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莫失莫忘  作者:石黑一雄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分手过了几天之后,我跟另外几个女生一起在画室里画静物。我记得那天很闷,虽然风扇在身后吹着,依然无济于事。我们是用炭笔画的,因为有人把所有的画架都占了,所以我们只好把画板架在大腿上画。我旁边坐的是辛西娅·E,我们刚刚聊了几句,抱怨天气太热。这时有人把话题转到了男生,然后她头也没抬地说:

“还有汤米。我就知道他跟露丝长不了。哎,我猜下一个自然就是你咯。”

她说得好像漫不经心。但辛西娅是个感觉很敏锐的人,因为她不是我们小圈子的一员,所以她的话尤其显得有分量。我不禁想,是否她代表了所有与此事有一定距离的人都会有的看法。毕竟我跟汤米做朋友也有好多年了,谁跟谁一对儿这种事是后来才出现的。完全有可能,在局外人看来,我就像是露丝“自然的继任者”。可我没说什么,反正辛西娅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有继续再多说。

后来又过了一两天之后,我跟汉娜一起从运动馆出来,她突然碰碰我,朝北操场上一群男生点了点头。

“看,”她悄声说,“汤米,他一个人坐着。”

我耸耸肩,仿佛说:“那又怎样?”于是事情就过去了。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翻来覆去地在想这件事。也许汉娜只是想指出汤米跟露丝分手之后,看起来有点形单影只。但我觉得这有点说不通;我太了解汉娜了。她碰我的那种方式,还有压低了声音讲话,都很明显地表示出,她也是在表达某种臆测,可能还要到处征询别人的看法,问我是不是“自然而然的继任者”。

正如我所说,所有这些将我带入了一个有些困惑的境地,因为在此之前,我都是一门心思放在跟哈利的计划上。事实上,现在回顾起来,我确信,若是没有这所谓“自然继任”的事儿,我一定会跟哈利做爱的。我都想清楚了,准备工作也进行顺利。现在我仍然认为在我当时的人生阶段,哈利是个好的对象选择。我觉得他一定会体贴温柔,能够理解我从他那里希望得到什么。

几年前,在威尔特郡的一座康复中心,我曾跟哈利有过一面之缘。他是捐献之后被送进来的。我当时情绪不佳,因为我负责的捐献者前一天夜里刚刚完结了。没有人为此指责我什么——手术进行地非常不利索——可我仍然感觉很糟糕。夜里我一直没睡,理清思绪,思考整个过程,当我到前台去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哈利进来。他坐在轮椅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太虚弱,而不是他不能行走——我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也搞不清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是谁。我猜我没道理在他的记忆中占据一席之地。除了那一次的事之外,我们两人再也没有什么联系。如果他还记得我,那么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神经病女生,来找过他一次,问他要不要做爱,然后又撤回了。他大概属于同龄人里比较成熟的,因为他既没有恼火,也没有到处跟人讲我如何撩拨完了就跑之类的。因此那天当我看到他被人送进来的时候,我依然对他心怀感激,希望自己能做他的护理员。我看了一圈,但不论他的护理员是哪位,反正当时根本不在场。护工们很不耐烦,要尽快送他进房间,因此我没跟他多谈。我只是问声好,祝他尽快好转,他报以疲倦的笑容。当我提到黑尔舍姆的时候,他做了个举双手拇指的动作,可我知道他并没有认出我。也许过后,等他没有那么疲倦的时候,或者药效的强力作用消散了之后,他也许会想想看我是谁,也许会记起。

总之,我说的从前那些事:露丝和汤米分手之后,我所有的计划都乱了套。现在回顾起来,我仍然对哈利感到歉意。前面一周我向他传达了那么多暗示,现在却突然跑来跟他耳语表示拒绝。我猜我大概是认定他迫不及待想做爱,所以我才会特地停下手中在做的事,就为了拖延他的行动。因为不论我什么时候看到他,总是会匆忙说上一句,然后不等他有机会答话,就快快走掉。过了很久之后我再回想此事,才想到他可能根本并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性爱。谁知道呢,他可能乐于将整件事都忘掉不提才好呢,然而每次他看到我,无论在走廊还是操场上,我总要走上前去,低声讲出个什么借口,解释为什么我不能立刻跟他做爱。从他的角度看来,这肯定显得跟神经病一样,要不是他为人这么正派,我老早就成了大家的笑柄。总之,拖延哈利的这段时期大概持续了两个礼拜,接着就是露丝的请求。

那年夏天,直到温暖的天气都过完之前,我们形成了一种在户外听音乐的奇怪方式。自从前一年开始,随身听出现在黑尔舍姆的拍卖会上,到那年夏天为止,至少有六个随身听流传在校园里。当时热门的方式是几个人在草坪上,围绕着一个随身听坐一圈,耳机挨个传递。好吧,听起来这种欣赏音乐的方式很傻,但却创造了一种非常好的感受。你听上大概二十秒,然后摘下耳机,递给下一个人。过上一会儿,只要你们反复播放同一盘磁带,你会惊讶地发现几乎跟自己一个人听完全部曲目一样。正如我说的,那年夏天这种方式非常盛行,午休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学生们一群一群地围绕着随身听,躺在草地上。导师们对此不太喜欢,怕我们会传染耳疾,可他们也没有阻止我们。每当回忆起最后的那年夏天,我总是会想起围着随身听的那些午后时光。总会有人晃过来,问一句:“听的什么?”如果听到的答案他也喜欢,那么他就也在草地上坐下来,等到耳机传过来。这种活动气氛总是很好,我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被拒绝,不把耳机递给他的。

总之,就在我跟另外几个女生正在这样听音乐的时候,露丝走上前来,问能否跟我谈谈。我看得出是挺重要的事,于是我就离开那几个朋友,跟露丝两个人一路漫步,直走到宿舍楼。等到了我们的房间,我坐在窗边露丝的床上——太阳烘得毯子暖暖的——而她就在靠墙边我的床上坐了下来。房间里有只绿头苍蝇嗡嗡在飞,我们俩花了一分钟工夫轮番拍着玩“苍蝇网球”,将这只傻飞虫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后来苍蝇找到了窗口飞走了,露丝说道:

“我想跟汤米重归于好。凯西,你能帮我么?”然后她又问:“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吃惊,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当然我会帮忙的。”

“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想跟汤米和好的事。跟汉娜也没有。我只信任你一个。”

“你希望我做什么?”

“跟他谈谈。你对付他总是很有办法。他会听你的。他会知道你不是乱说,我是当真的。”

有一会儿我们就那么坐着,双脚在床下晃荡。

“你肯跟我说这些,真的非常好,”最终我说,“很可能我是最佳人选。去跟汤米谈话什么的。”

“我希望我们俩能从头开始。现在我们俩差不多扯平了,两人都曾办过蠢事,只是为了互相伤害,但我们都受够了。玛莎·他妈的H,我跟你讲!也许他这么干纯粹是为了给我找乐子。好吧,你跟他说他成功了,现在两人完全扯平了。是时候长大成人,从头开始了。我知道你能跟他讲得通道理,凯西。你能用最佳方案处理这件事。如果他还是不准备讲道理,那我就知道没必要再跟他继续下去了。”

我耸耸肩。“就像你说的,我跟汤米,我们确实一直能谈得来。”

“对,他真心很敬重你。我知道,是因为他常常说起你,说你有胆有识,说到做到。他有次跟我说,如果陷入困境,他宁肯指望你,而不是任何一个男生来帮他。”她匆匆一笑。“这下你得承认,这是真心诚意的恭维。所以你瞧,只有靠你来救我们。我和汤米注定是一对,他会听你的。你会为我们做这事的,对不对,凯西?”

有一会儿我什么也没说。后来我问道:“露丝,你对汤米是认真的吗?我是说,如果我劝说成了,你们俩复合了,你不会再次伤害他吧?”

露丝不耐烦地叹口气。“当然我是认真的。我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很快我们就要离开黑尔舍姆。不再是儿戏了。”

“OK,我去跟他谈。就像你说的,我们很快要离开这里了。我们来不及浪费时间。”

那之后,我记得我们坐在床边上,又聊了一会儿。露丝想要把每件事说上一遍又一遍:他是有多傻,为什么说他们俩是天生一对,他们从头来过要如何改正错误,如何要更加保护隐私,要在更好的地方,更好的时间做爱。我们谈了所有这些,她样样都要听我的意见。后来,当我正望着窗外,瞭望远处群山的时候,突然被露丝惊了一下,她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捏住了我的肩膀。

“凯西,我就知道我们得靠你,”她说,“汤米说得对。要是落入困境就得靠你帮忙。”

事情一桩接一桩,结果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没有机会去跟汤米谈话。后来,一天午休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南操场边上练足球。先前他跟另外两个男生在练传球,如今只剩了他一个人,在练颠球。我走过去,坐到他身后的草地上,将后背靠在一根护栏的柱子上。当时距我给他看帕特里夏·C的月历画,他愤而跑掉的那次应该没过多久,因为我记得两人都还有点无所适从。他仍是继续颠球,专注地皱着眉头——膝,脚,头,脚——而我只是坐在当地,随手摘掉地上长出的苜蓿,眼睛望着远方当初曾经怕得要命的那片树林。最终,我决定打破僵局,我说:

“汤米,我们谈谈吧。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我这话一出口,他就任由球落到一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汤米总是这样,每当他知道我愿意跟他聊聊,立刻他所有那些小脾气不开心就踪迹全无;只是满怀感激,一脸恳切,让我想起小学时候,当刚刚批评过我们的导师重又回到正常状态的时候,我们的反应。他略微有点喘息,尽管我知道是因为他刚刚在踢球的缘故,可这又增添了几分他的恳切之态。换句话说,还不等我开口,他已经让我莫名烦躁了。而当我对他说:“汤米,我看得出来。你最近不大开心。”他却说:“你什么意思?我高兴着呢。真的。”说完他粲然一笑,随后索性开怀大笑起来。这下我真着恼了。几年之后,当往事的一星半点时不时浮上脑海,我总归是面露微笑。可在当时,他这样我真的很恼火。如果汤米碰巧对你说“这事真的让我很难过”,他会特地拉长了脸,当场做出垂头丧气的表情,来证明自己的话。我不是说他有意嘲讽。他是真心认为自己这样更有说服力。因此现在,为了证明他很高兴,他又来了,使尽浑身解数证明他心情美好。正如我所说的,将来我回顾往事,会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但那年夏天,我只看到这证明他还是很幼稚,很容易被人利用。当时,对于黑尔舍姆之外,等待着我们的大千世界,我所知寥寥,但我猜想我们将需要步步留心,所有聪明才智都用上,当汤米像这样行事的时候,我几乎感到恐慌。直到那天下午之前,我总是由他去——好像总是太难跟他解释——但这次我发作了,我说:

“汤米,你看起来很傻,笑成这副样子!如果你要假装开心,那也不要这样!跟我学学好不好,不是像你这样做的!绝对不是!你瞧,你该长大了。你得回到正路上来。最近你表现很失常,我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汤米满脸迷惑。当他确信我已经说完之后,才开口说:“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很失常。可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凯丝。你说我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跟谁都没讲过。”

“显然我并不掌握细节。但我们都知道你跟露丝分手了。”

汤米还是看起来满脸困惑。最终他又稍微一笑,但这次是真的。“我明白你意思了,”他嘟囔了一句,随后停了一会儿,想清楚某件事。“坦白讲,凯丝,”他终于说,“这真的不是我烦恼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完全不同的事。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关于露西小姐。”

我这才听说这件事,关于那年初夏,露西小姐和汤米之间发生的事。后来,当我终于有时间去想清楚的时候,我分析认为,事情发生的时间大概距离我在二十二号教室看到露西小姐在纸上乱画的那天上午过了没几天。正如我所说,我恨不能踢自己一脚,竟然没有早点去找他问清楚。

那是下午,靠近“死钟点”的时候——所有课程都已结束,但要再过一会儿才会开始晚饭。汤米看到露西小姐从主楼里出来,她手里满满地抱着挂图和文件盒,好像随时可能会掉东西的样子,于是汤米就跑上前去帮忙。

“于是她让我帮忙拿几样东西,说我们要把东西都拿回她的书房。虽然我们两人拿,东西还是太多,我路上就掉了两样。后来,当我们走到橘园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还以为她也掉了东西。可她却望着我,就像这样,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脸,非常严肃。随后她说,我们得谈谈,好好谈谈。我说好吧,于是我们走进橘园,到了她的书房,把所有东西都放下。这时她让我坐下,于是我就在上次的地方坐了下来,你知道的,就是三年前那次。我看得出,她也记起了几年前的事,因为她一开口就说那件事,仿佛事情只是发生在昨天。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没头没尾地说:‘汤米,我犯了个错误,上次我跟你谈话的时候。我早就该找你纠正过来的。’随后她又说,我应该把她从前跟我讲的那些话全部忘掉。说她告诉我,无需担忧缺乏创造力这种事,其实是帮了我很大一个倒忙。说终归还是其他导师说得对,我的艺术创作这么垃圾,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等一下,汤米。她真的是说你的艺术创作很垃圾吗?”

“即便不是‘垃圾’这个词儿,也是差不多意思。不值一提。可能是这么说的。再不就是能力不足。倒还不如直接说垃圾的为好。她说她很抱歉上次跟我说了那样的话,因为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到现在早就把问题都解决了。”

“这期间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她开口问我了。她说:‘汤米,你在想什么呢?’于是我就说,我也说不准,但不管怎么说她无需为我担心,因为我现在就挺好。她就说,不,我这样不好。我的艺术创作是垃圾,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对她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挺好,也没有人继续为这事取笑我了。可她还是大摇其头,还说:‘有关系的。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这时我才想到,她说的是以后,你知道,就是我们离开这里之后的事。于是我说:‘可我不会有事的,老师。我真的做好了准备,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等到了捐献的时候,我肯定能做好的。’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开始猛地摇头,她摇得太厉害,我都担心她会头晕。然后她说,‘听我说,汤米,你的创作,这很重要。不仅仅因为这都是证据,更是为了你们自身的缘故。你们会从中获益很多,你们自己获益。’”

“等一下。她是什么意思,‘证据’?”

“我不知道。但她绝对是这么说的。她说我们的创作很重要,说‘不仅仅因为这都是证据’。天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真的还问过她,就在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说我不明白她跟我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跟夫人和夫人的艺廊有关系吗?她长叹一口气,然后说:‘夫人的艺廊,是啊,那很重要。比我从前认为的远远更为重要。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然后她又说:‘你瞧,你不懂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汤米,我也不能讲给你听。关于黑尔舍姆,关于广大世界中你们所处的位置,各种各样的事。但是也许有一天,你会去努力搞清楚一切。他们不会让你很容易成功的,但如果你真想要,你可能能明白。’她说完,又开始摇头,可没有刚才那么猛烈了。她还说:‘可是凭什么你要有所不同呢?那些从这里离开的学生,他们从来也没弄懂太多。为什么你就不同呢?’我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因此我只是重复说:‘我不会有事的,老师。’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她突然站起身,弯身靠近我,拥抱了我。不是性感的那种拥抱。更像是我们小的时候他们抱我们的感觉。我只是尽可能地静止不动。然后她退了几步,又说了一遍,很抱歉从前跟我说过那些话。还说现在也不晚,我应该立刻就开始,要弥补从前失去的时光。我想我大概什么都没说,她望着我,我还以为她要再次拥抱我呢,可是没有,她只是说:‘就为了我去努力试试吧,汤米。’我对她说我会尽力,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要离开。我很可能已经涨得满脸通红了,又是被她抱,什么的。我是说,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毕竟长大了。”

直到此刻我都深陷在汤米的讲述之中,完全忘记了我要找他谈话的理由。但他一说到我们都“长大了”的话,立刻就提醒我回到了最初的使命。

“你瞧,汤米,”我说,“我们很快再回头好好谈谈这事儿。这很有趣,我能明白为什么这会让你痛苦。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需要努把力打起精神来。我们今年夏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得重新提振精神,理清思绪,有一件事你立刻就能够理顺。露丝跟我说她想停止争吵,要你回到她身边。我认为这对你是个好机会。不要搞砸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不知道,凯丝。太多其他的事我需要想明白。”

“汤米,你只管听我说。你真的很幸运。这里这么多人,露丝却单单喜欢你。等我们离开之后,如果你跟她在一起,我们就无需担心。她是最棒的,你只要跟她在一起就没问题。她说她希望能重新开始。机不可失啊。”

我等待着,但汤米并没有做出反应,又一次,类似惊恐的感觉笼上心头。我倾身向前,说道:“瞧,你这个傻瓜,你不可能有更多机会了。你难道不明白,我们在这里,在一起的时光没剩多少了?”

让我意外的是,当汤米终于有反应的时候,他的回答既冷静,又深思熟虑——在未来的那些年里,汤米的这一面将会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

“这点我知道,凯丝。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匆忙跟露丝复合。我们真的必须得认真考虑下一步了。”说完他叹了口气,直视我说,“诚如你所说的,凯丝。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一切不会继续犹如儿戏。我们得认真考虑。”

突然之间我无言以对,就只是坐在当地,一根接一根地拔地上长的苜蓿草。我能感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可我没有抬头回望他。我俩像这样本来可能还要持续更久,但被旁人打断了。我猜是先前跟他踢球的几个男生回来,再不然就是有闲逛的学生跟我们坐在了一起。总之,我俩这推心置腹的片刻时光就只得结束,离开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并没有完成想达到的目的,仿佛我让露丝失望了。

我始终没机会去评估下我跟汤米的谈话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作用,因为第二天就爆出了新闻事件。当时是上午活动过半,我们重新回到课堂,再上一节文化简报课。在这些课堂上,我们要扮演外面会遇到的各色人等——咖啡馆里的服务生,警察,诸如此类。这门课总是让我们很兴奋,同时又充满担忧,所以不管怎么说,大家总是很亢奋。就在课程结束,我们鱼贯而出的时候,夏洛特·F冲进了教室,于是露西小姐离开黑尔舍姆的消息立刻就在我们中间流传开来。这堂课的任课老师克里斯先生想必早已知情,还不等我们来得及问他,就满脸愧色匆忙逃跑了。开始我们拿不准,夏洛特是否只是汇报坊间传言,但她越说越多,我们越发明白此事是真的了。上午早些时候,另外一个中学部班级曾经进了十二号教室,等着露西小姐来上音乐欣赏课。可上课的却是艾米丽小姐,她说露西小姐暂时不能来,因此由她来代课。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情况都很正常。突然——一句话说到半截——艾米丽小姐从贝多芬的话题骤然转离,宣布说露西小姐已经离开黑尔舍姆,不会回来了。那堂课提前几分钟下课——艾米丽小姐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匆匆离去——学生们一出教室,这话就传开了。

我立刻出去找汤米,因为我迫切希望他能第一个从我这里听到这件事。但当我走到院里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太晚了。汤米在离我较远的一侧,一帮男生围了一圈,他就在边上,不知他听到旁人说什么,只是频频点头。其余的那群男生都很激动,甚至有点兴奋,但汤米的目光看起来很空洞。就在那天晚上,汤米和露丝复合了,我记得几天之后露丝找到我,特地表示感谢,说我“处理得非常好”。我告诉她很可能我没帮上什么忙,但她根本听不进。这下我算是上了她的贵人榜。情况就像这样持续着,度过了我们在黑尔舍姆的剩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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