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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作者:宫部美雪

没必要从这里引发事端。美宝饭店不愉快见面的第二天早上,网川浩一打来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石井良江,她双目圆睁地看着真一递出话筒。

“网川先生,就是写那本书的人吧?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有一些原因。”

真一简单回答后,看了一下客厅的时钟,还不到上午八点。今天不用去有马义男家打工,本来可以睡懒觉,但是被想出去散步的洛基吵醒了。他现在可没有心情对着话筒说“早安”。

“你是怎么知道这电话号码的?”开口第一句话便质问。

“吓到你了,我道歉。”网川低声说道,“我是想跟你道歉,昨天真的是很失礼。”

真一无法判断对方是故意压抑平常自然的语调,还是真的心情沉重。

“与其对我,你不是更应该对有马先生和那位足立女士道歉吗?我只是陪同的。”

“我已经给他们两位打过电话了。跟足立女士说过话,但是有马先生不在家。这么早就出门了吗?他家是做生意的吧?”

“豆腐店已经收了,从机器到工具都卖给了原来的员工。不过由于长年的习惯,有马先生起得很早。”

“是吗……原来已经收了店面。”

口吻听起来很伤感。真一对着抱着堆得满满的换洗衣物篮、一脸关切的良江点头表示没事。她无奈地走开了。

“总之你没必要跟我道歉。我怕阿姨担心,你的电话让人很苦恼。”

“等一下,不要挂。”网川赶紧制止道,“我还有话说。”沉默片刻之后,他又继续说道:“昨天……你们回去后,由美子很奇怪,既不跟我说话,又总是独自在想什么。”

真一对着墙壁皱眉道:“在我眼里,那人一直都很奇怪。被媒体包围得团团转,却整天躲在饭店里,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么想的。”

“她母亲早就离开东京了,在某地的温泉旅馆帮忙。她父亲也移到那里跟她妈妈住在一起。她被独自扔在这里。”

“不是她母亲把她扔在这里,是你把她留了下来。由美子小姐还是离开东京,去跟她父母住在一起比较好!”

“让她们母女住在一起舔舐伤口吗?那样她们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又有人会自杀。”网川不等真一反驳便说,“打电话跟你说这些也没用,我们待会儿可不可以见面?”

真一感到意外。“跟我见面干什么?又不像有马先生和由美子小姐见面那样有卖点!”

“你不应该对大人说那种讽刺的话。”网川冷静言道,真一被自己的用词唤起了昨天遭遇的不快,感觉有些生气。“你因不幸事件失去了家人,你是受害者,也是勇敢的幸存者。”

在石井善之的建议下,真一读过几本有关PTSD的入门图书,其中常见“幸存者”一词。在这里故意用这种新词,显见网川欺骗人的手段。真一打心底觉得不快,所以沉默不语。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中了你的怀柔伎俩!

网川期待真一能够说些什么,所以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又继续说道:“就这个意思而言,由美子也一样。她也是受害者,你能明白吗?为了安抚她内心的伤口,你的建议对她来说很重要。因为你最能理解由美子的伤痛。”

网川说话的时候,真一正在思考为什么事到如今网川会拿由美子当借口跟自己见面。他赶紧回想昨天在咖啡厅前发生的事。那名女摄影师,第一次见面时,真一觉得她很有魅力。和她之间的争执、要求她交出底片、犹豫的她……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我必须征求浩一的意见。”

真一睁开眼睛,对了,就是这个!

浩一,女摄影师当时是这么喊的。看来他们很亲近!普通人应该称呼‘网川先生’才对,顶多也是直呼‘网川’。可她却叫他‘浩一’。被真一指责,才不假思索说了出来吧?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由美子听到了,由美子不禁呆住了。女摄影师一时之间也是一副被逮个正着的神情。那种表情被由美子以女性才有的因式分解方式加以分析,或许对网川和女摄影师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怀疑。所以由美子才会变得奇怪,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网川并不知道咖啡厅前发生的事,但是他明白由美子不对劲。他很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来问真一。

对现在的网川浩一而言,好好抓住高井和明的唯一亲妹妹,好好掌握这个深爱着哥哥、相信哥哥无辜、身上充满悲剧色彩的可怜女子——由美子,从任何一个角度思考都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由美子依赖网川的事实,不知道为他的形象加了多少分。就是因为高井和明涉案的铁证几乎没有,一个印象或是感情问题都能轻易改变舆论的看法。

拜饭田桥拱门饭店骚动所赐,由美子给人自私自利、不知反省的歇斯底里女人的印象。加上网川此后巧妙的演出,她那种无法以自身力量证明哥哥无辜的孤军奋战模样,又让她变成勇敢坚强的妹妹形象。这真是漂亮的手法。如今在四面楚歌之中,为了强调由美子为哥哥奋力的姿态,为了展现网川是帮她作战的正义战士,当初拱门那场骚动反倒成了一件好事。

真一心中不禁浮现不怀好意的好奇心。搞坏了重要旗帜由美子的心情,走红的网川浩一一定很慌张。他想,看看网川的表情应该也不错。

“好,反正我闲着也没事,”真一答应得很干脆,“如果你一定要跟我见面的话。只是为了小心起见,我先声明不能有记者采访。”

“当然,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网川也回答得干脆,“我到你家附近,你来指定地点,哪里比较好?”

有些犹豫之后,真一最后选择了大川公园。那是整个案件的爆发点,而今已不见采访的人群,也没有看热闹的人。


约好的时间是十点,真一提前三十分钟出门。他决定带着洛基过去。良江总是说这家伙的散步量不够,作为出门的借口正好,而且带上它比独自前往要安心许多。

用力拉着洛基,看着它健康有力的步伐,真一的心脱离现实,飘在各种推测和疑惑的云层中。

动物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刚到石井家不久,心中还充满不幸的感觉时,真一每次带着洛基散步,心灵都有被疗伤的感觉。摸着洛基柔顺的长毛、脸颊摩挲洛基湿凉的鼻子、触碰到洛基的脚时,一种生物的温暖就流进真一心里,带给真一活下去的力量。而现在望着来回奔跑、不时高兴地抬头望真一的洛基,曾经激动的脑袋也能冷静下来,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思考问题。

网川说得不错,真一是幸存者。但他不是普通的幸存者,而是有责任的幸存者。因他不慎多言,使得全家遇害。他不加以订正,也没有借口。

现在大家都闭口不提,只因樋口一伙刚刚被捕,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但就是有人拿真一的多言做文章,怀疑真一也参与了作案。而且不是陌生人或警察,而是亲戚。真一的确常和父母吵架,有时觉得妹妹很烦人,拌嘴时还举起手想打她。但在有青春期小孩的家庭,这也是常见的现象。偏偏连这一点都成为真一被另眼看待的理由。

周围的目光就是这么回事。人们对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除非确定无法逃避,总是不愿意面对。只会采用自己感觉舒服、能接受的最佳解释当作“真实”。对于怀疑真一的人而言,比起认同真一因说错话而引来祸事的可能性,直接采信真一也是同党的说法觉得更安心。否定多言成为出事原因的不合理现实,将心中对父母和妹妹抱着杀意的不显眼少年予以现实化,就能让人生更容易接受吗,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然而这“只是如此”是个问题。对网川浩一而言,现在的真一是否也在做同样的事?真一的确很讨厌那人,就是看他不顺眼,受不了他那种帅气、醒目的正义形象。可是就这样否定他,自己高高兴兴地陶醉其中,是不公平的。

网川真的是一个同情由美子,对高井和明蒙受的污名感到愤慨,才勇敢地站出来对抗的人,还是一个立志做记者,为了等待出名的机会而自私自利的人呢?

至少最初明明因义愤填膺而开始行动,忽然间成了公众人物,被捧得得意忘形,这毋庸置疑。人都是有弱点的,特别是自己的名字和长相为全国所知晓,可不是每人都会有的。网川失去了平衡,就算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和事情的轻重缓急,也不应该过于苛责他。

他一人站在由美子这边,表现出白马骑士的姿态,就算私底下跟别的女子交往,在由美子眼中是很不诚实的举动,但他一开始并不是以由美子的情人出场,所以由美子其实也无权指责他是感情的叛徒。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很确定,即由美子的立足点。不管多么痛苦、现实有多么残酷,一旦决定不再逃避,她就必须面对一切。就算网川是好心人,有马义男不是心肠邪恶的坏人,她也不能依赖他们。可以接受帮助,但不能依赖他们、躲在他们身后——这是她唯一不该做的事。

如果网川真的同情由美子,真的是为童年好友、由美子的哥哥着想而行动,那么对由美子没有任何爱意也是没办法的。所以拿这件事来指责网川是不对的。的确他掌控着由美子,也很需要由美子,但是只要由美子有个人意志,不愿意被他利用,就只会赢得他的协助。重要的是,由美子才是掌舵的人。

到达大川公园,坐在约好的凉亭等待时,真一已经决定直接询问网川:你怎么对待由美子?为了不伤害由美子,你必须从“白马骑士”的宝座上下来;为了从根本上获得她的信赖,首先必须说服她拥有自立能力。这才是身为“幸存者”的真一所能给予的最诚实的建议!

坐在真一脚边的洛基忽然抬起头。顺着它视线的方向,正好看见网川从公园内的便道上走过来。

今天也穿得很帅气,皮外套看起来很高贵,戴着墨镜,下巴微微翘起,像滑行般轻快地走来。因为采访的关系,他来过好几次,所以一听就知道真一指定的凉亭在哪里。他走路的样子从容悠闲,还没发现真一已经到了。真一本想举手知会他……

可是看着网川,不知不觉手却握紧了洛基脖子上的绳索。

心脏跳动得很厉害,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感情像一群纸做的蛇,顺着喉咙爬上来呢?呼之欲出的反感,究竟来自哪里?

网川像个模特儿般走了过来。我还是无法信任这家伙!毫无来由的强烈直觉打击着真一。所有的理由、冷静的推论和反省都一扫而空。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讨厌对方?

忽然间洛基“汪”地叫了一声。网川停下脚步,将墨镜拿下来,眯眼看着真一,然后加快脚步。

真一安抚着洛基的脖子。洛基一向很乖,很少像刚才那样吠叫。洛基抬起乌亮的眼睛看着真一,表情好像充满了疑问。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网川说着,动作轻巧地坐在真一对面。见真一沉默,他又对着洛基微笑道:“不错的狗嘛,你的宠物?”

真一内心的激动还未平复,不想看网川。网川伸出手来想触摸洛基。真一条件反射般拨掉他的手,动作比想象中要粗鲁许多。

网川睁大眼睛,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看着真一,然后又看看自己被拨开的手。

“这狗很怕生。”真一简短地说道,并拉着项圈,将洛基拉到脚边。“我是骗阿姨说带狗出来散步,才能出来的。”

心脏依然跳动得很厉害,感觉还是有些不愉快。就像飞虫粘在纱窗上一样,为什么这样的疑问会不停在真一心中出现?

网川一脸微笑,仿佛随时都在注意周边是否有摄影机待命,他总是准备好专业的标准笑容。

“我小时候也养过狗,名叫阿瑟,是条狼狗。一条很聪明,值得信赖的好狗。”语气听起来很怀念,“和阿瑟在一起,就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好怕的。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最棒的伙伴!”

真一很自然地问道:“比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还好吗?”

瞬间网川的脸上失去了表情。就像按了电脑键盘一样,出现了整页的空白。真一也吓了一跳,虽然只是一瞬间,也是他头一次看见网川如此毫无防备的脸。

“没错。狗比较特别,尤其对小孩子而言。”网川恢复了笑脸,接着又修正道,“不过栗桥和和明也是很好的朋友。”

“想来也是吧,当然。”真一故意语带讽刺,夸张地点头道。只是没有产生刚才的效果。刚才只是幸运的一击。

“谢谢你出来。”网川正式道谢,“你好像不太相信我,我知道。我们能这样见面很好。”

“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说这种话对我没用。”

网川笑了出来。“我倒不是要讨好你。不过,算了。”

“由美子小姐今天在做什么?”

“做什么?她在饭店。说是头有点痛想休息。”网川耸耸肩,“从昨天起就这样了。”

“你怀疑有马先生和我蛊惑了她什么?”

“我想‘蛊惑’不是适当的字眼。”

真一有些困惑,在前不久刚做过的客观的反省和几乎是本能的反感之中摇摆不定。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该怎么开始,他不知道。就像和比自己高强的对手下棋一样,刚放下第一颗棋子,就受到完美的反击!

他以短兵相接的方式问道:“网川先生有情人吗?”

网川惊讶地不停眨眼。“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由美子小姐是你的情人吗?”

网川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低垂。

“你不必演戏安慰我,我只是想知道实情。”

网川苦笑道:“你还年轻,不,应该说是年龄还小。你有没有女朋友?”

“现在不是在谈论我的事!”

网川用食指摩挲鼻子,然后停在脸上思索片刻,最后说:“喜欢人有好几种形式。”接着他慢慢道来:“恋爱也有各式各样的色彩。有浓有淡,形状也各不相同。有时自以为是爱情,但其实只是友情,甚至是类似亲情。两人之间也会有几乎感觉是相同色彩的爱情产生,不是吗?”

真一脑海中浮现出网川对着一群补习学校学生高谈阔论的画面。只可惜真一已不是小孩,不会被这种说话方式所蛊惑。

“演讲到此为止。”真一阻止道,“我只是很单纯的询问。你和由美子小姐都住在饭店,在外人眼中就像是情侣,这是常识性的判断。”

“我们住在不同的房间。”

真一冷笑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情侣?你除了由美子小姐是否还有其他亲密的女性朋友?”

“为什么问这些?”

“我认为由美子小姐躲着你发呆,或许是感觉被你背叛了。”

真一提起女摄影师。网川面无表情,但是听到女摄影师喊出“浩一”让由美子倒吸一口气,他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但是立刻恢复笑脸,边叹息边说:“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由美子小姐十分依赖你。如果被你抛弃,她就只剩一个人。她会紧跟着你也是当然的。”

“叫我‘浩一’的其他女子也是有的啊。”

“就算如此,由美子小姐过去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或许她本来就在怀疑你和那女摄影师之间的关系。怀疑得到证实,她可能十分震惊。”

“我和她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网川恢复一向的冷静,一双长腿交错地坐在长椅上。“由美子依赖我,我也很清楚。”他微微仰望天空,轻声说,“我也想配合她。我是真的这么想,但是……”

真一抢先说道:“没有一点爱情吗?”

网川看着真一,叹道:“没错,不是恋爱。由美子却不这么认为。她对我和对她自己的感情都有所误解。事实上从不久前开始我们之间就发生了许多问题。”

“由美子小姐认为你和她是情侣吗?”

网川低着头说:“是的。”

“那也是没办法。谁叫你一直都做出让她产生那种误解的行为。”

网川慢慢地摇摇头。“这才是误会。我从来没那样做。”

“你撒谎!”真一说得斩钉截铁。热血上涌,喉咙有些干燥。

网川挠着头,有些哀伤地看着真一。带着同情的眼色让真一几乎颤抖。

“你因失去家人而受伤了。”网川幽幽说道,“由美子也是一样。换作是你,如果身边有个尽心尽力为你治疗心灵创伤的医生,而且又是个漂亮的女医生,你会怎样?就算对方认为你是受害者,向你伸出援手,难道你就有自信敢说不会误解那双手的温暖意义吗?”

真一正视网川。“你不是医生,也不是治疗心灵创伤的专家。自以为是也请适可而止。”

为了抑制声音的颤动,真一的话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否则他担心会因愤怒而动粗。现在任何一丝客观的见解都已荡然无存。明知道体内有一个真一不断挥手跟自己说“这样不行、退后”,但真一已经回不去了。本能和感情用事已经大于一切。

网川凝视着真一,然后关爱道:“真是可怜,你也需要帮助。现在的你就像是刺猬一样充满攻击性……”

真一握紧了拳头。脑海中快于光速运作的放映机,在眼底播出了他挥拳痛殴网川的画面。但现实中他没有动拳。

洛基在一旁低吼。它低着头,背部和脖子的筋骨隆起,随时准备用力扑向网川。

主人的想法能传达给狗儿,狗儿也能读懂主人的心思。洛基也能察觉对面的人是真一的敌人。

真一慢慢放开拳头,安抚洛基。网川见状,明智地一根手指也不敢动。看来洛基的恫吓产生了充分的效果。

真一目光低垂,窥探网川的表情。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狗身上的网川,只让真一看到他微微低下的脸颊。虽然只有几秒,就像刚才观察网川走路一样,真一又看见了网川的“空当”。

而且他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网川的眼眸里跳跃着一种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情感,一种不搭调的东西,一如婴儿床上的水果刀或花束中的冰锥一样刺眼醒目。

网川觉得这一切很好玩。

真一几乎像是亲手触摸般真实地感觉到对方的愉悦、欢喜和快乐。

这人像玩玩具般以言语激怒我、扰乱我、刺激我,他玩得很高兴。

原来一开始这家伙就是期待这种情况而来的。

“真是不错的狗。”网川温和地安抚着洛基,“塚田小弟,至少你不孤单。有这么棒的伙伴,你可以安心了。”

真一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

这家伙早就算计好这一切。

真一睁开眼睛立刻说道:“果然没错。你是故意的,不是我想得太多。”

网川一脸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你是故意那么做的,饭田桥拱门饭店的骚动。你故意将那天有马先生他们的聚会告诉了由美子小姐,然后煽动她。你知道会发生那样的骚动,为了引起骚动,你故意告诉她的!”

没错。所有事情都起源于那件事,结果都是中了网川的诡计而发生的。

拱门饭店骚动之前,网川就经常陪着由美子和滋子姐联系。那也是网川为了写自己的报道所做的准备。为了搜集案件调查情况的信息、观察舆论动向,跟在正在写热门报道的滋子姐身边是最有效率的做法。滋子姐那么大方,又是第一次从事这种性质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连外行真一都觉得她太不严谨了。网川知道这点,利用滋子姐作为信息来源,等到时机一成熟,便以拱门事件为由将由美子从滋子姐那里拉到自己身边。

于是他成了媒体的宠儿。

由美子成了他的俘虏。

他身边有一堆书迷。

但是这还不够,网川很贪心。他连最难驯服的真一和有马义男都想打败,也想将前畑滋子拉到他旗下。他有计划地依序制定战略,总有一天要将所有人控制在手中。这就是网川的愿望,他玩得很高兴。现在的真一就像匹野马,还需要时间才能被驯服。因为野性难驯所以更有意思,所以这家伙高兴得不得了。

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直觉的旋涡排山倒海而来,让真一说不出话来。网川向前探身好像要对真一说什么,忽然间睁大了眼睛直视真一身后。

“你的朋友吗?”视线固定在真一身后,网川问道。

真一回过头,越过凉亭后面的树丛,看见了樋口惠。他毫不惊讶。对网川如闪电一击的洞察,已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情感了。

樋口惠跟平时一样瞪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真一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快步走过来。不是靠近真一,而是走向网川。

“你就是网川浩一吗?”她问。她穿着新的蓝色上衣和没有折边的牛仔裤。脸色依然不好,头发好像刚刚修剪过。

“是的。”网川一边起身一边回答,“你是塚田小弟的朋友吗?”

樋口惠看也不看真一就回答:“我是他的敌人。”然后紧紧盯着网川说:“我想写一本那样的书。我想写我爸爸的事,你可以帮我吗?”

真一吓得说不出话来。感觉好像脸被打了,想站稳脚跟,结果又被绊倒一样。她竟然说“我爸爸”、“帮我写我爸爸的事”……

“你是塚田小弟的敌人?”

网川浩一看看真一又看看樋口惠,表情虽然很严肃,但眼睛深处又跳出那种光芒。这下子好玩了,这家伙可高兴了。

“你该不会是塚田家案件的关系人之一?”

“没错。”樋口惠毫不在意地点头,完全无视真一的存在,“我爸爸是主要嫌疑人,樋口秀幸。他那么做是有理由的,是有原因的。老实说爸爸根本不会杀人,这一点我想请你写成书解释给大家听。”

“开什么玩笑!”真一终于说出话来,“我不允许这种事。谁会答应你做这种事!”

“我不需要你的许可。”樋口惠无视真一继续说,“这是我们家的事,为什么需要你这陌生人答应呢?”

陌生人!真一眼前一片血红。胸口好像迅速涌起整团的热血,直逼头顶。热血也冲上四肢。当他发现时,已经握紧拳头想痛殴樋口惠。

“住手!”

网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阻止了真一,又跳过去拉开了樋口惠。跌坐在长椅上的真一在红色的视野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要扑向樋口惠,但是又被推开了。网川抓着他的肩膀。

“不可以使用暴力,那是没有意义的。”他冷静地说道。

真一几乎不能呼吸地喘着气。樋口惠的“你是陌生人”和网川的“不可以使用暴力”代替了氧气进入真一的肺部,从体内想吞食真一。

“冷静点,打她也没有用,知道吗?”网川试图说服真一,语气就像是劝架的裁判。真一像个笨蛋一样胡思乱想,这不是吵架,我又没有错,被杀的是我的家人,被杀的是我的人生啊,可是你却像阻止打架一样阻止我,你居然说我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网川靠近真一,表现出不适当的亲密,像是同伙一样亲切地对真一耳语:“这一阵子我身边都有警察保护,所以最好不要闹出事来。万一警察跑过来就麻烦了。”

真一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焦点,他抬头看着网川问:“有警察跟踪你吗?”

网川点头。“可能是认为真凶X会跟我接触吧。我先声明,他们不是在保护我,而是有所期待。我就像是诱饵。这种事又不能公开,不是吗?说出我被保护,不就等于公开调查当局承认了我的说法可信度很高吗?”

真一忽然觉得好累。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搞不清楚了。

“你们在偷偷说些什么?”樋口惠伸长脖子问道,“网川先生,你是打算不理我的话吗?”

网川双手拍了拍真一的肩膀,然后走近樋口惠,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她。“今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找一天我们慢慢聊。”樋口惠接下名片笑了出来,这才正眼看着真一。“我写了一封信给你。是寄到出版社,但是没有回音。”

“写给我的信堆得像山一样。”

“是吗?我今天运气真好。前天,你在电视上提到这家伙,不是吗?”她用鼻子指着真一说,“看完之后,我想只要跟着这家伙,总有一天会遇到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

“你可以走了。”网川挥手赶走樋口惠,“你该为塚田小弟想想,被你跟踪,他会是什么心情?你有没有想过?”

樋口惠立即转身,毫不理会地离去。轻快的脚步让真一恨不得追上去痛殴她。但是真一的脚动不了,身体也很重。全身上下包裹在失败感之中,只想赶紧当场消失。

网川低头看了真一好一阵子,才压低声音说道:“刚才她说的电视节目,你看过了吗?”

没看,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那个节目。真一沉默着摇头,但是又觉得不够,赶紧加了一句:“有你的电视我才不看!”

网川冷静地说:“我希望你看。”接着又安抚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因不能救父母和妹妹而自责。你跟前畑滋子来往,帮助她将栗桥和和明乱写成坏人,其实也是希望通过责备其他罪犯,来减轻自己心灵的重担。你无法冷静面对事实。”

“我并不想听你说教。”

“我在电视上没有说出你的名字。因为不对的人是前畑滋子。她知道你的心理,故意利用了你。”

“滋子姐不是那种人。”真一说,声音沙哑。他用力抓头发,因为疼痛恢复了力气。他抬头看着网川说:“你绝对不能帮樋口秀幸写书!”

网川低眉顺目地摇头道:“谁都不能阻止文字记者。”

“你算什么文字记者!”

“那随便你爱怎么称呼好了。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听到了吗,塚田小弟?”

网川再度逼近真一,真一将视线避开。耳边听见他的鼻息。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黑暗。不是只有犯罪的人才邪恶。就连你、我,天生都有黑暗的部分。我就要把它写出来。等我洗刷了和明的污名,下一个要写浩美。他的确做了可怕的事,但是一定有不得不为的理由。而这一点许多人想知道。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心里隐藏着和栗桥浩美相似的部分。他们既觉得害怕,又很感兴趣。我就是要将这一部分打上光线。我大概会比前畑滋子更胜任这份工作。”

“在你冠冕堂皇的声明中,是否考虑过受害者?”真一好不容易说出话,正准备抬头寻求回应时,网川已经不见了。


想起武上的名字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真一很后悔没有跟武上要名片。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找那天在墨东警局只说过一次话的刑警。

假如用心思考,就会发现找调查总部的刑警帮忙,并不能阻止网川浩一帮樋口秀幸写书,甚至连阻止他们进一步接触都不可能。但是真一一定要找个人发泄心中的愤怒和恐惧。在强烈的感情下,他已经不管什么道理和做事的顺序了。有这么愚蠢的事吗?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为什么大家只听杀人者的说法?警方为了跟真凶X接触,居然派人保护网川?难道真的赞同他的主张吗?调查总部已经决定对网川脱帽投降了吗?网川浩一真的那么值得信赖吗?

我不相信那个人。他很讨厌。我觉得他就是哪里不对劲。这种本能的厌恶,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感觉到?

真一也没有想到事先打电话去问,结果被留在墨东警局前台边的长椅上等了好久。不知道一起等待的其他人,是来缴纳交通罚款、领回被辅导的子女,还是前来自首说杀了人呢?大家都一样觉得无聊,丝毫没有紧张感。毕竟警察局也是公务机关。

“你是塚田真一吧?”

真一还来不及看对方便先站了起来,结果有些失望。来者是一个戴着眼镜、有些文弱的年轻刑警,而非武上。

“我是来找武上先生的。”真一说得很快,又赶紧摇头道,“他说我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商量。”

“嗯,我知道。”年轻刑警点点头,说,“武上先生刚好有事回警视厅。我跟他联络过了,他叫我先替他跟你见面。”语气很委婉,带着歉意。“我是筱崎。任职于这里的调查科,目前在特调总部武上先生手下帮忙。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

真一被带到狭小的会议室。桌上一角有台电脑,屏幕保护程序正在运行,旁边的档案堆积如山。大概是慌忙合上的,内页有些混乱,甚至露到外面。

“坐呀,坐。”自称是筱崎的刑警赶紧拉把椅子请真一坐,自己则坐在电脑旁。

“我先说清楚,我无意完全代表武上先生,只是将你所说的转达给他,我能回答的就直接回答。你有什么事吗?”

太过公事公办的开场白,反而让真一无法信赖。真一心想,这人拼命微笑其实是想隐藏自己的无能,这家伙根本没用,还是回家吧。

“你受的伤已经好了吧?没有留下伤痕真是太好了。”

对方忽然这么一说,真一很惊讶。“受伤?”

“就是在饭田桥饭店受的伤,不是你吗?”

“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会看周刊杂志。而且在武上先生的指示下,我们也要收看社会新闻等节目。”筱崎微笑道,“当然上面没写你的名字,是武上先生说的,他很担心你。”

“武上先生为什么把我的事告诉你们这些部下呢?”真一有一种很想攻击人的心情。

“他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出于担心。”

筱崎又变得畏畏缩缩的样子,感觉很胆小。就是因为有这种刑警,才会让网川浩一那种人为所欲为。

“听说网川浩一身边有人保护,是真的吗?”

筱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真的有吗?”真一尖声问道。筱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那就是真的喽?”

筱崎好像求救般看着电脑画面,然后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是的。”

真一又觉得头脑发热,推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要回去了。”

“喂,你怎么……”

“太可笑了,警察根本就不可靠!”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那么生气?”

“当然会生气!调查没有进展,却给那家伙提供特殊待遇。派人保护他,不就等于承认那家伙的‘真凶X存在说’吗?”

“说得也是。”筱崎目光低垂。

“他本人可是得意扬扬,还说自己就像是诱饵。其实内心根本就没把你们放在眼里,自以为天下第一!”

“他那么说了吗?”

“还趾高气扬的。”

“不,不是这个。他说了‘自己就像是诱饵’吗?”

“说了。就在刚才,我亲耳听见的。”

筱崎睁大了躲在无框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问:“你跟他见面了吗?”

“他把我叫了出去。”

“为什么网川要叫你出去?”刑警眨着眼睛,盯着真一问,“你们以前就认识吗?难道你是他教的补习学校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真一不屑道,“那家伙只是来探口风的。由美子小姐出了点问题。”

“你说的由美子小姐,是高井由美子吗?”筱崎的声音非比寻常,“她出什么事了?”

这一次换真一盯着年轻刑警看。因为筱崎的语气中明显充满了个人感情。

筱崎慌忙拿下眼镜,故意将视线移开。他用衬衫袖子夸张地擦拭眼镜。

“警官先生,你也知道高井由美子吗?”

“当然知道。她是关系人。”

“我不是问这个,而是私人关系。”

擦拭眼镜的手停了下来,刑警抬起眼睛。没戴眼镜的筱崎,看起来就像毫无防备的孩子一样,跟真一年龄不相上下。

“你不是帮过前畑滋子写报道吗?”

“也没帮上什么忙。”真一回答,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感觉有点喜欢这名警察了。

“高井由美子接受过前畑小姐的采访,现在则是跟网川在一起。这些事情,我们大概知道但不是很清楚。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告诉我?”

真一叹了一口气。那其实是很自然的反应,并非对筱崎表示“真是麻烦”。但筱畸又开始紧张了。

“我是说真的,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真一摇摇头。虽然还无法露出笑脸,但叹了气好像令紧绷的身体舒缓了许多。

“我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因为我很生气,可能会加入警方说的……偏见或先入为主的观念。”

“那没关系。”筱崎平静地说,“前天在电视上,网川也单方面对前畑小姐说了很多话。所以正好扯平。”


从一开始跟前畑滋子见面说起,便需花很长时间。筱崎记录着,除了确认时间日期外,很少提出疑问。

为了避免情绪激动,真一尽量注意控制。但是说到最后,尤其提到对网川的不信任和厌恶时,还是觉得头脑发热。脑海中不断想到网川对樋口惠点头致意的表情,怒气就从胸口逐渐涌出。

“发生了……很多事呀。”筱崎放下铅笔、摘下眼镜,按摩了一下鼻梁。平时这是疲劳时才有的动作,但是他做起来却不是那样。猛然一看,他的脸颊好像有些潮红。“其实我也跟网川浩一见过一次面。”他透露道。

“是调查还是侦讯?”

筱崎苦笑道:“都不是,我没有那种权利。对不起,前后顺序有些反了,我应该先说明我们的工作职责。所谓的内勤业务,负责的是文件方面的工作。武上先生是这个部门的专家,得一边教我们这些下属一边工作。”

换言之是不负责调查的。

“所以几乎都是后勤支持。我们处理所有的调查数据,大致看过可以发表个人意见,但除非是很特殊的案例,通常没有机会在调查会议上发言。当然也不会出去调查和侦讯。”

真一十分失望。“武上先生也一样吗?”

“没错。他只是身为一名警察支持调查总部公开的看法而已。”接着筱崎赶紧补充道,“但武上先生是资深人士了,具有不同于我们的影响力。派人保护网川浩一,也是他向总部建议的。”

这么一说反而糟了。明明是来讨救兵,结果武上居然是网川浩一最虔诚的信徒。

筱崎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真一脸上浮现的失望和怒色,慢慢地说:“你的心情好像有些混乱。”

“混乱?”

“嗯。我明白你的愤怒。网川当着你的面说会答应樋口惠的要求,实在是粗枝大叶到残酷的程度。可是请你将这一点跟目前总部处理连环杀人案对他的做法严格区分来看待。”

真一安静地看着年轻警察的小脸。那人面对着电脑。

“我也很讨厌网川,觉得他不可信赖。”筱崎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认为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你是说他写《另一起杀人事件》、站在由美子小姐这边,都只是为了成名吗?”

筱崎停顿片刻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话语,然后摇头道:“我不认为是为了出名。说实话,像现在这样到处成为话题,所有媒体都跟他站在一边,一味地拥护他,他自己应该也没有料到吧?他也期待会成为话题,但没想到这么轰动。”

“一下子成了名人。”

“嗯。”筱崎戴上眼镜,镜片闪闪发光,“但是这个令人高兴的失算,果然还是发挥了作用。他被捧得昏了头,开始露出了马脚。”

“怎么说?”

筱崎对着真一一笑。“不是吗?他伤害你让你生气,本来不是不该做的吗?他甚至还说下一本书要写栗桥浩美。我想他应该会写,他也不得不写。《另一起杀人事件》的读者都在期待。他也是栗桥浩美的童年玩伴。可那将是案件正式结束,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被贴上杀人犯的黑色标签,社会都接受这个事实,告一段落之后的事,现在还太早。网川浩一能够得到舆论支持,是因为他帮很可能是‘未知的另一个受害者’高井和明辩护,他对案件的分析也很有趣。如果他不清楚这点,那么在一夜之间,他的支持者便会消失。”

“那关于我家案件的书……”

“他马上写的话就会减分。在这起案件结束前,他做其他事情都会减分。因为他是为了高井和明和高井由美子而战的正义使者。战争还没有结束,不可以东张西望。我想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筱崎只在瞬间露出了可怕的眼神,真一十分吃惊。看起来不太可靠的年轻警察,让人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莫非选择当警察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很老实,其实内在都隐藏着那种眼神?

“他开始得意忘形了。”筱崎再一次说道,“他对你说了那么多,最好他也在电视节目上说出同样的话。只要遭到反击,他就会惊慌吧?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慌张。”

真一感觉内心有些骚动。莫非那是真一所不知道、社会也不知道、网川浩一也不知道,而调查总部正在考虑的什么计划?

“你刚才说网川浩一不是为了出名而行动吗?你是说他完全没有期待会这么快成为话题吗?”

“嗯。”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筱崎慢慢地对着电脑眨眼睛,好像那是一个活的交谈对象。他露出十分相信电脑会赞同他说法的亲切眼神,平静地说:“他的目的……是掌控局面。我想就只是这样吧。”

“掌控局面?”

“嗯。就像是舞台剧导演。从头到尾他都主宰着整个进程。他感觉到掌控了一切,只有他能将知道的事情告诉社会大众。就像我多次说过的那样,钱和名声都只是副产品。”

对真一而言,这答案太抽象。掌控一切是什么意思?

“我好像听不太懂。”

“听不懂是应该的,其实就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要观察网川浩一。”筱崎说完,微微一笑,“对不起,只能跟你说得这么笼统。不过话又说回来,网川写你们家案件的计划,你应该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他做的。因为那不可以。”

语气平静且充满热忱,但真一觉得是空无边际的安慰话语,听了反而十分不安。刑警站起来表示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也跟着离开座位。他不得不赶紧想些话来接续,而他想到了。

“筱崎先生,你刚才说跟网川见过一次面,是在哪里呢?”

筱崎立刻显得很狼狈,眼镜滑落至鼻翼。真一也不禁有些慌张:“我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

“不,没有的事。”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认识由美子小姐。大概你也知道,她现在一直跟网川在一起。”

“他们都住在饭店吧?”

“是的。现在还会侦讯由美子小姐吗?”

“这一阵子都没有。没有发现新的事实需要跟家人确认。她父母离开东京,我们也没有阻止。”

真一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由美子小姐现在情况不太好。”

筱崎的脸色从狼狈变成担心,显得有些消沉。“情况不太好?”

“是的。网川那么受欢迎,整天忙得到处跑,也不见得完全是为了由美子小姐。”暗示太麻烦,干脆直接挑明,“换句话说,网川身边不是聚集了许多女人吗?那家伙应该也不觉得讨厌吧。于是由美子小姐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一个人很孤单无依?”

筱崎形容得像是少女小说的用词,但真一很能明白他的心情。

“是吗?”年轻警察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现在又不能马上为她做什么。可以的话,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不过你跟她起了冲突,大概不行。”

他的语气太过悲伤,真一不禁多想。警察是不是还掌握了有关高井由美子的其他不好的事实?现在隐瞒不说,但以后还是得公布。因为知道由美子的心事,神情才会这么悲壮?

“刑警先生好像知道很多不能跟我说的事吧?”

对于真一的试探,筱崎只是无力地微笑。“武上回来了,一定还会打电话给你。”

“他大概只会跟我说跟你一样的内容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筱崎神情认真地摇摇头,“我们都很用心在处理这起案件。这种案件前所未闻,不能让它再度发生,这让我们不得不改变对人的看法。”

过去也发生过针对女性的连环凶杀案,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手也曾经存在过。这次的案件的确很可怕,但为什么筱崎会这么卖力?这个疑问像荆棘般刺痛着真一的心。于是他头一次发觉——在大川公园发现右手时他并没有感受到,一种来自深处的严寒让他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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