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模仿犯  作者:宫部美雪

在《日本时事纪录》的总编手岛的安排下,有马义男跟高井由美子见面是在二月二十日过后。

联络由美子并非难事,手岛总编辑解释道,但不是通过前畑滋子,而是要通过网川浩一。

“现在他简直就是高井由美子的监护人,事实上或许也是。”

网川开始宣扬那本书的内容时,高井由美子就和前畑滋子断绝了关系,而且滋子的报道好像也出了问题。义男有些担心。事情将如何演变,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就结果来看,滋子在专业杂志上的执笔与连载失败,同时又失去了以前女性杂志的撰稿工作,遭遇会不会太残酷了。

同时又觉得这么想也很讽刺,于是不禁心情低落。前畑滋子因为工作遭遇残酷的打击,那又怎样?比起鞠子遭遇噩梦般的灾厄,又算得了什么?他却同情起前畑滋子来了。他其实没有这种打算,但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鞠子的不幸,开始逐渐远离鞠子了呢?

网川浩一听说义男想跟高井由美子见面,好像很高兴地答应了,而且几乎是哭泣般感激道:“我写书、上电视总算有了价值。”

“我只想要跟高井由美子见面。”义男对手岛说,“你可以在旁边,但是我不希望那个姓网川的年轻人一起来。”

手岛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第三者。就算是朋友也是外人,跟案件无关。我不是为了听他说话才出面的。”

手岛也觉得言之有理,不断帮忙交涉。但高井由美子的回复总是“没有网川陪同,不想跟任何人见面”。

“麻烦跟她说:‘我虽是鞠子的外公,但不是为了吃掉你才跟你见面,所以不必害怕。’”

手岛帮忙传了话,但还是不行。最后义男妥协,同意见网川和由美子,他则孤身一人,见面地点由由美子指定。确定好如何见面已经浪费不少时间,终于等到手岛来电告知见面日期,挂断电话的同时义男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只要有了男朋友,谁说什么都没用,男朋友说的才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你说是吗?”他问水野久美。

水野久美包着头巾、挽着衣袖、牛仔裤脚塞进雨鞋,努力用抹布洗刷地板。距离她两米远的店里,过去放着大型油炸机的地方,塚田真一正在奋力挥舞拖把清扫天花板。两人几乎同时停手,彼此对视之后又看着义男。

“你说什么?”久美问。

“啊,没什么。”义男笑着挥手说,“没事,没事。”

义男为了收拾歇业的有马豆腐店,雇了真一。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女朋友水野久美也来帮忙了。

刚开始真一也很意外,时常表现出既害羞又困惑的神色。但是义男很快就喜欢上了久美,发现真一和久美之间发生过他所不知道的冲突与争吵(对年轻人而言很严重),而久美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向前迈出一步,回到真一身边。加上久美活泼开朗,又很勤劳。一见她,义男便想起鞠子。久美长得不像鞠子,但有很多地方让义男回想起鞠子。梦想、希望、温柔和刚绽放的美。

除了收拾店面外,义男心想干脆请两人帮忙整理东中野家中的行李。真一有些犹豫,久美却很高兴地答应,还说:“有马先生,如果不嫌弃……”

除了自己,还想让妈妈和姐姐一起帮忙。

“我一个人会忙不过来,真一又不会整理女人的东西。不用给钱,是我要找人帮忙的。”

义男瞥着真一瞪大了眼睛,并笑着答应了。果然,几天后久美的母亲和姐姐难为情地一起来到东中野,帮义男把一屋子脏乱的家具、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

义男和真一配合她们的指挥,像军夫一样搬运大件垃圾或移动家具。

“这栋房子会怎样?”真一问。

“不知道。”

“名义上是古川先生的吧?”

“没错。就算早就卖掉了,我也不惊讶。反正我只能将东西整理整理,好好打扫一下。”

于是剩下的只有原来的“有马豆腐店”。大型机器已经处理完毕,只要房子洗刷干净随时都能出售。

两名年轻人努力挥动拖把,义男负责整理办公桌里的东西。真一和久美其实大概能猜出刚才电话的内容,但都不约而同装作不知情,没有询问。义男便主动报告:“后天星期天,也就是二十三日,我要跟高井由美子见面。”

两人都停了下来,彼此对视。

“在赤坂的美宝饭店,你们知道吗?”

久美侧着头想了想,真一则回答:“好像没听过。”

“也许是家小饭店,听说由美子住在那里。”

“住在饭店吗?”

“嗯,得花不少钱吧。”

“谁来付呢?”

“不就是网川?”真一无所谓地说,“他现在是高收入。”

“你是说网川先生在照顾由美子的生活吗?”

“一点也不奇怪。”真一说得很干脆,并将拖把拧干,“问题是,有马先生独自前去吗?”

义男说明游戏规则,久美面有忧色地说:“对方有人随行,你却只能一个人去吗?”

“我又不是去解决什么事情,没关系。”义男说完,露出笑容。感觉比起他一个人的时候,笑也变得容易许多。“可还是会紧张,所以结束之后和你们会合,如果大家一起去吃好吃的火锅,我就开心了。”


不巧的是,当天一早竟下起雨来。夹着雪的冰雨,从浓厚的云层不断洒落。

会面预定从下午一点开始。塚田真一上午到有马豆腐店,帮忙整理仓库里的旧报纸。和老人用过提早的午餐后,十二点左右送老人出门,然后将店面和住宅的门窗都关好,才撑着伞往车站走去。

他和水野久美约好一点半在两国车站的入口见面。因为不知道义男和高井由美子会谈多久,两人打算在美宝饭店的咖啡厅等待。他们之间不缺话题,吵架之后发生的事、内心的想法、久美为什么会再度拜访石井家,想说想问的话太多了。

小心翼翼地走在雨中,越走感觉越冷。走近车站,看见小小的入口处,将红色格子伞靠在肩上的水野久美站在那里,心情便温暖起来。杂色混纺毛衣很适合久美健康的肤色。看起来很暖和的迷你棉裙下伸出的长腿,包裹在毛皮长靴里,就像是个畏寒的森林精灵。

水野久美看见了对面的真一,立刻倾斜着伞笑了出来。但是一瞬间笑容便僵住了,眼神越来越黯淡。她的视线掠过真一转移到他背后。

真一立即回过头。雨伞边缘的水滴了进来。一脸惨白的樋口惠就站在咫尺之外。

退色的牛仔裤腿因雨水沾湿而加深了颜色。她穿着便利店卖的简易雨衣,似乎比最后一次见面瘦了许多。说起来,上次跟她见面,正是跟久美吵架分手的时候。

回到石井家以来,真一一直很注意,也以为作好了心理准备。去有马豆腐店时、回家时、早起打开窗户时、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时、带着洛基出门散步时(能够和这条亲近的狗一起生活是他最大的安慰),真一总是有意识地作好准备。也许在下个转角,会遇见樋口惠;付完账走出店门时,会发现她的影子就落在自己身后;黄昏时分,看见洛基对着电线杆背后吠叫时,发现是樋口惠躲在那里……他总是不断想象。

可是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成为现实。真一听着自己坚硬如拳头般的心脏不断跳动,像个被追踪的人一样压低声音呼吸、缩短影子走路,偏偏追他的人始终没有现身。真一开始在内心某个角落产生小小的希望,她是不是放弃了?

结果却是这样。她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吗?不是现身了吗?不禁令人怀疑过去那段空白时间,是她算计好让人松懈的。

但是真一并不怕她,至少不像过去那样害怕。凝视着樋口惠瘦削的下巴,内心感觉到一股过去逃跑、追踪、决斗,然后又重复逃跑时未曾有过的勇气,真一自己也很惊讶。有马义男的鼓励并不只是当天才有效。

你不要再逃避了!

是的。追逐游戏到此结束。

“有什么事?”真一问,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让他更增添了勇气。“你一直在跟踪我吗?有事的话,请不要用这种方法。”

樋口惠像濒临冻死的动物一样,缓缓眨了一下毫无生气的眼睛。她看着真一,真一坦然接受她的视线,毫不闪躲。这种情况是第一次。

“我现在有事必须离开。”

真一将伞移到另一只手上。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见水野久美。他偷偷瞥了一眼,水野久美还是保持跟刚才一样的姿势,只是脸上失去了笑容,两手紧握着雨伞,一直站在雨中。

“我和朋友一起。”真一用眼神示意久美的方向,“所以没时间和你慢慢谈。下次换个时间说吧。”

樋口惠没有化妆,脸颊十分惨白,嘴唇都裂了,眼睛感觉不到一点理性。真一有些心寒。

“你愿意跟我说话吗?”她低声问。

“愿意。”真一简短地回答,“只要是正常的场合,你的情况也还好时。”

“我随时都可以。”

“那要看别人怎么认定。总之别再这么偷偷摸摸,试着先联络。我就肯听你说话。我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我是认真的。”

说完这些,真一扔下她开始穿越马路。水野久美也小步跑向路口。

忽然间像是生硬地朗读什么东西似的,樋口惠大声喊道:“我们都遭遇这么悲惨的命运,你却有空跟女朋友约会!”

真一没有回头,默默地催促着水野久美一起撑伞走到屋檐下。久美看看他的脸颊,又回头看看樋口惠。真一将雨伞从久美手中拿过,握住她空出来的手,往售票机走去。

“我终于明白了,她就像是附在你身上的幽灵一样。”水野久美小声说,接着也用力回握真一。

美宝饭店一楼有一间用漂亮浮雕玻璃隔开的小咖啡厅。最令久美高兴的是,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那里设有蛋糕自助餐。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咖啡厅里几乎座无虚席,但不太嘈杂。在这里应该不会太辛苦太无聊了吧。

“有马先生刚发给我薪水,我请你吃爱吃的。”

“现在吃太多,待会儿就吃不下火锅了。”

真一边笑边环视四周。这时只见咖啡厅入口有一名矮小肥胖的中年妇女,和可能是她儿子的一个体格不错、表情认真的年轻人,很不习惯地四处张望。中年妇女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吸引了真一的视线。

是书,远远也能看得清楚。是《另一起杀人事件》。好像当作目标似的,故意将封面朝外。

是跟谁约好了吗?

有人会用网川浩一的书作为暗号跟别人约会吗?想到网川就在美宝饭店的某个房间,不禁觉得这偶然意义非比寻常。会有这种事吗?

咖啡厅最里面一个三十岁左右、穿西装的男子站了起来,快速走向两人,跟抱着书的女人说话,同时不断鞠躬。女人也拼命说话,随行的年轻男子则是茫然地看着两人。

周围很安静,竖起耳朵就能听见说话的片段。穿西装的男子说话很急促。

“辛苦了。”

“摄影师马上就来了。”

“只有两位吧?”

“他正在跟先约好的人见面。”

先来的一人和后到的两人一起走进咖啡厅,坐在穿西装的男子事先占好的位置上。

“你看见那些人了吗?”真一指着那三人问久美。久美悄悄地回头。

“听他们说有摄影师要来,会不会是杂志的采访?网川浩一可能有其他的采访安排吧。”

于是久美一脸不悦地说:“安排有马先生和高井由美子见面,跟安排媒体采访是两回事。他怎么可以将它们混为一谈呢?”

“你别那么生气,这只是我们的想象。”

但还是让人十分在意。一群可能是杂志记者或编辑的人和摄影师聚集在这里,而有马义男正在上面某个房间跟高井由美子见面,旁边还有网川浩一。

真一立刻站起来,对着抬头惊讶看着他的久美说声“等我一下”,便往饭店前台走去。

上午出门前有马义男交代过:“到前台问网川的房间号码后,直接来找我。”换言之,只要问前台就知道是哪个房间,绝对没有隐瞒。

果不其然,前台立刻告知房间号码,是一一〇一号房。真一赶紧搭电梯上十一楼,出了电梯冲向迷宫般的长廊。令人吃惊的是在一一〇一号房前面,一部大型照相机和相关器材躺在地板上,一名穿着牛仔裤和夹克的女摄影师无聊地站在门外。

“请问……”真一问女摄影师,“你是来这个房间采访的吗?”

大约三十多岁、容貌端正、看起来很健康的女摄影师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没错,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都没有人来,我以为是错过了。”

“房间在这里吗,网川浩一先生住的?”

“是,没错。”

“那我进去问一下。”

真一没敲门便悄悄打开门。女摄影师大概以为真一是报社、杂志社或电视台的助手之类的,毫无戒心地让他进去了。

进门处便是一道屏风,里面很安静。真一慢慢关上门,还是没有听见人声。从屏风后面探头查看时,发现了面对面坐在粉彩色漂亮沙发上的网川和由美子,有马义男则背对着他。

网川第一个注意到真一,英俊的脸上立刻浮现近乎可笑的惊讶。他立刻站了起来。“怎么是你?”

有马义男也回过头,吃惊地半直起身子。

“怎么了?”

真一来到有马义男旁边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有马先生。”然后趁着有马义男还没说话,便对着网川继续说:“来采访的摄影师在走廊上等着。这是怎么回事?”

一如谜底被拆穿,当场陷入沉默。有马义男看着真一,又看看网川浩一。高井由美子也看着网川。

“这是怎么回事,网川先生?”

网川咂了咂嘴。一瞬间他脸上闪过十分懊恼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卑微。真一很惊讶。

“请等一下,这是有原因的。”网川又恢复成稳重的好青年,对有马义男说,“请留在这里。”

“可是你……”

“请等一下!”网川大声说道,高井由美子像被胁迫的小猫一样吓呆了。“我会好好解释,大概是出了什么错。你跟我来一下!”

真一不知道网川口中的“你”指的是自己,直到手被抓住才恍然大悟。

网川往房门走去,扭开门把用力拉开房门。那个女摄影师、在咖啡厅看见的两人和穿西装的男子,一脸惊讶地杵在门口。穿西装的男子似乎正要拧门把手,伸出一只手,像要跟人握手一样。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足立好子。”

那名矮胖的中年妇人语调生涩地自我介绍。因为太过紧张,化过妆的脸满是汗水。跟在她身边的青年不是她儿子,而是她家印刷厂的员工。“我是增本。”他的声音比想象的要沉稳许多。

这时真一才发现这是间豪华客房。忽然人数增加也不会觉得狭窄,一起坐在沙发上也不觉得挤。

美宝饭店建筑占地不是很大,但装潢和家具用品及整体气氛营造出高级旅馆的感觉,费用一定也贵。就算网川浩一现在收入很多,为了三人见面也没必要租用豪华客房。微微环视一下,这是个几乎没有生活气息的房间,高井由美子应该不是住在这里。看来安排客房的是采访单位,现在这里的布景、发生的情况都是有计划的。

“真是对不起。”

网川浩一站起来深深一鞠躬,旁边坐着的高井由美子快哭出来了。真一心想,最早在巴士车站看见她时,她也是这副模样,但至少那时更有她个人的意志、态度和热忱。现在由美子简直是网川浩一的附属品。

“足立女士和增本先生知道高井和明生前的一些事情。他们赞同我的意见,认为那样的和明不会杀人,而来跟我见面。”

足立好子缩着肥胖的身体和僵硬的肩膀,显得很局促。

“这两位是《周刊日本》的记者,要来写跟我有关的报道。我们约好是在今天下午……”

“我们来得太早了。”穿西装的男子流利地应对,感觉很有礼貌。拿到的名片上印着“《周刊日本》记者城下胜”。

“我绝对无意介入有马先生和由美子小姐的会面。会这样碰在一起,真的是出了点错。”

真一心中却涌出疑问,刚才在咖啡厅不是说“摄影师迟到了”,怎么会是来得太早了?你们明明是为了让足立好子和网川见面安排了这间客房,如果跟有马义男的事无关,又何必带他来这里?为什么有马义男还没走,网川也没通知你们,你们就大方地走了进来呢?

“我并不希望在这里跟高井小姐见面的事被报道。”一直沉默的有马义男将城下胜的名片放在桌上,平稳地说,“如果知道我们的见面会被报道,我根本就不会来。”

城下偷偷看了网川一眼。毕竟是网川演技高明,他不予理会,而是对着有马义男再一次低头道:“如果让你不高兴,我真的很抱歉。我完全没想过要公开由美子和你的谈话。这真的是个误会,只是……”他像演戏般抬起头。“这位足立女士说的话,希望有马先生也一起听。我希望你能听她亲口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胆敢将两个见面地点安排在一起,希望你能谅解。”

义男眉间的皱纹纠缠在一起。真一心想,他刚才和高井由美子见面时交换了什么意见吗?他生气了吗,还是很失望,或者说只是累了?

“请你一定要听听足立女士的话。”网川浩一探身说道,“当然,不会写成报道的。”

城下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点头。

“也不拍照,你不要拍。”网川指着女摄影师。那人扬起两道眉毛,表示自己会什么都不做地盘起手臂。

在真一眼中,这些都像是拙劣的电视剧。

“足立女士,麻烦你了。”不等义男答应,网川便催促足立好子。

足立好子搓着一眼就知道是体力劳动者特有的粗糙双手,开始说话。可她毕竟是外行,不习惯说话,在这种气氛下紧张、手足无措也理所当然。一开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些什么,旁边的网川不时插话催促她。

忽然间发生了意外的事。“我们老板娘会紧张。”姓增本的青年出面帮忙,“我来说好了。就从老板、老板娘和我一起看电视特别节目说起吧。”

增本的词汇不多,但比足立好子灵活许多,而且在重要的地方都会征求足立好子的意见,帮她将故事说给大家听。连真一都能轻易理解他说的内容。原来这人和栗桥浩美的母亲寿美子住在同一间病房,见过来探病的高井和明,也和他说过话。

有马义男中间问了几个问题,足立好子都小心回答,增本则加以补充。网川浩一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一切,高井由美子只是低着头。城下和女摄影师在一旁坐立难安。

“凶手用了变声器。”增本说,“所以比较老板娘听到的高井和明的说话声和凶手在电话里的声音,一点意义也没有。”

“说得也是。”义男点头,“不过就算声音变了,说话方式应该没那么容易改变吧?足立女士觉得在医院见到的高井和明的说话方式,和打电话给HBS特别节目、但不是栗桥浩美的那人的说话方式不一样,对吧?”

足立好子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握拳。“我没什么学问,不会说话,但是增本说得没错。”

有马义男看着足立好子,仔细观察对方。虽然义男更年长,但两人是同一时代的人,都是出生于战前,在战争中度过贫困的童年,战后努力工作以求生存。真一心想,这是同时代的人专有的鉴别人的方法。义男现在就是用那种方法在评估足立好子。足立好子也明白这点,正视义男。

“你说的我都清楚了,足立女士。”

义男说完,足立好子深深一鞠躬,并遮住嘴巴,眼里涌出泪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老板娘。”增本赶紧安抚她。

“你失去了可爱的外孙女,有多么难过,我很清楚。我很清楚却……要告诉你这些。”

义男沉默着摇摇头。足立好子从她的大手提袋里掏出一条棉手帕,压在脸上。

“刚才听了高井由美子说的话,我想了一下。”有马义男说,“光说是没用的。”

由美子吃惊地抬起眼睛,网川紧闭着嘴唇。

“你相信哥哥没有杀人,身为家人的情感也是当然的。觉得一个对病人那么温和的年轻人不可能为了好玩而诱拐女人并杀死她们,这也是很自然的心情。但是,足立女士,光是听这些话我不能认同。不,与其说是认同,应该说是‘安心’吧。我希望确定这家伙就是凶手,才能安心。确定杀了鞠子的就是这家伙,我才能放下心中重担。而这些需要的是证据,无法动摇的铁证。”

增本点头,并安慰地拍拍足立好子的肩膀。

“至于栗桥浩美的部分,有声纹鉴定,他涉案已毋庸置疑。但是高井和明没有,所以众说纷纭。如果有他生前的录音,那所有问题便解决了。”

这次像盖上箱盖一样,又是一阵沉默。一群人低着头,只有增本对着义男点头。

“如果有那种物证,”网川浩一歪歪嘴角说道,“我们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没错,网川先生说得很对。”城下一边搓揉双手一边说道。有马义男根本没理他们,而是对着高井由美子说:“警方有没有积极地寻找录下你哥声音的录音带或录像带?”

直接被询问,高井由美子不禁吓了一跳。她看着网川的脸颊,网川也看着她。有马义男赶紧探身,好像要阻断他们之间无言的交流。

“像我们这代人,又不是政治家或艺人,一般老百姓都没有机会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机器录下来,想都没想过。就连电话留言录音,我也不会用。顶多就是收音机,那种下午的广播节目,不是有电话猜谜吗?大概就是那一类。我无法想象你哥哥的声音会被怎么样录下并保留,只能靠你了。警方应该也问过你许多,请你再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线索。”

高井由美子看起来很惶恐。看见这样的她,真一感觉好像将手伸进碎纸机一样很痛,心生厌恶。突然间他发觉自己这么讨厌由美子,或许是因为由美子害怕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逃避樋口惠的窘状。于是他冒了一身冷汗。

“有马先生,你这样要求太过分。”网川说道,“有马先生难过我十分清楚,我们也是没有物证,才作好心理准备:为了证明高井无辜,只有不断提出各种状况证据和心证。这一点请你理解——”

有马义男打断了网川:“你作好心理准备是你的自由,我没有必要配合。他的妹妹也是一样。”

包围这里和平气氛的“箱子”完全被击坏了。一时之间,网川面露怒色。有马义男无所谓地看着他。在过去网川参加的任何电视节目中,不管接受什么采访,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真一觉得很痛快。现场没有一个坏人,大家立场和意见不同,但都是为了追求正义。真一不该有这种感觉,但他就是觉得痛快。

“广播……”增本低喃道。在场众人的视线一集中在他身上,他便挠着涨红的脸说:“不,对不起。”

“没关系,你说说看。”有马义男催促道。

“是吗?那我就说了。”

增本瞄了一眼足立好子说:“老板娘还记得吗?就像刚才有马先生说的,广播公开录音的节目不是来过我们附近吗?大概是五六年前吧。”

足立好子想了想,一张圆脸有些放松。“对,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

“是吧?我们是印刷厂没有上,可是商店街的店几乎都上了。和记者相互交谈,之后又到处听录好的节目,真是好累。”

网川面露焦躁地说:“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啊,高井家不是开荞麦面店吗?而且是当地历史悠久的店吧?有没有广播节目来公开录音?如果有,荞麦面店就有可能面对话筒,我忽然想到。”

“即使有公开录音或实况转播,和明也不可能出现在节目上!”网川激烈地摇头,立即否定,“就算有人在背后推他,他也不会站到话筒前。你不认识活着的他,才会这么乱猜。”

增本整个人缩小了一圈,足立好子也觉得难堪。城下开始晃腿。这时响起一个柔弱的声音:“广播节目……我想是不行吧。”

是高井由美子。这是真一进房以来,第一次听见她主动发言。

“不行吗?”有马义男与其说是反问,不如说是帮腔,“警方有没有提到广播节目的公开录音?”

“没有,警方没说过。”高井由美子抬眼看着增本的下巴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有马义男对增本笑道:“所以说还有很多可能是我们想得到、警方想不到的。”

“我想没用。”网川斩钉截铁地说,“光凭乱想是没用的。”

这时真一心里好像闪过什么。为了捕捉那东西,他必须集中精力思考。

“网川先生、由美子小姐……”真一边想边唤道,“你们始终强调高井和明发现栗桥浩美涉案,所以很烦恼,不是吗?”

“没错,我们不是随便主张。这种想法很明显更合理。”

这种时候多说无用。真一问由美子:“和明先生如果有独自无法解决的困难,他会跟谁商量?”

由美子一脸莫名其妙,又开始窥探网川浩一。真一不甘心地说:“我是在问你,由美子小姐。你是他的家人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有谁还会比你更清楚你哥哥的事情呢?”

城下继续晃腿,并插嘴道:“你想说什么?询问由美子小姐也没用,何况你有什么权利那样问?”

由美子像是找到了救兵,赶紧背过身,不发一语地消失在里面的房间。传来房门开关的声音,大概是洗手间。真一心想,不知道由美子的身影映在这房间豪华的镜子里,会是多么憔悴、多么无用?他真想看看。

网川也好像临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消失在由美子刚关上的门后。其他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还没有人破除尴尬的沉默,网川已回到座位上。他一坐下就指责真一道:“你少说两句!不过是来看热闹的,居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怜的由美子因此心神不宁。如果你不安分点,就请离开这里。”

“这孩子就像是我的亲人,”有马义男反驳道:“他不是来看热闹的。我倒想知道塚田小弟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就请你们回去再说!”

网川咄咄逼人,在场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看见大家的表情,网川才发觉说得有些过分,立即目光低垂,一手按着额头,叹气道:“对不起……”

城下终于停下晃动的腿,笑着打圆场:“网川先生这一阵子连续接受采访,晚上也没睡好,所以累了。请各位见谅。”

由美子从洗手间回来了。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她呆立在沙发后面。好像是重新化过妆,口红的颜色更鲜艳了。真一的“反感”活生生地从碎纸机的垃圾中跳了出来。

“塚田小弟,我们回去吧。”有马义男站起来,“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真一沉默着点头。足立好子有些惊慌失措,但增本却很沉稳,他和有马义男互视一眼,便说:“老板娘,我们也该告辞了。要告诉网川先生的话都说完了,老板娘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他温柔地扶着足立好子粗壮的手臂。老板娘就像被自己的儿子催促一样,忽然觉得很安心,同意道:“你说得对。”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膝盖碰到了桌子。

城下赶紧挽留道:“足立女士,不是说好你和网川先生的交谈要让我们报道吗?我去叫摄影师过来……”

增本回答:“哦?老板娘和我没听说这件事,上杂志并不是老板娘的目的。”

“算了,城下先生,不要写了。”网川低着头严厉制止道,“别再说了。”

城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由美子。”网川一手按着额头,呼唤沙发后面的由美子。像扔标枪般尖锐的叫声,让由美子不禁双肩颤抖。“你送他们到楼下大厅吧。”

由美子这次窥探起有马义男和真一的脸色来,好像自己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我们不需要人送。”有马义男平静地回答。

“不,还是去送吧。”网川抬起头笑着说,“我一直守在旁边,都没有给你和由美子单独说话的机会,我可不想被背后埋怨。你们一起下楼,对了,到咖啡厅说说话也好。这样的话,有马先生也不会有意见吧?对不起,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可以吗,城下先生?”

“啊,当然可以,你不妨躺下休息。”

网川、城下和女摄影师留在豪华客房里,真一他们一一来到长廊上。高井由美子最后出来,关门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看了房里一眼,脸上的表情好像受同伴排挤一般。

众人默默搭电梯下楼。一来到大厅,真一便冲向咖啡厅。由美子也慢慢跟在后面。真一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我没有必要听网川的话。我来咖啡厅是因为我朋友在里面等。”

水野久美在真一离去后独自耐心地等着。她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见真一走过来,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

“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对不起。”

真一说完,立刻介绍足立好子和增本,并说明情况:“足立女士跟我们一样和网川他们约好见面,结果果然被擅自安排了记者采访。”

水野久美的视线自然流向唯一没被介绍、退后一步站着的由美子身上。有马义男介绍道:“这是高井由美子小姐。”

水野久美睁大了眼睛,仔细盯着由美子。好像有一段时间停止了呼吸。

水野久美有些斜视,真一一直都觉得这很可爱,同时又带点神秘感。她的视线和别人的角度不同,总让真一觉得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害怕吗?”久美小声问。

由美子胆怯地抬高视线,偷偷看着久美。

“怕吗?”她又更小声问,“嗯,因为这里人多。”

由美子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不会,没关系。因为是在饭店。”她又缩着肩膀看着真一说:“刚才塚田小弟的话说到一半,不是吗?我还想听下去。你不是问哥哥如果有烦恼会跟谁商量吗?”

一群人又再度在咖啡厅落座。水野久美很细心地挑了离窗最远、最靠里的雅间。在服务员送来大家点的东西之前,每人都一脸疲倦,沉默不语。

真一开口说道:“我只是忽然想到,就说了出来。我是想高井和明会不会打电话到电话咨询中心商量烦恼的事情呢?”

他大概是想到,在滋子的报道大获好评的时候,配音演员川野丽子曾经在杂志上的对谈专栏中提过。

“在还不清楚案件的凶手形象时,有很多人致电咨询中心。也就是说,声称自己知道凶手是谁,或是怀疑身边的人可能是凶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增本认同道:“哦,也有这种情况。”

“和明先生很内向,又没有对家人诉说。有时想不开,就会隐姓埋名跟这类媒体诉说。我是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你觉得呢?”

由美子手按着嘴角认真思考。这时,坐在旁边的水野久美拉了拉真一的衬衫袖子。

“照相机!”她小声地说,“有人在拍照!”

真一赶紧回头,一时头晕眼花。周围可以看的东西太多,他不知道要对准哪里。

“哪里?”他严厉地问。久美抓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从你那边看过去,左边的柱子后面。那边不是有塑料盆栽吗?就在那旁边。”

这时焦点对上了,的确有人。就是那个女摄影师。她也发现了真一,放下照相机露出了脸。

“怎么了?”

不理会有马义男的询问,真一踢开椅子冲向女摄影师。他以为对方会逃跑,对方却坐着不动,手上还在操作照相机。

“底片!”真一停下脚步大声说,“底片给我!”

真一对着女摄影师伸出右手。大厅里的人皱着眉以为出了什么事。女摄影师只看着自己手边,继续操作照相机。

“底片拿来!”真一大声说,“你刚才偷拍了我们。我们并没有答应让你们拍照。”

“这是具有社会价值的信息。”她抬起头斜眼看着真一说,“我们有报道的权利。”

“什么价值?你是说卖给写真周刊就能换钱吧,顺便你也可以出名?”

“不是这样。网川先生的努力有了成果,连受害者家属有马义男也愿意接受高井和明无辜的说法,我是要将这公之于世。”

真一用力摇头道:“有马先生并没有接受高井和明无辜的说法。刚才只是在听而已。”

“可他不是和高井由美子一起和谐地喝茶吗?这就是有价值的信息。”

“只要公开照片,就会进一步误导大家。这才是网川先生的目的吧。”真一再次伸出手,“底片给我!”

女摄影师歪嘴道:“我一个人不能决定给不给你。”

“为什么?不是你一个人拍摄的吗?”真一怒火难压,“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女摄影师的眼中浮现出怒色说:“我必须征求浩一的意见。”

真一身边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真一吃惊地回头一看,是高井由美子。她一脸铁青如月色,双手交错在胸前。

“什么!”女摄影师对着由美子说,“怎么?你想说什么?”

由美子声音颤抖地说:“把底片给他。”

女摄影师的眉毛弯得跟镰刀一样。“你说什么?你给我闭——”

不等她说完,由美子大声阻止道:“把底片给他!”然后压低声音看着女摄影师的眼睛说:“我会跟浩一说的。”

女摄影师瞪了瞪由美子。由美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但是真一依然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碰出的火花比刚才的视线更激烈。

忽然间女摄影师从照相机里掏出底片,扔给真一。真一连忙伸手接住,女摄影师趁机跑掉,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看着她消失之后,由美子将视线落在真一手上的底片上,小声说:“对不起。”

这人又开始道歉了!

“浩一交代说一起坐电梯下楼时,让我留住你们好让她拍照。”

真一沉默不语。除了生气之外,脑海中浮现出此前没有的想法,因此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心跳得很厉害。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不是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

“我得回房间了。”由美子没有看真一,低声说,同时准备转身。

真一赶紧说:“由美子小姐,你还记得在饭田桥拱门饭店被拍到的事吗?”

由美子停下脚步,终于看着真一的眼睛说:“你是说写真周刊的事?”

“没错。你忽然去参加有马先生他们的聚会,引起了骚动。”

有美子举起瘦弱的手,按着额头说:“对不起,这么说来当时你还受了伤。”

“这事没关系。请你回想一下,当时有马先生他们在拱门饭店见面,是谁告诉你的?”

由美子放下手,惊讶地侧着头思考。

“是网川先生告诉你的。滋子姐怕你激动,没跟你说,不是吗?”

由美子闭着嘴巴,苍白的脸对着真一。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惊讶,从她脸上读不出表情。

“我刚才忽然想到。刚才不也是一样的情况吗?”真一干脆直言,“网川先生告诉你拱门饭店聚会的事,让你觉得只要去就能直接跟有马先生见面,让你怀抱希望,觉得有马先生能听你说话。是他煽动了你,他期待你忍受不了想去拱门饭店的愿望,于是……”真一因心跳得厉害,不得不停下来换口气。“于是他将这个消息卖给了想要独家的写真周刊杂志。”

由美的脸色更加铁青,从正面看她的眼珠颜色变得很淡。不,她全身的颜色都变得淡薄,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去了一样。

“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会闹出事来,所拍的照片会很精彩,肯定会被大肆报道。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后来我问过滋子姐,听说那天他为了帮你冲到了拱门饭店。后来你自杀未遂,也是他跑来帮你。他就是这样赢得你的信赖,接着他忙着出书,和滋子姐分道扬镳,完全掌握住你后,又开始扮演温柔的正义使者,迈向媒体宠儿的康庄大道!”

由美子不禁僵住了。

“你可能是被他利用了,也可能一开始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真一的脸上发出一记清响,但不觉得痛,所以不知道是被甩了耳光。直到听见水野久美喊他“真一”,才发现她已跑到身边。

由美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好像很自责,为什么手会违背意志打了真一?接着她握起拳头,低声啜泣。

“你怎么这么过分!”

水野久美抓着真一的手护着他反击道:“过分的人是你!为什么要打真一?”

“算了。”真一拍拍久美的肩膀说,“是我让由美子小姐生气的。”

有马义男站在咖啡厅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这一幕。真一以眼色安慰他,然后将视线移回到由美子身上。

“你还是回房去吧。偷拍失败,网川先生大概很生气。你不妨仔细观察他对你说什么及态度如何。不然也可以拿我刚才的想法直接问他,看他怎么反应,听他怎么回答。”

由美子双手掩面,裙摆翻飞地逃离现场。真一见她安然无恙地躲进电梯后,变得十分消沉。

“怎么了?”水野久美关切地问。这时真一才发觉有马义男也来到身边。“我看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老人安静地说。

“足立女士和增本先生已经回去了。为了便于联络,我要了他们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真一沉默着点头。

“增本先生说你的想法很对。打打咨询电话,问问烦恼咨询中心是个不错的主意,也可以跟警方说说。只是那些地方会留下电话录音吗?”

“说得也是。”真一说完,催促三人一起离开。

“对了,你们还有精神吃火锅吗?”

“有呀有呀。”

“怎么忽然间又变得这么有精神了!”水野久美笑了出来。

有马义男带他们去吃好吃的火锅,不是到火锅店而是家小酒馆。太阳一下山,店里人便多了起来。老板好像跟义男很熟,给他留了最里面的四人座位。三人被包围在无忧无虑的客人热闹的交谈声里。在这种气氛下,心情也变得暖和,可以好好地聊天。

真一对义男和久美说了刚才在咖啡厅外的饭店大厅对由美子说的话。义男没有出言责怪,久美则是一脸悲戚地听着。

“我觉得你说得很可能是对的。”有马义男边夹鸡肉边说,“这种情况我们说是‘乘人之危’,现在已经很少这么说了。”

“心情低落到自杀未遂,如果有人伸出援手,说不定心马上会被对方俘虏。”久美放下筷子说,“可是费那么大功夫是为什么?他的目的何在?”

真一立刻回答:“为了让自己的书卖得更好!”

“只是这样?嗯……可能吗,《另一起杀人事件》又不是围绕由美子写的,不是吗?只要是出那本书,光是内容就足以成为话题了。”

有马义男若有所思地看看真一又看看久美。真一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在网川浩一出来之前,社会对栗桥、高井两人同伙的说法毫不怀疑。警方虽然好几次声明一连串案子很难断定是这两人做的,尤其是高井涉案的证据几乎没有,可感觉还是弥漫着‘就是这两人做的’气氛。”

“嗯,你说得没错。”义男点点头。

“在这气氛下,只是忽然出版《另一起杀人事件》,你看看会怎样。也许有些读者会赞同作者说的,认为高井和明只是被牵扯进来。但效果绝对不会像今天这么热烈!”

“‘真凶X存在说’不是很令人震惊,很具有话题性吗?”

“就是太刺激、太耸人听闻了。而且不只是这样。虽然没有证据,一般人依常识判断,就算对高井和明有好感,也觉得他行为怪异。因为他是主动配合栗桥,用自己的车装木村庄司的尸体,和栗桥一起行动。”

“嗯……”久美咬着筷子。

“网川的主张若要打破社会原有的成见,就必须极具冲击力。他必须事先作好准备。首先让由美子在拱门饭店受害者家属准备商谈之际引发骚动,并被报道。他要让社会知道由美子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是第一阶段。接着他要设计让由美子变成那样的借口,报道中提到了以‘栗桥和高井的黑暗友谊,带他们走向犯罪之途’为题写文章的新晋女报告文学作家前畑滋子,也让社会大吃一惊。这是第二阶段。第三阶段,他听了被逼得自杀未遂的童年好友妹妹的心声,于是跳出来面对不可理喻的社会和毫不在乎采访道德及受访人心情的记者,其中代表就是当红的前畑滋子。网川浩一大喊‘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挥舞着正义之剑登场了。就是这么回事。”

“嗯。”义男低吟道,“原来如此,说得很不错。”

水野久美看着沸腾的火锅好一阵之后,才隔着白色热气看着真一笑道:“你真像个名侦探。”

“真是不好意思。”真一也鞠躬致意。

“的确说得很有道理。网川真是个讨厌的家伙。老实说我一开始就很不喜欢他。”

久美拿起公筷搅了一下锅里的东西。义男加了些蔬菜进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好吃的火锅,心胸变得宽容。塚田小弟,网川或许真如你所说为了成名利用了由美子,但是不代表就不必听他的主张吧。《另一起杀人事件》所写的内容,我倒是很赞同。我认为高井和明并没有参与诱拐杀害鞠子她们。他是被牵连的。他个性懦弱,所以被牵连以致无法自拔。”

“那么你认为动手杀害鞠子的真凶还在哪里活着?”

“应该是。”

真一和久美都看着有马义男。老人默默地舀着浮沫。等舀干净后,他才说:“如果真凶X存在,他会怎么看待网川浩一呢?”

上一章:20 下一章:22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