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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球  作者:东野圭吾

石崎神社那一带即便是白天也少有人来,夜里九点之前已是漆黑一片,独自一个人走在那里都会感到不安。勇树按照武志所说,带着塑料袋和旧报纸走上了长长的坡道。他能看见坡道前面的些微灯光,那是石崎神社里的长明灯。勇树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步子。虽说已经四月份,这天晚上却相当寒冷。

穿过鸟居,走进神社,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勇树笔直地前进,在香资箱前面站住,环顾四周。在灯光能照及的范围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哥哥说他在神社后面的树林里等着。

真是选了个奇怪的地方等人,勇树想。或许是为了特别训练的需要,但他又发觉,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进行训练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从神殿的旁边穿过,再绕到神社的后方,四周突然暗了下来,连脚下都看不见。不过缓缓行进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稍微习惯了黑暗。穿出松林就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地方,这里有月光照着,连地面上的小石子都能清楚地看见。

“哥,你在哪儿?”他试着唤了一声,但没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勇树从这里前进数步便停住了。他看见正前方一棵粗大的松树下蹲着一个人。那件训练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定是武志。

“怎么了?”勇树问道。

武志却没有动弹。他想或许是哥哥难得跟他开一次玩笑。

“哥,你到底在干什么——”

勇树之所以没再继续说,是因为武志的右手映入了他的眼帘。那只右手握着一把刀,手掌上沾染了大量的血。

勇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向喉咙,他跑到武志身边。武志盘腿而坐,身子向前倾着。他扶起武志,只见凝成块的血黏糊糊地从下腹流出。

勇树的胸中似乎有什么炸开了,他发出一声叫喊。这叫喊声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的声音,但感觉却像是从别的世界里传来的。不光是声音,一切东西都让他觉得不是在现实中。

让他恢复正常的是武志突然睁大的眼睛。一看到那双眼,勇树便发不出声音来了。武志的眼睛仿佛在告诫弟弟:别吵。

“哥,这是怎么了?”勇树把手放在武志的背上哭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哭了好一阵,勇树才注意到旁边放着一张折好的白色便笺纸。最开始的一行写着“勇树”。

“它就放在我校服口袋里的护身符袋子里,能帮我取一下吗?”

勇树说完,小野便动作迅速地取了出来。

“我哥的信就在那里面。”

“我能看吗?”高间问道。

“嗯,请吧。”勇树答道。

勇树:

因为时间没剩多少,我就只抓要点写了。我想这些内容对你来说会很痛苦,但希望你能够挺住。而且这里写下的一切,请仅仅把它留在你的心里。

北冈是我杀的。

当然事出有因,但这个没有必要写在这里。因为就算你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样下去怕是警察最终会知道我就是凶手。如果事情变成那样,我们就没有未来了,而我们兄弟从孩提时代开始构筑的东西也会全部崩塌。我会被关进监狱,你未来的路也要被斩断,而妈妈一定会为此深深地悲痛。

为了避免这个局面出现,我必须制造出凶手绝对不是我的情形。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现在除了这一招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个办法就是:制造我也是被别人所杀的假象。北冈被杀,须田也被杀,想到这是以开阳高中的投手和接球手这对搭档为目标的连环杀人案,警察一定会把凶手看成是同一个人。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有杀北冈的嫌疑了吧,你和妈妈也不会因为成为“杀人犯的家人”而遭到排挤了。

我没有什么遗憾,但有一件事没能做到,那就是向妈妈报恩。她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我像亲生儿子一样养育长大,我就算是搭上一辈子也要报答这份恩情。我是打算报答的,作为报答的方法,我选择了棒球。

事到如今,我已经打不了棒球了。虽然是添尽了麻烦而就此别离,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事我只能托付于你。万幸你跟我不一样,拥有你爸爸遗传下来的好脑子,一定能给妈妈带来幸福。要是再迟一年,我应该能为你们带回一笔钱,但到头来我没能办到。对不起,你们今后一定要像从前一样,母子合力活下去。我是被当作长子养育大的,作为长子却一事无成。从今以后你就是长子了,我没能做到的那份,请你努力帮我做到。

没时间了,赶紧吧。

就是这样了,我接下来就死了。这是我用自己的行动做出的了结,与世人所说的自杀不同。在这里,作为哥哥,我提出最后一个请求,我要你帮助我完成这样的了结。要做的事需要花些功夫。你把我的右臂锯断,别让别人看见,放到什么地方处理掉。这样一来,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像是他杀。锯手臂用的锯子,我应该已经放在旁边了。

这里有一个重要事项是,锯断的必须是右臂。说明我就省略了,这一点要严守秘密。锯左臂、右腿都不行。

还有,锯子、小刀也要和右臂一起处理掉。如果这些东西被发现了,这个好不容易实行的计划就有可能被毁掉。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只有这些,但恐怕你无法接受吧。不过你要忍耐住。真相这种东西,和你今后的人生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你想起我的时候,就当作我是被一个怪物抓住杀死了。那个怪物的名字可以叫作魔球。如果不是见到了这个怪物,我也会考虑一下别的道路。

最后,我必须向你道谢。因为有你在,我一口气都不能放松,再艰难的事情也得以坚持了下来。真的谢谢你。

现在我已经没什么要写的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你能不能善始善终地完成这件事。但我相信你能办到。

那就拜托了。

---武志

读着写在白色便笺纸上的遗书,勇树止不住泪水,纸上的字渐渐变得模糊。他拿着便笺的手轻轻颤抖着。

那就拜托了。

最后一句话重重地沉到了心底。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向弟弟请求过什么事的哥哥,最后的最后却拜托了他。而那也是与武志这个人相符的请求。

勇树把遗书放进裤兜,用袖子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没有时间了——确实如此,处理得越迟,他就越担心哥哥搭上性命的行为会白费。

就像遗书上写的那样,松树旁边有一把折叠式锯子,似乎是武志特意为此买的,锯子上还贴着价签。

脱掉毛衣和裤子,又把鞋脱了下来,接着,勇树拿起锯子,架在了武志右臂的根部。他再次看了一眼哥哥。快点干——他觉得哥哥似乎在这么说。

勇树闭上眼,横下心拉起了锯子。嘶的一声响过,锯子马上就不动了。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锯子缠在了衣服上,只能移动五厘米左右。他从武志的右手上取下小刀,先将衣服割了下来。武志肌肉发达的肩膀裸露了出来。他再次架好锯子试着锯了一下,这次皮肤被锯破了。为了忘掉恐惧,他胡乱抽动着手臂,但马上又停住了,锯子的刃被皮肉缠住了。

之后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数次将锯口重新对准再锯,时不时取下缠在锯条上的肉,擦掉上面的血。这样反复做了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想使尽力气一口气锯断是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总算把右臂锯断了,彼时,他的全身已经浸透了汗水,身心都如烂泥一样疲软了下来。中途他几次想要呕吐,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四周都沾满了血。他从地上捡起右臂,放进带过来塑料袋里,接着又用报纸包好。锯子和小刀也一同包在了里面。勇树现在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他带塑料袋和报纸过来。

他的手和脚上都溅到了血,但衬衫和短裤似乎并没有那么脏。染血最严重的是袜子,他便也脱下来用报纸包上了。

接着,他将脚底等沾上了血的地方用武志的衣服擦干净——这样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想哥哥会原谅他的——他穿上毛衣和裤子,光着脚穿上了运动鞋。

因为是脱下鞋做的,地上留下了一些袜子的痕迹。勇树还是慎重地把它们擦除了。而运动鞋的足迹也应尽量抹掉,但他又想不必这么神经质。武志和勇树穿的是一样的鞋,而且尺码也相同。况且是最近刚买的,磨损程度上相差无几。

离开现场的时候,勇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于是他在武志身边的地面上写下了“マキュウ”,才离开现场。

接下来,勇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顾一切了。他警觉着不被人看见,穿过夜晚的街道回到家中。他知道母亲还没有回来。报纸里包着的东西,他暂且放在了附近垃圾箱的阴影处,准备找机会在当晚处理掉。之后勇树脱下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衬衫的肩头处微微沾了一点血,想来这点程度母亲是不会留意的。此外,他的指甲被染成了红黑色,应该是擦拭锯子的时候沾上的。因为洗也洗不干净,他便用指甲刀剪了下来。

不久,志摩子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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