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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时代  作者:伊坂幸太郎

妻子过度逼迫丈夫,是为了让丈夫的超能力觉醒。世上会有这种事吗?

当你被逼到绝境,超能力就会觉醒。爱原绮罗对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佳代子的身影紧紧地附着在我的脑际,久久不去。

“不会吧。”我忍不住喃喃说道。

“你说不会吧,难道你想到了什么?”安藤诗织嘟着嘴,睁大眼睛。这样一来,她看上去更像一只小鸟了。

“是他太太吧?”爱原绮罗吃着桌上的脆米饼,若无其事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猜对了?”爱原绮罗把掉落的米饼碎片聚在一起,“我瞎猜的。已婚男子露出‘糟糕了’的表情,大多和太太有关。”

“可是,你为什么会因为超能力的事情想到你太太?”手聪肯定比我年长,但他对我也用了恭谨的语气。这人给人感觉不错,和井坂好太郎正好相反。

“因为我老婆很可怕。”我手扶膝盖,低着头坦白道,感觉就像在陈述难以启齿的性癖好,“所以我想,我会不会因为她的可怕而有什么能力觉醒。”

坐在我对面的三个人一齐笑出了声。爱原绮罗甚至从嘴里喷了些米饼碎片出来。接着,他们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说了起来。你说你太太可怕,能有多可怕呢。要这么说的话,世上所有的丈夫都会有某种能力觉醒。究竟得有多可怕才会发生这种事啊?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心里却忍不住反驳:才不是!

我老婆的可怕和通常的妻管严的定义相差十万八千里。说什么疼老婆或妻管严,能这样嚷嚷的人等于是在过家家。如果怕老婆的人存在职业的和业余的,那些人就是业余得不能再业余的。我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由得萌生这样的念头,觉得老婆莫非是为了逼出我的超能力。

我会因为老婆的可怕冒出超能力吗?不,更准确地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老婆故意想让我的超能力觉醒?这想法太过离奇,我感到自己红了脸,低下头。爱原绮罗笑道:“你脸红什么?是想到你和太太之间什么害羞的事了?”

“不是的。我只是想,会不会老婆知道我有潜藏的能力,为了让我的能力觉醒才做出可怕的举动?”说着,我越发窘迫,“哎,不会有这种事吧。”

安藤诗织和爱原绮罗沉默片刻,对望一眼,没有交换意见。我原以为她们会立即笑出来,不当回事,对我说“你讲什么傻话”。因此她们的反应有点超乎我的预料。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爱原绮罗过了一会儿才说。她咬米饼的动作变得不那么肆无忌惮了。“有些人对特殊能力有兴趣,而且任何时候都有人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有这种人?”

“有啊。从前有,现在也有。”爱原绮罗回答的时候似乎想到了某个特定的人。

“以前,还有人试图研究润也君的能力。”安藤诗织说。

“这样啊。”我直接联想到一群研究超能力的白大褂医生。

“也因为这层原因,我让儿子离开了。”

她语气平淡,我却有种忌惮,觉得不能进一步谈到她的孩子,于是没有就此提问。

“顺便问一句,手先生现在画的漫画里面有什么样的超能力?”我指了指手聪的画稿。

“其实主人公是润也君的亲哥哥。”安藤诗织解释道,“哥哥有一天突然拥有了腹语术的能力。”

“腹语术?”是那种让人偶的嘴巴一张一合,其实是人偶背后的人用腹语说话的能力?

“没错。只不过对象不是人偶,而是普通人类。他能够让人说出他心里想的话。”

“让别人说他心里想的话?什么意思?”

“譬如……”手聪从信封里拿出漫画稿,在我面前摊开。他的画稿既正统又有个性,给人以冲击感。“就像这样的超能力。”

上面是一名老人被一群年轻人围住的画面。老人因为太害怕,甚至无法反抗,他本来浑身哆嗦,却突然用镇定的嗓音连珠炮般地开口骂道:“小子们,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们要是敢在这儿惹是生非,过后可是会连肠子都悔青了。我的手下会来找你们,把你们关起来对付你们,到时候,你们会想求他们让自己早点死。你们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吗?”老人的变化和他不寻常的言论让那伙年轻人害怕了。而老人的这番发言,则是旁边的男主人公用腹语术的能力驱使他说出的。

“靠这个能和敌人抗衡?”尽管是漫画里的情节,我却有些担心,腹语术这种不起眼的能力能做到什么呢?“而且,这部漫画的主人公是安藤润也先生的哥哥?”

“哥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有一天,非常突然。”安藤诗织惋惜地蹙起眉。

“是因为生病?”

“不清楚,似乎是脑溢血,而且是在名叫犬养舜二的政治家演讲的地方,就那样一下子走了。”

“犬养?”我不觉提高了嗓门。

“渡边君也知道犬养首相?我们年轻的时候,他可是风靡一时。”安藤诗织的嗓音沉稳,“那会儿犬养舜二还没当上首相,但他受到众人的瞩目,哥哥去听他的演讲,死在了现场。”

“是因为听演讲太激动?”

“会吗?”安藤诗织笑道,“他的死太突然,让人震惊,我和润也君都六神无主。润也君甚至发自内心地说,既然要死,就先说一声嘛。”

爱原绮罗可能没见过当时的安藤润也。的确,考虑到年龄差距,她那会儿还是个婴儿。她说:“我认识的润也君总是沉着冷静,难以想象他会六神无主。”

“润也君相当黏他哥哥。所以,哥哥一去世,他简直连路都走不稳,后来渐渐地恢复了正常。那之后过了差不多十年吧,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哥哥发挥奇异的超能力,努力和犬养首相对决,结果却丢了性命。”

“好奇怪的梦。”

“那个梦逼真极了,好像在看录下来的现实。就连哥哥脑子里的想法,我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通过那个梦知道了他的死因?”

安藤诗织含糊地应了一声,挠了挠太阳穴。“梦里倒也有关于他去世的经过。”接着,她像称呼朋友那样说起犬养舜二的名字。“我刚才也提到过,犬养当时很受欢迎。他有种领袖魅力。他的发言简单又清晰,而且充满使命感和责任心。”

“我大概能够理解。”我想起前几天在街头遇见的年轻人,他充满热忱地对我说:“犬养首相曾经讲过啊。”他年纪轻轻,没见过首相时代的犬养,但就连他也抱有这种态度。

“也有人说他像希特勒。”爱原绮罗点头道。

“哥哥说,他不像希特勒,更像墨索里尼。”

“墨索里尼。”我知道这个独裁者的名字,但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过后再上网搜索吧。想到这里,我不由苦笑。当人遇到不知道的事物,首先会做什么?会上网搜索。的确如此。

“和墨索里尼一样,犬养周围也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的赞同他的政治主张,有的想利用他,还有些狂热分子。”

“就像亲卫队?”我插嘴道。

她点头说:“对。其中也有人拥有超能力,哥哥就是因为某个人的能力而倒下的。”说着,她可爱地笑了几声。

“尽是些超能力嘛。”我忍不住往后一仰,有些扫兴,“简直像一部荒诞的漫画。”

安藤诗织高兴地晃了晃食指。“对。所以我请他画成漫画。”

“所以才画成漫画。”手聪也点头道,“我最初画这个漫画,是为了报答安藤先生一家。他们喊我来这里,还给我安排了住处。不过等开始画之后,我也完全沉浸在里面。”

“只为了一个读者?”

“我过去想都没想过,只要有一个理解我的读者就足够了。我觉得,创作者同时拥有自我表现欲和创作欲,一旦舍弃自我表现欲,读者就一个人也没什么。”

他的口吻和态度明显发自内心,既没有逞强,也不带夸耀。我能做的只有表示理解:“这样啊。”井坂好太郎认为,作品越畅销,他就越幸福,人们不理解自己没关系,只要都赞扬自己就够了。我钦佩地想,手和井坂太不一样了。同时,我想起井坂好太郎提过的安藤润也的事。“对了,我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润也先生以前曾和犬养先生一起行动,因为那场海上危机。”“海上危机”这个词本身定义不清晰,我自己说着都觉得怪怪的,不觉压低了声音。

“是啊,差不多二十年前吧。”安藤诗织睁大眼睛,表情松弛下来,像在为回忆微笑。

“犬养先生和润也先生解决了两个国家之间的争吵,这是事实?”

“你用了争吵这个词,听起来挺可爱。是啊,两国之间有过争吵。润也君平时就四处收集信息。”

“信息?”

“用钱构筑的人脉和信息网。”安藤诗织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话听着很酷呢。“所以润也君知道,×国的确在海上安置了奇怪的设备。”

“奇怪的设备指什么?”这场被称作海上危机的纠纷多见于电视以及书籍,但具体细节则没有定论。还有人说×国设置的是核武器,却也无法核实。

“他没把细节告诉我,如果简单地概括,好像是一种会人为引发地震的机器。也许该叫作装置?”

“引发地震?”

“就是说,并不是核武器或者化学武器,而是打算把地震当作武器。的确,一旦发生大地震,就足以让城市崩溃。如果到处地震,国家的经济一下子就完蛋了。要是大张旗鼓地搞导弹攻击,舆论会一片哗然,但如果悄悄地在背地里造成大地震,也许不会露馅。人家的思维,和我们的确不是一个级别。”

“这是真的吗?”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我又看向爱原绮罗和手聪,但他们俩都只是耸耸肩。

“润也君似乎相信这个说法。你看,×国有一段时期乱糟糟的,发展低落,现在又恢复了迅猛的发展势头,对吧?别人的能量毕竟不一般哪,日本拥有的资源和人家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安藤诗织的语气透着天真烂漫,我不由得频频窥看她的脸,试图确认她的年龄。“总之,润也君和他认识的政治家谈过,想要做点什么。”

能不能用我的巨额财富解决这一危机?

我不由得诧异,难道真有哪个异想天开又具有行动力的政治家愿意听安藤润也的意见?总而言之,那个异想天开又具有行动力的政治家,似乎就是犬养舜二。

“就是说,润也先生和犬养舜二联手,而后者可以说是他哥哥的仇人?”

“他在我的梦里是哥哥的仇人。”安藤诗织掰开一块米饼。我受到带动,也伸手拿米饼,像她那样掰开。粉碎的米饼屑四溅飞落,我赶忙拾起来。“当时,犬养已经不再是议员了。不过据说他和各方面有着紧密的联系,比普通的政治家更有办法。那是当然的,毕竟人们都衷心地钦佩他。就这样,他对润也君的资产和想法有了兴趣。”

“最后争端解决了?用钱?”

“润也君没说他们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但总之呢,确实没有发生不自然的大地震。”安藤诗织依然镇定自若,“一开始,可能也因为受到哥哥的影响,润也君以为犬养会成为墨索里尼式的独裁者。我当时也这样想。”

“你说一开始,意思是……”

“他见过犬养之后说:‘其实犬养也不是坏人。’”

“他们交上了朋友?”

“我刚才也提到过,卓别林在电影《大独裁者》片尾的演说中说了这样的话。”让人惊讶的是,安藤诗织似乎背得出台词,她不看任何东西就念道,“‘诸位,不能绝望。由贪婪带来的荒芜,以及对人类发展的憎恶,都会随着独裁者的死亡而消失。’”

“真是直截了当的台词。”

“我想这番话大概是卓别林的期望。不要被独裁者骗了,不要被他煽动。只要没了独裁者,就能恢复和平。可是润也君说——”

“说什么?”

“没有独裁者。”

“啊?”

“他说,如今的世上没有独裁者。事情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而得到解决。”

“是指没有人是坏人?”

“不,他是指事情没那么简单。世界的荒芜、贫困、憎恨,都不能指名道姓地归结到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体身上。按润也君的想法,世上不存在你能够指控为坏人的人。他说,任何一个坏人,最终都只是某个存在的一部分。他还说,犬养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有一次,甚至犬养本人也说:‘归根结底,我只不过是系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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