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末日之书  作者:康妮·威利斯

埃梅里夫人对绮芙琳的失忆一直保持怀疑,相比之下老妇人的孙女则显得非常欢迎这名不速之客的到来,她还把自己的猎犬带来给绮芙琳看,那是一只爪子很大的黑色小狗。她说:“这是我的猎犬,凯瑟琳小姐。”艾格妮丝紧紧地抓着小狗胖胖的肚子把小狗抱起来给绮芙琳,她说,“你可以摸摸它,你还记得怎么摸小狗吗?”

“当然。”绮芙琳回答,然后把小狗从艾格妮丝手中接过来,抚摸着它婴儿般柔软的皮毛,问:“你不用去做针线活吗?”

艾格妮丝又把小狗从绮芙琳手上抱了回来,说:“奶奶在骂管家,麦丝丽去了马厩。”她把小狗的头转了过来,亲了它一下。“所以我可以过来跟你说说话。奶奶很生气,因为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发现管家和他全家都住在房子的大厅里。”艾格妮丝又给了小狗一个吻。“奶奶说是管家的妻子在蛊惑他犯罪。”

“奶奶”?艾格妮丝说的不可能是“奶奶”这个词,因为这个词直到18世纪才出现。这说明翻译器现在的工作状态有些过于“激进”,直接用现代词汇代替了古语词汇,尽管有时在面对生词时翻译器仍然会留出空白,但绮芙琳还是有些担心翻译器可能会出现翻译错误,她希望自己的潜意识能尽可能地根据上下文正确推测生词的意义。

“你是在daltriss吗,凯瑟琳小姐?”艾格妮丝问道。

显然,绮芙琳的潜意识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种情况。“你说什么?”绮芙琳问道。

“一个daltriss。”艾格妮丝说,那只小狗拼命挣扎着,想要从艾格妮丝的手中挣脱出来。“奶奶说你就是,她说一个偷偷去会情人的妻子有足够的理由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来“daltriss”的意思是“私奔”。好吧,被当成跟人私奔的妻子至少比被当成法国间谍强,或许埃梅里夫人认为绮芙琳两者都是。

艾格妮丝又亲了亲小狗,然后说:“奶奶说,品行端正的女士没有理由在冬天穿过森林。”

埃梅里夫人是对的,绮芙琳心想,丹沃斯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绮芙琳现在仍然没搞清楚传送点在哪儿,不过早上艾莉薇丝夫人来为她擦拭太阳穴的伤口时,绮芙琳已经再次要求过与格温说话了。

“他骑马去搜寻那些抢劫你的坏人了。”艾莉薇丝回答。她在绮芙琳的太阳穴上涂了一种闻起来像大蒜的药膏,又问道:“您还记得关于他们的任何线索吗?”

绮芙琳被涂抹药膏区域的皮肤感到一阵可怕的刺痛,她摇了摇头,希望她的假失忆不会导致某些贫穷且无辜的农民被绞死。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她就没资格在指认凶手的时候说:“不,不是那个男人。”

或许她不应该说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们认识博弗尔家族的可能性非常小。她装失忆,拒绝提供任何身份信息的行为显然增加了埃梅里夫人对她的怀疑。

艾格妮丝试图把自己的帽子套在小狗头上。“森林里有狼,”她说,“格温用斧头杀死了一只。”

“艾格妮丝,格温跟你讲了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吗?”绮芙琳问道。

“对,布拉基喜欢戴我的帽子。”说着,女孩把帽带在狗下巴处系了一个死结。

“看它的样子并不喜欢这顶帽子,”绮芙琳说,“格温在哪儿找到我的?”

“在森林里。”艾格妮丝说。小狗从帽子里挣脱出来,差点掉到床下。艾格妮丝把小狗放在床的中间,然后抬起它的前爪,说:“布拉基会跳舞。”

“来,让我抱着它。”绮芙琳说,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解救了出来。她把小狗抱在怀里,问:“格温在森林的什么地方找到我的?”

艾格妮丝踮着脚,想要看看小狗,小声嘟囔着:“布拉基睡着了。”

小狗的确睡着了,显然它因为艾格妮丝的“照顾”而疲惫不堪。绮芙琳把狗放在身旁,让它躺在毛皮床罩上,问女孩:“他找到我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嗯。”艾格妮丝回答,但绮芙琳看得出来,女孩其实并不知道。

这没用。显然,艾格妮丝什么都不知道。必须得跟格温直接谈谈,绮芙琳只好换个方式问:“格温回来了吗?”

“是的,”艾格妮丝说着,用手抚摸着小狗的毛。“你想跟他说话吗?”

“是的。”绮芙琳说。

“你是在私奔吗?”

艾格妮丝的话题跳得太快了,很难跟上。“不是,”绮芙琳回答,这时她突然想起她不应该记得任何事。“我不记得我是谁。”

艾格妮丝抚摸着布拉基,说:“奶奶说,只有私奔的人才会这么不知廉耻地要求跟格温说话。”

门打开了,萝丝蔓德走了进来。“他们在到处寻找你,小呆瓜。”她把手背在身后说道。

“我在和凯瑟琳小姐说话。”艾格妮丝焦急地瞥了一眼布拉基躺下的地方,它混在紫貂毛的床罩中,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显然,猎犬是不允许被带到房间里的。绮芙琳把粗糙的毯子拉起来,把狗盖住,希望萝丝蔓德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妈妈说这位女士必须休息,她的伤口才会愈合。”萝丝蔓德严厉地说道,“快来!我得告诉奶奶,我找到你了。”然后萝丝蔓德就把艾格妮丝带出了房间。

绮芙琳看着她们离开,她真希望艾格妮丝不会告诉埃梅里夫人她再次要求与格温说话。她原本以为自己要求与格温交谈的理由很充分,大家都会理解。她急着想要知道自己的行李物品的下落,也急着搞清楚袭击者是谁。但对于14世纪的未婚贵族女性来说,“大胆地要求”与年轻男性交谈是“不合时宜的”。

艾莉薇丝可以跟格温说话。因为她丈夫不在这里,她是这栋宅邸的主人,也是格温的雇主,埃梅里夫人是雇主的母亲。但绮芙琳只是个外人,她应该等到格温主动跟她说话时,“按大家闺秀的礼仪谦虚地回答他”。但我必须跟他谈谈,绮芙琳默默地想着,格温是唯一知道传送点位置的人。

艾格妮丝跑了进来,一把捞起睡着的小狗,说:“奶奶很生气,她以为我掉进井里了。”然后跑了出去。

毫无疑问,“奶奶”一定因为这事揪过麦丝丽的耳朵,绮芙琳心想。麦丝丽今天已经因为没看好艾格妮丝而惹上过一次麻烦。事情的起因是艾格妮丝跑来给绮芙琳看埃梅里夫人的银项链,她说这是一个“rillieclary”,这个词翻译器又没听懂。女孩告诉绮芙琳,项链上的小盒子里装了一片圣斯蒂芬的裹尸布。因此麦丝丽那长满青春痘的脸上挨了埃梅里夫人一巴掌,因为她没看好艾格妮丝,还让她拿走了圣物匣。不过麦丝丽并没有因为让小女孩进入病房而受到责罚。

似乎没有人阻止女孩们接近绮芙琳,或者意识到她们可能会感染绮芙琳的病。艾莉薇丝和埃梅里照顾她的时候也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

当然,这些古人还不理解疾病传播的机制,他们认为得病是自己犯下罪孽的后果,而瘟疫则是上帝的惩罚,不过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些病会传染。黑死病的座右铭是“快走,走远,切勿踌躇”,并且在此之前已经有过防疫隔离区的观念。

这里没有被隔离,绮芙琳心想,要是这些小女孩也病倒了该怎么办呢?如果洛奇神父病倒了怎么办?

她发烧时,洛奇神父一直待在她身边,抚摸着她,问她的名字。她皱起眉头,想记起更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从马上掉了下来,然后出现了一堆火。不,那是她神经错乱时幻想出来的。那匹白马也是,格温的马是黑色的。

他们骑着马穿过了一片森林,翻越了一座小山,经过了一座教堂,那个匪徒还……现在回想这些都没有用,那个晚上只是一个充满惊惧面孔、铃声和火焰的离奇梦境。即使传送点也是模糊的,只记得那儿有一棵橡树和柳树。绮芙琳因为头晕,所以背靠马车车轮坐着,并且那个匪徒……不,那个匪徒是她幻想出来的,那匹白马也是,也许连那座教堂也是她想象出来的。

她必须问问格温传送点在哪里。但她不能当着埃梅里夫人的面问,她一定会把自己当作跟人私奔的荡妇。她必须快点好起来,恢复体力,这样她才能下床,走到楼下的大厅,然后去门外的马厩找格温单独谈谈,她必须恢复健康。

她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强点儿了,不过身体仍然很虚弱,连独自走到便桶旁都做不到。她不再头晕,也不发烧了,但她仍然感觉喘不上气。其他人显然也认为她在好转。早上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让她一个人待着,艾莉薇丝也只是来给她涂抹那种恶臭的药膏,涂完后就会立刻离开。这也许是故意让我有时间可以对格温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绮芙琳心想。

绮芙琳试着不去担心艾格妮丝跟她妈妈说了什么,也不去想为什么抗病毒药物没有起作用,或是传送点有多远,而是专注于恢复体力。整个下午没有人到房间来,于是绮芙琳试着坐起来,并把脚放在床侧。晚上,麦丝丽带着一盏灯芯草蜡烛进来,扶着她走到便桶那儿。绮芙琳方便完之后,能够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走回床边。

夜里温度越来越低。第二天一大早,艾格妮丝就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戴着厚厚的羊毛帽,还戴了一双白色的毛皮手套,跑来看她。“你想看看我的银锁扣吗?是布洛特爵士送给我的。我明天会把它带来,今天不能再来了,因为我们要去砍圣诞柴。”

“圣诞柴?”绮芙琳紧张地问。按照传统习俗,人们会在24号去砍用于庆典仪式的圣诞柴,而今天应该才17号,难道是绮芙琳之前把埃梅里夫人说的话理解错了?

“对,砍圣诞柴,”艾格妮丝说,“以前在家时,我们都是圣诞节前去砍,但这几天可能会有暴风雪,所以奶奶让我们趁晴朗的天气骑马去砍些回来。”

暴风雪要来了,绮芙琳心想。如果下了雪,她怎么才能认出传送点?马车和她的箱子仍在那里,但如果积雪超过了几英寸,她就永远找不到那条路了。

“所有人都要去吗?”绮芙琳接着问道。

“不是,洛奇神父和妈妈去照顾一个生病的佃农了。”

难怪埃梅里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耀武扬威,对麦丝丽和管家大骂一通,还指责绮芙琳通奸。“奶奶会和你们一起去吗?”绮芙琳问。

“是的,”艾格妮丝说,“我会骑上我的小马驹。”

“萝丝蔓德去吗?”

“去。”

“还有管家呢?”

“也去,”艾格妮丝不耐烦地说道,“整个村子的人都去。”

“格温去吗?”

“不。”艾格妮丝说道。听她的语气,好像这根本就是显而易见的,没必要问。“我必须去马厩跟布拉基告别了。”说完艾格妮丝就跑开了。

埃梅里夫人要去砍圣诞柴,管家和艾莉薇丝夫人正在护理一个生病的农民。而格温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去。这种安排对艾格妮丝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绮芙琳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也许格温会跟艾莉薇丝夫人一起出去。但如果他没有出去,留在家里守卫庄园,那么正好是一个找他单独谈谈的好机会。

麦丝丽看来已经整装待发,她来给绮芙琳送早点时穿着粗糙的棕色斗篷,腿上缠着粗糙的布条。她扶着绮芙琳坐到便桶上方便完,把便桶端出去,然后拿出一个装满热煤的火盆。今早麦丝丽干活的速度比绮芙琳之前看到任何一次都要快,积极性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

在麦丝丽离开后,绮芙琳等了一个小时。直到确定大家都已经离开了,她才下了床,走到靠窗的座位上,拉开了那块亚麻窗布。除了树枝和深灰色的天空,她什么也没看见。但窗边的空气甚至比房间里的空气还要冷。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继续向外观察着。

窗户正对着庭院,院子空荡荡的,大木门敞开着。庭院的石头和周围低矮的茅草屋顶看起来很潮湿。她伸出手试了一下,担心已经开始下雪了。但伸出去的手上没有任何湿漉漉的感觉。绮芙琳抓住冰冷的石座边缘离开窗户,蜷缩在火盆旁。

火盆几乎没有向四周散发热量。绮芙琳把双臂抱在胸前,穿着薄薄的内衣瑟瑟发抖。她想知道人们把她的衣服放到哪儿去了。在中世纪,人们会把衣服挂在床边的柱子上。但是这个房间没有柱子,也没有挂钩。

她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脚的箱子里。绮芙琳把衣服拿了出来,高兴地发现她的靴子也在箱子里。然后她坐在关好的箱盖上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喘着气,调整呼吸。

今天上午我必须和格温说上话,她想着,希望我的身体足够撑到那个时候。这是大家都不在的唯一机会,并且就要下雪了。

她尽可能地坐着穿好衣服,然后靠在床柱上,拉上她的紧身裤和靴子。最后她又回到了床上躺下。我要先休息一下,她想着,暖暖身子再走,可接着她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钟声唤醒了绮芙琳,是西南方的那口钟。她穿越过来时就听到过它的声音。它昨天一整天都在响,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艾莉薇丝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好像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更暗了,但那只是因为云层更厚,更低了。绮芙琳穿上斗篷,打开了门。门外的楼梯很陡,它是沿着房子的石墙修建的,并且没有栏杆。艾格妮丝很幸运,下楼梯时只是擦伤了膝盖;如果不走运的话,她很可能头朝下栽到一楼的地面上去。绮芙琳走到一半就不得不用手扶着墙休息,同时看了看大厅。

我真的来了,她想,这儿真的是1320年。大厅中间的炉膛与堆积的煤炭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炉膛上面是烟道,烟道高处透进来一点光。墙壁上还有狭窄的窗户,但大部分大厅都笼罩在阴影中。

她站在原地,凝视着烟雾弥漫的房间,想看看是否有人在那里。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把高背座椅,靠背和扶手部分都有雕花。它旁边还摆着另一把高背椅,只不过稍微矮些,并且没有之前那把华丽,那一定是艾莉薇丝夫人的椅子。椅子后面的墙上挂着挂毯,房间另一头有一架梯子,应该是通往阁楼的。另外两堵墙上挂着厚重的木桌,木桌下面是宽宽的条凳。楼梯下方的墙边还有一个较窄的带靠背的长凳,长凳背后放着一扇屏风。

绮芙琳走下楼梯,踮着脚尖向屏风走去。地板上散落着干枯的灯芯草,她的脚走在灯芯草上嘎吱作响。最后才发现屏风实际上是一堵用来挡风的内墙。

有时人们会用屏风做成一个单独的房间,两端放有箱床。不过这扇屏风后面只有一块用来挂衣服的狭窄的空间,只是现在没有斗篷挂在这里。太好了,绮芙琳心想,这里的人都出去了。

门是开着的,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双毛茸茸的靴子,一个木桶,还有艾格妮丝的玩具推车。绮芙琳站在小小的前厅里,努力平稳她已经紊乱不堪的气息。她希望自己可以坐下来,仔细地看看外面,然后再走出去。

围起来的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庭院的地面是用扁平的黄色石头铺成的,只留正中央的一块泥地。一个用树干掏空做成的水槽深深埋在院中央的泥巴里,水槽周围到处都是踩踏的蹄印和脚印,还有几个污浊的泥水坑。一只瘦弱的、脏兮兮的鸡无所畏惧地在其中一个水坑里喝着水。中世纪,人们养鸡只是为了获取鸡蛋,鸽子才是14世纪的主要肉禽。

大门旁边建有鸽舍,鸽舍旁边的茅草屋建筑一定是厨房。而另一个较小的建筑物应该就是仓房。马厩的门很宽,它建在院子的另一边。再过去一点就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然后是一栋巨大的石头谷仓。

绮芙琳先去了马厩。艾格妮丝的小狗突然跳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来跟她打招呼,快乐地叫唤着。绮芙琳急忙把它推回去,然后关上了沉重的木门。格温显然不在这儿,也不在谷仓里,或是厨房里或其他建筑物里。这中间最大的建筑物原来是座酿酒坊。艾格妮丝曾说过格温不会参与砍圣诞柴的活动,好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绮芙琳据此认为他可能会待在家里守卫庄园。不过现在,她猜测格温可能和艾莉薇丝一起去看那个佃农了。

如果他出去了的话,绮芙琳心想,那我只能自己去找传送点了。她又向马厩走去,但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以她现在这么虚弱的身体是没法独自爬到马背上的。哪怕她想方设法爬上去了,也会因为头晕而摔下来。并且头晕的问题也会妨碍她寻找传送点。但我必须得去,她心想,好不容易大家都不在,并且下雪后就更不可能找到传送点了。

她朝大门口望去,然后又看了看谷仓和马厩之间的通道,琢磨着自己该走哪条路。她隐约记得自己曾在马背上从山上下来,途中应该经过了一间教堂,因为她记得自己听到过钟声。虽然她来时很可能从大门进来,但在她的脑海中找不到任何关于庄园大门或庭院的印象。

她走过庭院中的鹅卵石,中央泥地里喝水的那只鸡受了惊,飞快地跑到了井盖上。绮芙琳向大门口望去,看了看门外的那条路。这条路上有一座长长的桥,横跨过一条狭长的小溪。小溪对面,那条路继续蜿蜒向南钻进了树林里。但是这条路上没有山,也没有教堂,更没有村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是通往传送点的路。

通往传送点的路上一定有一间教堂。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听到过钟声。她走回到院子里,往另一个方向的泥泞小路走去,一路上经过了一个圆形的猪圈。猪圈是用柳条编成的,里面关了两只肮脏不堪的猪。猪圈旁边就是厕所,那股气味不会让人搞错。绮芙琳担心这条小路只能通往外屋。但它在厕所后面拐了个弯,接着延伸向大片的草地。那儿就是村子。教堂就在草地的那一边,正如绮芙琳记得的那样。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她们来时走过的那座小山。

这片草地没有多少草,它更像是一块开放的空地,一边是几间房屋,另一边是柳树掩映的小溪。草地上有一头母牛正在专注地找吃的,还有一只山羊系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橡树上。村子里的房屋都建在靠近庄园的这一边,屋旁是几堆干草和渣土。从庄园里远远看去,房屋显得更小了,并且看上去像是胡乱拼凑而成的。即便离庄园最近的那栋房子也非常简陋。那应该是管家的房子。那栋房子比历史文献中的插图显得更小、更脏、更不牢固。只有教堂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

钟楼跟教堂是分开的,建在墓地和草地之间。显然,钟楼建造得要晚于教堂,因为教堂的窗户是诺曼式圆拱形窗,并且建筑材料是灰色的石头;钟楼则又高又圆,建造它的石头颜色更黄,差不多是金色的。

一条小径绕过了教堂墓地和钟楼,爬上了山,钻入树林。这条路看起来比传送点附近那条路宽不了多少。

这应该就是我们来时的路。绮芙琳心想,然后动身开始穿越那片草地。但刚离开谷仓的庇护,狂风就向她袭来。冷风毫不费力地穿过她的斗篷,就像她什么都没穿一样。她感到胸口像是有刀子在扎,连忙把斗篷牢牢地系在脖子上,伸平手掌紧紧地按在胸前,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西南方的钟声再次响起,她很想知道那表示什么意思。

艾莉薇丝和埃梅里曾谈过这事,但那是在她能理解她们的语言之前。当它昨天再次敲响时,艾莉薇丝甚至表现得就像没听到一样。也许这钟声跟基督降临节有关。绮芙琳之前查阅的资料中说,圣诞节前夕会敲钟,钟声从黎明时分响起,一直敲到午夜前一小时。或许人们也会在基督降临节的其他时间敲钟。

这条路泥泞不堪,绮芙琳的胸口开始疼起来,她把手按得更紧了,然后继续往前走,试着加快脚步。她可以看到田地里移动的人影,那一定是砍完圣诞柴返回或者放牧归来的农夫。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天色看起来好像已经在下雪了,她必须快点。

风把她的斗篷甩到她身上,然后将落叶吹起,打着转儿从她身边经过。那头母牛离开了草地,低着头走进了一间房屋的牲口棚里。这些农民的牲口棚根本就算不上建筑,棚顶还没有绮芙琳高,就像是直接用几根木棍绑起来插到地上建成的,根本挡不了风。

钟声继续响着,声音缓慢而稳定。绮芙琳不由自主跟着它的节奏放慢了脚步。但她很快意识到不能这样做,必须快点,随时都可能下雪。但是匆忙赶路加剧了她胸口的疼痛,她开始咳嗽。她停下脚步,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法找到传送点了。别放弃!绮芙琳给自己打气,你必须找到传送点。你生病了,你必须回牛津!先走到教堂,然后你就可以在里面休息一会儿了。

她又出发了。她真希望自己不要咳嗽,但这没用,她上气不接下气。她连教堂都走不到,更不用说传送点了。“你必须做到!”绮芙琳忍住胸口的疼痛,大声喊道,“你必须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她再次停下来,疼得弯下了腰。她一直担心某个农民会从其中一间小屋走出来看到她。但现在她更希望有人能走出来,这样就能帮助她回到庄园。没有人会出来,他们全都在刺骨的寒风中砍圣诞柴或打猎去了。绮芙琳往田地的方向望去,远处的那些人影已经消失了。

她来到最后一间房屋前。再往前都是些破破烂烂的棚子,似乎风一吹就要塌。她希望没人住在那里,好在事实如她所愿。这些一定是外围建筑,也许是牛棚或是粮仓,再往前,应该不用走太远就到教堂了。或许如果我坚持慢慢走就能走到。绮芙琳想着,再次向教堂走去。每走一步,她的整个胸口都会震得生疼。她停下来,摇晃了一下,心想,我一定不能晕倒,现在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她回过头看向庄园宅邸。她甚至无法再走回大厅。我必须坐下来休息一下,她想。但在泥泞的小路上没有可坐的地方。艾莉薇丝夫人正在照顾佃农,埃梅里夫人和女孩们以及整个村庄的人都在砍圣诞柴,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

又起风了,这风现在不是一阵阵地吹,而是一直连续不断地刮着,横扫整片田野。我必须试试往回走,回到庄园去,绮芙琳想。但她做不到。她就连站着都感觉吃力。如果有地方能坐,她一定会坐下来。但从房屋之间的空地一直到他们的围栏,全都是泥泞不堪的地面,她必须到房子里面去。

这间房屋四周有一圈摇摇晃晃的栅栏。栅栏用绿色的枝条在木桩之间编织而成,还没有膝盖高。这栅栏连猫都挡不住,更不用说靠它圈住绵羊和奶牛了。只有栅栏门大概有腰那么高。绮芙琳心怀感激地靠在其中一扇门上。“你好!”她在狂风的呼啸声中喊道,“有人在家吗?”

屋子的前门离栅栏门只有几步之遥,并且这种房屋并不隔音,甚至连风都挡不住。绮芙琳看到屋子的墙上有一个洞,洞口涂抹的黏土和碎稻草已经干裂碎落了,露出里面那团缠绕在一起的树枝。屋子里的人一定能听到她的喊声。她拎起了栅栏门上的皮圈打开了门,然后走进去敲了一下低矮的木门。

没有人应声,绮芙琳也不认为这里会有人。她又喊道:“有人在家吗?”绮芙琳甚至懒得听翻译器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她试着抬起门上的木闩,门闩太重了。她想沿着突出的闩槽将门闩滑开,但却做不到。这座房子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而她却连门都打不开。她一定要告诉丹沃斯先生,中世纪的小屋并不像它们看上去那么容易损坏。她靠在门上,双臂抱在胸前。

什么东西在她身后发出声响,她立即转身说道:“对不起,我闯进了您的花园。”可惜发出声音的是刚才那头母牛,它闲适地靠在篱笆上,在棕色的树叶间寻找食物,但几乎什么都没找到。

绮芙琳决定必须返回庄园宅邸。她走到栅栏边,撑着栅栏门慢慢走出来,然后拉起皮圈,把门关上了。那头瘦瘦的母牛原本背对着她,这时跟着她走了几步,仿佛认为绮芙琳要给它挤奶,然后又往园子里走去。

这时,被绮芙琳当作不是用来住人的一间棚屋的门打开了,一个赤脚男孩走了出来,愣在当场,看上去吓坏了。

绮芙琳试着直接跟他说“拜托”,她不得不说几个词就喘口气。“我可以在你家休息一会儿吗?”

男孩呆呆地盯着她,嘴巴张得大大的,他身材瘦得不像样,胳膊和腿还没有屋外栅栏的树枝粗。

“拜托了,去告诉别人到这儿来,告诉他们我病了。”

话刚说完,她就想:“这男孩的身体这么瘦弱,说不定还不如我呢。”男孩的脚冻得发紫,他的嘴巴看起来很疼,他的脸颊和上唇都被流出来的鼻血弄脏了。他有坏血病(又称维生素C缺乏病),绮芙琳心想,他比我的情况更糟糕。但她还是说了一句:“到庄园去,找人来。”

那个男孩用一双骨瘦如柴的干裂的手挠了挠自己。“Bighaull emeurdroud ooghattund enblastbardey。”他说着,回到了屋里。

哦,不!绮芙琳绝望地想,他听不懂我说的话,我也没有力气去向他解释清楚。“请帮帮我!”她说道。那个男孩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听懂了,他朝绮芙琳迈了一步,然后突然跑向教堂的方向。

“等等!”绮芙琳喊道。

男孩跑过那头母牛,绕过围栏,消失在房子后面。绮芙琳看着棚屋,它几乎不能算是一间屋子,而更像是干草堆,整间屋子是用草和茅草碎片塞在柱子之间做成的。棚屋的门是用黑色绳子系在一起的几根棍棒。这种门吹一口气就会倒,而那个男孩还忘记把门关上了。绮芙琳跨过垫高的门阶,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昏暗无光,烟雾缭乱,绮芙琳什么也看不见。屋里的味道闻起来很刺鼻,很像马厩里的味道,甚至比马厩还糟。除了仓房的潮味、烟味、霉味,还有恶心的老鼠味。绮芙琳不得不弯下腰才能穿过门,她再次伸直了身子,头却撞上了用作横梁的木棍。

屋子里没有地方可坐,如果眼前这一切就是全部家具的话。地上放满了麻袋和工具,好像表明它的确是一间工棚。屋子里没什么陈设,除了一张不平的桌子。粗糙的桌腿从中心伸出来,长短不齐,但桌子上有一个木碗和一块面包。在小屋的中央,有一块清理干净的空地。空地上有个浅坑,一个小小的火堆在这个挖出来的浅坑里燃烧着。

火堆显然是烟雾的来源。尽管屋子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用于排烟,但似乎没起到多大作用。这火堆很小,只有几根木柴在烧着,塞得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和屋顶上遍布的缝隙搅得烟气四处弥漫。四面刮进来的狂风将烟雾卷起来,塞满狭窄的屋子。绮芙琳开始咳嗽起来,这下可麻烦了。她每咳一下都感觉胸部好像要裂开一样。

绮芙琳咬紧牙关控制住咳嗽,她先扶着一柄插在麻袋上的铁锹,然后扶着弱不禁风的墙慢慢坐在了一麻袋洋葱上。她一坐下就立刻感觉好多了,尽管屋子里还是很冷,她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真想知道夏天这个地方会是什么味道?绮芙琳心想。她想把斗篷的下摆拉过来裹着,就像是往膝盖上盖毯子一样,但这个动作似乎让她更冷。

一阵冷风扫过地面。绮芙琳把斗篷塞在脚边,然后拿起一个放在麻袋旁边的火钳,拨动着快熄灭的火堆。火堆懒洋洋地烧起来,照亮了小屋,让它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间住人的屋子。屋顶的一侧比另一侧倾斜得更低,可能是为了在它下面搭建牲畜圈。牲畜圈和屋子只是用一排篱笆隔开,那段篱笆甚至比绮芙琳之前看到的那圈栅栏还要矮。微弱的火光不足以让绮芙琳看到屋子里面那个低矮的角落,但是那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可能是头猪,不过农民的猪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宰杀了,或者那是一只产奶的羊。绮芙琳又拨弄了一下火堆,试图让它把角落照亮一点。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那段破破烂烂的篱笆前面发出来的,来自一个大大的圆顶笼子。那个笼子十分精致,跟它所处的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笼子用表面光滑的金属杆做成,笼门上有着复杂的花纹,还带着华丽的把手。笼子里面,一只动物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光,是一只老鼠。

它直着身子坐在地上,前爪抱着一块奶酪,看着绮芙琳。正是这块奶酪诱惑它锒铛入狱的。笼子里还散落着几块碎的、像是发了霉的奶酪。它的食物比这间屋子里的还多,绮芙琳心想。她静静地坐在那一大袋子洋葱上。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需要保护起来以防老鼠吃掉的东西。

当然,她以前也看见过一只老鼠。那是在历史系心理实验室,当时学校要对一年级的学生进行恐惧症测试。不过她当时看到的不是这种老鼠,至少50年来,没有人在英格兰见过这种类型的老鼠。实际上它非常漂亮,有着丝绸般顺滑的黑色皮毛,比实验室的白色小鼠大不了多少,甚至比她接受测试时看到的灰鼠还小点。

它看起来也比灰鼠干净得多。恐惧症测试时看到的那只灰鼠看起来似乎成天出没于下水道、排水管和各种管道,灰褐色的皮毛乱蓬蓬的,裸露的长尾巴表面十分粗糙。当绮芙琳第一次开始研究中世纪时,她一直无法理解古代的人怎么会容忍如此恶心的东西待在谷仓里,更不用说房子里了。一想到她床边墙上的那只老鼠,她就感到厌恶。但这只老鼠看起来很干净,有着黑色的眼睛和闪亮的皮毛。它绝对比麦丝丽更干净,而且可能更聪明,看上去完全无害。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的观点似的,老鼠又抱起一块美味的奶酪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但你并不是无害的,”绮芙琳说,“你是中世纪的祸害。”

老鼠放下一大块奶酪,向前迈了一步,它的胡须抽搐着,用两只粉红色的爪子抓住了笼子的金属条,充满渴望地望向绮芙琳。

“我不能让你出去,你知道的。”绮芙琳说。老鼠的耳朵支棱着,就像它听懂了一样。“你吃掉了珍贵的谷物,消耗了食物,并携带跳蚤,28年后,你和你的同伙会消灭欧洲一半的人类。你才是埃梅里夫人应该担心的,而不是法国间谍和文盲牧师。”老鼠看了绮芙琳一眼。“我想让你出去,但我不能这么做。”绮芙琳说。黑死病本来就已经够糟糕了,它杀死了欧洲一半的人。“如果我让你出去,你的后代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她补充道。

老鼠松开了金属条,开始在笼子里跑起来,撞击着笼子,以各种疯狂随意的动作在笼子里蹿来蹿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让你出去的。”绮芙琳说。火快要熄灭了,绮芙琳又拨弄了一下,但火堆下全是灰烬。她最开始没有关上门,希望那个男孩能带着寻找她的人回来。一阵风刮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小屋陷入了黑暗。

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找我,绮芙琳心想,她认为庄园的人甚至可能根本没找她。他们一定以为她在楼上的房间里睡着了,埃梅里夫人在给她送晚饭之前不会去看她,他们甚至可能到晚祷时才开始找她,但那时天已经黑了。

小屋里很安静,外面的风一定停了。绮芙琳听不到老鼠的声音,火堆里的一根树枝啪的响了一声,火花飞溅到泥地上。

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她想着,把手放到胸口上,好像这里被刺伤了一样。没人知道我在哪儿,甚至连丹沃斯先生也不知道。

但事实可能不是这样的,也许艾莉薇丝夫人已经回来了,并上楼来给绮芙琳涂抹更多的药膏,或者麦丝丽可能已经被埃梅里夫人打发回家去了,或者那个男孩可能已经去找田地里的那些人了。他们随时会来找她的,即使门已经关上了。即使晚祷后庄园的人没有意识到绮芙琳离开了,但他们有火把和灯笼,可以晚上出来找她。这个坏血病男孩的父母会回来做晚饭,会发现她,然后去找庄园里的人。绮芙琳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并不孤单,这让她感到很安慰。

因为她现在完全是孤身一人。她试图说服自己并不孤独,时空传送网屏幕上的数据会告诉吉尔克里斯特和蒙托娅出现问题了。丹沃斯先生会让巴特利核查,并重新检查所有数据。他们一定会知道发生了异常情况,正在重新开启传送。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他们不知道她的位置,他们并不比艾格妮丝和艾莉薇丝知道得更多。他们以为她安全地待在斯坎德门村,研究着中世纪的风土人情。他们以为她被传送到了正确的地点,记录仪的存储量已经用了一半,里面记满了古怪的习俗和农作物的轮种规律。他们甚至不会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传送点,直到他们在两个星期后再次打开传送点才会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到那时天已经黑了。”绮芙琳自言自语道。

她静静地坐着,盯着火光。火快熄灭了,但她没看到任何可以用来燃烧的木柴。绮芙琳想知道,如果被留在家里收集柴火的那个男孩就这么干活,他们家今晚是不是得重新生火了。

绮芙琳独自坐在这里,火堆要熄灭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除了将来会杀死欧洲一半人口的老鼠。她站起来,再次撞到了头,她推开小屋的门,走到屋外。

远处的田野里一个人也没有。风已经停了,她可以清楚地听到来自西南方的钟声。灰色的天空飘下了几片雪花,教堂的小尖顶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了。绮芙琳动身往教堂走去。

另一座钟敲响了。那座钟在南边,离这儿更近。但它的声音更高,更具有金属的质感。这意味着它是一座更小的钟,它的声音也很稳定,但是比第一座钟稍稍延后一些,听上去像是回声。

“凯瑟琳!凯瑟琳小姐!”是艾格妮丝在喊,“你去哪儿了?”她跑到绮芙琳旁边,圆圆的小脸因为劳累或是寒冷变得红红的,又或许是因为兴奋。“我们一直在到处找你。”她沿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喊道:“我找到她了!是我找到的!”

“不,你没有!”萝丝蔓德反驳道,“我们都看到她了。”她赶紧跑到埃梅里夫人和麦丝丽的前面。麦丝丽把自己破破烂烂的斗篷甩到肩膀上。她的耳朵通红通红的,看上去闷闷不乐,也许她因为绮芙琳失踪而被好好教训了一顿,不过或许她只是感冒。埃梅里夫人看起来非常生气。

“你没认出这是凯瑟琳,”艾格妮丝喊着,跑回绮芙琳的身边。“你说你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凯瑟琳,我才是找到她的人。”

萝丝蔓德没有理妹妹的争辩,她挽住绮芙琳的胳膊。“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离开了你的床?”她焦急地问道,“格温回来要跟你谈话,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

格温去找过我,绮芙琳懊恼地想,格温,那个能告诉我传送点确切位置的人来找过我,而我却不在那里。

“是的,他想告诉你他没有找到袭击者的踪迹,然后……”

埃梅里夫人走了过来,问:“你要到哪儿去?”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指责。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绮芙琳说,试着说些什么来解释为什么她在村子里游荡。

“你又要去见什么人吗?”埃梅里夫人又问道,这次明明白白是在指责她。

“她怎么会去见谁?”萝丝蔓德问,“她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对以前的事也一无所知。”

“我去寻找我被发现的地方。”绮芙琳回答道,尽量不依赖萝丝蔓德帮她解释。“我想,也许看到行李我就会……”

“帮你想起来,”萝丝蔓德接话道,“但是……”

“你不用冒着损害健康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埃梅里夫人说,“今天格温把它们带回来了。”

“所有东西?”绮芙琳问。

“是的,”萝丝蔓德说,“马车和你所有的箱子。”

第二座钟停了下来,第一座钟独自响着,声音稳稳的,十分缓慢。那一定是一场葬礼。这钟声听起来像是为绮芙琳心中的希望敲响了丧钟,格温把所有东西都带回了庄园。“让凯瑟琳小姐在寒冷的户外说话是不合适的,”萝丝蔓德说,她说起话来就像她的母亲。“她还病着呢,我们必须把她带回室内,否则她会受寒的。”

我的心已经冷得像冰窖了,绮芙琳想,格温把所有东西都带回了庄园。甚至连马车都带回来了。

“都怪你,麦丝丽,”埃梅里夫人说着,往前推搡着麦丝丽,让她帮忙扶着绮芙琳的手臂。“你不该让她一个人待着。”

绮芙琳躲开了脏兮兮的麦丝丽。

“你能走吗?”萝丝蔓德问,她发现自己支撑不住绮芙琳沉重的身体。“我们是不是应该牵匹母马来?”

“不用。”绮芙琳说。不知为什么,她连想都不愿意想到骑马回去,那就像是囚犯被放在铃儿叮当响的马背上带回去一样。“不用,”她又说了一遍。“我可以走。”

她不得不倚靠在萝丝蔓德还有麦丝丽那脏兮兮的手臂上,慢慢往回走。尽管很艰难,但她还是做到了。她们经过了那些棚屋、管家的房子,还有几只好奇的猪,走进了院子。一棵白蜡树巨大的树桩躺在谷仓前的鹅卵石地面上,它扭曲的树根落满了雪花。

“她会把自己折腾死的,”埃梅里夫人说着,做了个手势,让麦丝丽打开沉重的木门。“这么折腾她的病会复发的。”

雪越下越大,麦丝丽打开了门。门上有一个像老鼠笼子上的那个小门一样的闩锁。我应该把它放出来的,绮芙琳心想,不管怎么说,黑死病都是注定要暴发的,我应该把它放出来的。

埃梅里夫人又向麦丝丽打了个手势,她又回来挽起绮芙琳的手臂。“不用了。”绮芙琳说,然后甩开麦丝丽和萝丝蔓德的手,独自走着,穿过大门,走进那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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