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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魔鬼藏身处 作者:克雷格·拉塞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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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在结束了泽莱尼的治疗之后,维克多和布罗乔娃做爱了。 忙完了工作之后,他如约去了布罗乔娃的房间。他发现布罗乔娃为两人准备了一顿小小的晚餐。医院有严格规定,不许员工在宿舍吃饭和做饭,但是布罗乔娃悄悄地从客栈老板那里买来了冷切肉、奶酪、面包和一瓶葡萄酒。 两人喝酒聊天,刚开始的那一点点拘谨不久就消失了,如今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快就能心意相通,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几辈子而不是几个星期。 维克多把布罗乔娃拉进怀里吻着她的嘴唇,一开始两人还有些放不开,但很快布罗乔娃近似疯狂地回报以热吻,没有防备,但又如此迫切,他们开始做爱。维克多享受着她的美丽与激情,但布罗乔娃如此迫不及待让他稍感意外,仿佛她不想放过这一幕,这一刻,这一生。 事后他们躺在床上抽烟,随意地闲聊。聊到泽莱尼的时候,布罗乔娃看出维克多依然有心事。 “这也太奇怪了,”维克多说道,“我还是无法理解。但话说回来,精神病学就是解决怪事的。” “你知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吗?”布罗乔娃突然显得很感兴趣,“我从没问过你为何要当精神病医生。” “为什么要当精神病医生,”维克多耸耸肩,“这是我的专业……我不知道……我想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可能是我对这方面感兴趣。” 布罗乔娃凑近他的身边,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也许我认识你的时间还不够长,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随便选择职业的人——随便做任何事的人。你做的所有事情——我知道的不多——目标都是很清晰的。那么请告诉我,科萨雷克医生,真实原因是什么呢?为什么你决定这辈子要从事精神病研究,探索人类心理最黑暗的深处呢?我肯定这里一定有某个深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看到维克多的脸色有变,她连忙收敛了语气中的调侃。“对不起,”她说道,“我不应该打听……” 维克多摇摇头。“没关系。真相是什么,我也不常多想,但是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做精神病医生;我确切地知道那是我十二岁时的一件事。我的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所有精神疾病中最严重的一种病。后来她自杀了。她在树林里上吊自杀,是我发现了她。” 布罗乔娃从床上坐了起来,拉过毯子遮住自己的乳房。“天哪,维克多,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没关系,”他苦笑一声,“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我一直想要弄明白她所处的境地——是什么精神状态让她选择了自杀。某种程度上,我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和我妹妹有关。” “你妹妹?” “我有一个妹妹。七岁的时候意外死亡。淹死的。妈妈一直为此责怪自己,那份内疚和痛苦让她渐渐无法承受了。” “天哪,维克多,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开玩笑,拿你家人……” “没关系。”温柔的笑容在那张冷酷英俊的脸上显得很不相配,就像一个迷失在异乡的陌生人的笑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我父亲知道吗?” “知道一点。荣格博士也知道一点。他们俩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我对精神病学和心理分析感兴趣。荣格博士和我说精神病学需要解答不同的人不同的心理问题。他还说最难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我想他是正确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布罗乔娃搂着维克多的手,头倚在他的肩上。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尴尬地聊了些今天各自做过的事情,但是维克多可以看出布罗乔娃因为引出了一段痛苦的记忆心情很不好。最后,她说起自己和卡拉克的矛盾,说他在表明反犹太立场的时候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要不要我去告诉罗曼内克教授?”维克多问道。 “罗曼内克教授也无能为力,”布罗乔娃说道,“现在大家都害怕这种人。没人想与他们为敌,因为有可能他们会掌权——有可能德国发生的事情会发生在这里,卡拉克那样的人会手握权柄。他们会的。” “我才不怕卡拉克那样的人呢。我去和教授说。” 布罗乔娃松开手,拼命摇头。“不,不,不要那样做。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不能让卡拉克——” “别惹麻烦。”布罗乔娃打断了他,“不管你是否能接受,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离捷克,逃离欧洲。这是唯一的希望。” 维克多感到惊讶,他轻轻笑了一声。“你不是认真的吧。” “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应该把精神病院留给这些疯子?”她示意维克多看向令人压抑的城堡四壁,以及墙壁后面更多的虚幻的墙壁,“普拉特纳,卡拉克,还有所有的苏台德纳粹党徒都把希特勒视作救世主和种族保护者。相信我,只要德国纳粹党打进捷克,普拉特纳和卡拉克一定会和其他杂碎一起上街挥舞万字旗。” 从布罗乔娃的嘴里听到这样的捷克脏话不太常见。通常他们两人都用德语交谈,维克多心想她为何说起捷克语了。布罗乔娃情绪低落,愁眉不展,脚下的这片土地为什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波希米亚的德国人,突然这个身份就不属于她了。尽管维克多不停地安慰她,但是可以看出她真的十分难过。 “在密林里的教堂,”布罗乔娃说道,“我和你说我们没有未来。我们只能活在当下。唉,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最离奇的梦。这个梦整天都在我的脑子里,我认真想了想,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她用一只手撑着身体,侧身看着维克多。就像画家在勾描线条一样,维克多用手指滑过她的上臂与肩膀。她的皮肤光滑而柔软。 “又做了个噩梦?”他关切地问道。 她眉头不展。“是,又不是。这个梦太可怕了,和其他梦不同。比任何梦都更加离奇——你知道我最近经常做奇怪的梦——但是这个梦的意思是我必须逃离欧洲。” “什么样的梦?” “小时候,我在夏天经常去维也纳。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都要去那里,但是现在我知道是因为父亲的工作。研讨会之类的事情。去维也纳我非常开心——能看到许多穿着漂亮衣服的人,去动物园玩,逛商店,去咖啡馆。我记得弗洛伊德博士也经常去维也纳,还有荣格博士。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和父亲是什么关系。这些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你在梦里梦到的就是这个时候吗?”维克多问道,“你小时候在维也纳的事情?” “是的,但是很多东西都变了——你知道在梦里很多东西会有所不同,但是你不会在意,觉得很正常。梦里的一切和我的记忆几乎都一样:我穿着我最喜欢的有蓝色小花的夏日连衣裙,还有我最喜欢的蓝色凉鞋。但是在梦里它们不一样了:我的凉鞋,还有我的脚,都脏了,我站在臭水沟里。我父亲的鞋子也一样,都被臭水沟弄脏了。” “臭水沟?” “是的。只要我们在路上遇到其他人,弗洛伊德博士,我的父母,还有我都必须站在臭水沟里给他们让路。荣格博士不要,他站在人行道上。我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为什么?孩子,因为我们是犹太人。这是我们应该站的地方。’然后她微笑着看着我,就像回答了小朋友提出的一个天真的问题一样——你知道,因为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 维克多微笑着看着她,把她脸上的一缕黑发拨向脑后。“既然你最近总是感到焦虑,再加上还要忍受卡拉克那个混蛋,这个梦不难分析。” “不,不,我还没说完。最后我们全都离开人行道,在臭水沟里走。没有人出去,仿佛这样做是正常的。我们开始沿着臭水沟向前走,路上不断地有人加入我们。都是犹太人。后来我们走出了维也纳,突然身边全是树。一片大森林。没人质疑为何我们还继续走在臭水沟里。没有人行道了,只有一条臭水沟笔直地通向森林深处。然后我们来到一片空地,臭水沟的尽头是一个砖石广场,到处是雨水和垃圾。 “非常奇怪,所有的犹太人都接受了这一切,我是说我们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没人做出哪怕一点点的努力试图逃出去,逃到森林里去——逃离等待着我们的结局。” “什么结局?”维克多问道。 布罗乔娃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也不确定,但是我可以猜到。不管是什么,一定是不好的结局,但是我们都站在那里等待。我问妈妈我们在哪里,她用一路上相同的平静而迁就的口吻告诉我说我们在我们应该在的地方,在我们的旅途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目的地。就在那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然后我就醒了。”她看着维克多,双手捧着他的脸,微凉的手指触摸着他的脸庞。再次说话的时候,维克多感到了她的语气中有和他做爱时的那种迫不及待。“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走?去哪里?” “哪里都行。我们离开欧洲,去美国。” 他犹豫了,不安地笑着说道:“我有工作……” “在美国你也能找到工作。你可以在那里得到研究资助——我肯定比在这里更容易。如果纳粹控制了这里,欧洲的精神病研究就不存在了。你知道——你知道他们认为精神病学和心理学是犹太人的骗术。请相信我,如果那些混蛋控制了这里,精神病治疗会交到屠夫手里。如果去美国,我也能找到工作。我们就能摆脱这一切,这一切的疯狂。”她好像看懂了维克多的心思,把手从他的脸上放了下来。“对不起,”她扭过头说道,“我们才刚刚认识。这是我的烦恼,不是你的。” 他抱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不是那样的。不会是那样的。我不知道这里的事情会不会变得像你说的那样可怕。我想我们还是看看再说。” “到那时就晚了,”她沮丧地说道,“我能感觉到森林里的空地是真实的。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我知道森林里的空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屠杀。他们过去就这么做过:把犹太人带进森林,杀死他们,尸骨任由野鸟和野兽蹂躏。那就是梦里等待着我们的结局。那就是他们现在想干的事情。” “听我说,布罗乔娃,等我做完这里的研究我们再谈这件事。如果事态依然严重,我保证我会带着你和你的父亲离开这里。我向你发誓。好不好?” 她点点头。“好吧。”但是她的目光游离,仿佛蒙着一层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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