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计忠良的尸体仰躺在沙发上，脸上已毫无血色，手掌以一种很古怪的姿势握在一起。

不仅如此，沙发上还留有一个用鲜血写成的“三”字。

负责现场勘查的侦查员举起相机，对着计忠良的手势拍了好几张照片。唐薇站在侦查员的身后，视线也紧紧盯着计忠良的那双手。

“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

提问的人是站在唐薇身旁的刑警欧阳俊。

唐薇双手抱臂，说：“可能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讯息。”

“你是说，‘死亡留言’？”欧阳俊张大了嘴，整个人显得很兴奋。

“有这个可能，”唐薇说完，环视了一下现场，笑着问欧阳俊，“怎么，你的小女朋友没跟来吗？”

“这里是犯罪现场，她又不是警方的人，怎么能随便进呢？”

说话时，欧阳俊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扭头躲开了唐薇的目光。

“哟，你还懂这个道理呢！”唐薇板起脸，冷冷瞥了欧阳俊一眼，“不过呢，我倒是有点想念她了呢。”

“你也觉得小夜观察能力很强，是不是？”

欧阳俊听见唐薇夸自己的心上人，颇有些自豪。

“也不全是。我只是觉得，她不在，你的智商低了好几个档次，”说完，唐薇笑着拍了拍欧阳俊的肩膀，“哈哈，开个玩笑，欧阳警官不要放在心上。”

“没……没关系……”欧阳俊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她也没说错。

如果阎小夜在的话，也许很快就能解开计忠良留下的“死亡留言”。

他回过神，慢慢将目光转移到计忠良的尸体上。

——还是晚了一步……

根据钟旭的供述，缉毒队早就顺着毛俊杰这条线，查到了计忠良身上。只不过为了钓他背后那条大鱼，一直没有收线。谁知这次，饵食竟被大鱼给吞了，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怎么样，嫌疑人有几个？”

欧阳俊转过身，发现唐薇在问一个姓张的侦查员。

“从被害人的手机来看，有五个人曾经联系过他，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来到这里。不过我们会跟进调查的。”小张说。

“嗯，电话联系一下，请他们来局里协助调查。”

“知道了。”

“还有，问清楚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除了听他们讲，还要再去确定一下证词的真实性。杀害死者的凶手，极大可能就在这五个人之中。”

“明白！”小张不假思索地应道。

欧阳俊趁着唐薇和小张说话的间隙，取出手机，先对准计忠良的手势拍了一张照片，又拍了血字“三”，然后用微信偷偷发送给了阎小夜。

发完之后，他又抬起头，四下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才放下心。

这时，现场勘查人员已经开始着手将计忠良的尸体装入尸袋。唐薇则在一旁和一位姓李的青年验尸官攀谈。

“被害人应该是腹部中刀，腹主动脉破裂而亡。我刚才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腹部被刺了十几刀，手法极为凶残，看来凶手对他的恨意不浅啊！”验尸官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不知是天生性情凉薄，还是跑现场太多，已经对此毫无感觉。

“大概是什么时候死亡的？”唐薇问道。

“死亡时间，应该就是今天上午到中午这段时间，具体的话还不好说，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验尸官给出的答案很官方，对案件破获，似乎没什么指向性。

“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唐薇试探性地问道。希望验尸官能从自己的专业角度，给出一些不同的建议。

验尸官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手很奇怪。”

“你是说手势吗？”唐薇心想，果然他也注意到了。

“是的，可能是在他死之前，想表达什么想法。”

“会不会是因为疼痛引起的呢？”唐薇握紧双手，压在小腹上，对验尸官说，“比如非常疼痛的时候，手指扭曲，压在肚子上，诸如此类的情况？”

“不……不太可能，基本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多年之前，唐薇曾在一起刑事案件中目睹过一位被害人被利刃刺中腹部，然后摔倒在地，浑身痉挛的样子。虽然双手也是胡乱挥舞，但绝对不会握成计忠良这样。

所以，他一定是在死亡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故意握成这种古怪的样子。

正聊着，唐薇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由于手机铃声和自己一样，欧阳俊还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心情有点紧张。做贼心虚，大概就是这样吧？欧阳俊暗想。

“你说什么？”接起电话后，唐薇的声音里透出困惑。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唐薇的脸色忽然变了，她虽然沉默着，但欧阳俊能感觉到她正在酝酿情绪，等待爆发。

“你告诉他！他是警察，不是凶手的帮凶！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小王，你先好好看着他！”果不其然，唐薇对着手机大发雷霆。

欧阳俊尽量装出平淡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唐薇余怒未消，瞪着眼说：“那个钟旭，又玩新花样了！”

“新花样？”欧阳俊不明白。

“他说他知道密室小丑的身份，希望能当面告诉我们。”

“之前怎么不说？害得自己还受到怀疑？”

“我怀疑，他是想和我们谈条件。不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真猜不透。”唐薇边说边把身体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唐队，我看你是想多了吧？钟旭怎么说也是缉毒队的精英，再怎么样，也不会和罪犯扯上关系吧？这点觉悟我相信他还是有的。”

“是不是我想多了，回去找他谈谈不就知道了吗？走，我们回局里去。”

欧阳俊指了指计忠良的尸体，为难道：“可是这边还……”

“你刚才不是把现场的照片发给她了吗？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了吧？”唐薇脱下手套，拍了拍欧阳俊的肩膀，“走了。”

被唐薇当面拆穿，欧阳俊觉得脸颊发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灰溜溜地跟在唐薇身后，走出了房间。

2

钟旭坐在这间逼仄的审讯室，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除了等待，他也不能做什么。

他原本想劝肖晨去自首，这样一来，即便犯了重罪，法官也会酌情从轻发落。可是，被唐薇这么一搅和，计划就落空了。

——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算太久，但钟旭总觉得自己对肖晨有一份责任。

如果他误入歧途，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帮助他重回正道。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男一女，钟旭认得他们，是专案组的唐薇和欧阳俊。

唐薇绕到钟旭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她板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坐下后，唐薇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钟旭。

欧阳俊挨着唐薇坐下。他见两人都不说话，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钟队，我们来了，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知道密室小丑是谁。”钟旭开门见山。

欧阳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问道：“是谁？”

“能不能给我一支烟？”钟旭抬眼看着欧阳俊，“再给我一杯咖啡，我都有点困了。”

“我……我不抽烟……”

“我替你去拿。”唐薇起身，走出审讯室。过了一会儿，她拿了烟和咖啡走到钟旭面前，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钟旭拿起烟，叼在嘴上，用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后，又拿起咖啡喝。

“密室小丑是谁？”这次提问的人是唐薇。

“肖晨。”钟旭吐出一口浓烟的同时，也把这个陌生的名字吐了出来。

“谁是肖晨？”欧阳俊忙问。

“怎么说呢，可以算是我的朋友吧。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说完，钟旭狠狠吸了几口烟，然后掐灭了烟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唐薇问。

“十年前，在F大学发生的杀人案，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吧？”

欧阳俊点头说听过，但唐薇那时候还没有调到上海，所以只能摇头。

“被杀的人是一名逻辑学教授，而肖晨正是他的学生。在侦查过程中，我渐渐发现这个肖晨有着极为罕见的天赋，只要在案发现场，他就能瞬间找到别人忽略的重点。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他也为我提供了很多思路。可以说，那起案件能够顺利侦破，肖晨功不可没。”钟旭说话时，下巴微微抬起，视线朝上，仿佛在回忆过往。

“也就是说，这个肖晨曾经参与过警方的侦查工作？”听了钟旭的描述，唐薇想起了此时身在美国的数学教授。

钟旭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很快回道：“没错。很多内部资料，都是我透露给他的，我愿意接受处罚。”

欧阳俊摊开记事本，写下了“反侦察能力强”这六个字。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密室小丑就是你这位朋友呢？”唐薇提出了疑问。

“因为手表。他在吕志华被杀的现场，留下了手表，而我恰巧认得那块表。”

“就是你从证物室带走的那块吧？”唐薇想起了这件事。

“没错，”钟旭点了点头，“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且要求他和我见一面。”

“你为什么不直接通知警方？”欧阳俊对钟旭这种公器私用的行为有些不满。

“我想给他一次机会，一次自首的机会，”说到此处，钟旭又苦笑起来，“不过我错了。因为死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问题。他已经得了绝症，所以任何刑罚对他来说，都没有了威慑力。”

与此同时，欧阳俊又在记事本上补充了“亡命之徒”四个字。

唐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不对啊，密室小丑第一次犯案的时候，肖晨应该还在念书吧？”

“确实如此。所以我不认为肖晨是真正的密室小丑……”

“模仿犯！”唐薇脱口而出。

她想起第一次侦查会议的时候和老刑警潘成钢的争论。那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存在模仿犯的可能，现在可以证明，唐薇最初的直觉是对的。

“第一代密室小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不过最近一系列的密室杀人，始作俑者应该就是肖晨。从毛俊杰到吕志华，死者几乎都和炼师的毒品集团有关，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炼师本人！”

“计忠良的死，难道也是肖晨干的？”

“不像，”唐薇双手抱在胸前，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从毛俊杰和吕志华的现场来看，嫌疑人试图模仿密室小丑的风格来犯案，意图混淆警方的调查方向。可是在计忠良的案子里，现场既不是密室状态，也没留下扑克牌，很不寻常。”

“真正的凶手，可能比肖晨抢先一步干掉了计忠良。”钟旭如此推论。

“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认为，目前嫌疑最大的还是炼师本人。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计忠良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唐薇长长地吐了口气，“如此一来，追查炼师的这条线就算断了。不论我们还是凶手，想要在这五个人中找出炼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些年来炼师能够在缉毒队数次围捕中安然脱身，和他谨言慎行的行为不无关系。

“什么五个人？”钟旭对此一无所知，听了唐薇的话很是茫然。

欧阳俊先瞧了唐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才说：“计忠良临死之际，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我们怀疑是他的‘死亡留言’。而在他的手机中，五个有姓名的人联系过他，这些人很可能访问过计忠良，炼师也可能在他们之中。所以，如果能够揭开计忠良的‘死亡留言’，或许就能推理出炼师的真实身份。”

“什么？‘死亡留言’？”钟旭听了之后，非常激动，差点站起身来。

“怎么了？”唐薇觉得奇怪。

“计忠良做了什么样的手势？快给我看看！”钟旭也不回答，只是催促。

欧阳俊忙取出手机，调出他发给阎小夜的那张照片，然后递给钟旭。

“糟了……”钟旭看着照片中计忠良令人费解的手势，双手都有些颤抖。

“到底怎么了！”唐薇大声质问道。

“假设……我只是假设，”钟旭抬起头，来回扫视唐薇和欧阳俊的脸，“肖晨先你们一步，来到了计忠良被害的现场，且看到了他留下的‘死亡留言’，那么我敢向你们保证，他现在已经破解了计忠良的暗号，知道了炼师的真正姓名。”

“怎么可能，就连小夜都还没……”

“不要小看这家伙，你没见识过他的厉害。所以，放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钟旭拿起欧阳俊的手机，高高举起，“就是尽快破解计忠良留下的‘死亡留言’，争取抢在肖晨之前抓捕炼师。不然，等待我们的就只是一具尸体了。”钟旭紧绷着脸说道。

唐薇能感受到他紧张的情绪。身为缉毒队的骨干，追踪炼师这么多年，离胜利已近在咫尺，如果炼师被杀，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等于是功亏一篑。

钟旭认为，死亡对于炼师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解脱。

他想做的，是让炼师接受法律的审判，然后囚禁于冰冷的铁牢之中。

嘀——

钟旭手中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提示音，有一条未读的微信，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欧阳俊接过手机，用拇指划开信息。

是阎小夜发来的微信，只有短短五个字：

炼师是王寅。

3

等唐薇和欧阳俊来到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阎小夜早就坐在那儿了。

还没来得及坐下，欧阳俊劈头就问：“真的吗？你说那个叫王寅的人就是炼师？”

“我有必要骗你们吗？”阎小夜故意停了一会儿才说，“根据你给我的那张照片，以及嫌疑人的名单，那么这个名叫王寅的家伙，很有可能就是炼师。不过，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推理百分之百正确。”

唐薇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定了大半，对欧阳俊说：“坐下再问。”说着，自己也拖出一张椅子坐下。

但是欧阳俊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站姿，双手撑着桌子，急切地问：“小夜，现在时间很紧迫，可以说我们正和密室小丑抢夺炼师的生命，快说一下你的推理！”

阎小夜见欧阳是真的急了，也不忍心再戏弄他，开门见山地说：“其实，计忠良临死之前的手势，以左手大拇指插入虎口，掐无名指根部，又用右手大拇指弯曲于左手大拇指下，掐住中指，其实是一种抱拳手势。”

“然后呢？”欧阳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知道，计忠良是个道教文化的爱好者。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阎小夜把问题扔给了他们。

唐薇迎着阎小夜投来的目光，坚定地说：“是道教的手势。”

阎小夜点头说：“严格来说，称之为‘掐诀’，或者‘抱印’。是道士在修炼的时候，所结的一种手印。根据计忠良双手的结印，应该‘子午诀’。”

“子午诀？”欧阳俊头一回听到这个名词。

“没错，子午诀的作用是震惊辟邪，是道士常用的手印。一旦修行的人受了惊吓，手就自动掐紧。那么这个手势，为什么叫子午诀呢？因为无名指的指根这个地方叫子，中指尖这个叫午。在古代，手掌上不同的关节，代表着十二地支，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李凯、赵明、周云、王寅、袁立诚……”欧阳俊也跟着念出了五个嫌疑人的名字。

“加上他留下的那个血字‘三’，真相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

“十二地支的第三位——寅？”欧阳俊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起来，“王寅！”

阎小夜冲他用力点了点头。其实，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兴奋呢？知道炼师的真身，代表着炼师对她的威胁，也走到了尽头。

“嗯，确实如此，”唐薇经过一番考虑才回答，并且赞同地点了点头，“阎小姐的推论非常合理，计忠良想传达的应该就是王寅的名字。”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抓人吧！”欧阳俊提议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建议先派一队便衣过去。如果他有逃跑的迹象，立刻实施抓捕行动，捆也要把他捆到这里来！”

唐薇说话的时候，欧阳俊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这说明唐薇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深处还是对将毒枭炼师缉拿归案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情。

两人分配好任务之后，立刻采取了行动。欧阳俊带了一队便衣，直接前往王寅的住所拿人，而唐薇则负责调查王寅的资料，争取在审讯之前，对嫌疑人进一步了解。她还将这次的捉捕行动通知了缉毒队，请他们协助捉捕工作。

欧阳俊赶到紫罗兰佳苑的时候，先是在门卫亭出示了证件，询问了王寅所住的楼层。

因为不确定王寅有没有枪械，上楼执行任务的便衣都配了枪。他们从楼梯间上去，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到王寅。

来到门口时，欧阳俊身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背脊上。

本以为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谁知抓捕行动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冲入房间的时候，王寅正在看电视，面对突如其来的警察，他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些毒枭那样举枪还击，而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做任何反抗。

有这么一瞬间，欧阳俊甚至觉得自己抓错人了。

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王寅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单看外表，恐怕谁都不会把眼前这位儒雅的中年人和毒枭炼师联想到一起。

在回警局的路上，王寅保持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欧阳俊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果不其然，待在审讯室的王寅对警方所询问的一切，皆闭口不谈，只说要见自己的律师。这一耗就是几个小时，弄得欧阳俊心烦意乱。

过了一阵，唐薇又来了电话。她这边倒是收获颇丰，基本上把王寅的老底查了个遍。

王寅今年四十六岁，绰号炼师，单身，籍贯山东莱芜。他表面上虽然经营了一家物流公司，实则暗中利用物流编织了一张地下运毒网络。

为了保证运毒环节顺利，王寅只在背后遥控每个转运点的路径，负责分销毒品的犯罪嫌疑人多达几十人，毛俊杰就是其中一员。但是王寅本人并不和运输员正面接触，这一块由道爷计忠良负责。因为都是随机选择不知情的人帮忙运毒，先后辗转好几次，这种单线联系的方式让警方侦破难度变得很大。

所以，即便缉毒大队对王寅有所怀疑，也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逮捕他。

“这个老狐狸！以为不说话，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欧阳俊气得一拳打在墙上。

他知道，如果这次放走王寅，再想要把他抓回来就难了。可没有证据，理论上拘留羁押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欧阳俊一肚子气没处发，正要发作，一看屏幕，发现是阎小夜打来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在你这？”

欧阳俊知道她在问谁，于是回答：“在。”

“我想和他聊聊。”阎小夜说。

“这个……”

“你一定要帮我。”她又补了一句。

欧阳俊知道，炼师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个心结。如果不替她解开这个心结，阎小夜就永远无法走出阴霾。

“好吧。不过我必须在场。”最后，欧阳俊还是妥协了。

4

——终于见面了。

阎小夜心想，这一切终于能在今天画上句号。

不过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王寅，竟然就是令她寝食难安的人——炼师。

她和欧阳俊走进审讯室的时候，王寅头也没抬，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两个人在王寅对面坐下的时候，他才缓缓抬起了头，礼貌性地朝他们微笑。

魔鬼。阎小夜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你认识她吗？”欧阳俊敲了敲桌子，发出砰砰的声响。

在提醒他回答问题的同时，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威吓。

王寅用一种极为冷酷的目光仔细打量了阎小夜一遍，然后摇了摇头，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反击欧阳俊——你那套对我没有用。

“说话！”欧阳俊被激怒了，说话音调上升了一个档次。

“不认识。”王寅神态从容地答道。

“你小子装蒜是吧！是不是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欧阳俊一听，顿时怒不可遏，正想要起身训斥，却被一旁的阎小夜伸手劝住了。

“他不说话，没有关系，”阎小夜直视王寅的双眼，“我来说，他听就行。”

话虽如此，但阎小夜内心也是十分的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种忐忑，是否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这一切。

王寅听她这么一说，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瞧着阎小夜。那种神情，像是在嘲讽，像是在蔑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阎小夜开口了。

“喔？”王寅笑笑，“我没什么印象。”

“没关系。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喜欢听故事。”王寅保持着笑容。

阎小夜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故事的开头，就十分惊悚。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恐怕任何人都会把它当成一个悬疑小说的开头吧。一个女孩下班之后，和朋友喝了几杯，接着回到自己家里。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感觉十分疲劳，简单地洗漱之后，她就睡了。可是当她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卧室里多了一具男性的尸体。然而，这位男性不是别人，而是女孩单位里的同事。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还有杀死这个男人的动机。”

说到此处，阎小夜停顿了片刻。她在观察王寅的反应。

王寅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笑脸。

“这个男同事名叫王鸿，王鸿曾经骚扰过女孩，如果他自然死亡，女孩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眼下他死在女孩的房间里，这就有点说不清了。不过，最让女孩头疼的还不是死者的身份，而是案发现场的状态，”阎小夜说到此处，加重了语调，“案发现场，亦即整个女孩的卧室，属于密室状态。房门的插销从内部插上了。而这个动作，在房门外部是无法完成的。而且，死者是被人用利刃从身后杀死，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故事非常精彩，”王寅竟鼓起掌来，拍了几下后，才停下动作，“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个故事呢？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阎小夜没有理会王寅的提问，继续说道：“可是，女孩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前一晚的事情。因为喝得有些醉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开始自我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失手杀死了王鸿？否则，她又怎么解释这个密室状态的现场呢？”

“喝醉酒的人，难免会做一些蠢事。”王寅冷笑道。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女孩估计也认了。”

“看来，故事还有后续。”

“别急，后续可长着呢，”阎小夜又说了下去，“当天下午，女孩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说，王鸿的事情，他都知道。他还愿意帮忙处理尸体，但是有个要求。女孩问他什么要求，他提出要当面谈。当时女孩心里很乱，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们约在郊区的一家工厂见面，但见面的时候，对方却都戴着面具。他们提出，尸体可以替女孩处理，但作为交换条件，女孩必须利用职务的便利，替他们解决一些问题——运输毒品的问题。”

王寅听到此处，夸赞道：“简直比悬疑小说还要精彩。”

“精彩吗？”阎小夜冷笑一声，继而说，“功绩恐怕还要记在这位‘始作俑者’身上。”

“我同意。”王寅点头。

“见面之后，女孩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被利用了。那个倒霉蛋王鸿，根本不是自己杀的。这样一来，密室就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因为女孩如果要洗清嫌疑，必须破解真凶布下的密室诡计。否则，她就无法解释，凶手杀人之后，是如何离开卧室的了。”

“看来，女孩已经解开了这个密室之谜。”

“没错。”阎小夜信心满满地说。

王寅原本自负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慌张。不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

“女孩记得，那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浑身发冷。后来才知道，原来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她不记得自己动过空调，毕竟昨天夜里醉得厉害。所以这件奇怪的事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才是破解密室真相的钥匙。”

最后一句话，阎小夜说得格外用力。

——低温和密室能有什么关系？

生怕打断阎小夜的思路，欧阳俊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女孩一直以为，卧室房门反锁这件事，是凶手用某种机关造成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是她自己所为。”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王寅收起了笑容。

阎小夜高声说：“我的意思非常明白，造成密室的，并不是凶手，而是女孩自己！只不过，在做这个‘锁门’动作的时候，女孩自己也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之下！”

“难道是在醉酒状态下，自己锁的门？”欧阳俊脱口问道。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就算灌女孩再多酒，凶手也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去锁上房门。这种概率太小了。”

“那凶手是用了什么手法？”欧阳俊又问。

“气温。”阎小夜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王寅。

王寅面色铁青，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气温？”

欧阳俊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阎小夜的话。

而阎小夜没有接欧阳俊的话。此时，她的双眼还盯着王寅的脸，观察着后者的反应。王寅逐渐消失的笑容，令她十分满意。

“凶手非常聪明，想到了借女孩的手制造密室。其实方法也很简单，在女孩醉酒之后，偷偷潜入她的卧室，然后躲藏起来。等到女孩熟睡之后，再从床下将已经被杀死的被害人拖出来，紧接着，打开了空调……”

“打开空调？”欧阳俊还是不太明白凶手的用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如我刚才所说，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在于改变室内的气温。凶手在打开空调，调低温度之后，又做了一件事。”阎小夜说得很慢，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

王寅还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但额头渗出的冷汗，说明他内心并不平静。

“凶手从女孩的棉被上，扯出了一根线头，一头绑在了插销上。”

阎小夜这句话，仿佛在欧阳俊心中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所以，他调低空调的温度，是为了……”欧阳俊惊讶得连话也说不清了。

“是为了让女孩‘锁’上卧室的大门，”阎小夜替他说完了下半句，“由于睡到半夜时，女孩感到浑身冰冷，于是就会下意识地去抓棉被盖在身上。扯动棉被的时候，线头就会带动插销锁上，随着棉被继续扯动，细线就会崩断。完成这一切之后，密室就完成了。凶手为了让女孩以为自己杀了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王寅听她说完，先是低声干笑几声，随后笑声逐渐变大，直至狂笑。他边笑边冲着阎小夜鼓掌，仿佛刚欣赏完一出无厘头的喜剧。

“真是精彩！想象力丰富！你应该去当个小说家，做入殓师，真是屈才了。”

欧阳俊被他夸张的笑声挑衅得攥紧了拳头。要不是身为人民警察，必须时刻克制自己的情绪，早就上前给他一点教训了。

“多谢夸奖。”阎小夜面不改色。

这一次，她直面炼师，直面自己的心魔，发现也没有想象中可怕。

——该恐惧的人是你……

“那你就是承认了？”欧阳俊问。

王寅停止了笑声，又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真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是不是？”欧阳俊再次起身，对着王寅吼道。

“够了。”阎小夜也站了起来。

她和进审讯室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此时的阎小夜神采焕发，脸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认不认罪，已经和我没有关系。这次我来，只是为了自己。要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末了，阎小夜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欧阳俊本想叫住她，但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阎小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5

审讯结束后，王寅被转移到了附近的拘留所。

毕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证明王寅行凶，所以等时限一到，就要让他离开。警方知道，这次行动已打草惊蛇，如果放走王寅，下次再要抓他可就难了。

在局里开完专案组的会议，欧阳俊才回到家中。他本想给阎小夜去个电话，却发现此时已是深夜十二点，他怕打扰到阎小夜，于是作罢。

欧阳俊开会之前没吃东西，这时饥肠辘辘地打开冰箱，发现除了几瓶酱料，什么都没。好不容易才在橱柜里找到一桶方便面，却发现保质期已经过了很久。

——方便面应该没关系吧？

冲完沸水，他用一本厚书压在桶面的盖子上，准备先去洗个热水澡，驱散身体的疲劳。就在这时，唐薇来了电话。

“你快来拘留所！快！”

那头的唐薇语速很快，像是遇上了什么很严重的事件。

“怎么了？”欧阳俊刚脱下上身的T恤，光着上身接了电话。

“王……王寅死了……”

电话那头非常嘈杂，但这句话欧阳俊听得十分真切。

“死因是什么？”

“被火烧死的……”

“被火烧死？唐队长，你没开玩笑吧？他可是被收押在拘留所！”

欧阳俊虽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但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唐薇绝对不可能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拘留所的人暂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王寅会被烧死。哎，电话里说不清，你自己来看吧！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奇怪的事！”

挂了电话，欧阳俊把才脱下的T恤又套回了身上，取了车钥匙和外套，匆匆出门。

一路上，欧阳俊脑海里满是疑问。他又开始怀疑唐薇是不是搞错了，或者在表述上有什么问题。密室杀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拘留所？

到达拘留所的时候，门口站满了警员，欧阳俊很远就瞧见了唐薇。

“怎么回事？”欧阳俊跑上前。他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沮丧。

“火已经灭了，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欧阳俊没想到，一向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的唐队，如今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由小张引路，欧阳俊跟着进了拘留所的牢房区。路上，小张简单叙述了今晚发生在拘留所的这起惨剧。

夜里十点左右，值班人员照常在拘留所的牢房区巡逻。走着走着，值班人员突然感到周身有些寒冷，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与刚才的寒意相反，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橡胶烤焦般的臭味。

紧接着，是王寅惨叫的声音。

值班人员拿出对讲机大喊大叫，请求支援。他冲了过去，看见王寅胸口有一团火球，他隔着栏杆，一时没了主意。不一会儿，王寅的腿部又蹿起火苗，随即越来越旺，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值班人员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囚室的铁门。

好几滴水从天花板上滴下，落在王寅的身上。火势越来越大，他整个人俨然成了一团火球。值班人员迅速抄起门口的灭火器，对着王寅喷射。可效果不佳，烈焰似乎没有减弱的迹象。过了好一会儿，支援的人才赶到。他们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才弄灭了王寅身上的火焰。

火虽然灭了，但王寅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王寅所在的区域，是个五平方米的单人牢房。欧阳俊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现场勘查的同事带走。他进入王寅的囚室，四下转了转。

除了基本配置外，还有一张靠墙固定的桌子和一张简朴的床，床单没有被烧过的痕迹，墙壁上也没有。地上只有一个铁盆，铁盆的边缘有一圈非常明显的焦痕。那铁盆的盆底已经焦黑，看来被使用过多次。通常这种铁盆是用来给拘留人接水洗脸的，当然，偶尔也有一些人用来烧毁一些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烟蒂和火柴散落在床的周围。

欧阳俊抬头向上看，天花板上有个电灯泡，还有许多交错的金属管道，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听小张说，这些铝管现在大多都已废弃不用。

拘留所本就不可能让无关人等自由出入，如果真有纵火的凶手，他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这里怎么会有烟？”欧阳俊问道。

“可能是他手下托人送进来的吧。”小张也不太清楚。具体还是要问拘留所的工作人员。

法律规定，为被拘留人提供的拘留期间生活必需品，应当由拘留所检查登记后，才能转交被拘留人。非生活必需品，拘留所不予接收。但偶尔也会发生检查遗漏的情况。

欧阳俊想，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负责检查的同事恐怕要被上级批评惩罚，搞不好连工作都要丢了。他转过头对小张说：“对了，今晚值班的人是谁？帮我把他叫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小张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没多久，他就带来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秃顶男子，身材有些微胖。拘留所的人都称呼他老周，欧阳也跟着这么叫。

“老周，王寅的死非常蹊跷，并不是自杀，这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拘留所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欧阳俊板起脸。

“是，是，责任都在我。”老周一脸窘迫，连连点头。

欧阳俊也不忍心再为难他，温言道：“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都要好好回答。今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行，请你回忆一下，这对我很重要。”

老周低头沉思片刻，抬头说道：“如果硬要说不寻常的事的话，发生燃烧事件之前，拘留所曾经断电半个小时，之后就恢复了。电工说是电路出了些小问题，似乎是被老鼠咬断了电线之类的。”

“没了电源，拘留所里是不是一片漆黑？”欧阳俊又问。

“那倒不至于。电源虽然断了，但备用电还是有的。不过备用电只能让拘留所的照明灯、电子监控等设备有效，其他设备暂时不能恢复。”

“你觉得他是自焚吗？”

“不可能！”老周提高了音量，“他的房间里可没有火源！”

“这里有烟和火柴。”欧阳俊指了指地上的烟蒂。

“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他被你们送来之后，有人送来了一些尼龙质地的衣物，香烟可能就是混在其中送来的吧！可是，即便有烟和火柴，也不可能烧成那个样子！我亲眼所见，用一根火柴，不借助汽油，完全不可能烧成那样！”老周的态度很坚决。

他宁可承认工作上有疏忽，也绝不承认自己的眼睛和脑子出了问题。

“小张，你去查一下，是谁把衣物送给王寅的，”吩咐完后，欧阳俊又对老周说，“谢谢你配合，不过等会儿可能还要请你跟我们回去录一下口供。”

“没问题，这是应该的。”老周回答。

老周的话没有给欧阳俊带来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如果这样查下去，恐怕不得不以自焚结案。可根据验尸官的看法，这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自焚案。除非王寅能搞到足够多的汽油或者易燃物，不然他无法把自己烧焦成那样。但是，老周多次表示，甚至可以拿性命来保证，那个房间里除了烟和火柴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把身处密室的王寅烧焦？

完全没有头绪。

欧阳俊刚走出牢房区，迎面就撞见匆匆跑来的唐薇。

“欧阳，你看这个！”唐薇气喘吁吁地举起手里的小丑牌，在欧阳俊面前晃了晃，“这是在拘留所门口捡到的。”

“果然，这件事也是那家伙干的！”

欧阳俊脑海中浮现出“密室小丑”这四个字。

不，他又想，应该叫他肖晨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