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慢。总是黑夜白天、白天黑夜的交替，慢得像是蜗牛爬行。

一想到新闻随时会播出，滋子夜不能寐。她很想一直开着电视，又怕同事觉得她奇怪，便在编辑部附近找了家商务旅馆，整天窝在里面。她不接电话，也不管随时可能会丢掉工作。反正报道已经没了，身为作家的前畑滋子也完蛋了，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每天她都在跟心烦不安作战。胃因焦躁而发热疼痛，感觉就像破了个大洞，一不小心乱跑乱跳，身体里的器官就会掉落满地。可她就是吃不下、睡不着。

调查总部还没公布破案吗？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动作？继续拖下去，或许会有人跟滋子想到一处，也开始调查网川浩一。万一那人没有保持沉默，跟网川说了怎么办？就算那是他决心跟网川决斗的表现，但结果还是会如秋津所说，妨碍调查行动。千万不能让网川发现自己已被怀疑。不能给他时间好丢弃什么、隐藏什么、想出花言巧语蒙骗其他人、排练脱逃借口的脚本。必须像特工一样偷偷行动、包围住网川，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逮捕他。否则网川就会像是涂了油般找到脱身之路！

滋子咬着牙整整忍耐了四天。第五天她终于按捺不住准备打电话给调查总部的秋津时，手机响了。

是手岛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里？”对方短促地问道。

“我在饭店，有什么事？”

“如果你想罢工，随便你爱搞多久都无所谓。自由职业者罢工等于是让自己饿死，我可不痛不痒。”

滋子丝毫都不想回嘴。不，她其实有话想说，想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手岛。但是她答应了警方，必须保持沉默。

“电视台找你上节目，是HBS的特别节目。你去不去？”

滋子有些诧异。“怎么回事？”

“据对方称，好像是想把迄今为止的情况做个整理报道。”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只是听说网川也会上那个节目。这是高井由美子自杀以来，他头一次出现在现场直播的节目上。”

滋子握紧了电话，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打转。“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是这个时候那人的想法和他提供给电视台的意见大概可以想象。”

“我倒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自从高井由美子自杀以来，他的处境就变得很糟。”手岛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他让该保护好的旗帜死了。本来我以为那家伙会先召开记者会，但他没有。我想是因为他发现周围的冷空气比他想象的更冷，他有些惊讶。”

滋子点头赞同。

“所以这次上电视，是想挽回颓势。”

“他要如何挽回？”

“表达没能守护高井由美子的遗憾，以及强调她的死不是他的责任。”

“他要表达是他的自由，问题是会被接受吗？”

“做得好的话，或许可以。其实很简单，只要弄出其他嫌疑人就可以了。”

滋子来到窗边，俯视外面。一早开始天空就很阴霾，关东北部已经下大雪了，天气预报还称傍晚开始，市中心一带也可能下雪。

“其他嫌疑人？”

谁呢？那还用说吗？就是抛弃由美子、不肯听由美子倾诉、否定她说法的人。

“没错。”

“就是我喽。”滋子说，“所以他要我上电视。”

“当然，我要是网川也会这么做。只是我不认为这是个聪明的做法。”

真是意外！

“哦？”

“是的。现在除了垂着头一心一意为高井由美子的死哀悼之外，网川别无良策。就算有充分的理由，就算别人真的有责任，只要他展开攻击，看起来就像是在逃避责任。而且绝对就是那样。如果看不清这点，是否意味着网川也变得不聪明了？老狐狸终于也要露出马脚了？”

滋子仔细玩味手岛的话。“可是他却想这么做。”

“没错，他想这么做。你是不是被他抓到了什么把柄？有没有写信骂过高井由美子或打过电话？”

“没有。至少在她自杀之前，我们一直都很疏远。”滋子说，然后忽然笑了，连自己也觉得很惊讶。“总编，那种东西其实没什么必要。他可以编，不是吗？需要的东西，有需要的话。他不是一向都这么做的吗？”

滋子的话或许有种非比寻常的魄力，令手岛沉默了片刻。“还是你握有他的把柄呢？”

滋子微笑起来，心想还好手岛看不见她现在的表情。手岛是个连听电话都很敏锐的人，要是面对面，肯定会被看出来。他以为一出招，滋子就会和盘托出。

“什么时候？”

“节目吗？今天晚上，七点开始。对方说最晚四点要进演播室。”

“只要上节目，我就如瓮中之鳖了。”

“大概吧。是HBS捧红了他，现在也会支持他吧。这一点网川很清楚。”

“如果我不上呢？”

“就会被认为逃避接受大家的批评。就这个意义来看，你上不上节目都吃亏。”手岛说，“节目是现场直播，却到这时才来通知，也是对方认定你会拒绝。”

“所以，即使我不上节目，结果也是一样的。”

“应该是吧。”

“如果我上电视，电视机前应该还是会有很多观众产生跟刚才总编说的一样的感想吧？”

“是不是很多，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有一点很确定，大家并非都那么笨。”

滋子咬了一下嘴唇，回答：“我愿意上，请告诉对方我答应了。”

或许是觉得意外，手岛有些退缩。通过电话只能凭感觉，这是滋子头一次感觉手岛犹豫。

“可以吗？”

“可以。我想赌一赌你的话。”

其实应该说是跟调查总部赌一赌。就算今晚滋子被打得很惨也罢，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好，只要能弄清真相，能够弄清楚网川欺骗由美子就表示他是比谁都冷酷的“凶手”，那么今晚的牺牲对于令世人认清网川浩一的真面目便有所帮助了。

“明白了，我会跟对方联络。”

“好，那就麻烦你了。”

“前畑。”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手岛停了下来，似乎在找寻适当的话语。

滋子耐心等待。

“小心点！”

“我会的，谢谢。”

随后滋子陷入深思。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跳上床又跳下来，看一看镜子，抓抓头发继续思考。

听见了吗？我已经准备好去挨打了。我知道你的底细而你却不知道。所以我无所谓，看你会要怎么对付我！

可滋子心中还是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继续隐忍会令她发疯。到了这时候，网川居然还要利用由美子，甚至想利用由美子的残骸！这怎么可以？这绝对不能允许！

要反击其实很简单，只要随口一问就行了。“网川先生，听说令堂在冰川高原拥有别墅。你去过那里吗？你跟令堂的姓不一样，不调查就不知道，那的确是令堂名下的别墅吧？你去过那里吗？”

可这样是不行的。滋子答应过警方。她不是真正的记者，那些调查丑闻的报道对滋子而言是遥不可及的世界。她必须努力遵守跟秋津之间的约定，这才是她的义务。

可是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气愤懊悔。一旦和网川见面，她的气愤和懊悔就会夺眶而出。或许反而会让网川有所发现。

所以至少要给他迎头一击！不是通过未来将公布的事实，而是用她的手。只要一拳就好，她想痛殴网川浩一，打得他眼睛发黑！

他的确是厉害角色。所作所为前所未闻，简直是空前绝后。杀了一堆人，却将罪过推给其他人，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无辜的受害者家属身边。谁能想象世上竟有人会这么做？所以他才能隐藏这么久，他在无人能想象的地方排练剧本、编写剧情、照着剧本演出惨剧。他的手法相当高明。

他一定很骄傲。自己既是作家、导演，又是主演。这么具有独创性的剧本，前所未有！这是他创造出来的，不是模仿，从头到尾都是原创。

忽然间滋子脑海中闪过跟别人的对话。

“人总是会模仿的，滋子。”

滋子停止脚步，定在原地。

没错，刚才说这句话的人是谁？我是和谁说话？是写作的同行。没错，那人曾经问过我：“栗桥和高井会是卡通迷或漫画迷吗？他们可能从那方面学习作案手法吗？”

“我想不会吧。如果是，早就有人找出他们的模板，闹得满城风雨了。”

没错，就是这样。

网川浩一的犯罪没有范本，都是他的独创。是他全然崭新的独创与独演！

那他会感到多么遗憾呢？到目前为止都是他凭想象力创造出来的，却不能公之于世，他会多么不甘心呢？他其实很想说出来，他做得是多么成功。他很想公开，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总有一天他会这么做，在不久的将来。只要他被捕，就会让大家吃惊。全国都会吃惊。这竟都是网川浩一独自编剧、导演和主演的戏剧。

或许他也看穿了这一点，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内心深处，他将这安排成最后的结局。就算被捕，网川浩一打败全国人的“成果”不会变。他做了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事。

滋子双手按着脸颊，不知何时她已全身是汗。

如果她让那“成果”有了伤痕呢？

在全国的观众面前说网川的戏剧和演出，不过是模仿了某人的作品，那会怎样？

就算是说谎也好，有什么关系。说出来的话会留下来，那是网川曾经做过的。说话的人先赢，看看能有多快、有多少说服力、将自己相信的事情广而告之。重要的是这一点。事实并非真相，网川一向秉持这个原则行事。今晚也一样，他想拿滋子开刀！

既然如此，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会怎样。

滋子又开始踱步。这次她决定好要考虑什么了。手段、方法和材料。她打定主意，开始拨电话。第三通电话，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喂，是山田小姐呀，好久不见。对不起，忽然打电话给你。是呀，真的是好久没联络了。我刚好有些急事，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你现在还在搜集外国推理小说、犯罪报道之类吧？一些没翻译成日文的书，你应该也收藏了不少吧？就是说嘛，因为你能直接阅读原文呀。你的收藏真的是很惊人！不知能否借我一本看看，内容无所谓。只要是一般人不太知道的，旧一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