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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作者:宫部美雪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一日。

高井由美子是从电视新闻插播的快报中得知古川鞠子尸骨被发现的消息。

九月底,那个叫日高千秋的女高中生遗体被发现,虽然证实系被杀,但她曾帮嫌疑人送信,而从验尸结果也很难断定她完全是受害者,所以引起一阵轰动。而古川鞠子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且她的外祖父有马义男也被凶手们作弄得很痛苦。

正值中午,是长寿庵一天之中最忙的时段。店里西侧的柜子上放着一台十四英寸彩色电视,当临时插播快报时,由美子正在招呼常来店里用餐的工薪人士点餐。

“我要猪排饭和荞麦面套餐。”

“我要炸虾饭。”

“给我咖喱鸭肉面。”

“你们每次都点不一样的!”

“由美子,你记得住吗?”

“当然记得住,我可是老手了。”

“是吗?那我要炸虾面和……出来了!”

眼前的客人忽然大叫,视线落在由美子正后方。由美子吃惊地回过头,刚开始她还以为客人在恶作剧。

大喊“出来了”的那人很孩子气,经常会说些话吓唬由美子。以前他还将塑料蛇放在由美子围裙的口袋里,或把小镜子伸进由美子裙子的下方。和他同公司的年轻女职员也是长寿庵的常客,她告诉由美子:“这家伙在公司也经常玩这些恶作剧,惹得女职员都很不高兴。”

“这不只是恶作剧,根本就是性骚扰!”曾有女职员气愤地说。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随着由美子回过头,店里的客人有的停下筷子,有的忘记用湿巾擦汗,有的将水杯举在半空就不动了,大家都盯着角落的电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古川鞠子的照片。

那个人的遗体找到了!

“出来了”指的是这个意思,由美子也明白。

午餐时间,无论哪里的荞麦面店都一样。八成以上进进出出的客人都是常客,即便不认识,长相总是熟悉的。工薪人士多半成群结队来用餐,有些人就戏称长寿庵“是我们公司的第二餐厅”,所以中午店里的气氛总是其乐融融。

因为临时插播新闻,气氛更热烈了。所有客人都融为一体,开始谈论。

“终于找到了”、“真可怜”、“看来应该是很早以前就被杀了”、“这一次不知道凶手又会说什么”、“在哪里发现的”、“由美子,不要看民营电视台,看NHK!遥控器在哪儿”……

由美子一时之间也忘了工作,直盯着电视看。性急的客人用遥控器调到NHK频道,画面上神情紧张的新闻主播正在和现场记者对话。据报道,已化成白骨的古川鞠子,今天一早在东京市内一家搬家公司的门口被发现装在一个纸袋里。

凶手好像又打电话通知了HBS新闻台,催促他们赶快去找该纸袋。这时,又有别的客人说:“HBS怎么说?快转台。”电视画面不停变动。

HBS以现场转播为主。在采访记者旁边,站着接到凶手来电的记者,两人复述与凶手之间的对话。采访记者手上有一张图表,按时间列出了发现纸袋前后的经过。从图表上看,纸袋被丢弃应是今天很早的时候。

“由美子,对不起,可以给我一杯冰水吗?”

被旁边桌子的客人一叫,由美子才惊觉,将视线收回。这样是不行的!居然跟客人一样沉迷于电视。

“真是抱歉。”

她立刻回到柜台。沉默的父亲专心致志地在冒着水蒸气的汤锅前工作;母亲则隔着柜台注视着电视,表情交织着同情与安心,还带有一丝内疚。

自从连环女子诱拐被杀事件发生以来,由美子从不同年龄、身份的客人口中听到这些消息,毕竟每个人都会有感而发。就连送外卖时,收钱和回收餐具的短暂时间里,客人也会问“一个人送外卖,不害怕吗”,或表示:“我女儿正念高中,所以很担心。”

在这么多人的表情和话语中,她发现了一件事。只要家里有和被害女子同龄的女儿或孙女,毫无例外地,提到这件事时,脸上都不无内疚。就跟由美子的母亲一样。

大概是因为“真是可怜”的心情,和“还好不是我家女儿、妹妹或孙女”的心情,以相同的浓度和温度掺和在一起吧。而在这混合物里,还添加了一两滴“出现这种罪犯,总是会杀某些人。被杀的人一定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吧”的情感。可这种心情是不能当作真心话说出来的,所以表情中便流露出内疚。

和受害者同龄,还没成为被杀害的对象或有可能成为被杀害对象的女性,固然会有强烈的不安、悲伤和愤怒,但偶尔也会毫无顾忌地谈论这一事件。她们笑骂凶手“变态”,也责怪遇害的女子行为不检,这样才能用“还好没有随随便便跟男人跑”的理由让自己安心。由美子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大家都害怕,都很恐惧。

由美子认为男性的表现不论何时都显得客观,看不到他们真的很同情、慌张、生气、不适的样子。其中也有人显得很有兴趣,但根源并不只因为他拥有与受害者同龄的女儿。

由美子忽然想到一个根本而朴实的疑问。为什么男人要杀死女人,而且是陌生女人,和自己毫无瓜葛的女人?好像只要是女人,总有一天就会被杀。男人杀女人好像是一种特殊权利。

她端着装有水杯的托盘,猛然抬头看见了站在厨房边的哥哥。

她手一动,水杯掉落在地,发出很大的声响。

“啊,对不起!”

由美子赶紧蹲下收拾碎片,母亲也对着客人喊“对不起”。但是热衷电视画面的客人,谁也没有注意。

由美子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收拾碎片、拿抹布擦地、洗手、重新端出水杯——做这些事的同时,心情逐渐稳定,但是看见哥哥的脸而吓一跳的冲击始终留在心里。

哥!为什么表情那么可怕?

和明平时表情就不丰富。任何时候看他,总是笑嘻嘻的,不怎么显眼。除了笑脸之外,表情匮乏无比。或许他是为了不让人讨厌、不被欺负,才用笑脸表示“我很好”,才持续保持笑嘻嘻的表情。

然而,刚才看了古川鞠子尸骨被发现的新闻后,他的表情就像灵魂出了窍一样。由美子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每个人多少都有几张假面具,但和明的柜子里不可能藏着这样的面具。

由美子很早就注意到和明对连环女子诱拐被杀事件的报道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常常沉迷于阅读报刊,电视报道也仔细收看。他很少这样。但跟他聊过之后就能理解,因为他有由美子这个妹妹。想一想也对,因为有由美子,和明对这些案件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可他刚才那副紧张的神情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受那么大的刺激?

虽然残酷,但是大家早已猜测古川鞠子应该已经遇害。所有人都认为她不可能还活着,就算还活着被凶手监禁,遭遇可能还不如被杀干脆!

尽管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她的遗体——化成白骨的遗体被发现,就某种意义而言是一种获救。从此不再被凶手玩弄,也不会有更悲惨的遭遇。她可以回到家人身边,安然长眠。

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就跟店里的客人一样,他们能这么热烈地参与,不是因为听见又有新的女子被杀害或诱拐,而是因为得知已经没有希望的古川鞠子安危的消息。这消息虽然令人悲伤,但在悲伤的背后却有一份安心。得知消息的人都同情鞠子,为她哀悼,也对凶手感到愤怒。但应该不会觉得意外。

哥,你是怎么了?


“方便吗?”那晚十点以后,由美子敲了哥哥的房门。

房内传来电视的声音,好像是新闻报道。主播正在叙述古川鞠子的尸骨被发现的经过。

和明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由美子仔细打量他。似乎不是故意装的,应该是刚才真的睡着了。

“不好意思,哥已经睡了吗?可是你还没洗澡吧?”

“嗯。”和明简短地回答,却站在门口不让由美子进屋。

由美子已经很久没进哥哥的房间了。像“方便吗”这样敲门,说不定也是第一次。哥哥绝不会大声说“干吗”、“有事吗”,而是一点也不惊讶地和颜悦色道“怎么了”,就像平时那样。

“我有些心事想跟你说,可以进去吗?”

和明眨着小眼睛点点头,打开了房门。房间比想象的要干净整齐,垃圾桶没有堆满垃圾,换下来的衣物也没有扔得满地都是。只是床单有些皱,那是因为他刚才在睡觉吧。

“哇!哥真是爱干净。”

由美子直接走到房间中央,跳上床坐好。因为很用力,一不小心坐偏了,滑到床下。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怎么了吗,你?”和明也笑了,“由美子,你是不是喝啤酒了?”

“哪有,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的样子像喝醉了酒,又跟小孩一样爱玩。”

“人家本来就是小孩嘛。”

和明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环视四周。床边有一个可口可乐图案的金属盒子,里面装有烟灰缸、烟和打火机。和明将盒子拉过来,点了一支烟,是七星淡烟。由美子心想,以前不是抽别的牌子吗?

“买个更漂亮的盒子装烟不好吗?”由美子看着那盒子说。

“我觉得这个正好。”

“哥,你现在一天抽几支烟?”

“十支左右。”

“是吗?骗人,我看有一盒吧。”

“有那么多吗?”

“嗯,最近增加不少。”说话的时候,由美子忽然发觉哥哥烟量增加也是在注意连环女子诱拐被杀事件后才开始的。

嘴上没说,但和明以“有什么心事要说”的表情一边看着由美子,一边吸烟。两人身边的小电视正在播新闻。画面上出现了发现古川鞠子尸骨的中野区坂崎搬家中心附近的地图。

和明不时看着电视,由美子则注意他的表情。

这样面对面,很难开口问:“看午间新闻的时候,哥的表情怎么那么可怕?我很担心。”而且问了又能怎样?不过就是因为和明个性温和,很同情古川鞠子的遭遇罢了。自己又何必追究呢?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和明好像还有点睡意,看电视的同时还揉眼睛、打哈欠,显得很悠闲,跟白天那副受到冲击、说不出话来的神情,简直是天壤之别!

由美子立即打退堂鼓,我该不会是自以为是、想太多了吧!

就算没有这一连串事件,这一个月里由美子也很心烦。相亲对象临时爽约,接着菅野阿姨又跑来家里道歉,拼命安慰由美子,搞得全家人仰马翻。根据阿姨的说法,她是不想让由美子对地方公务员有成见,所以必须说清楚。相亲对象其实是墨东警局的警察,因为大川公园事件变得异常忙碌。他看了照片,很喜欢由美子。希望由美子不要因为警察这个职业而讨厌他……阿姨啰啰唆唆说了一堆,父亲则插话道:“对方搞成这种情况,现在恐怕不是谈相亲的时机。”阿姨颜面无光,便回去了,不到十天又带来了一个相亲对象的消息。照片和履历资料还在由美子手上,她只是瞄了一眼,还没有详细考虑。对于得靠相亲才能恋爱的自己,她感到悲伤而不完整。而且,这次的相亲对象好像只有老实这一个优点。

被来历不明的男人杀害,像垃圾一样被乱扔的古川鞠子固然可怜,但是像由美子这样看着电视或报纸报道天外飞来的横祸,又算什么呢?如果我的人生像古川鞠子一样忽然间中断了,有谁会困扰吗?会产生什么影响吗?除了父母和哥哥,其他人会因为由美子的不幸受到冲击吗?

不,不会,答案是否定的。高井由美子的人生就像一只空罐,敲一敲只会发出虚无的空响。

像这样整天在店里捧着面碗,端进端出外卖的餐具,附近的人亲切地称她是“长寿庵的由美子”,可是在背后会不会偷偷议论“长寿庵的女儿由美子也不小了”、“那孩子多大了”、“再下去怕没人要了”呢?这条路没有可以逃跑的小径吗?还是哪里有岔路?该不会岔路很多,偏偏是我自己错过了吧?

在如此迷惘的生活里,看见家人的脸更让她心情混乱。为什么他们可以忍受这种安全、毫不刺激的平淡生活呢?尤其是哥哥,一点都不焦急吗?为什么毫无斗志呢?他不是将近三十了吗?哥难道打算这样过下去?他能满足吗?真想捶胸顿足地大嚷道:“我觉得好无聊啊!”

她心怀这些想法,觉得缺乏变化和刺激,所以看见和明的反应,不免就有了夸张的解释。也许和明表情的变化并不具有特别的意义。

可是……

可是他很在意。这是事实。看电视新闻时,把站在坂崎搬家中心招牌前说话的记者严肃的表情夸大一百倍,也比不上当时和明的样子。那绝不是事不关己的表情,而是原以为球会飞过来,可球忽然下坠了,让人错愕不已的表情!

“由美子,要喝啤酒吗?”

和明的问话让由美子抬起了头。原来床后面放着一台小冰箱。

“好可爱的冰箱。哥,你什么时候买的?”

“栗桥给的。”和明边说边打开小冰箱。里面横放着几罐啤酒和可乐。

“为什么要跟栗桥拿东西呢?以后不要再拿了。”

和明笑着面对忽然发火的由美子。“哦?你不是老对我说,不要总是被栗桥敲诈吗?所以我才向他要了这台冰箱。”

由美子从哥哥手上接过冰镇啤酒时,故意皱了一下眉头。“你们俩的做法我都不能认同。你是怎么跟他要的?”

“栗桥搬出去住,我不是去帮忙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由美子试着回忆,好像记得那是……面店整修重新开业不久。一个星期日的早上,栗桥忽然来访,说要搬家人手不够,请和明去帮忙。嘴里说是“请求”,表情却是“命令”。和明二话不说,笑着跟去当了一天苦力。

“讨厌。那这冰箱就是他租的房间附带的电器?随便拿回家应该不行吧?”

“放心吧,栗桥已经买了一个更好的。虽然也是迷你的,但有冷冻功能。而且他一直都住在那里。”

“哦?万一房东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何况根本就是浪费!”

由美子严厉地批评后,仰头喝了一口啤酒,然后伸手将电视关了。“都是报道同一件新闻,实在是烦死了。”

没有了新闻节目当背景音乐,由美子更难开口问:“哥,你白天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了也很生气。可是栗桥他……他其实也很可怜。”

和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由美子不禁将手放到腿上,直直地盯着哥哥。哥哥的眼神好像在寻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看着被阳光晒成茶褐色的榻榻米。

“那家伙有许多心事。到现在也没有工作,因为有他的理由。”

平常早就撅着嘴反驳的由美子此刻却噤口不言,因为哥哥表现出少见的积极态度。而且他用“那家伙”来称呼栗桥浩美,也让由美子有些惊讶。

“那家伙心里想的事,我想哥哥是不会懂的。他很聪明。以前不就是这样吗?很精明,做什么一下子就会。”

由美子就是因为憧憬那样的栗桥,有一段时间还很瞧不起哥哥。她又喝了一口啤酒,虽然冰凉,但不够味儿。

“栗桥被他自己才看得见的奇怪问题缠身,那家伙也很痛苦。”

“因为痛苦就不工作吗?”由美子小声问,“那人进了好大学,上班的地方也是一流企业,不是吗?可工作就是做不长,动不动就辞职。我长大后很少跟他说过话,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哥,你问过他为什么辞职,他不是都骂公司的主管是笨蛋吗?”

和明苦笑道:“嗯,我是问过。”

“那是不对的。总以为自己很棒,周围的人全是笨蛋。如果这么想,那什么都不可能做得好。你说栗桥痛苦,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痛苦,他根本就是自作自受,不是吗?”

和明边喝啤酒边思考由美子的话,眼睛还不停眨动。

“在我眼里,那人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哥比他更有本事。”

由美子还没说完,和明立刻反问道:“哦?我更有本事?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由美子吓了一跳,哥哥从来不会这样反驳,这种追问更是从未发生过。

“我可是一点都不这么想。”和明像是在确认规定、法令之类难以改变的东西一样一本正经地说,“就算栗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净说些大话,栗桥还是栗桥,他比我好的地方还是很多。人长得帅、聪明,我永远都不能跟他一样。”

“没这回事。”

可是谁更得女孩欢心呢?谁的人生更刺激呢?谁能留在同学的记忆当中呢?

由美子嘴里说“没这回事,哥哥一样很有本事”,但她知道那是谎言,所以语尾自然便降低了。

“我并不完全像你担心的那样,老是被栗桥使唤。你们女孩或许不能理解,男孩的童年玩伴比较特别。的确我看起来或许很像那家伙的手下,但是……”

和明目光迷蒙的眼睛似乎正集中精力对准某个东西,但由美子看不见那东西。它存在于和明内心,外界无法一窥究竟。

“但是也有些事只有我才能做!”和明微笑着抬起头看着由美子。

由美子一向看惯了哥哥无邪的笑容,那张时而显得愚钝、呆笨的笑脸忽然间好像一副面具。她又想起白天哥哥看电视新闻报道时的表情。难道那才是摘下面具后,哥哥的真面目吗?

“哥……哥是不是一直很注意大川公园事件?”

话题转变得太快,和明吃惊地瞪着小眼睛问:“怎……怎么了,忽然问这个?”

“你不总是在看新闻吗?一个只看电视剧的人,居然会看新闻!”

“现在全国不都是这样吗?”

和明笨拙地想蒙混过去,却骗不了由美子。这方面由美子更厉害。

“中午电视新闻不是报道古川鞠子尸骨被发现的消息吗?刚听见的时候,哥好像失了魂一样,样子好可怕。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消息会让你那么震惊?”

和明不知所措。长年的相处令由美子一看便知道。哥哥的脚趾在动。以前在饭桌上,当着父母的面,和明白天在学校被欺负的事若是被由美子揭穿,他一定会难为情地作出相同的反应。和明,又被同学欺负哭了?你是男孩,要争气点!由美子你倒是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妈,那是因为哥哥的脸上还有泪痕。于是和明肥胖的身体开始退缩,手指和脚趾也不安地抽动。

“为什么你会注意那种地方!”和明用手指擦了一下鼻尖,含混地说,“那么恐怖的消息,谁听了都会害怕。哥还没有坏到笑着听那种新闻!”

“才不是好坏程度的问题,你明明知道还装蒜!”

“我就是不知道啊。”

“那我可要说了。当时我猛然以为哥就是凶手呢!你的表情实在太僵硬了。”

由美子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和明的脸色越发惨白。

“哥。”她低声呼唤,嘴里的啤酒已失去滋味,只有苦涩。“哥,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

她笑了。她以为笑了,哥哥就会跟着笑。

“真是的,你不要吓我!难道哥真是凶手?太可怕了……”她拍了哥哥肩膀一下,和明一身冷汗,她的手心感到有些潮湿。“哥……你怎么了?”

玩笑已开不成,原来暧昧模糊的不安具体成形了。光是不安还算是幸福,因为看不见不安的原形。

和明将啤酒罐放到榻榻米上,手势不对,啤酒罐倒了。一时之间啤酒溢出,在榻榻米上形成泪滴状的小岛。

“我也说不清楚。”和明的声调有些颤抖,眼睛朝下。由美子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只是事情不像你担心的。真的。哥还没有那种勇气,如果我够勇敢……”

说到最后,竟开始自我贬抑。

“勇敢……你想怎样?怎么回事?”

由美子的疑问令和明猛然惊觉说错话了。他吃惊地抬起眼睛说:“勇敢?谁啊?我要说的是,哥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勇敢过。”

和明故意转移话题。若是平时,由美子早就转怒为笑了,但今天不一样。她很想知道哥哥刚才说“我如果够勇敢”的下文。说这话时和明的表情跟她过去认识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哥,你在烦恼什么?有什么事下不了决心,因此很困惑吗?”

“干吗,看你那正经八百的样子。”

“最近哥哥真的很怪,我很担心。”

“该担心的是我。你相亲的事拖延了,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才没有呢。本来我就不想去相亲。”

“哦?不管怎么说,你一定会成为好妻子,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早点结婚。”

“这种事我才不希望由你说呢!”说这话的时候,由美子忽然想起,说不定哥哥也有了喜欢的女孩,可是因为提不起勇气表白,才会说“如果我够勇敢”。

由美子侧眼看和明,嘴角故意露出诡异的笑容。

“干什么,笑得那么奇怪?”和明退后一步。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哥,你想交女朋友吧?具体说来,你应该有喜欢的女孩了,所以才那么烦恼,对不对?”

一时之间,和明的视线又模糊了。由美子就近观察哥哥的眼睛,知道自己猜错了。

可是和明笑了。不是害羞、敷衍的笑,而是感觉安心的笑。就好像被人说是可能染上肺炎,照了X光才发现不过是感冒,心里觉得原来如此,于是安心地笑了。

“没错。我是有那样的烦恼。如果够勇敢,就会更积极,就能找到女朋友。可是哥哥实在太笨了,只敢远观,所以没用。”和明不断摇头,诙谐地说道。他移动庞大的身躯,伸手打开小冰箱,又拿出两罐啤酒。

“我不喝了,会醉的。”

“不要这么说嘛,偶尔也陪陪哥哥。”

和明夸张地拉开拉环,像广告演员一样仰头喝酒。由美子直视哥哥,心想他刚才的回答是真心话,还是一种掩饰呢?对或不对,她其实毫无把握。

“哥喜欢怎样的女孩呢?”

和明一听,呆呆地半张着满是啤酒沫的嘴。他想了想,回答:“当然是可爱的类型。”

“长头发的比较好呢,还是短头发?”

“长头发的比较好。不过适合留短发的人也很可爱。”

“兴趣当然要跟你一样,最好是电视剧通。”

“女人好像很少有电视剧通吧。”和明笑道,“什么什么通,听起来就像是形容男人的。”

他没有看由美子,目光落在半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具体浮现出谁的面孔一样。他在想着谁呢?在他视线的尽头有一种压迫感,仿佛他们现在谈的不是假设性话题。

哥喜欢的人说不定我也认识。由美子本想开口问,但和明忽然说:“真希望那个人够勇敢。”

“什么?”

“我希望那是个有勇气的人。”

一般男人很少会要求女人具有这种素质吧。由美子不知如何处理新的那罐啤酒,只好在手上转来转去把玩。

“发生了离奇的案件,”和明开始解释,“所以能有不让凶手得逞的智慧和勇气的人最好了。由美子你也是一样,哥哥很担心你。”

“我知道啦。爸爸和妈妈也常常啰唆这种事。”由美子乖乖地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撅起嘴巴说,“可是哥,不管再怎么有勇气和智慧的女人,也是有她敌不过的坏男人。那些在连环女子杀人事件中遇害的女孩,并非就没有勇气和智慧。但她们还是抵抗不了凶手。像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女人真是可悲。白天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为什么只因为是女人,就要被无条件地杀害?这个世界,我真的是不懂!”

她一口气说完,等待哥哥反驳。与其说是反驳,其实不过是在等和明像平常一样说些“没错,由美子说得对”、“原来这是由美子的想法,比我要高明嘛”。

和明慢慢抬起头看着由美子,脸上没有笑容,语气严肃地询问:“既然如此,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怎么做?”

“让女人不被杀害,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一次换由美子难以回答了。“那当然……还是应该赶紧将杀害女人的男人抓起来。”

和明点头,有些慢半拍。“的确,不赶快抓是不行的,不然我们都睡不好觉。”

他似乎喝醉了,打哈欠时嘴巴张得好大。由美子趁机站起身来说:“睡前窗户开一点,好让空气流通。”

“嗯,我会的。”和明缓缓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那……哥晚安。”

由美子经过房门时回过头,从窗玻璃上看见哥哥背对着自己的圆脸。那表情跟中午时一样严峻。

和明的脸明显扭曲。在由美子眼里,哥哥的脸就像是某位不知名的疯狂画家以温和的高井和明为模特儿,却在画布上将自己内心盘旋的愤怒与绝望挥洒而出。于是画像说是哥哥却又不像。


之后一段时间里,由美子想了很多,想到哥哥苍白的脸、他说有喜欢的女孩、但不知是真是假及他提到“有勇气的人真好”时的认真口吻。

最后她推测出来的结论是:哥目前心里真的有一名女子。他真心看重对方,在凄惨的案件尚未告破、找不到凶手的踪影、不知何时又会有下一个受害者的情况下,他每天过得很不安。对古川鞠子的消息反应激烈,大概是因为想象自己喜欢的女子万一也遭遇同样的不幸,才会那么害怕。

他之所以对这一连串事件如此关心,是祈祷案情有所进展,是希望早日破案。虽然很难解释“如果够勇敢”,但根据由美子最初的想象,和明是因为不敢对喜欢的女子表白,觉得自己太过胆小,才忍不住说出那样的话。如果更进一步解释:自己够勇敢的话,就可以成为警察,亲手逮捕这可恨的嫌疑人。这样的说法其实也说得过去。

不断假设、不断推翻结论,由美子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好笑。与其追究哥哥的事,更应该挥赶在自己头上萦绕的苍蝇吧。

下一次店里的公休日,她和朋友约好出去玩。既可以调整心情,也想请教好友关于相亲的意见,她很期待。可是在准备出门之际,由美子房间的电话响了,是朋友打来的。朋友昨晚智齿肿胀,疼痛难忍,今天约好看牙医,所以约会延迟到下周。

由美子无奈只好说声“保重”,不太高兴地挂上电话。朋友和由美子不一样,可以无所事事地闲在家里,零用钱却花得比由美子多。既然每天都闲着,早点去拔智齿不就得了,何必要在今天!由美子不禁发起脾气。

已经换好外出的服装,但还没有化妆。她不知道是该一个人去逛百货公司,还是换回家居服,到录像带店租片回家看。正在犹豫之际,听见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母亲已经去商店街买东西了,刚才看见父亲在睡午觉。脚步声一定是哥哥的。

她偷偷瞧了一下,果不其然和明穿着外出的衬衫走下楼梯。那件蓝绿色条纹相间的漂亮衬衫,是母亲上周给他新买的。

由美子灵机一动。哥哥是要去跟那女孩见面,不知道是单独还是团体约会?是要去那女孩工作的店里还是公司?虽然不知道细节如何……

这种事只要跟过去看,不就清楚了吗?!

由美子赶紧回房,抓了皮包就冲到走廊上。放轻脚步走下楼梯,看见和明正在门口穿鞋。由美子赶紧将头缩回去。

不久和明站直身子,打开大门出去了。由美子跑下楼梯,尽快从鞋柜里取出运动鞋套上,喘口气后跑到门外。和明正好左转前往公交车站。

由美子开始了跟踪。


和明搭上前往练马车站的公交车。由美子在哥哥等车的时候,躲在附近人家门口。见哥哥一上车,就赶紧冲上路面拦出租车。出租车自然较早抵达练马车站,于是她先进站买了到池袋的车票,然后又回到公交车站附近等待。正好公交车开进了终点站。

由美子躲在站牌后面,看见和明最后一个下车,表情呆滞,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至少看起来不像是跟人约好在车站附近见面。步伐也很缓慢,不像是有急事,感觉不出是在等人。

和明走进车站,小心翼翼掏出零钱买票。由美子距离他约十米;经过检票口的时候,心脏跳得十分厉害,但没有流汗。十米太近了,但又怕太远会跟丢,只能祈祷和明千万不要回头。算了,如果他回头,就装出惊讶的表情说:“哎呀!哥也出来啦?我和朋友约好去新宿。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买的?”对,就这样蒙混过去。然后顺便问:“哥,你要去哪儿?”

前往池袋的电车来了。和明很有礼貌地让下车的乘客先过,自己最后一个上车。

从如此客观的角度观察,由美子十分惊讶哥哥圆胖的身体竟是那么庞大!上下交通工具时,哥哥走在最后,或许就是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由美子与和明在同一节车厢,只是上的车门不同。和明站在车厢前方的车门边,表情跟刚才一样呆板,抬头看着车厢内的广告。到达池袋之前,他既没有看书也没有闭目养神,始终保持同样的姿态。

电车缓缓驶入池袋车站,由美子赶紧移到隔壁车厢,下了车。因为是终点站,所有乘客都必须下车。这次和明还是最后一个下车。没有迷惘疑惑的神色,也没有看手表,而是很平静地移步前往其他月台。由美子紧跟其后,看来和明是要改搭山手线电车。

走下月台的楼梯,来到宽阔的车站内部,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由美子好几次失去了哥哥的身影。每次她都能立刻发现并继续跟上。只有一次因为不小心,两人距离不到两米,她慌忙藏了起来。

和明步伐不变,既不急躁,也没有东张西望地找寻约会对象。最后他上了山手线月台的楼梯,及时赶上了电车。

由美子跳上隔壁车厢,差点被车门夹到。原来跟踪这回事并不像看电视推理剧那么简单。她一时也搞不清楚搭的山手线是外环路线还是内环路线。

通过车厢后门的玻璃,可以看见和明靠在隔壁车厢后车门边的脸颊,一副想睡觉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为什么外出,既不像是有约会,也不像是要去见意中人。他脸上缺少一丝紧张感。

和明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年轻情侣。虽然听不见说话声,但从他们丰富的肢体语言,不难看出正热烈地交谈。两人的年龄都跟由美子不相上下,或许更年轻一点。大概是大学生吧,从质朴的外表来看,应该是学生。

女孩几乎没有化妆,中长发也没有特别修饰,脸蛋长得很可爱。由美子可以清楚看见女孩的脸,却只能看见男孩的后脑勺。即便如此,还是能清楚知道男孩不断对女朋友说的话表示赞同。

由美子心想,真是令人羡慕!看见情侣,她很少有这种反应。大部分的情况,她总是批评:这一对不怎么般配、男方看起来好笨、女方未免太花哨了、两个人干吗靠那么近、那种人有什么好嘛……其实会这样批评别人,内在心理或许潜藏着羡慕。嘴上说“与其跟那种人在一起,不如一个人快活”,但心中难掩暗自孤寂的悲凉。

此刻观察那对情侣,能够直接以“羡慕”重新解读自己的心态,可见他们表现得有多赏心悦目,他们是那么幸福愉快与健康!两人散发的健全光芒,代表他们的组合是正确的。如果有一方的搭配是牵强的,就不可能散发出如此光芒。荞麦面店固然是很平民的生意,从小帮家里做生意的由美子基于长年的经验,至少有看穿这一点的眼力。

她有时也会想,或许就是因为拥有这种眼力,无意识间观察来店里的情侣——不论是夫妻、情人还是其他,所以使自己难以恋爱。好友却笑道:“不应该这么想,就算是再有学问的女人或是多么通晓事理的老女人,该恋爱的时候还是会谈恋爱。说看过太多所以不能谈恋爱,根本就是你逃避的借口!”

电车忽然晃动,由美子抬头看了一下和明,他完全没变,庞大的身躯紧缩在门边的狭小空间里。连由美子都能感受到那对情侣谈笑风生,近在身旁的和明却显得毫无兴趣。难道不觉得吵吗?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和明在秋叶原站下了车。

由美子十分失望。原来他是要去电器街。

和明只要想买家电,一定会来秋叶原的电器街,绝对不去家附近的电器行或新宿的大卖场。问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到秋叶原,他说的理由很好笑:“因为秋叶原是世界知名的电器街。”

由美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临出门时套上的运动鞋和身上的套装根本不协调。这下可好了,等确定哥哥走出车站后,干脆继续搭山手线到有乐町的商店街买鞋。银座的物价虽贵,但也没办法了。

但和明没有出车站,而是转向前往千叶的总武线月台。

由美子立刻打起精神,心想,以前搭过总武线吗?记得有高中同学从新小岩乘车,还感叹过总武线是“色狼专列”。虽然很久了,由美子始终记得这件事。色狼同样在山手线、中央线、西武池袋线出没,但当时同学形容的“色狼专列”实在太有趣了,尤其是讲到总武线电车上色狼的恶行恶状,让由美子印象深刻。

和明依然没有表现出迷惘的神色。踏上进站的电车后,他直接走到另外一边的门边。

由美子站在同一车厢的对面,抓着吊环。车厢比山手线的空,恐怕很容易被发现。正当她想转移车厢时,电车抵达两国站,和明近旁的车门开了,他立即下了车,由美子连忙跟着下车。

建筑古老的两国车站,上下车的乘客比池袋和秋叶原都少,和明和由美子之间没隔着人。或许是刚才松过一口气,也可能是累了,由美子很想干脆靠近哥哥打招呼。没想到和明加快脚步,走下楼梯后立刻靠近停在车站前的出租车,并搭上其中一辆离去。

由美子吓了一跳。和明一向很节俭,平时不会搭出租车。前往练马车站的公交车再怎么晚来,他都能耐心等待。有时出门回家晚了,搭电车到车站,却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时,他宁可走路回家。

由美子也搭上出租车,还好哥哥的车被红灯挡住了。

“麻烦跟着那辆出租车!”

她伸手指着说明,司机倒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怪,立刻转动方向盘跟上。经由车窗可以看见和明坐在前车的后座上。

连两国车站的电车门开在哪个方向都清楚,又毫不迟疑地搭上出租车,可见和明要去的地方是他知道的,至少曾经去过。

由美子很紧张,看来没白来。哥哥上周周末在干什么?有没有出门?她想不起来了。这样看来,哥哥的行动范围、外出地点及除了栗桥浩美这样特殊的朋友关系外,还有许多是由美子不知道的。

这里比起练马家附近,道路宽广许多,建筑也更古老。公寓和小区都显得土里土气。出租车跟得很紧,不用担心走失。由美子一边欣赏同样在东京却很陌生的墨田区景观,一边想着这里应该会有很多叫外卖的客人,不知道荞麦面店多不多。她得出结论:自己不太想住在这里。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处与都市不太协调的树林,哥哥的出租车正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大概是公园吧,入口有闸门。一个老人正好牵着狗穿过闸门。

和明搭的出租车停在公园入口前的红绿灯下。正好是红灯,由美子的车也停了。司机开口问道:“前面的车停了,小姐是不是也要在这里下?”

哥哥正在付钱。一只大脚踏在地上,接着屈着庞大的身躯下了车。他看着公园入口,并没有注意到由美子。

“不,请在下一个路口停。”

信号灯变成绿灯,和明之前搭的那辆出租车和由美子所搭的出租车同时开动。由美子将身体往后倾,从后车窗追寻哥哥的行踪,他正走进公园。

“司机先生,停车!”出租车猛然刹车停住,由美子赶紧付钱。“请问一下,这是哪里?”

司机满脸惊讶,侧眼看了一下窗外,并在找钱的时候观察由美子,然后回答:“大川公园。”

由美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手上的钱掉了一张。

“小姐,钱掉了!”

由美子不管身后出租车司机的提醒,直奔公园闸门,但是已经不见和明的身影。


“征求线索!”

由美子在公园入口处看见一张大告示。白底黑字,需要强调的文字用红色显示。看来写字的人会书法,字的笔画很有力量。

“今年九月十二日,于本公园垃圾箱内发现被切断的女性右手,同时还有六月以来行踪不明的中野区女职员持有之手提包。目前该事件正在调查,墨东警局征求目击公园内可疑行动之人物、车辆等线索。为求早日破案,敬请民众大力协助。”

告示后面写了墨东警局调查总部的电话,因为风吹雨打,开始有些斑驳了。说是要早日破案,九月十二日案发,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由美子的视线从告示移向公园内部。红叶景致还早,绿叶在长期的暑热下显得没有生气,但是东京市里能有这么大片绿地仍属珍贵。

公园里的人数之多从围墙外很难想象。有些人坐在长椅上,有些人在便道上散步,有的人牵着狗,有的人骑自行车。

走上公园内的便道,由美子真的完全失去了和明的踪影。视野还算清晰,找一找或许能发现;但是由美子到处走,还是看不见哥哥的身影。这跟在车站或月台上不一样,完全看不见哥哥,实在是没办法。

由美子累得坐在附近的长椅上,将皮包放在身旁,两手拨弄头发,闭上眼睛。

这就是大川公园。

是事件开始的地方。在这公园的某个垃圾箱里,发现了被切断的女性右手。

哥……

和明为什么会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凑热闹,他不是这种人。由美子想起了那晚的对话。想起和明听见发现古川鞠子尸骨的消息时,一脸惨白的表情。

和明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想看到什么吗?有什么想要确定的事情吗?

难道……

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跟这一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就在这时,头上传来女子的叫声:“喂!我说这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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