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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魔鬼藏身处 作者:克雷格·拉塞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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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莫莱克队长是个非常仔细的人:他不会做出草率的结论,总是花时间分析、思考、权衡每一个案子。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斯莫莱克见过太多的警察迫不及待地得出结论,然后编出一套说法来满足这个结论,再然后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展开自以为是的调查。 这就是为什么斯莫莱克总是极其小心,尽可能地多花时间去研究证据的原因,从明显的结论中寻找不寻常的东西。 审讯室中间坐着的黑皮肤小个子的罪行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想要寻找出不寻常的东西来很不容易。除此之外,这也不是斯莫莱克第一次在审讯室面对托瓦尔·比哈里。之前的每一件案子,托瓦尔都被证明有罪。 离托瓦尔坐的地方四米之外有一张桌子,这张桌子和一把矮橡木椅子固定在一起,椅子又被固定在门上。托瓦尔的身边站着两个属于外勤部门的警察,他们的上衣挂在墙上的衣架上,袖口卷到了肘部上方。辛苦工作的回报显而易见,全部写在了嫌疑人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 斯莫莱克穿着便服走进房间站在桌子的后面,两个警察向他立正敬礼。他先看完了笔录,然后花了点时间认真打量嫌疑人:托瓦尔个子不高,肤色黝黑,身材结实。西服有点儿大,尽管裁缝试图让西服看上去时尚,但是西服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货。斯莫莱克知道,很多人也许会说托瓦尔自己也是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货:炭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皮肤比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要黑上几分,就像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被不知道的太阳晒出来的黑鬼。 斯莫莱克早就知道托瓦尔是吉卜赛人。就凭这一点,普拉赞托·科希策警局的大部分警察就会相信他有罪。但是斯莫莱克知道偏见是通向错误结论的最快捷径。潘克拉克和鲁济涅的牢房里关满了黑皮肤的吉卜赛人,但大部分都被无罪释放了。 抛开种族问题不谈,托瓦尔的确看上去就是个罪犯:英俊的脸庞上写满傲慢,审讯过程中这张英俊的面孔吃了不少苦头,有一侧的脸颊被揍肿了,肿到眼睛都很难睁开。斯莫莱克不赞同对拘留人员违规使用程序,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托瓦尔刺伤了一个警察,也对他动了刀子,这种情况下一般都要使用不能说的程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斯莫莱克以前抓过他几次。不管有罪没罪,托瓦尔总是一副趾高气扬、桀骜不驯的样子,无论怎么动粗都改变不了。 之前的每一次案件,斯莫莱克都发现这个吉卜赛人总是说谎成性,拒不配合,狡猾到骨子里。然而,他也极不情愿地敬佩这个家伙的承受力、意志力和勇气。别人也许只看到低贱的狡猾,斯莫莱克看到的却是敏锐的智力。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的生活中没有吉卜赛人普遍遭受的偏见和贫穷,说不定他能干出一番了不起的事业来。 但是今天的托瓦尔和以前不同:傲慢、自信、蔑视通通都不见了。斯莫莱克知道这和挨打没有关系,甚至和他犯下的严重罪行也没关系——足以把他送上绞刑架的罪行。 是别的什么东西击碎了他的意志。 “这儿交给我吧。”斯莫莱克指了指门口说道。两个警察拿起衣服离开了审讯室,站在门外。 “你有麻烦了,托瓦尔。”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了,“这次的麻烦和以前不同,你自己也知道,对不对?” 托瓦尔黯淡的眼神中没有抗拒,也没有敌意。“我知道这次的麻烦有多大。我也知道这次的危险有多大。你并不明白。你以为你明白,其实你不明白。我的麻烦和危险与你无关。” “什么意思?” “你不会明白的,”托瓦尔痛苦地说道,“你没法理解的,你没有看到过——” “看到过什么?” “我不会说的。”托瓦尔摇了摇头,“索拉在哪儿?你让她走了吗?” “她在大厅。”斯莫莱克说道。索拉·玛佳是和托瓦尔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伸腿踢倒了第一个追上去的警察。“我们也有事情要问她。” “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她应该没事,但是她的确妨碍了抓捕。”斯莫莱克回头想了想这个女人。和托瓦尔一样,索拉·玛佳也是吉卜赛人。回到警局的时候,在接待大厅明亮的灯光下,索拉的美貌给斯莫莱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穿着紧身的深蓝色女士西装,左脚那只难看的矫形靴与她的身材和外貌极不相配。 “她是个瘸子。你为什么不放她走?” “她的脚怎么了?”斯莫莱克问道。 “她妈妈在怀她的时候,不小心踩上过一个坟头,结果索拉生下来的时候是内外足。” “那是迷信的说法,托瓦尔。” “吉卜赛人相信这个说法。”他轻轻地发出一声奇怪的苦笑,“我们还相信这样魔鬼就找不到她了。如果魔鬼跟着她的脚印,内外足会让他无法判断出方向。” “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脚印。是你的脚印让我们知道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托瓦尔?” “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但是你不会相信的。” 斯莫莱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托瓦尔,我知道是你杀了那个女的。我也知道正常情况下你不会使用暴力,但是如果你闯进她的公寓偷东西的时候被她撞个正着,嗯,局势很快就完全失控了。她开始尖叫,甚至她还攻击你或者抓住你,希望有人听到声音后过来帮忙。在争执最激烈的时候——比如说我讲的这个情况就是——什么都不好说。争执变成了暴打,你想让她闭嘴,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猛击她的头部,然后她摔倒在地,你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抢劫变成了谋杀,或者是过失杀人。这是我能够理解的。也许可以这样说,这是一种职业上的危险。”过了一会儿斯莫莱克继续说道,“但是你对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像是在屠宰场宰杀一头牛的行为,你把手伸进她的体内取出她的内脏,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我没有这么做。”托瓦尔十分平淡地说道,但是他闭上了眼睛,好像不想看见什么,“你说的这些我没有做过。” 在过去的案件中,斯莫莱克听到过托瓦尔各种各样的否认,但是这次他十分清楚托瓦尔根本不在乎自己相不相信。这让斯莫莱克非常苦恼。他开始想要找出些不寻常的东西。 “这个东西你认识吗?”他把在谋杀现场发现的玻璃珠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托瓦尔尽力地睁大了眼睛努力辨认。 “这是什么?” 斯莫莱克把玻璃珠从桌上拿了起来走到托瓦尔身边,在托瓦尔的眼前转动着手里的玻璃珠。 “我从没见过这东西。”托瓦尔的语气依然平淡。 “这是你留在犯罪现场的。别人都没发现,我也差点没发现,但是最终还是被我发现了。我敢肯定,等我们搜查完你的住所,还会发现更多这样的珠子。只要一个——一个和这个一样的玻璃珠——就足以把你送上绞刑架。” “反正你会绞死我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你如此崇拜伦敦的开膛手呢?为什么一个生活在捷克的匈牙利吉卜赛人会对一个英国五十年前的谋杀案如此感兴趣呢?” 托瓦尔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斯莫莱克。“你到底在说什么?” “‘开膛手杰克’——最早的那个‘皮围裙’——就是你的灵感来源!”斯莫莱克睁大了眼睛,在空中乱舞着拳头,像是在演出可怕的哑剧。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托瓦尔说道。看出对方丝毫不在乎自己相不相信,斯莫莱克无可奈何。 “好吧,和你直说吧,你为什么要杀害莱曼夫人?让我们把案子迅速审完,没必要让外面的两个人进来再给你一些不愉快,也没有必要让我烦躁、失去耐心。直接告诉我你杀了她,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杀了其他的所有女人。也许我们可以为你申请精神病鉴定,然后送你去精神病院而不是绞刑架。” 托瓦尔抬头看着斯莫莱克。他睁大的眼睛黯淡而空洞。“绞死我吧,我想让你们绞死我。” “为什么你想死?” “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要解脱,我想要黑暗,想要空白,我不想这些画面在我的大脑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我懂,”斯莫莱克说道,“干出这么恐怖的事情一定让你备受煎熬。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全都告诉我呢?也许这样做对你有好处。” “你什么都不懂。你的认识太有限了。我没有杀害她,没有杀那个女人,也没有杀其他人。要是这些事是我做的,也许我还受得了。”勇敢的小个子吉卜赛人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痛苦和煎熬,“我受得了这些,但是受不了他!他是我的主人,有一天他会来找我,如果那样……”他看了眼斯莫莱克手中的玻璃珠,“如果这个东西是他的,他会回来拿走的。因为东西在你手上,他也会找上你。” “谁?他是谁?你说的是谁?” 就在这时,斯莫莱克看到了从没见过的画面:托瓦尔竟然开始哭泣了。 “我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他让我看他杀人。” “他是谁?托瓦尔,是谁?” “本葛。是本葛干的。本葛杀了她,他让我看他杀人。” “本葛是谁?是你的同伙吗?他和你一道去入室抢劫的吗?” 托瓦尔摇摇头。“本葛不是人,你看不出来吗?你理解不了吗?本葛是我们对最邪恶的黑暗邪灵的称呼,是罗姆人对魔鬼的叫法。” 斯莫莱克走回桌边。倚着桌子仔细分析托瓦尔刚才的供述是个判断案情的好方法。他突然意识到托瓦尔已经疯了。斯莫莱克暗自骂了一声:精神不正常的凶手最难处理了。他们需要的书面文件也最多:精神分析报告,不同的专家给出的不同的行为能力认定结果,发病数据统计……也许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让他直接认罪。 “你是说看见别人杀死了玛利亚·莱曼?”斯莫莱克坐回椅子,把玻璃珠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你在现场,但是没有杀人?你站在一边,看着另外一个人杀害了她?” 锁在审讯椅上的托瓦尔满脸伤痕,精神疲惫,他紧盯着斯莫莱克,渐渐睁大了眼睛,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也许是在盯着斯莫莱克,但更像是盯着其他人,其他地方,其他时空。 “是本葛!”他大叫道,“我看见本葛杀了她,是本葛让我看的。”他的身体开始战栗。这不是斯莫莱克熟悉的那个桀骜不驯的托瓦尔。 “好吧,托瓦尔,”他平静地说道,“为什么不把事情从一开始说给我听呢?把你看到的全部真相说出来。从头开始,一点细节也不要遗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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