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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魔球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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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志被刑警叫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勇树的耳朵里。第四节数学课自习时,一个爱多嘴的朋友特地告诉了他。 勇树已经料到武志会被传讯,所以并没有那么吃惊。他觉得同在棒球部又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一组投接球搭档的,或许可供参考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勇树第一次知道北冈的名字,是在武志进入开阳高中第一周的时候,当时勇树上初中三年级。 那天,勇树一眼就看出回到家的哥哥心情很好。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武志,居然说起了俏皮话。勇树一问原因,武志便兴高采烈地回答说今天来了一个新的接球手。他难得对弟弟提起棒球的事。 当然,来了一个接球手并不至于让武志这么兴奋。一定是武志判断出这个接球手非常出色,是个能跟他配合得很好的搭档。 这是事出有因的。 在这一周之前,因为武志的加入,开阳高中棒球部忽然爆发出了活力。因为天才须田的名字已在初中棒球界声名远扬。但是大家也都感觉到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部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人满意地接住须田的球。倒不如说,自从担当主接球手的三年级成员转校后,部里就没有一个合格的接球手了。虽然从内外场里选了几个人训练,但要把武志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到底还是件难事。 那个时候武志的样子,勇树记得很清楚:他步伐沉重地回到家,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然后拿起手套和棒球,走到附近的神社独自训练投球。虽然只是对着石造鸟居上捆着的笼子投球,但武志说,这才是能达到训练目的的方法。 这种状态下,曾在一所知名中学当接球手的北冈加入棒球部,对他来说是件无比高兴的事。 此后,须田与北冈的组合成为开阳高中棒球部的一对翅膀。那年夏季的大赛上,历来都是在第一轮比赛中就败退的开阳队,闯进了第三轮;而去年夏季则成功晋级半决赛,接着又在秋季击败了代表全县进军甲子园的学校球队,捧回金星,获得了今年春季的选拔赛出场权。 但这对翅膀的一翼就这样折断了。 一想到哥哥现在的心境,勇树就感到心痛。 午休的时候,刚吃过便当,勇树就向体育馆走去。他知道武志经常会躺在体育馆旁边的樱花树下休息。 勇树过去一看,他果然在那里。只见他横卧在草丛上,左手作枕,右手则握着一只软式网球。这大概是为了增强握力。 勇树走近,武志只是朝他那边瞥了一眼,目光马上又转回天空。勇树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武志旁边。才四月份,却已是让人微微冒汗的暖和天气。 “听说你被刑警叫去了?”勇树犹豫地问道。 武志没有马上作答,只是将掌中的网球揉了五六下,才不耐烦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凶手看来已经查清楚了吧?”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查清楚。” “……也是啊。” 勇树很想知道刑警问了他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再说;如果是重要的事,他会尽量隐瞒。哥哥就是这种性格,勇树几年前就明白了。 “北冈学长为什么会被杀呢?”勇树横下心问道。 武志仍然沉默。 “你有线索——” “没有!”武志语气粗暴地打断道。 勇树感到为难,最后还是作罢,不再追问,咣当一声躺在了武志旁边。还是算了吧,勇树想,大概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刨根问底,还是一声不吭地躺在一边为好。跟武志这样在一起,勇树能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安心感。 “刑警问我,”武志最终还是嘟囔着开了口,“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勇树吃惊地反问道。推理小说的情节浮现在他脑海中。问不在场证明,是在怀疑我哥吗? “有关的人全都要问,领队好像也被问了。”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们问我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在哪儿,我说在家。其他也没什么可回答的。” “是啊……九点到十点之间……”我自己在哪儿呢?勇树想。那时候可能是去澡堂了。虽然想着有可能被警察问,但如果真被问到,那就麻烦了,勇树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究竟为什么要查问相关人的不在场证明呢?勇树有些窝火。他相信,没有人会因为杀了北冈而得到好处,也没有人恨北冈。 “北冈学长是被脑子不正常的人袭击了,只能这么想了。”勇树断言道。 武志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做着抓握网球的动作。 勇树回到教室,下午看样子还是照常上课,上第五节课的古文老师手冢麻衣子已经到了教室。她穿着黑色裙子配白色衬衫,装束和往常一样。虽说她就快三十岁了,但看上去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水灵。勇树所在的班全是男生,因此期盼她到来的学生很多。也有几个学生会开过分的玩笑:“两三个人一起放倒她吧。”他们的语气中,总有几分认真的意味。 几个人围着她形成了一个小圈,看上去应该是在谈论杀人案。主导讨论的自然还是近藤。看来能跟心仪的手冢老师说上话让他的脸一直红到了额头,只见他正使出浑身解数极力地在发表着什么见解。 “没有目击者吗?”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认真,让勇树也不禁抬起了脸。 “应该是没有吧,”近藤说道,“再说,要是有人目击了,应该会马上报警吧?” “所以我问的并不是在案发现场,而是说附近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 “这个嘛,那是警察的事,我总不可能去调查吧。” 接着,近藤又说起在接待室外面碰到的那个刑警,眼神又凶恶又恐怖,以此为开头,话题便转移了。 放学后,报道案件的相关人员和警察的影子基本上都看不到了,沿着河堤的那条路也已经不是早上上学时的样子。勇树经过现场附近时,下了自行车改成推车步行。他没看见近藤所说的变干的血迹,而是看到了用粉笔描出的人形图案。虽然不知道是俯卧还是仰卧,但样子看上去像在高呼万岁。有两个女生看到了图案,悄声说着什么,快步走了过去。 人形图案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得多的图形。这是什么?勇树不断变换角度查看着。这时,附近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他吓了一跳,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卷起西装衣袖的男子正从河堤半腰附近站起来。那是个宽肩膀的精悍男子。他一只手上拿着记事本,另一只手在上衣和裤子的口袋里不断翻找着什么。 勇树知道他在干什么,便打开书包,从文具盒里取出一支HB铅笔,对下方的男子说道:“请用!” 男子好像稍稍吃了一惊,随即笑着从河堤那边走了上来。“谢谢!我的笔怕是在哪儿弄丢了。”男子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归还时看了看勇树的脸,眼睛睁圆了些。“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须田勇树,”勇树回答道,“是武志的弟弟。” 男子显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原来如此啊,长得真像。” 勇树有些高兴,他喜欢别人说他长得像武志。“您是刑警吗?”他问道。 “嗯,算是吧。”刑警叼起烟,擦了两三下火柴,将烟点上。乳白色的烟雾从勇树的眼前飘过。 “这是什么?”勇树指着脚下的小图形问道。 “是条狗。”刑警回答道,“这是北冈的爱犬,名字好像叫马库斯。听说他很疼爱这条狗,出门的时候经常带着它一起走。这条狗也被杀了,脖颈上被砍了一刀。”刑警用右手做了一个砍头的样子。 “为什么连狗也……” “不知道,可能是凶手讨厌狗吧。” 勇树抬头看着刑警,心想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刑警并没有笑。 “凶手是路过这里的暴徒吗?”勇树试探着问道。 刑警吸了一大口烟,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考虑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问题就在于凶手怎么知道北冈会在那个时间经过这条路。这条路到了晚上应该很少有人走,或许把这件事当作是暴徒做的比较合理。只是,北冈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被拿走。” “那就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暴徒了。”勇树说道,“绝对无法想象是一个认识北冈学长的人把他杀了。虽然我只是通过我哥知道了一些他的事,但我认为他很出色。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哥信赖的人。如果不是这么彻底的信任,他不会成为我哥的接球手。” 勇树的语气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刑警吸着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勇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你不打棒球吗?”刑警问道。 勇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没有那个天赋。” “天赋?只要训练训练,谁都能打得很好。” “不行。我还是把这份精力放到学习上,力争考上一流大学为好。” “什么意思?就算是打棒球,也要重视学习啊。” “所以怎么说呢……我们并没有那种能把棒球当作消遣的高贵身份。我哥打棒球,不是业余爱好,而是把它当作谋生的手段。但是我哥有那种天赋,我却没有。所以我把这份精力放到学习上,考入一流大学、进入一流公司,才是正途。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对你说?谁?” “我哥。” 那时候的事,勇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勇树刚进初中,在读初二的武志已经显露出过人的天赋,开始为初中棒球界所瞩目。勇树崇拜哥哥,也渴望在初中加入棒球部。但当时的武志却用严厉的口吻对他说:“你觉得自己棒球打得很好吗?” “我不觉得,但练练就会好了。” “不行。仅仅是稍微出众可不行。我将来是要进棒球界,靠这个吃饭的。你呢?你也知道家里有多穷吧?棒球手套很贵,我们家可不是有钱到能把打棒球当消遣的家庭。听着勇树,你脑子很聪明,对吧?用脑子赚钱,这才是第一等好事。你要好好学习,当个大人物。我就当一个职业棒球运动员。我们两个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对于哥哥说的话,勇树不是不明白,但他没有马上认同。经过一段时间的棒球练习旁观,在棒球部开始活动的第一天,勇树还是决定按照哥哥说的去做。 武志的训练量很是骇人,让人不禁要想,那样持续地运转身体他是如何做到的。看来,只能用“并非消遣”这句话来解释了。 武志致力棒球,勇树潜心学问,这样的分工就是在这个时候决定的。从那以后,勇树将几倍于旁人的精力倾注在了学习上。要跟棒球界武志的水平相匹敌,仅付出和常人一样的努力是不够的。 “对我们兄弟来说,棒球和学习都是为将来做准备的一条路,所以带着玩耍的心情是不行的。” 勇树说完,刑警依然将香烟夹在指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勇树觉得自己怕是多话了。 “都这么晚了,我该走了。在您工作时打扰,真是抱歉。”说着,勇树跨上自行车,猛踩脚踏板,飞快地骑走了。要是武志知道他跟刑警说了这些话,说不定他又要挨一顿训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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