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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
墨子 作者：墨子
本篇篇幅虽然不大，却是《墨子》中极具华彩的一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墨子》一书的文学价值是由这一篇文字支撑起来的。
短短数百字，却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故事的转折与突变极类传奇小说中的经典情节，文中三人的形象也极为生动。尤其是墨子，不但有勇有谋、大仁大义，而且具有大智慧、大悲悯。他的消弭战事，并非昵于宋而疏于楚，而是出于悲悯之心，这种悲悯是对于人的，不管他是生于楚，还是生于宋！其实，这也正是他兼爱主张的具体表现。
大师总是随手点染，便成绝世妙文：事情已经解决，本可结束了，可末段又有三十余字，看似不经意，却意味深长，它不但对墨子的形象再为渲染，更重要的是，它还透出一种通达之后的苍凉，使全文明朗单纯的主题突然变的沉重起来！
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 (1) ，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 (2) ，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 (3) ，见公输盘。公输盘曰：“夫子何命焉为？”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 (4) ，愿藉子杀之！”公输盘不说。子墨子曰：“请献十金。”公输盘曰：“吾义固不杀人。”子墨子起，再拜曰：“请说之。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公输盘服。子墨子曰：“然乎？不已乎？”公输盘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见我于王？”公输盘曰：“诺。”
【注释】
(1) 公输盘：《史记》记载为公输般，为鲁国能工巧匠，即鲁班。云梯：古代用来登高攻城的器械。
(2) 起于：下当补一“鲁”字。
(3) 齐：即“疾”。郢：楚国国都，在今湖北江陵。
(4) 北方有侮臣：句下当补一“者”字。
【译文】
公输盘为楚国制造攻城的云梯，造成后，准备用它来攻打宋国。墨子听说后，从鲁国动身，赶了十天十夜的路，到达了郢，见到公输盘。公输盘说：“先生有何见教？”墨子说：“北方有个侮辱我的人，我想拜托你把他杀掉！”公输盘听了很不高兴。墨子说：“我奉送十镒黄金。”公输盘说：“我讲义，不随便杀人。”墨子站起来，对公输盘拜了两次说：“请听我说说义。我在北方听说你制成了云梯，准备用来攻打宋国。宋国有什么罪过呢？楚国土地有余，而人口不足，牺牲自己本来不足的人民，去争夺本来有余的土地，不能算作有智慧；宋国没有罪却要攻打他，这不能说是仁；知道了这个道理却不去诤谏，不能算作忠；诤谏了却达不到目的，不能算作强；你讲义而不愿意杀那几个人，却要去杀宋国众多的人，不能算作明了事理。”公输盘被说服了。墨子说：“你赞同吗？那为什么不停止呢？”公输盘说：“不行。我已经说给楚王了。”墨子说：“为什么不把我引荐给楚王呢？”公输盘说：“好的。”
子墨子见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王曰：“必为窃疾矣 (1) 。”子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 (2) ，犀兕麋鹿满之 (3) ，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 (4) ，宋所为无雉兔狐狸者也 (5) ，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 (6) ，宋无长木，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三事之攻宋也 (7) ，为与此同类。”王曰：“善哉！虽然，公输盘为我为云梯，必取宋。”
【注释】
(1) 为：疑作“有”。
(2) 云梦：云梦泽，古代的大湿地。
(3) 兕（sì）：雌性犀牛。
(4) 鼋鼍（yuántuó）：鼋即龟，鼍是鳄鱼的一种。
(5) 狐狸：当作“鲋鱼”。
(6) 楩（pián）：一种名贵的乔木。楠：楠木。豫章：也是一种树木。
(7) 之：疑当作“比之”。
【译文】
墨子见到了楚王，说：“现在这里有一个人，舍弃自己华丽的彩车，邻居有破车，却想去偷；舍弃他锦绣的衣服，邻居有粗布衣服，却想去偷；舍弃他的精致的饭菜，邻居有糟糠，却想去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楚王说：“他必定得了偷窃的病。”墨子说：“楚国的土地方圆五千里，宋国的土地方圆五百里，这就像彩车与破车一样；楚国有云梦泽，犀牛麋鹿满地都是，长江汉水里出产的鱼鳖鼋鼍，可以说是天下最丰富的了，而宋国却是连野鸡、野兔和鲫鱼都没有的地方，这就像精致的饭菜与糟糠一样；楚国有高大的松树、优质的梓木和楩楠樟树，而宋国都没有像样的木材，这就像锦绣的衣服与粗布衣服一样。我用这三件事来比照攻打宋国的事，发现与此是同类的事。”楚王说：“说的好啊！即使这样，公输盘已经为我造好了云梯，我还是要攻打宋国。”
于是见公输盘。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 (1) ，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公输盘诎 (2) ，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子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矣。”
【注释】
(1) 牒：木板。
(2) 诎（chù）：屈，指公输盘技穷后无可奈何的样子。
【译文】
于是召见公输盘。墨子解下衣带做城池，用木片做兵器，公输盘九次巧妙设置不同的器械来攻城，九次都被墨子抵挡住了。公输盘攻城的器械已经用尽了，而墨子守城的方法还绰绰有余。公输盘没有办法了，说：“我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你了，我不说。”墨子说：“我知道你将用什么办法对付我，我也不说。”楚王问是什么缘故，墨子说：“公输盘的意思，不过是想杀掉我。若杀掉我，宋国便没人能守城了，就可以攻打了。但是我的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人，已经手持我守城的器械，在宋国城头上等候楚兵的入侵了。即使杀死我，也无法消灭我守御的办法。”楚王说：“好吧！我就不攻打宋国了。”
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 (1) ，守闾者不内也 (2) 。故曰：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注释】
(1) 闾（lǘ）：里巷的门。
(2) 内：同“纳”。
【译文】
墨子归来，路过宋国。天上下起了大雨，墨子想到里巷避雨，守门的人却不让他进去。所以说：运用神机的人，众人不知道他的功劳；在明处争斗不休的人，众人却都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