把手上,转动把手并拉了一下这扇朝内开的门。门毫无阻力地被打开了。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门没上锁。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黑川千代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是用这个播放的声音。”她点了点手机画面。 手机里放出的,是钥匙转动的“咔嚓”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所以你是在朝‘开锁’方向转动钥匙时,用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播放了‘咔嚓’的声音吗?” 黑川千代里点了点头,认可了我的说法。 “刚才演示这个诡计的时候,我不是让大家从玄关出去,然后自己偷偷折回来回收了遥控车吗?就在那时我顺便录了一段音。然后刚才又把这段录音放了出来。” 确实,如此一来,别人就都以为房门一开始被上了锁,在插入钥匙后锁又被打开了。难道凶手只不过是给我们演了一场戏:其实一开始房门就没有上锁,凶手不过是装作用钥匙开了锁吗? 所有人都认为上了锁的房门,其实并没有上锁——在已知的密室诡计中,确实存在这类手法。但这起案件的关键在于一开始房门的确上了锁,凶手找机会把锁打开,并从房间内回收了诡计中用到的装置。但打破窗户并从窗户进入房间的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房门还被锁着。因为几分钟以前我们才确认过房门已经上了锁。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离开房门绕到窗外的几分钟时间里,凶手竟会打开房门的锁。 我正思考着这些,突然音崎好像发现了些什么,说了一声:“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川千代里手中的手机。 “等等。我们发现充当尸体的布偶时,凶手也像你刚才一样用手机播放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是吧?”音崎扶着额头,一边回忆一边说,“也就是说,凶手就是当时把落在现场的钥匙插进钥匙孔的人。如果不是的话,凶手就没法演出这场‘开锁’大戏了。所以,凶手就是——” 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那个人。 “正是。”黑川千代里说道,“所以,凶手就是你,蜜村漆璃。” 我被黑川千代里说出的真相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蜜村是凶手?怎么可能! 我想到这儿,正要替蜜村抗辩几句时,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是蜜村手持拖把的样子。 案发后,当所有人都绕道赶往案发现场房间的窗外时,蜜村手里却拿着一把拖把。为什么她会拿着拖把呢?当然是因为她要打破玻璃。可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吗?真相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听完黑川千代里的推理后,我觉得另一种假说也能解释蜜村这个行为的动机。 黑川千代里提出的密室诡计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当所有人都朝着窗外跑去时,凶手必须独自折回房间回收遥控车装置,所以只有凶手会比其他人到得更晚。这种行动实在很不自然。如果蜜村是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才特意拿着一把拖把的呢?也就是说—— “我刚才去找能打破窗户的拖把了,所以比你们晚到一会儿。” 这个理由实在是很冠冕堂皇,听起来也相当自然。我在看到手持拖把的蜜村时,也确实完全没有怀疑过她的行动。我当时只觉得:“哦,原来她是为了打破窗户去找拖把了吗?这家伙想事情真周到啊。” 我反复咀嚼着头脑中涌起的各种念头。在把这些念头全都消化吸收了以后,我看向蜜村:“你是凶手?” 蜜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耸了耸肩,说:“是。我是凶手。” 众人骚动起来。这股骚动尚未平息下来,大富原便开口道:“在本次‘密室诡计游戏’当中,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侦探玩家提出的密室诡计是否正确。那么,究竟黑川小姐的推理是不是正确答案呢?请回答‘是’或‘否’。顺便说一句,我们不允许凶手玩家作伪证。如果她说的是正确答案,请凶手玩家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承认。” 蜜村听了,露出一丝苦笑:“这也没写在规则里啊。” “忘记写上去了。”大富原毫无愧色地说。 蜜村又苦笑了一下,像放弃挣扎一样叹了口气,说道:“她是对的。黑川小姐的推理完全正确。我就是用她说的诡计制造出这个密室的。” “游戏第一回合的胜利者是黑川小姐——您破解了密室,可以获得三分的积分。而蜜村小姐,您的密室被人破解了,作为惩罚,接下来的三天您将不能继续参加‘密室诡计游戏’。” 蜜村交代完自己的“罪行”后,游戏主持人执木高声宣读了奖惩决定。我边听着他的声音,边觉得不可思议。我仿佛听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比坚信的价值观“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蜜村漆璃竟然输了。 而且是如此轻易地输了。 我的双目一度失焦,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聚焦于某一个人身上,是那位留着短发、年近三十的美人。 那个女人轻轻走向蜜村,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凑到她耳边开了口。 “手生了?”黑川千代里说,“还是说,你是故意露的破绽?” “你觉得呢?”蜜村耸了耸肩。 黑川千代里见对方是这个态度,一下子转开脸走远了。 蜜村久久凝望着她的背影。那双眼睛中,混杂着怜悯、憎恶、信赖、仰慕等种种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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