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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末日之书 作者:康妮·威利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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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丹沃斯喊了一声,抓住了低头钻进时空传送网的科林的胳膊。“上帝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科林扭了扭身子,挣脱开来,说:“我认为您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去!” “你不能像这样闯进时空传送网!这可不是检疫封锁线。如果传送网打开了怎么办?你会死掉的。”丹沃斯又抓住科林的手,准备把他带到控制台去。“巴特利!暂停传送!” 巴特利不在那儿。丹沃斯眯起眼睛看向控制台的方向。他们现在站在一片树林里,四周都是树。地面上覆盖着积雪,空气中闪烁着结晶的光芒。 “如果您一个人去,谁来照顾您呢?”科林问道,“如果病情复发了怎么办?”他越过丹沃斯向四周张望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我们到了?” 丹沃斯放开了科林的手臂,在衣服里摸索着眼镜。 “巴特利!”丹沃斯喊道,“打开穿越通道!”他重新戴上眼镜,眼镜上结了一层霜,他又把眼镜拿下来,用力擦了擦镜片。“巴特利!” “我们在哪儿?”科林问。 丹沃斯把眼镜腿挂在耳朵上,看着四周的树。这些树非常古老,带着霜冻的银色常春藤缠绕着树干,但四周根本没有绮芙琳的影子。 丹沃斯之前竟然认为她会在这里待上好几天,真是太荒谬了。巴特利之前已经打开过穿越通道一次,但没找到她。丹沃斯曾寄希望于当绮芙琳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时,会回到传送点等待,然而她并不在这里,甚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到这里来过。 他们四周的雪地很平整,没有任何脚印。这里的雪很厚,足以掩盖她之前留下的脚印,但雪并没有厚到可以埋住散架的马车和四散的箱子的程度,他也没有看到牛津到巴斯的路。 “我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丹沃斯说。 “好吧,我至少能确定这里不是牛津,”科林说着,大踏步往雪地中走去。“因为这里没有下雨。” 丹沃斯抬起头,透过树林看向暗淡而清澈的天空。如果这次传送的时间滑移量和绮芙琳那次相同,那么现在应该是中午。 科林穿过雪地,跑向一丛红色的柳树。 “你要去哪儿?”丹沃斯说道。 “找一条路,传送点不是应该在一条路附近吗?”科林说着就跑到灌木丛中消失了。 “科林!”丹沃斯大声喊着,跟了上去。“快回来。” “找到了!”科林在柳树后面的某个地方喊道。 “路在这儿!” “快回来!”丹沃斯大声喊道。突然科林拨开柳树,跳了出来。 “过来。”丹沃斯压住怒火,冷静地说。 “这条路通往山上,”科林一边说,一边挤过柳树丛,来到空地上。“我们可以爬到山上去,看看现在在什么地方。” 科林身上已经打湿了,棕色外套上洒满了柳树枝条上的雪。他的神色看起来很谨慎,像是随时准备迎接不妙的消息。 “您是不是还是想把我送回去?” “我必须这么做。”丹沃斯回答道。但他看了看四周后,不由得心头一沉。巴特利至少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打开穿越通道,并且还不确定通道能开放多久。他不能把两个小时浪费在这里,等着把科林送回去,但他也不能把科林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是我的责任。”丹沃斯说。 “您也是我的责任,”科林倔强地说,“玛丽姑奶奶让我照顾您,如果您病情复发了怎么办?” “你不明白,黑死病……” “没关系,真的!我也注射了链霉素和所有其他药物,我叫威廉让他的护士女朋友也给我注射了。您现在不能把我送回去,穿越通道关了,而且在这里待上一个小时实在太冷了。再说,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绮芙琳,说不定那个时候已经找到她了。” 科林说得对,他们不应该一直待在这儿。寒气已经穿透了丹沃斯身上那件古怪的维多利亚时代样式的斗篷,而科林的粗麻布外套还没有他之前穿的那件夹克保暖,并且已经湿透了。 “我们去山顶上看看,”丹沃斯说,“但首先我们必须标记好空地,以便我们能再次找到它。你不能像刚才那样直接跑走了,我希望你不要跑出我的视线,我没有时间再去找你了。” “不会迷路的。”说着,科林在他的背包里翻找起来,拿出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盒子。“我带了一个定位仪,已经把这块空地设定为原点了。” 科林把柳树枝分开,让丹沃斯跨过去,然后两人就往路上走去。这条路差不多就是一条羊肠小道。一路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除了松鼠和狗或狼的爪印外,什么都没有。科林一路乖乖地走在丹沃斯身边,一直到半山腰,然后就克制不住跑了起来。 丹沃斯强忍着胸口的紧绷感,跟在科林身后艰难地跋涉着。山坡走到一半就没有树了,他们一离开树林,就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这风冷得刺骨。 “我看到村庄了!”科林朝还在上山的丹沃斯喊道。 丹沃斯走到科林身旁,这里的风更大了,寒风穿透了这件丝绸衬里的斗篷,将暗沉的天空中的云扯成一道一道的。远在南方,一缕烟雾直冲上天,然后被风卷起,向东急转而去。 “看到了吗?”科林指着烟说道。 一片绵延起伏的平原就躺在前面的山脚下。平原上覆盖的积雪反射的阳光太亮了,以至于他们看不清平原上的细节。光秃秃的树木和道路在一片雪原上呈现出黑色,就像是地图上的标记。牛津到巴斯的路是一条直直的黑线,将雪原一分为二。而牛津就像是一幅铅笔画,丹沃斯可以看到白雪覆盖的屋顶,还有黑色墙壁上方的圣迈克尔的方形塔。 “看起来黑死病还没传到这儿。”科林喊着。 科林说得对,这里看起来很宁静,没有受到惊扰,这里就是传说中古老且平静的牛津。丹沃斯无法想象牛津会鼠疫横行,装满尸体的拖车穿梭在窄窄的街道上;学院被互相隔离起来,继而被遗弃;到处都是将死的人和已经死了的人。他也无法想象绮芙琳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在他无法看到的某一个村庄里。 “您看见了吗?”科林指着南方说,“在那些树的后面。” 丹沃斯眯起眼睛,想要分辨出树丛中的建筑物。他可以看到灰色树枝间有些颜色较深的建筑轮廓,也许是教堂的塔楼,或者是谷仓的一个角。 “有一条通往那个村子的路,”科林指着一条起始于他们下方某处的狭窄的灰线。 丹沃斯查了查蒙托娅给他的地图。即使有她的标记,他也无法分辨那是哪个村庄,因为他不知道那里离预定的传送点有多远。如果他们就在村庄的正南方,那么这个村庄就太偏东了,不可能是斯坎德门村。但他所推测的斯坎德门村所处的位置却没有任何树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平坦的雪地。 “我说,”科林问,“我们要去那儿吗?” 那是唯一可见的村庄,如果它是一个村庄的话,并且那儿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到一公里远。如果那不是斯坎德门村,至少它是在正确的方向上。如果那里有蒙托娅标注的某样标志性特征,就可以用它来判断所处的方位。 “你必须随时跟我待在一起,不要跟任何人说话,明白吗?” 科林点了点头,但他显然没听进去。“我觉得那条路在这边。”说着,他沿着山的另一边往下跑去。 丹沃斯跟了上去。他试着不去思考在村庄那么多,而他们的时间又那么少的情况下如何找到绮芙琳。并且这才只跑了一座山,他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你是怎么说服威廉给你注射链霉素接种的?”丹沃斯赶上科林后问道。 “他想要玛丽姑奶奶的医疗系统用户名,这样他就可以伪造授权,而用户名就正好贴在她放在购物袋里的诊具上面。” “所以你说除非他同意给你注射药物,否则你就拒绝把用户名给他?” “是的,我还告诉他,我会跟他的母亲聊聊他的所有女朋友。”科林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跑去。 之前所看到的道路只是一排篱笆。丹沃斯拒绝跨过这道篱笆,到那片领地里面去。“我们必须沿着路走。”他说道。 “跨过去更快,”科林抗议道,“不会迷路的,我们有定位仪。” 丹沃斯不打算跟他争论,他沿着那条路继续前行,寻找转弯的地方。狭窄的田地后面是树林,这条路又转向了北方。 “如果没有通往村庄的道路怎么办?”科林走了半公里后说道。但是接下来转了个弯之后,两人看到了一条路。 这条路比传送点附近的路更窄,自从下雪以来,没有人在这条路上走过。他们走了进去,每一步踩在冰上,把凝结的薄冰踏破。丹沃斯焦急地向前看着村庄,但树太密了,根本无法透过树林往外看。 因为地上的积雪,他们走得很慢。丹沃斯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胸口绷得紧紧的,就像绑上了沉重的铁条一样。 “当我们到那里以后,该做些什么呢?”科林毫不费力地在雪地里大步地走来走去。 “你先跑过去看看,然后在那里等我,”丹沃斯说,“听清楚了吗?” “好的,”科林说,“您确定这是正确的路吗?” 丹沃斯完全不确定,这条路往西边绕了过去,偏离了丹沃斯推测的村庄所在的方向。两人继续往前走,路开始转向北方。丹沃斯焦急地从树木之间的空隙往外张望,想看看有没有石头或茅草。 “那个村庄肯定很近了,”科林揉着手臂说,“我们都走了几个小时了。”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走几个小时,但一个小时是有的,但他们连一间佃农的棚屋都没看到,更别说村子了。这里应该有好几个村庄,但它们在哪儿呢? 科林拿出了定位仪。“看,”说着,他给丹沃斯看了看上面的读数。“我们往南走得太远了,我想我们应该回去走另一条路。” 丹沃斯看了看定位仪上的数据,又看了看地图。他们几乎是在传送点的正南方,离传送点有三公里多的距离。要换一条路,他们就必须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及时找到绮芙琳的希望更加渺茫,而且丹沃斯不确定自己一小时后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他已经感觉体力受不了了,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胸部被绑得更紧一些,肋骨中部也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转身看了看前方蜿蜒的小路,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的脚都冻僵了。”科林说。他在雪地上猛地跺了一脚,一只鸟受到惊吓飞了起来,拍了拍翅膀飞走了。丹沃斯抬起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沉。 “我们应该跨过那道篱笆走的,”科林说道,“那样会更……” “嘘。”丹沃斯说道。 “怎么了?”科林低声问,“有人来了?” “嘘。”丹沃斯说道。他把科林拽到路边,然后又仔细听了起来。丹沃斯刚才以为听到马匹的声音,但现在他什么也没听到,可能只是鸟的声音。 他示意科林藏到一棵树的后面去。“待在这里。”他悄悄地叮嘱了一句,然后蹲下身子往前蹑手蹑脚地走去,一直走到能看见道路转弯的地方。 一匹黑色的公马被绑在一丛长满刺的荆棘上。丹沃斯连忙藏到一棵云杉的后面,屏气凝神地站在那儿,试图看看骑马的人在哪儿。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丹沃斯努力让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仔细听着路上的声音,但没有人过来。除了那匹马踏步的声音,他什么都没听到。 那匹马背上绑着马鞍,马辔头上錾着银色的花纹,但它看上去很瘦,肋骨从肚子上的绑带间突兀地凸显出来,马鞍的绑带也已经松了。那匹马往后退时,马鞍向侧面滑了一下。它摆动着头,使劲地拉拽着缰绳,显然,它是想挣脱束缚。丹沃斯走近后才看到它不是被人系在这儿的,而是被荆棘勾住了缰绳。 丹沃斯走到了路上,那匹马将头转向他,大声地悲鸣起来。 “好了,好了,没关系。”他说着,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匹马的左侧。他把手放在那匹马的脖子上,于是它停止了嘶鸣,鼻子在丹沃斯手旁嗅来嗅去,寻找食物。 丹沃斯想在雪地里找些草喂它,但是荆棘周围几乎全是光秃秃的地面。 “你被困在这儿多久了,老伙计?”他问道。这匹马的主人可能是在骑马时鼠疫发作了,或者死了,于是受惊的马拖着缰绳独自跑了,结果甩动的缰绳缠到了灌木丛中。 丹沃斯走进树林,寻找人的脚印,但那儿什么也没有。那匹马又嘶鸣起来,于是丹沃斯决定回去将它的缰绳解开。往回走的路上,他扯了几把从积雪中冒出来的草叶。 “一匹马!简直比世界末日还酷!”科林说着跑了过来。“您在哪儿找到它的?” “我告诉过你待在原地不要动。” “我知道,但是我听到了那匹马的嘶鸣声,以为您遇到了麻烦。” “如果真是那样,你更得听我的话好好藏着。”他把草递给科林。“给马喂点这个。” 丹沃斯弯下要,伸手到灌木丛中去解缰绳。那匹马为了挣脱开,使劲拉拽着缰绳,结果反而让缰绳在尖刺上缠得更紧了。丹沃斯不得不用一只手把灌木的枝条压下去,然后另一只手伸进去解开缰绳。没过几秒钟,他就被刮擦出了几道伤口。 “这是谁的马?”科林一边问一边站在离马好几英尺外递过一根草来给马吃。饥肠辘辘的马猛地扑向他,吓得科林往后一跳,把草掉到了地上。“您确定这是匹驯好的马吗?”他说。 那匹马猛地奔向科林手中的草时,丹沃斯差点儿被带得摔倒,但他还是抓住了荆棘枝条,把缰绳解下来了。他把解下的缰绳绕在流着血的手上,然后抓起另一根缰绳。 “是的。”丹沃斯说道。 “这是谁的马?”科林又问,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马的鼻子。 “是我们的。”丹沃斯收紧了马腹上的绑带,然后不顾科林的抗议,将他抱上了马鞍,接着自己也上了马。 这匹马还没有意识到它已经摆脱了灌木丛。当丹沃斯轻轻地踢了踢马腹两侧时,它还回过头来责怪他。紧接着它慢慢地在积雪覆盖的道路上小跑起来,因为重获自由而感到高兴。 科林使劲抓着丹沃斯的腰部,正好按在他感到疼痛的地方。不过,当他们跑了100米之后,科林坐直了身子,开始问起问题来:“您是怎么驾驭它的?您想让它跑快点该怎么办?” 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回到了主路上。科林想要回到那段篱笆那里,从那儿穿过去。但丹沃斯拉动缰绳,让马走到了另一条路上,这条路只延伸了半公里就分成了两条岔路,丹沃斯选了左边的路。 与刚才的那条路相比,似乎走这条路的人更多些,尽管它前方通往更茂密的树林。现在天空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风也开始刮了起来。 “我看到了!”科林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向一排白蜡树。在白蜡树的后面闪过一片暗灰色的石头屋顶,映衬在灰白的天空下。那可能是一座教堂,也可能是一座庄园的主屋,坐落于道路的东边。很快那条主路上就分出了一条窄窄的小道,通向一座横跨小溪的木板桥。那座木板桥看上去摇摇晃晃的,桥的对面就是一片狭长的草地。 那匹马没有竖起耳朵,或者试图加快速度。于是丹沃斯认为它一定不是来自这个村庄的。这也是一件好事,否则,在我们开口问绮芙琳在哪里之前,就会因为偷马而被绞死,丹沃斯心想。这时,他看见了羊群。 它们都侧身躺在地上,就像一堆脏兮兮的灰色羊毛,还有一群羊挤在树附近,试图避开风雪。 科林没看羊群,他对着丹沃斯的后背问道:“当我们到那里以后,该做些什么呢?是悄悄地潜入村子,还是就这么骑马过去问他们见没见过绮芙琳?” 也许这里根本没有活人可以问,丹沃斯心想。他踢了踢马,让它慢跑起来。两人骑着马穿过白蜡树,进了村子。 这个村子根本不像科林的那本书中画的那样,房子围绕中央的空地而建。这儿的房子都散落在树丛中,相互之间几乎看不到。丹沃斯看见了茅草屋顶,远处还有一座教堂,坐落在一片白蜡树中。接着他看到在一片跟传送点差不多大的空地上,有一座木头房子和一个棚屋。 这栋房子太小了,不可能是庄园主屋,也许这是管家或者村长的房子。棚屋的木门敞开着,雪已经飘进去了。屋顶没有升起烟,屋子里也没有声音。 “也许他们已经逃走了,”科林说,“很多人听说鼠疫来了后就开始四处逃散,疫情就是这样传播开的。” 也许他们已经逃走了。房子前面的积雪平坦而坚硬,似乎曾经有很多人和马在院子里走过。 “你就留在这儿,和马待在一起。”说着,丹沃斯往那栋木屋走去。这栋房子的门也没有锁上,但被拉得几乎关上了,只留了一道缝。丹沃斯低头钻进了那扇矮矮的门里。 房子里面冰冷刺骨。丹沃斯从明亮的雪地里进入到黑暗的室内,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的变化。除了眼睛突然进入黑暗中所产生的一片昏红的影子,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把门完全推开,但仍然没有多少光线照射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乌蒙蒙的。 这应该是管家的房子,房子里有两个房间,由木头隔墙隔开,地板上铺着草垫。桌子上光秃秃的,火炉里的火似乎已经熄灭好几天了,小小的房子里充满了冰冷的炉灰的气味。管家和他的家人逃走了,也许其他村民也逃走了。毫无疑问,他们还带走了鼠疫病菌,也许还有绮芙琳。 丹沃斯靠在门框上,胸口紧绷的地方突然再次疼起来。他担忧着绮芙琳会遭遇各种不幸,但却从未想过她离开的可能性。 丹沃斯又往另一个房间看去。 科林从门口探头进来,问:“那匹马一直想从外面的一个水桶里喝水,我应该让它喝吗?” “可以,”丹沃斯说着,站起身来挡住了科林的视线,以免他看到隔墙里面的情形。“但不要让它喝太多,它已经好几天没有喝水了。” “桶里面并没有多少水。”科林好奇地环顾着这间屋子。“这是农奴的小屋吗?他们真是太穷了,您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丹沃斯回答,“去看着马,别让它跑走了。” 科林走了出去,他的头顶刚好擦过门框的顶部。 隔墙那边的房间里,一个婴儿躺在角落里的一个软布包中。显然,他的母亲去世时,他还活着。他的母亲躺在泥地上,双手伸向孩子的方向。两具尸体都已经发乌了,差不多变成了黑色。婴儿襁褓中的衣服因为浸染了血而变得僵硬发黑。 “丹沃斯先生!”科林喊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丹沃斯连忙转过身来,担心科林又跑进屋子里看到这一幕,但他看到科林仍在屋外和那匹马待在一起,马的鼻子正深深扎在水桶中。 “怎么了?”丹沃斯问道。 “那边的地上有什么东西,”科林指向那座棚屋。“我猜那是一具尸体。”科林猛地拉了一下马的缰绳。他太用力了,结果碰倒了水桶。桶里的水全都洒了出来,在雪地上形成一个浅浅的水洼。 “等等。”丹沃斯说道。但是科林已经跑向了树林,那匹马也紧跟其后。 “这是一具……”科林说,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丹沃斯赶紧捂着自己的腰部,跑了过去。 那是一具尸体,一个年轻人的尸体。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躺在一汪冻硬了的黑色液体中,脸上积满了雪花。他一定是得了腺鼠疫,肿块破裂了,丹沃斯一边想,一边看了看科林,但科林并没有看那具尸体,而是看着不远处的空地。 那块空地比管家房子前面的空地大一些,空地的边缘建有6间棚屋,在空地的另一头是一座诺曼式教堂。空地中心布满脚印的雪地上,躺着好几具尸体。 人们似乎没打算掩埋这些尸体,尽管教堂旁边有一道浅沟,沟旁堆着挖出来的土,土上覆盖着积雪。其中有些尸体似乎被拖到了教堂墓地,雪地上留下了很长的雪橇一样的痕迹,还有一个人应该是还活着的时候曾试图爬出棚屋,他的尸体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 “要敬畏上帝,”丹沃斯喃喃念诵着《圣经》中的句子。“因为他的审判降临了。” “这里看上去就像打了一场仗。”科林说道。 “的确是一场仗。”丹沃斯说道。 科林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查看那些尸体,说:“你认为他们都死了吗?” “别碰他们,”丹沃斯警告道,“不要靠近他们。” “我注射过丙种球蛋白了。”科林说。但他还是从尸体旁退了回来,呕了一下。 “深呼吸,”丹沃斯说着,把手放在科林的肩膀上。“看看别的东西。” “那本书里面描述的黑死病时期就是这样的。”科林盯着一棵橡树,确定无疑地说道。 “实际上,我本来担心情况可能会更糟糕的。我的意思是,至少这些尸体没有散发任何气味或者别的什么。”科林继续说道。 “是的。”丹沃斯回答。 科林又干呕了一下。“我现在没事了,”他往空地四周看了看。“您认为绮芙琳可能会在哪里?” 千万不要在这里,丹沃斯暗自祈祷道。 “她可能在教堂里。”科林说着,又牵起那匹马往前走去。“我们得去看看那儿是不是有座坟墓,这可能不是我们要找的村子。”那匹马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缩下耳朵,仰起头,惊恐地嘶鸣起来。 “得把它牵到马厩里去。”丹沃斯说着,抓住了缰绳。“它可能闻到了血的味道,受到了惊吓,得把它拴起来。” 他把那匹马牵到看不见尸体的地方,然后把缰绳递给了科林。科林一脸担忧地接过了缰绳。“没事了。”他对那匹马说道,然后牵着它走向管家的房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感受。” 丹沃斯快速穿过那片空地,走向教堂。浅沟里有四具尸体,旁边还有两座坟墓,都被雪覆盖着。也许他们是第一批死者,当时还能举办葬礼。丹沃斯绕开了坟墓,走向教堂的正门。 教堂的门口也有两具尸体,他们面朝下叠在一起,上面的是一位老人,下面的是一个女人。丹沃斯可以看到女人粗糙的斗篷下摆和她的一只手。老人的手臂搭在女人的头和肩膀上。 丹沃斯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个老人的手臂,老人的身体略微往一侧滑动了一些,把女人的斗篷蹭到了一旁。斗篷下面的裙子露了出来,裙子很脏,糊满了血,但丹沃斯辨认得出,它是亮蓝色的。他急忙拉下女人斗篷的兜帽,女人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她长长的金发缠在绳子粗糙的纤维上。 “他们绞死了她。”丹沃斯想,毫不意外。 科林跑了过来。“我知道地面上的这些痕迹是什么了,”他说,“是他们拖尸体留下的。谷仓后面有一个小男孩,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 丹沃斯看了看女人脖子上的绳子和缠在上面的头发。那头发太脏了,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金色。 “他们把尸体拖到教堂墓地去,因为他们没法搬运,我敢打赌就是这样。”科林说。 “你把马牵去马厩了吗?” “我把它拴在一根柱子上了,”他说,“它总想跟着我。” “它饿了,”丹沃斯说,“回去给它喂一些干草。” “发生了什么事吗?”科林问,“您没有病情复发吧?” 丹沃斯觉得科林站的地方看不到那条裙子,于是说道:“没什么事。马厩里应该有一些干草或者燕麦,去喂喂那匹马。” “好吧。”科林不情愿地答应着,往马厩跑去。他跑到一半,在草地上停了下来,朝丹沃斯喊道:“我不用亲手喂干草给它吃吧?把干草放在它面前就行吗?” “可以。”丹沃斯一边应付着科林,一边观察着女人的手。她的手上也有血,是从手腕流下来的。她的手臂弯着,好像她打算在摔倒时撑住地面。丹沃斯可以抓住她的肘部,轻松地把她翻过来,让她面朝上躺着,这样就可以看到她的脸。现在他要做的是只需要抓住她的肘部。 丹沃斯拾起了她的手,那只手僵硬冰冷,满是污垢,污垢下的皮肤发红干裂,皴裂了十几个口子。这不可能是绮芙琳的手,如果这真是她的手,那么过去两个星期她都经历了什么,手才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都会记录在记录仪中。丹沃斯轻轻地翻过她的手,寻找植入记录仪时留下的疤痕。但是她手腕上的污垢太厚了,即使那里有疤痕,丹沃斯也无法看到。 如果真的有疤痕呢?难道要叫科林去管家的厨房里拿一把斧头,把她的手砍下来,好听到她讲述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可怕事件?他不能这样做,他最多只能将女人的身体翻过来,辨认出她就是绮芙琳,然后接受现实,一切到此为止。 丹沃斯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在身体旁边,抓住她的肘部并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这个女人死于腺鼠疫。一条黄色的污迹顺着裙子的一侧向下延伸,那是她胳膊下方的肿块破裂流出来的脓液留下的印记。她的舌头已经肿胀发黑,塞满了整个嘴巴,就像某种可怕而淫秽的物体插在她的牙齿之间,令她无法呼吸,苍白的面容浮肿而扭曲。 这不是绮芙琳。丹沃斯挣扎着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往一旁走了几步。这时,他突然想起,应该把那个女人的脸盖上,好不让科林看到,但已经晚了。 “丹沃斯先生!”科林大声喊道,拼命往这边跑来。丹沃斯茫然地抬起头,无奈地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科林带着责怪的语气问,“您找到她了?” “没有。”丹沃斯说着,拦住了科林。“我们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她。” 科林越过丹沃斯,看向那个女人。在洁白的雪地和亮蓝色的连衣裙衬托下,那个女人的脸呈现出青白色。“您找到了?那是她吗?” “不是。”丹沃斯说道,心想:但那具尸体确实有可能是她,很有可能,而我也无法再去查看更多的尸体,一一检查那是不是绮芙琳。他感到自己双膝发软,好像再也不能支撑着自己站稳了。“扶我回马厩去。”他说。 科林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说:“如果是她,您可以告诉我,我能够承受。” 但我承受不了,丹沃斯心想,我无法承受她已经死了的想法。 丹沃斯用一只手撑着教堂冰冷的石墙,开始往管家的房子走去。他不知道再往前,没东西支撑,他该怎么办。 科林赶紧大步走到他身边,搀起了他的胳膊,焦急地看着他,问:“出了什么事?您的病复发了?” “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丹沃斯说着,继续往前走去。他几乎毫无意识地脱口说道:“绮芙琳走的时候也是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丹沃斯回忆起绮芙琳走的时候,她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无助而充满信任,永远地消失在那个恐怖的房间里。 科林把马厩的门打开,然后用两只手搀着丹沃斯的胳膊走了进去。那匹马从装着燕麦的袋子里抬起头来看了看。 “我找不到干草,”科林说,“所以给了它一些谷粒,马也吃谷粒吧?” “是的。”丹沃斯靠在那些装谷物的袋子上说,“不要让它全吃了,它会一下子吃光,然后撑死的。” 科林走到马的旁边,想把那袋燕麦拖到马够不到的地方,同时问:“您为什么以为那具尸体就是绮芙琳?” “我看到了蓝色的连衣裙,”丹沃斯说,“绮芙琳的衣服就是那种颜色。” 那袋燕麦对于科林来说太重了,他用两只手使劲拽着,结果袋子的侧面撕裂了,燕麦洒在地面的稻草上,那匹马立即急切地啃着地上的燕麦。“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认为她死了,所有这些人都死于鼠疫,但绮芙琳已经接种过疫苗了,所以她不可能感染鼠疫,那她还可能因为什么而死呢?” 她会因为发生的这一切而死,丹沃斯心想,没人能在经历这一切之后还活得好好的。她会眼看着孩子和婴儿像动物一样死去,人们直接把尸体堆放在坑里,把土洒在上面。尸体的脖子上都系上了绳子,然后被拖走。她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下来? 科林还在想办法把麻袋挪到马够不到的地方,最终他把袋子放到一个小匣子旁边,然后走过来站在丹沃斯面前,微微地喘着气问:“您确定您的病没有复发吧?” “没有。”丹沃斯回答,但他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也许您只是累了,”科林说,“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他走了出去,并将马厩的门带上了。那匹马啃着科林洒在地上的燕麦,发出吵人的嘎吱声。丹沃斯扶住粗糙的横栏站了起来,走向那个小匣子。匣子上的黄铜包边已经失去了光泽。匣子盖儿的皮革上有一处小小的凹痕,但除此之外,整个匣子看上去还像是全新的。 丹沃斯在一旁坐了下来,打开盖子。管家把这个匣子用来放工具,匣子里面有一圈皮绳和一把生锈的鹤嘴锄头。吉尔克里斯特在酒吧里谈到过和绮芙琳一起传送过来的匣子用蓝色布料做的衬里。丹沃斯看到这只匣子锄头尖抵着的地方,蓝色的衬里已经被工具撕开了一个口子。 科林提着一桶水回来了。“我给您打了点水,”他说,“是从溪流中打的。”他把水桶放下来,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瓶子。“我只带了10片阿司匹林,所以您可不能复发太多次,这些还是从芬奇先生那里偷来的。” 他倒了两颗药片在手上。“我还偷了一些合成霉素,但我担心这个时候合成霉素还没有发明出来,所以就没带,这时候的人应该已经发明了阿司匹林吧?”他把阿司匹林药片递给丹沃斯,然后把水桶提了过来。“您只能用手舀水喝了,我觉得这里的碗和各种容器可能都沾满了鼠疫细菌。” 丹沃斯将阿司匹林放进嘴里,然后用手从桶里舀出一点水,将药片灌进喉咙。“科林……”他欲言又止。 科林又把桶提到那匹马那儿。“我不认为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村子,我去了教堂,那里唯一的石棺坟墓是某位女士的。”他从口袋里拽出蒙托娅给的地图和定位仪。“我们还是太偏东了,我想我们在这里,”他指着蒙托娅做的一个标记。“所以,如果我们回到另一条道路上,然后直接向东插过去……” “我们直接回传送点去。”丹沃斯说,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不去扶墙壁或箱子。 “为什么?巴特利说我们至少有一天时间,而我们目前只查看了一个村庄。还有好多村子没去呢,她可能在任何一个村子里。” 丹沃斯解开了马的缰绳。 “我可以骑马去找她。”科林说,“我可以骑得非常快,迅速地看一遍所有的村庄,一找到她就回来告诉你。或者我们可以分头去不同的村庄,各找一半,无论谁先找到她,就发信号。我们可以点堆火或者别的什么,另一个人看到信号就过来。” “她死了,科林,我们不去找她了。” “不要这么说!”科林说道,他的声音很尖,听起来有些幼稚。“她没有死!她接种过疫苗!” 丹沃斯指了指装工具的匣子说:“这就是她带来的匣子。”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科林辩驳道,“这里可能会有很多跟它一样的匣子,或许鼠疫蔓延过来时,她逃走了。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把她扔在这儿!如果是我走失了,一直等着有人来接我,而根本没有人来,会怎么样?”他的鼻子一酸,声音哽咽了。 “科林,”丹沃斯无奈地说,“有时候你尽了一切努力,却仍然无法拯救你想救的人。” “就像玛丽姑奶奶一样。”科林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但并不会总是这样。” 然而的确总是这样,丹沃斯想。“不,”丹沃斯安慰他道,“并不总是这样。” “有时,你可以救他们。”科林倔强地说道。 “是的。”丹沃斯说,“好吧,”他又把马拴上。“我们去找她,再给我两片阿司匹林,让我休息一下,直到药物生效,然后我们就去找她。” “像世界末日一样酷。”科林高兴地说道。那匹马正在低头喝桶里的水,科林一把抢走了水桶,说:“我再去打些水来。” 他跑了出去。丹沃斯放松了身体,靠在墙上。“拜托了,”他默默祈祷,“请让我们找到她。” 门被慢慢地推开了,科林站在门口,光芒勾勒出他的身影。“您听到了吗?”他问道,“听。” 外面传来一阵微弱的钟声,声音被马厩的墙壁挡住了,不是很清晰。每一下钟声之间有一段长长的停顿,但丹沃斯能听到。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外。 “是从那边传来的。”科林说着,指向西南边。 “去牵马。”丹沃斯说。 “您确定那是绮芙琳?”科林问,“那个方向不对。” “一定是绮芙琳。”丹沃斯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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