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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天是热情哪啊哪啊神去村 作者:三浦紫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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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脚步渐渐近了,水的气味越来越浓。 不,也许是农田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带着滋润的厚实,让人忍不住想一直闻着。在镇上是闻不到这种气味的。那是清澈的水接触养分充足的泥土和鲜艳欲滴的绿意所产生的气味。 我在外檐廊上盘腿而坐,看着黑暗的天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美树姐为我点的蚊香升起缕缕白烟。几乎没有风,眼睛和耳朵渐渐习惯了夜晚,即使在黑夜中,神去山的棱线也显得特别黑。草丛中和屋后的农田传来小动物的动静,蝗虫振着翅膀,野兔咀嚼着露水沾湿的新鲜叶子。 在神去村,野兽在住家附近出没造成的损失并不严重。由于深山是一片片浓密的森林,所以,除非是那一年严重歉收,猴子、鹿和山猪都不缺食物,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村里的农田找食物。所以,很少看到它们出没的身影。 我在山上工作时,曾经多次感受到动物的动静。有时候杉叶掉落在安全帽上,我不解地暗想: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发现树枝在摇,一个影子晃了一下,便迅速蹿走了。 “是调皮的小猴子在作弄你。”与喜笑着说,“你以前一定也像猴子一样爱捣蛋。” 我曾经看到地上有鹿粪,听说有人开车经过山上时,曾经遇到山猪。 基本上,人类和动物生活在各自的地盘上,互不干扰。山上的资源很丰富,让人类和动物能够各据自己的地盘。至于那些不时入侵屋后农田的野兔,用繁奶奶的话来说:“都怪与喜做事不用大脑。” 兔子的警觉性很强,虽然它们有时会在山上留下脚印,或是在草丛中露出白色的尾巴,但几乎很少会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人类面前。几年前,与喜在山坡上练习铲球时,在草丛中抓到了一只兔子。他真的是人类吗?他的运动神经和狩猎本能简直就像山猫。 与喜用木箱和铁网在庭院里做了一个兔子屋,喂兔子吃高丽菜和萝卜叶子,把它当宠物般疼爱,但对习惯自由生活的兔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有一天早晨兔子趁与喜不注意,就逃之夭夭了。 “但它似乎忘不了饲料的味道,”繁奶奶说,“自那儿之后,兔子就开始在村庄里出没。” 兔子呼朋引伴,偶尔会在农田里吃大餐,但神去村的村民在这种时候也贯彻了“哪啊哪啊”精神,并没有采取对策应变。 “如果这些兔子继续猖獗下去,到时候就要用网子把农田围起来了。” “是哪。” 他们悠闲地讨论几句,就没了下文。 “不可以把山上的动物带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山是山,人类是人类。别忘了是神明让我们进山,如果忘记这件事,会惹恼神去的神明呢哪。” 与喜被三郎老爹狠狠地骂了一顿,从此不敢再养山上的动物。 与喜的兴趣是什么?我在外檐廊上思忖着。他似乎喜欢动物或是小孩子这种行为难以预料的小生命,但眼下只养了阿锯而已。在很少有娱乐活动的这个村庄,每天除了上山工作以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像与喜这种人居然能够忍受。对啦,正因为他忍受不了,所以才会偷偷跑去名张的酒店。 我不知道怎么消磨晚上的时间,即使看电视,频道也少得可怜。锉一下链锯的锯齿后,吃完晚餐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完全无事可做。好——无——聊!我想大叫,让整座山头响透我的回音。好——无——聊——! 位于深山村庄的梅雨季节真的会让人郁闷。湿答答、湿漉漉、湿淋淋,这里的湿气非比寻常。雾从四面八方的山上扑来,有一种渗进骨子里的寒意。洗好的衣服完全干不了,只能把工作服和内衣裤晾在饭厅,用暖炉烘干。在美树姐的胸罩下吃饭真是尴尬,繁奶奶的裤衩更是让我倒尽胃口。 神去村原本就因为四面环山,日照时间特别短。一旦进入梅雨季节,会让人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太阳的存在,阴阴郁郁的感觉简直就像冬天的西伯利亚。 所以,我就待在外檐廊上发呆散心。这天晚上,讨厌的迷雾停留在神去河的河面上,没有入侵村内。视线良好,虽然天空被厚厚的雨云遮蔽了,但看到神去山久违的黑色棱线,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光着脚的脚尖突然有一种湿湿的感觉,抬头一看,发现阿锯把前腿趴在外檐廊上,正用鼻子顶着我的脚。 “喂,别闻我的脚啦。” 我缩起脚,摸了摸它的头,阿锯喜滋滋地爬上外檐廊,坐在我的腿上,舔着我的脸。我抱着它,搔着它的背,它拼命摇着尾巴,都快把尾巴摇断了。 这只狗既可爱,又聪明,和饲主与喜大不相同。 桥头传来小货车的引擎声,车头灯照在庭院的树木上。阿锯跳下外檐廊,跑向大门方向。小货车轻轻按了两三次喇叭,缓缓驶入庭院。与喜走下驾驶座,绕到副驾驶座的方向,阿锯在他脚下跑来跑去。阿锯最喜欢的还是与喜,离我远去的温暖令我感到寂寞懊恼。 我叹了一口气。啊,我已经多久没有和女生说话了?我又不是出家当和尚,为什么生活变得这么清心寡欲? 其实我很清楚,这一阵子情绪低落不完全是因为梅雨的关系。自从赏樱那天之后,我满脑子都想着直纪,但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以免遭到调侃。 “你回来了。” 我甩开闷闷不乐的心情站了起来。与喜正把副驾驶座上的繁奶奶背下来。 “哦,勇气,你来得正是时候,过来一下。” 与喜两只手都抱着繁奶奶,他背上的繁奶奶代替他向我招手。 “怎么了?” “那边田里有萤火虫,这是今年第一次出现萤火虫。” “哦?” 与喜背着繁奶奶,走回大门的方向。我赶紧跑回屋里,穿过饭厅,在泥土房间穿上橡胶拖鞋,对正在厨房洗东西的美树姐叫了一声: “美树姐,好像有萤火虫,快来看。” “萤火虫?” 我抓起面露惊讶的美树姐的手,顺手关了水龙头,冲出玄关。与喜站在家门口前的马路上等我们,阿锯也在一旁。 “咦?你已经回来啦。”美树姐问,“奶奶,今天还好吗?” “泡得很舒服。” 繁奶奶在与喜背上回答。繁奶奶很喜欢去久居的老人日间照护中心泡澡。 “对了,下地区的村田爷爷好像日子不多了,今天也没有来。” “今年春天,他的身体还不错啊。” “年纪大了,这也是没法(没办法)的事。我看不久就会办葬礼,你先准备一下。” “好哪。” 繁奶奶和美树姐的聊天中分不清是充满杀气,还是贯彻勇于面对现实的务实态度。在面对事情发生时,如果没有“哪啊哪啊”和“这也是没法的事”这种心理准备和坚强,也许就无法在神去村生存。 “在这边。” 与喜说着,走向河边的农田。除了橘色的夜灯和从各家各户漏出的灯光以外,路上几乎黑漆漆的。沿着坡道稍微走了一小段路,水气越来越浓,河水声更衬托出夜晚的静谧。 夜色实在太黑,我有点害怕起来,总觉得周围的山影好像要扑过来,只闻其声的河流好像连同雾迎面而来。 “你们看。” 就在此时,与喜伸出手指。我定睛一看,发现前方浮现出隐约的光亮。淡黄绿色的光点在水田上飞舞。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好美。” 美树姐语带沉醉地说。 “我是第一次看到。”我说。 “第一次?!”与喜似乎很惊讶,“不是今年第一次,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吗?” “对。” 在我从小长大的城市里,完全不可能看到自然生长的萤火虫。 真是不可思议的昆虫。我把脸凑到停在附近水稻上的萤火虫前细细观察,萤火虫原来是屁股在发光,它们发出淡淡的光芒后,会在短时间内变回小黑虫化入夜色中,然后再度发光。 不同于火焰、电光、星星、月亮和太阳的光亮,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颜色和质感的光。轮廓模糊,难以想象触摸时的温度。似乎冷冰冰的,但又似乎会烫手。这种光时而飘浮,时而静止,在农田里闪亮,它微微照亮了夜晚。 刚才的恐惧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一带的都是平家萤火虫。”与喜说,“接下来会越来越多,这就是恋爱的季节啊。” 我偷瞄着与喜,他一脸奸笑。我的心事似乎被他看穿了。他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啊,谁家的电话铃声响了,是我们家。” 美树姐快步走回家里。她简直是千里耳。我和与喜,还有与喜背上的繁奶奶也不再继续观赏萤火虫,跟着走回家里。 “勇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与喜紧追不舍地问,繁奶奶也竖起耳朵。 “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你别装傻呢哪。” “我没装傻。这一阵子整天下雨,下班之后就没事可做。这种时候,你都干吗?” “这个嘛……”与喜目测着和美树姐之间的距离,低声说,“当然去找小姐玩啰。” “原来你的兴趣是泡夜店。”他的回答虽一如我的预期,但还是让我惊讶,“名张的酒店吗?” “卖木材时,顺道去名古屋玩。” 与喜“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繁奶奶骂了一句“我全都听到了”,还打了他的头。 与喜消磨时间的方法完全不值得参考,我真正想打听的是直纪的来历,却不敢开口,所以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你也越来越悠闲了。”与喜说。 也许吧。春天的时候,我根本无暇思考下班后要做什么就倒头昏睡了,体力特别好的我逐渐适应了在村庄的生活。 一个年轻人逐渐适应没杂志看,也买不到衣服的环境真的好吗?起初这种想法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但久了就觉得无所谓,没有杂志、衣服也“还好啊”。就好像当初我被迫来到神去村一样,如今我也没有足够的气魄反抗眼前的状况。不知道该说是怕麻烦,还是适应能力太强,总之,这样的结果无关好坏。 啊,言归正传。我、与喜和繁奶奶回到了弥漫着潮湿空气的家时,美树姐刚好挂了电话。 “村田爷爷过世了。” 美树姐静静地告诉我们。 除了滂沱大雨的日子,山上的工作不会中断。即使是梅雨季节,我们这组也要每天上山工作。 六月底以前的主要工作就是割草。随着气温逐渐上升,再加上雨量充沛,山上的杂草生长速度惊人。尤其是春天栽植了树苗的西山山腰,更是满地杂草。如果不及时割草,杉树会输给杂草,无法顺利生长。 所以,在杉林长到一定程度时,每年的六月和八月就要割草。再高一点的杉林,每年只要八月割一次草。虽说只要割一次……总之,光是想象一下,一年至少要走遍所有的山头割一次草,就觉得永无止境。林业工作真的很费功夫,收益却不高,才会成为“夕阳产业”,但如果不养护山林,林况会越来越糟。这是一份需要热情才能胜任的工作。 “大都市的人都以为种树就是环保。”岩叔说。 花粉症的季节已经结束,所以他乐呵呵地爬上西山,虽然天空仍然下着蒙蒙细雨,路也很不好走,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大家都说森林会增加氧气量,但树也有生命,会呼吸,当然也会释放二氧化碳。”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 我以前一直以为植物会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但这只是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时候才发生。植物其实也会吸入氧气,释放二氧化碳。 “所以,不能因为人类的喜好到处种树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重要的是永续循环,如果搁在一旁不养护,根本不算‘爱自然’。必须协助森林自然地循环,维持良好林况,才是真正地‘爱自然’。” 岩叔说着,开始用手上的大镰刀割草。 “没错,勇气,所以你别再说‘草很可怜’这种蠢话了。” 与喜故意学我的声音调侃道,他似乎还记得我之前在整地时说的话。 “我才不会说呢。” 我生着闷气,举起镰刀在斜坡上除草。“对了,三郎老爹,你不去参加那位村田爷爷的葬礼吗?” “村哥怎么走得这么快,之前都没听说他身体不好,”三郎老爹落寞地说,“我今天要提早离开,要去参加守灵夜。” “明天大家都去参加葬礼,”清一哥说,“勇气,你有丧服吗?” 我只带了便服来这里。我已经毕业了,总不能穿高中制服,也来不及打电话回横滨家里,叫家人送丧服过来。 “那就借我的西装和佛珠吧。” 清一哥说。参加葬礼要包白包吧,到底要包多少?我在思考这些问题时,觉得自己也变成大人了。 听清一哥他们说,神去村在举办婚丧喜庆时,都以地区为单位,由同一区村民共同协助。我不认识这次过世的村田爷爷,他住在下地区,当地从昨晚就开始为守灵和葬礼做准备工作,女人负责做菜,男人负责搭祭坛,张罗棺材。我住在神去村最里面的神去地区,所以只要去参加葬礼就好。 薄雾从山谷的方向蹿上来,在脚下缭绕。 我们横向排成一排,面向山脊割草。长柄镰刀的高度直抵我的手臂,不需要弯腰割草,但很不好操作。 与喜轻松自如地挥动着大镰刀,简直就像死神。他巧妙地避开杉树的幼树,把周围的杂草割得一干二净。我开始渐渐落后。 “不必着急,”清一哥回头对我说,“小心割到脚。” 他的话音刚落,我手上的镰刀一滑,居然砍下一株小杉树。惨了!我慌忙蹲下来,把那株小树插进地面。杉树插回地上会长根吗?好像不行,那至少装装样子吧?…… 我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与喜叉着腰站在我面前。他在这种时候特别眼尖。 “你是白痴吗?”与喜的怒骂声响彻整座山,“天底下哪有人砍掉自己的饭碗!” 哇哇哇。我蜷缩着身体,拼命道歉。 “对不起!” 但再怎么道歉,都无法让小树活起来。 “好了,好了。” 三郎老爹为我解围。 “他第一次割草,难免失手啦,”岩叔走下斜坡,“割小树周围的杂草时,要贴着树干的根部,让刀刃朝上,再把镰刀背部压向草丛。” 他抓着我的手,教我使用镰刀的方法。 “镰刀伸进草丛后,向外侧偏倚,往自己的方向拉,这样刀刃就绝对不会划到杉树。” “是。” 掌握诀窍后,我调整心情,继续割草。岩叔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样就对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地盘,只有与喜用像死神般的目光瞪着我。我知道了啦,我不会再砍倒杉树了。 雨、雾和汗水让工作服和头发都又重又湿,只要稍微停止活动,身上就好像失温一样,全身开始发冷。午休时,我们在半山腰升起了篝火。山上的树木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远处的山头顶着白云,薄雾不断地从地面升起。 “今天最好大家都提前下山。” 清一哥说完,灭了篝火,仔细地用土盖好。 三点过后,我们准备下山了。那时候,我们已经割完了半山腰的杂草,往上爬到了更高的位置。 “喂,神降。” 听到三郎老爹紧张的声音,我停下了挥动镰刀的手。与喜望向神去山。 白云一下子从神去山的山顶上流泻下来。不,那不是云,而是雾。浓雾像海浪般从斜坡上泻下来,转眼之间,往村庄的方向冲去。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集中到清一哥身旁。与喜用紧张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阿锯!”在斜坡上玩耍的阿锯跑了过来。或许是我心理的作用,阿锯的尾巴好像卷得比平时更紧。 “神降是什么?” 我小声地问。 “就是雾像这样从神去山冲下来,”清一说,“发生这种情况时,周围的山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所在的西山就出现了变化。刚才只有薄雾从山谷冉冉升起,如今已经静止不动。相反地,乳白色的雾从山脊顺着山坡流泻下来。 “哇噢。” 一转眼,我们就被白雾包围了。明明近在咫尺,我却看不到清一哥和与喜。 浓雾吸走了声音,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站在地上,我快要抓狂了。 “安静。”清一哥低声对我说,“别担心,不要动。” 我用力抓起放在地上的镰刀。不用担心,我人在山里。我在浓雾中调整呼吸,努力平静自己的慌乱。 咚、咚。神去山上传来宛如鼓声般的低沉声音,接着,又传来隐约的铃铛声。我以为是幻听,但似乎不是。铃、铃的清脆声从西山的山脊传来,经过我们身旁。我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手指无法动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戳在那里。 怎么回事?刚才经过我们身旁的是什么? 铃铛声消失在山谷的方向,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也渐渐散开了。 所有人同时吐了一口气,好像附在身上的妖魔离开了。浓雾散开后,终于可以看清其他人的脸了。刚才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没想到却是近在咫尺。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目瞪口呆。 “不是告诉你了吗,是神降。” 与喜的态度一如往常地恶劣。 “神降时不可以说话。”岩叔转动着僵硬的肩膀,“这是住在神去山上的神明趁着浓雾出巡。” “好久没看到这么壮观的神降了。” 三郎老爹似乎很激动。 我并不想知道什么神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道大家没听到奇怪的鼓声和铃铛声吗?刚才不是有什么东西经过我们身旁吗?那就是神明吗?刚才那种凉凉的感觉,让人搞不清楚状况,那静静经过我们身边的,就是神明吗? 但是,大家似乎完全不想聊这个话题。 “撤退吧。”清一哥说。 “好。”“是啊,是啊。”大家一派悠然地走下斜坡,完全搞不懂他们刚才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感受到奇怪的动静。 山上的动物属于山上,山上所发生的事都交由神明处理,在山上打扰的人类不应该多管闲事。 我深刻体会到神去村民的泰然,或者说是他们哪啊哪啊的态度。 那天晚上,村庄内始终弥漫着薄雾,农田里也不见萤火虫的踪影。 神去村所有的人应该都去参加村田爷爷的葬礼了吧。 村田家位于下地区的中央,这一带的神去河流域开垦了比较多的土地,因此,农田的数量比神去地区多。旧伊势街道位于和神去河垂直的方向,难以想象江户时代,前往伊势神宫参拜的民众挤满了这条街道,街道两侧还留下几栋像是昔日旅店的两层楼建筑。 村田家就位于街道旁,前院很大,有主屋和仓库,是典型的农舍建筑。 村田家屋内和前院都挤满了吊唁客,身穿鲜艳橘色袈裟的和尚正在客厅念经。清一哥借给我的西装尺寸刚刚好,我烧完香,和与喜一起站在庭院的角落。我从来没有和村田爷爷说过话,但看到他们家人哭红了眼,我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为了抛开哀伤的情绪,我四处观察。虽说是来参加葬礼的,但与喜还是一头金发,格外醒目。清一哥和三郎老爹端坐在客厅,祭坛上放着村田爷爷的照片,看他的照片,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活得耿直而顽固。祭坛周围放着村民送来的祭礼,大篮子内装着罐头食品和水果,再用透明的塑胶纸包了起来。都什么时代了,即使收到罐头食品,也很伤脑筋吧,虽然我这么想,但这可能是这里的习俗。 最搞不懂的就是插在祭坛上的树枝,树枝上还有许多鲜嫩的绿叶。 “白花八角树枝,”与喜说,“去扫墓的时候也会带着,你们那里不用吗?” 嗯,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没看过。中元节扫墓时,从来没有人带过满是树叶的树枝,倒是会带花束。 “那种树枝有香味,香气可以持续很久。通常都种在墓地,举办葬礼和法会时会截取一段树枝使用。” 我没有认真听与喜的说明,因为我在前院的吊唁客中发现了直纪的身影。身穿丧服的直纪正和垂着双眼的祐子说话。 “喏,直纪也在,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与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以观察我的反应,我面不改色,但脑袋却转个不停。 与喜的意思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直纪才能来参加葬礼吗?神去村的大部分村民都靠务农或林业为生,可以自行说休假就休假。直纪无法随便休假,代表她是在公家单位或公司上班,而且,上次赏樱时,她说她去“出差”。 我终于下定决心问与喜: “直纪住在哪里?她好像和清一哥、祐子姐很熟。” “啊?”与喜露出比刚才更贼的笑容,“你很在意吗?” “不会啊。” “少来了,你别装了。” 他捅了捅我,这家伙真惹人讨厌。 “直纪住在中地区,刚才我们车子不是经过一家神社吗?就在那儿附近。” “是哦。” 那家神社很气派,听说祭拜的是中世纪时统治这一带的祖先。邮局和村公所也在附近,改天我去办事时,顺便去她家看看。不对,这样不就成了跟踪狂? “她当然和祐子姐很熟,”与喜继续说道,“因为直纪是祐子的妹妹。” “什么?” 这时,和尚的诵经刚好结束,整个庭院只听到我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岩叔在仓库旁对我“嘘”了一声。 “顺便告诉你,她是神去小学的老师。” 与喜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 老师!这是我最怕的职业,不过要是有直纪这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我也想去神去小学念书,搞不好我会很用功的。 很好,我已经知道她的底细了,接下来只要思考怎么接近她。我正打算不经意地走向直纪,与喜却一把抓住我的领子。 “你要去哪里?出棺了。” “我只是想去打声招呼。” “向谁打招呼?别多事了,把这个绑上。” 看到与喜递过来的东西,我不禁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吧”。他递给我的白色绳子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小布片。 “这就是妖怪绑在头上的布吗?” “对啊。” “为什么要我绑?” “不光是你,所有男人都要绑。” 与喜说着,像绑头巾似的把自己手上的三角布绑在额头上。我抬头一看,发现聚集在客厅和前院的所有男人都看起来像妖怪。 “太奇怪了!”我表示抗议,“如果是棺材里的村田爷爷绑,那还情有可原,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绑?”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反正这是规矩。听说以前都是绑着这块布一路送到墓地的,现在是火葬,只有出棺的时候才绑一下而已。废话少说,赶快绑起来。” 那些身穿黑西装已经一把年纪的男人都在额头上绑了三角布,一脸严肃地列队站在那里,实在太诡异了。棺木静静地经过他们面前,送上停在门口的黑头车。司机按了按喇叭作为道别。 不去火葬场的吊唁客纷纷回家了,直纪也在散开的人群中,我和她四目相接。我害臊地扯下额头上的三角布。神去村有太多稀奇古怪的习俗,我这个十几岁的大男生实在太难以适应了。 “回家吗?”清一哥问祐子姐,然后又问,“直纪,要不要来家里坐一坐?” “好啊,我家里刚好没准备晚餐。” “那就在家里吃饭吧。” 祐子姐说。我心跳加速。山太和繁奶奶一起在与喜的家里,清一哥夫妇一定会去接山太,直纪可能也会去与喜家。 “你在偷笑什么?”与喜说。 “你头上还绑着布呢。”我说。与喜说着“哦,对呢”,赶紧把额头上的布拉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直纪去了与喜家。出人意料的是,她一身丧服,从下地区骑着摩托车去神去地区。太猛了。我坐在与喜小货车的车斗上不停地赞叹。直纪拉起黑色长裙,在山路上紧跟在小货车后。如果我盯着她看,可能会引起误会。我的视线从直纪修长的腿上移开,向天空望去。云终于开了,露出了一小片晴天。 因为山太吵着想睡觉,清一哥夫妇向繁奶奶道完谢,很快就带着山太离开了。山太这个小鬼,居然搞砸了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只能目送着直纪推着摩托车走向中村家,连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想泡直纪可没那么容易。” 与喜故意抱起双臂说。 “你别逗他了。” 美树姐打了他的背一下。 “原来勇气喜欢像直纪那样活蹦乱跳的。” 繁奶奶“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够了,这个村庄根本没有隐私。 但是,我绝不屈服。首先要试着找机会和直纪说话。 吃完晚餐后,我出门研拟作战方法。我探头向清一哥家张望。直纪已经回家了吗?我没有勇气上门,我辜负了我的名字,真没出息。 有没有正常一点的方法接近直纪呢?而且不是这种变态跟踪狂的路数。我走向农田的方向,听到排水沟的水流声,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星星。两个星期后,梅雨季节就结束,学校会开始放暑假了。对了,我听说夏天的时候,全村都会举行庙会。到时候邀她去参加庙会吧。或许她不喜欢姐弟恋,但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嘛。 田里的萤火虫比之前更多了。如果有人对我说,那是从天而降的星星化成了会发光的虫,我也会相信。看着无数闪烁的微光,我的心跟着燃烧起来。 人生在世,生死无常,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发呆。 先去清一哥家吧,眼前的目标就是找机会和她聊天。我下定决心后,沿着来路往回走。这时,我听到前方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车前灯也渐渐靠近。我不假思索地跳到马路中央,用力挥动双手。 摩托车停了下来,直纪戴着安全帽看着我。 “你好,”我说,“呃,我是平野勇气。” “你在赏樱的时候说过了。” 直纪说完,似乎打算离开。我必须说点什么。我着急起来。这样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慢慢培养感情?完了。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已经脱口说出: “呃,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见。” 秒杀。红色车尾灯驶过桥,在黑夜的山路上越走越远。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与喜家,繁奶奶问我:“要不要喝茶?”但我没有理会她,拉开被子,立刻倒头大睡。 直纪喜欢的人是谁?他们已经交往了吗?还是只是拒绝我表白的借口? 我太操之过急了,应该先让直纪进一步了解我,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我要继续努力,要找回“横滨种马”的自信,虽然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早上的时候,我试着让自己振作起来。几乎无心工作,但实习生当然没资格说这种话。与喜一大早就为了要不要把头发染回黑色和美树姐争执不休,他们真幼稚。 我换上工作服,等待与喜的时候眺望着农田。昨天那么多萤火虫到底躲去哪里了?我“啊”地叫了一声,在田埂上蹲了下来。 水稻从根部向天空方向长出五片叶子。原本还以为是杂草,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和白雾一起下山的神明轻轻抚过水稻,滋润、柔软了稻叶,推着季节继续向前走。 美树姐娘家开的杂货店中村屋,被村民称为“百货店”,因为他们家的狭小泥土房间陈列了从食品、日用杂货到肥料等各式商品。 山太最喜欢在中村屋买的蓝色水枪。繁奶奶给他零用钱时说:“去百货店买你喜欢的东西吧。”他就挑了这把水枪。 神去村很少有年轻人,高中生因为要上学,所以都住在镇上。至于中学以下的孩子,在神去地区,只有山太。 我理所当然地被视为山太的玩伴,整个夏天,我都成了他水枪的标靶。反正衣服很快就干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我现在没心情陪他玩。 看着山后不断涌起的积雨云,我忍不住叹气。才刚叹气,一道水柱就射中了我的眉心。山太咯咯笑着跑开了。 天气越来越热,似乎已经等不及梅雨结束。 来自四周山上的蝉鸣声包围了神去村,由于空气清新,阳光会直接刺进皮肤,令皮肤隐隐作痛。青草味随着热风吹进家里,稻子开始抽穗,玉蜀黍在茎上交错地长出果实,田里到处可以看到西瓜。夏天来了。 但是,林业没有暑假。 我们这组成员在蒸腾的热气中继续上山工作,挥汗如雨,工作服穿在身上根本没有意义。头上冒着热气根本不想戴安全帽。水壶里的茶水总是不够喝,中午一定会去溪边休息,大家一起喝溪水,顺便把水壶装满,为下午做准备。 无论怎么割草,站在山上放眼望去,仍然到处都是杂草。无论疏伐还是把木材运下山,都要比平时消耗好几倍的体力。 夏天割草时,必须特别小心跳蚤。山上的跳蚤大得出奇,足足有五毫米那么大,即使肉眼也可以看到,和躲在地毯里的跳蚤完全不一样。当我挽起袖子工作时,跳蚤就会顺着我的手臂爬上来。我应该和肚子圆鼓鼓的山跳蚤对上了眼,看到这么大的跳蚤和恶心的外形,我忍不住惨叫起来。“吵死了,猪头!”与喜帮我把跳蚤打死了。从此之后,即使再怎么热,我也不敢挽袖子了。 但是,山跳蚤也很狡猾,它们会从工作服的缝隙钻入咬人。一旦被咬,就会奇痒无比。我的大腿内侧就被咬了,这些杂碎专挑皮肤柔软的地方进攻。 那天在割草时,我突然感到隐约刺痛。一开始我没在意,但不一会儿就开始发痒。我忍不住了,幸好其他人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斜坡上工作,没有人注意我。我停了下来,脱下裤子往胯下一看,发现跳蚤正趴在我大腿内侧拼命吸血。我咬牙用手指把它掐死,继续割草。没想到非但没有止痒,反而越来越痒,比被蚊子咬痒了几百万倍吧,又痛又痒的刺激让我不时地发抖。 回家后,我观察了大腿内侧。因为我刚才用力抓,一整片皮肤都红通通的。我坐在榻榻米上,张开双脚,弯下身体,盯着患部细看,发现被咬的地方有两根极小的突起物,好像插了两根极小的锹形虫角。那是什么东西?我想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是山跳蚤的“牙齿”?虽然我把跳蚤打死了,但它刺进我皮肤的“牙齿”还留在那里。 山跳蚤的执着和只有“牙齿”留在我皮肤上的事实令我不寒而栗,我再度发出惨叫。纸拉门猛然拉开,与喜一掌落在我头上。 “你吵死了!又怎么了?” 你看,你看。我指着大腿,与喜趴在榻榻米上,把脸凑到我大腿内侧。“哇噢,真的耶,差一点就咬到你的命根子了。” 如果我的老二这么奇痒无比、这么恶心……光是想象一下,心情就难过起来。与喜拿来了镊子,居然很灵巧地把跳蚤的“牙齿”拔了出来。擦了金冠消炎膏,因为抓破了皮,药膏渗进了皮肤。之后整整一个月,患部都奇痒无比。 山跳蚤防不胜防,令人伤透脑筋。夏季的山上气温和湿度逐渐上升,危机四伏。 不过,树荫下和早晚都很凉爽。坐在斜坡的树下,眺望着蓝天下绿意笼罩着的神去村。听着茅蜩蝉的叫声,走在被染成橘色的薄云下回到村里。此时,我发自内心地赞叹“啊,好美,好快乐”。 啊,但是待在树荫下和溪边可不能大意。潮湿阴暗的地方有水蛭出没,它们的恶心程度比山跳蚤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感受到体温,它就会无声无息地靠近,从衣服缝线处钻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吸吮血液。 山上的水蛭身长大约五毫米,有点像淡棕色的尺蠖虫或是线蚯蚓,在地面一扭一扭地爬行。它们身体很小,再加上有保护色,因此很难被发现。所以,它们常常乘虚而入,钻进衣服里吸吮皮肤。被叮到不会痛,不,还是会有些又痛又痒的感觉,衣服纤维和肌肤摩擦时不是会有刺刺的感觉吗?差不多就是那种不舒服。 有一次,我觉得小腿有点怪怪的,午休时,卷起裤管一看,结果……啊,我甚至不愿意回想。我右腿膝盖下方有两只,左腿膝盖下方有三只水蛭叮在我的皮肤上!它们吸饱了我的血,身体涨大差不多有五厘米长,宽也有一厘米,而且因为吸了血的关系,全身变成了黑色。它们就像是长在我的皮肤上,全身扭来扭去。这个景象实在太可怕了,我“啊”地大叫起来。 我心慌意乱,想把水蛭拔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很佩服自己竟然敢去碰那么恶心的东西,但当时满脑子只想着“一定要拔下来”,但它们吸得很牢,根本拉扯不下来。 “不行,”岩叔对我说,“硬扯下来,水蛭的嘴巴会留在皮肤上。” 水蛭在吸饱血后,就会回到地上产卵。所以,一旦发现吸了血的水蛭,必须立刻消灭它,但水蛭的身体表面伸缩自如,而且很强韧,很难踩死它,也很难撕裂“分尸”,最后只能用火烧死它。 与喜点燃打火机靠过来熏水蛭,怕火的水蛭立刻掉落在地,烧焦后缩了起来。 虽然赶走了水蛭,但血却流个不停。水蛭从皮肤叮咬处注入了血液不易凝固的成分。 “没事的,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因为被水蛭叮咬出血过多死亡的。” 三郎老爹安慰我,但我流的血把工作裤膝盖以下都染红了。水蛭叮咬的伤口留下一个小圆圈,痒了很长一段时间。 并不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山跳蚤和水蛭都来攻击我,即使是老手,也会被山跳蚤咬,水蛭也会吸他们的血。它们简直就是噩梦,无论怎么防备,都躲不过它们的攻击,但清一哥他们和我不同,即使被咬了也行若无事,只是淡淡地说“我被山跳蚤咬了,真痒”或是“被水蛭叮到了,打火机借我一下”,和说“再来一碗饭”时一样,完全没有情绪起伏。 我可做不到,我这辈子恐怕都无法习惯它们的可怕。 对了,横滨家里打电话来,问我中元节要不要回去。即使有暑假,我也不想回去,我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神去村。村庄的景象一天比一天更朝气蓬勃,百看不厌,即使被山跳蚤咬,即使被水蛭叮,我也不想离开。 夏天的风景太迷人了。 神去村的夏天充满生命力,除了山上的工作以外,还要忙很多事。 首先要采收农田里的农作物。早晨起床后,与喜、美树姐和我就要去屋后的农田。茄子、小黄瓜、番茄,每天都有不同的蔬果要采收,因为不能丢着不管,所以只能不停地摘采。 除了小黄瓜以外,就连茄子蒂上也有尖刺或者说是茄须,我整天被刺得大声惨叫:“好痛!”神去产的蔬菜也充满自然原始风味,和都市卖的完全不一样。想吃玉米时,只要从茎上把玉米棒子掰下来就行。 自家吃的蔬菜浸泡在装了井水的大盆子里,左邻右舍也都有自己的农田,如果把蔬菜分送给邻居,反而会造成他人的困扰。所以,美树姐会把吃不完的蔬菜做成腌菜,或是由与喜和我载上小货车,卖给农协直营的超市。虽然那些蔬菜大小不一,外表不够美观,但甜味、苦味和酸味恰到好处,水分也很充足,镇上的人都很喜欢。 采收下来的玉米统统交给繁奶奶。繁奶奶会把玉米外侧的叶子(还是皮?我搞不清楚)剥掉后,把蓬乱的玉米须也拔干净,放在大锅中煮熟,或是刷上酱油后用炉火烤来吃。 整个夏天,我和独角仙一样整天吃小黄瓜,每天还吃三根玉米。有时候山太也跑来开怀大吃与喜家的玉米。吃不完的玉米挂在泥土房间的梁柱上风干,秋天的时候,就可以剥下玉米粒,和米饭同煮或是泡水后蒸来吃。 忙完农事,就要上山工作。傍晚下班后,要为农田浇水。左邻右舍的家里都是老人,没有人下田工作,所以,也要帮邻居采收田里的小黄瓜、茄子和番茄。 到了晚餐时间,整个人都快累瘫了,而且,上山工作以外的时间,随时会遭到山太的水枪攻击,完全无法松懈。 在与喜家,大家每天晚上都会一起坐在外檐廊上,享用着井水冰过的西瓜作为晚上的甜点,装食盐的小瓶子在我、与喜、美树姐和繁奶奶之间传来传去。 大家仰望着星空,把西瓜子吐到庭院里。四个人吃了大量的西瓜,吐了大量的子,一时之间,我想象着我们吐出来的西瓜子,都升上天空变成了星星。 因为吃了太多的西瓜,肠胃受了寒气,大量玉米又导致消化不良。我猜想神去村的人整个夏天的肠胃都不太好,但因为吃的是新鲜美味的蔬菜和水果,即使吃坏肚子也甘之如饴。 然而我整天忙于农田和山上的工作,一有空闲,就拼命消耗蔬菜,应付和山太之间的攻防,根本无暇思考某些事。所谓的某些事,就是如何接近直纪的问题,我还没有着手调查直纪到底喜欢谁。 很快夏日庙会就要到了,到底该怎么办呢?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屁股就遭到了山太水枪的突击。在这个村庄,根本没办法让人专注在恋爱中。 这一天,我们这组人在清一哥家的庭院里磨滑用来做壁龛柱的木材。壁龛柱就是壁龛内最明显处的主要支柱,同时也可以作为房间的装饰,因此,有时候会有一些奇特形状的树瘤或是表面有凹凸不平的波浪状。 “这些树是怎么种出来的?” 即使我问与喜,他也回答说“这是企业机密”,而不愿意告诉我。 事后我才知道,把免洗筷密密实实地绑在立木的树干上,树的表面就会形成漂亮的波纹。绑免洗筷也有诀窍,听说还有绑免洗筷高手。树瘤是树干受伤或有异物(应该是昆虫吧)进入后自然形成的。另外,必须仔细判断树干的这些奇特形状的装饰,是否能够作为壁龛柱卖出去,否则即使砍伐下来,也只能沦为瑕疵品。 这一阵子,许多人都希望打造一个“有品质坚持的家”,在和室增加壁龛的空间,壁龛柱的木材订单也逐渐增加。 壁龛柱不仅是装饰,更是建造坚固壁龛的关键支柱。将做壁龛柱用的树木在山上伐倒后,有时候要放在斜坡上干燥四年左右。如果没有充分干燥,就会影响木材的韧度,很容易折断。充分干燥后,即使树木有扭曲或是歪斜的外形,也不会影响韧度。 虽然也会将原木直接用来当壁龛柱,但顶级的是“去芯”的木材。 “芯就是年轮中心的部分。”岩叔说,“去芯木材就是拿掉中心部分,只使用树干外缘部分的木材。” “所以,如果原木的直径不够粗,就无法裁出漂亮的‘去芯’木材吗?” “对啊,那棵柿树就是自然树。” 岩叔指着倒在清一哥家庭院的一棵巨大的柿树说:“一定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嘿嘿嘿。” “自然树就是非植林的树木吧?在哪里采伐到这么大的树?” “这是企业机密。” 这里的秘密会不会太多了? “不要只顾说话,忘了做事。”三郎老爹提醒道,“今天要磨完,装上货车送走。” 我慌忙低头赶工。在神去村周围山上(这也是企业机密)干燥后的原木都堆在庭院里,有整根原木用来当作壁龛柱使用的山茶花树干,或是像刚才的柿树那样,直径很粗的原木,树种五花八门。 有些树干已经剥了皮。我们这几天都在用沙袋磨着剥了皮的树干。 用布袋里的细沙摩擦树干,树干就会光滑起来,越来越有光泽。 太厉害了。我忍不住陶醉不已。虽然我在伐木、运木材时都帮不上忙,只有在割草时,稍微有了一点参与感,但就连我老妈也会在庭院里割草,所以,即使在斜坡上割草的身手越来越矫健,似乎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在磨壁龛柱时,可以亲眼看到成果显现,就会觉得“我也有模有样”。虽然山太不时狙击,让我T恤的后背整天都湿答答的,但我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卖力工作,三点就大功告成了。 清一哥坐上货车,载了一车磨好的木材。 “我明天傍晚回来。”握着方向盘的清一哥对三郎老爹和岩叔说,“与喜,其他事就交给你了。” “好哪。” “一定能卖到好价钱。” 清一哥开的货车满载着未来的高级壁龛柱,驶过不远处的桥,在山路上渐渐远离。我相信清一哥一定会在明天早上的罕见木材拍卖会上大显身手。 我们平时栽植的杉木和桧木因为不是罕见木材,主要用于看不见的结构材,藏在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内,当然,有时候也会用于梁柱等可见之处。珍奇的罕见木材是指颜色、光滑度、光泽和木纹都很漂亮的天然木材,用于房屋内可以看到的地方,最能够体现建造房屋者的喜好和美感。行家的讲究没有上限,因此,高级罕见的木材价格往往十分惊人。 拍卖的结果会影响到我们的薪水,所以,我也对着货车的车尾灯合掌祈祷,“希望可以卖出好价钱”。 结果,我的后脑勺又中了水枪。 “喂,山太。”我好不容易才逮住四处逃窜的山太,反架他的双手,“你爸爸今天晚上不回家,你一定很寂寞吧?” “我才不寂寞。” 山太逞强地说,笑着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我的双臂。 “真的吗?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妖怪哟。你爸爸在的话,可以马上赶走妖怪,但今晚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不怕,还有妈妈在。” 山太说话时哭丧着脸。啊呀呀,我是不是吓他吓过头了? “山太,要不要去游泳?” 与喜适时地邀了山太,山太马上忘记刚才快哭了的表情,立刻很有活力地回答: “我要去!” 神去村有游泳池吗?我很讶异,但与喜带着我和山太,从桥下往河边走。原来游泳池就是神去河! 与喜穿着忍者胶底鞋走进河里,不顾长裤的裤脚都湿了。他哗啦哗啦地走着,距离桥头一百米的下游有一截五米左右的落差,形成了一个小瀑布。与喜抱着山太,探头看着下方的浅潭。 “我们要跳下去啰,你要憋气。” “真的假的!” 惊叫的不是山太,而是我。我还来不及制止,与喜就抱着山太一起跳进了浅潭,只听到“扑通”一声水声。 “与喜,山太!” 我胆战心惊地走到瀑布旁,水流快把我冲下去了。水潭中有无数水泡翻腾着。 我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与喜和山太终于露出水面。与喜的金发和瀑布的水花一起闪闪发亮,山太在与喜的肩上挥着手,另一只手上仍然握紧了那把水枪。 “勇气,你也跳下来!”与喜叫道,“尽可能地往里面跳一点,其他地方水很浅。” 我不能在与喜和山太面前退缩,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顿时包围了我的全身,心脏也缩了起来。瀑布的水流声越来越远,我穿着忍者胶底鞋的脚底碰到了河底的河卵石。呃,真的很浅。在这种地方跳水,稍不留神,就会撞到脑袋上西天。 我用力蹬河底,试图浮出水面。没想到根本不必游泳,腿一伸就站直了。接触到空气时,被河水打湿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好、好、好冷。” “马上就习惯了。” 与喜把山太放在浅滩后,找了一些大小适中的石头围成一个圆,原来这是座天然的泳池。过了一会儿,圆池里的水因为和流水隔开,再加上阳光的照射而变得更加温暖。 “山太,你来这里玩。” 山太喜滋滋地走进与喜为他做的儿童池内坐了下来,时而为水枪装子弹,时而像鳄鱼一样爬来爬去。 “山太,你先不要动。” 我蹲了下来,看着山太专用的泳池。当水面静止时,透明的青鳉鱼从石头缝隙中钻了进来,好奇地在山太柔嫩的小腿附近游来游去。 “哈哈,太厉害了,连鱼也一起游泳。” 我笑着说。 “好厉害,好厉害。” 山太也笑了,但对山太来说,河里有鱼根本不足为奇,完全感受不到我的激动,我一边说着“好厉害”的时候,他一边用手掌拍打着水面。青鳉鱼群一下子散开,好像溶化在水中般不见了踪影。虽然我觉得可惜,但只要山太高兴就好。 与喜又开始“哼啊”地搬大岩石。他真是力大如牛。 “勇气,你来帮我一下。” 于是,我也跟着他一起推石头,但大部分力量还是来自与喜。 与喜用大岩石把瀑布和浅潭围成半圆形,缝隙也尽量用中等大小的岩石堵住。不一会儿,瀑布流下来的水就积成一个大水塘,形成一个临时水坝。 “这里是成人池。” 与喜说着,穿着衣服游了起来。我心里也痒痒的,一大早工作至今,汗流浃背的身体在清澈冰凉的水里游泳,一定很舒服。 我也急切地从大岩石上跳进水池。好冷!但是超爽快。由于水被堵住了,浅潭的范围比刚才更大、更深,离底部有三米左右。 隔着透明的水,看到河底的石头在阳光照射下闪着蓝光,一尾和手指差不多长的黑鱼游过眼前。走近瀑布的方向,水流逆向翻腾,冒出无数白色细小的气泡。隔着水面,好像空中和水中各有一个瀑布。 我憋不住气了,很不甘愿地把头探出水面,下巴不由自主地发抖,牙齿无法咬紧。蝉鸣的聒噪声丝毫不输给瀑布声。 我试着仰泳,让肚子晒晒太阳。与喜背着山太,好像乌龟一样在浅潭里游泳。他们两个人的嘴唇都变成了紫色,好像喝了添加色素的果汁。我的嘴唇应该也发紫了。 和学校的游泳池不同,河里的水温很低,即使用大岩石挡住,水仍然不停地流,带走身上的体温。但我很想一直在河里戏水,不愿离开。与喜打造的天然泳池具有学校的泳池所没有的魅力。 “喂,你们玩得很开心哪。” 我们抬头一看,三郎老爹和岩叔站在路上。 “你们要不要下来?” 与喜向他们招手,岩叔摇着头。 “泡在这么冷的水里会伤腰呢哪。” “与喜,这个就拜托你了。” 三郎老爹用绳子绑着一个竹篓,慢慢放到水面上。 “没问题。” 与喜踩着水,接过竹篓,山太立刻从与喜的背上爬上他的肩头。 山太和我好奇地看着与喜手上的竹篓。近距离观察,发现竹篓的形状很奇特,好像一个横放的花瓶。 “这要干吗?”“这是什么?” 我和山太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不知道吗?” 与喜十分惊讶,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已经冰冷的脸颊,但山太坦诚地回答:“嗯!” “这叫‘翻跟斗’,是用来捕鳗鱼的陷阱。你们看,这里不是特别窄吗?”他指着竹篓的开口说,“鳗鱼一旦进入就无法再回到河里了,这样可以捕到很多鳗鱼呢。” 与喜说着,得意地用双手摇了摇竹篓,我这才发现竹篓里已经有好几尾滑溜溜的鳗鱼了。 “哇,哪里捕到这么多鳗鱼的?” “我也不知道,”与喜懊恼地说,“那是三郎老爹和岩叔的秘密基地,我猜想应该是这条河的哪条支流,改天我要跟踪他们呢哪。” “吃不了这么多吧。” 继西瓜和小黄瓜之后,又要坠入鳗鱼地狱了吗?再说,吃这么多鳗鱼,再怎么养精蓄锐也没有用武之地。 “不是,不是。”与喜说,“马上要举行夏日庙会了,我们这个组每年都负责蒲烧鳗鱼的摊位,这些鳗鱼是材料。” 与喜走出浅潭,扛着山太走向浅滩。他把竹篓浸在水里,把绳子绑在岸边的树上。 “只要养在水里,它们就会活蹦乱跳地活到庙会当天。” “不用喂饲料吗?” 竹篓里的人口密度(应该是鳗鱼口密度)很高,我担心地问。 “如果鳗鱼连这种事都不会自己张罗,我们就伤脑筋了。” “你伤什么脑筋?那些莫名其妙被抓进竹篓里的鳗鱼才觉得伤脑筋呢。” “真是拿你们没法子。勇气、山太,你们从今天开始负责喂鳗鱼。” 与喜擅自分派了工作,然后叫着“啊,冷死了,冷死了”,从河里走到岸上。 “要赶快回去泡个澡。” 与喜做什么事都我行我素。他霸占了浴室,我只好去清一哥家洗澡,在我洗身体的时候,山太的水枪仍不停地攻击。 泡完澡,身体暖和后,我和山太牵着手,去百货店买鳗鱼的饲料。虽说是百货店,但也没有“鳗鱼饲料”,我们问了正在看店的美树姐的妈妈,决定用金鱼饲料代替。 那天晚上,山太尿床了。在早晨的阳光下,山太的床单在清一哥家的晒衣架上随风飘扬。 不知道是因为在河里玩水,还是因为我用“妖怪”吓他,他才会尿床。 三郎老爹和岩叔每天都拎着竹篓,不知道又从哪里捕了鳗鱼回来。鳗鱼放在采收蔬菜时用的大竹笼里,大竹笼放在河里,只有底部泡在水里的景象太奇怪了。而且,只要探头一看,就可以看到十几条腹部浅绿色的肥滋滋的鳗鱼纠缠在一起。 会不会有人偷鱼……?我不禁有点担心,但充满“哪啊哪啊”精神的这个村庄,防盗意识还很不普及,鳗鱼就这样养在河里也没关系。 我和山太每天早上都去探视鳗鱼。 “它们真的有吃吗?” “我也不知道。” 我们重复着同样的对话,不停地向竹笼内丢金鱼饲料。 壁龛柱似乎卖了好价钱,中村林业给员工发了夏季奖金。 林业这个行业有点像赌博,销路好的时候,木材可以顺利脱手;滞销的时候,无论采伐多好的木材都卖不出去。必须耐心等待,伺机而动。当然,在等待的时候,也要持续养护山林。 由于身处“一翻两瞪眼”的世界,与喜他们都高兴地叫着“真幸运”,当作是额外收入。如果说是奖金,发的时间似乎有点晚,但没有人在意这种细枝末节。清一哥也发了奖金给我这个实习生,牛皮纸信封里装了三万元。太令人开心了。 如果在城市的公司上班,即使是新进员工,也可以领到更高额的奖金,但我的食宿全包,他们还要负责教我,这么一想,就觉得中村林业的待遇很不错。 我乐不可支地找繁奶奶帮我换钱。因为庙会时,应该会用到零钱。繁奶奶平时都用正露丸的盒子存放五百元,她已经快存满四个正露丸盒了。 繁奶奶把我第一次领到的奖金供在祖先牌位前后,双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词,还咚、咚地敲了几下木鱼。然后,她要我背起她,自己把手够到牌位后面。她把正露丸的盒子藏在祖先的牌位后面。 “要换多少?” 繁奶奶问。我只是想在那些摊位随便买点东西,所以,就从供在祖先牌位前的信封里抽出一张一万元,交给了她。 坐在榻榻米上的繁奶奶把存在正露丸盒子里的五百元硬币倒了出来,好像在数弹珠似的数了起来:“一个、两个……” “给你,总共十八个。” 我愣了一下,立刻大叫:“为什么?繁奶奶,一万元不是要换二十个吗?” “还要手续费。” 太离谱了。我难过地看着十八个五百元的硬币。 “嘿嘿,”繁奶奶笑了起来,“王开笑的。” 王开笑是谁? “……你是说开玩笑吗?” 繁奶奶好像小女孩般点着头,把三个五百元硬币推到我面前。 “这次又多给我一个了。” “你就拿着吧,因为你工作很努力。” 即使在白天,佛堂也很昏暗,但硬币在佛堂里闪着银色的光芒。我郑重其事地把繁奶奶多给我的五百元零用钱握在手心。 “奶奶,谢谢你。” 繁奶奶努着嘴巴,有点不好意思地假装没听见。 万里晴空中响起清脆的笛声和隆隆的鼓声。 夏日庙会开始啦。 除了神去村以外,附近村庄的人也陆续涌来。参加庙会的人潮让神去地区一大早就开始堵车,因为山路只比田埂稍微宽一点,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庙会在神去神社举行,这是不同于中地区的另一家神社,神去村有无数神社和庙宇。 神去神社的老旧神社位于我们称为“南山”的小山山腰上,没有装饰,老实说,有点破旧。去神社时,必须在曲折的坡道上走五分钟,所以,神去地区的人平时也很少前往,通常都只是轮流指派村民去神社打扫而已。 至于是什么原因呢,三郎老爹这么说: “因为这里的神明很可怕,神去神社是神明在神去山上的别墅,如果人类吵吵嚷嚷地跑去安静的别墅打扰,反而会惹恼神明,所以,没必要常常打扰。” “庙会的日子就可以去神社吗?” 夏日庙会时,羊肠小径的山坡上挤满了摊位。当然,黑道不会特地来这种深山里收保护费,都是神去村的村民自己摆设的摊位。 “只有今天可以去。”三郎老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因为只有这一天,神去的神明会下山,而且会倾听人类的祈愿。” 那我也要投香油钱,拜托一下神明。我脑海中浮现出直纪的身影。 我和三郎老爹正在清一哥家的庭院里说话。中午一过,就已传来了庙会的音乐声。我们却还在为摆摊做准备,把庭院内的桌子当成作业台。 “呜噜噜噜!” 戴着棉纱手套的与喜从盆子里抓起滑溜溜的鳗鱼。鳗鱼活力十足,逃离了与喜的手,在庭院的石子上扭来扭去。阿锯兴奋地扑向鳗鱼,我负责看好阿锯。 与喜总算抓起了鳗鱼,直接放在桌上。照理说,应该用砧板,但他们毫不在意。 “看招!” 清一哥立刻举起一个特大号的锥子准备钉住鳗鱼。虽然他很有气势地喊着“看招”,但锥子根本没碰到鳗鱼,就钉在桌子上了。 杀鳗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谁这样分工的?”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三郎老爹终于按捺不住,丢下了手上的铁扦子,“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哪,去把阿岩叫来。” 岩叔已经提早去了神社搭摊位。 “已经没问题了,我掌握了诀窍。” 清一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山太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摸了摸被钉在桌上后仍然想要逃离的鳗鱼。山太,你的心情我最懂,我们曾经疼爱它们,喂它们吃饲料,它们就像我们的宠物。 祐子姐和美树姐站在远处笑着看我们苦战。庙会的日子,女人不能下厨房,也不能做家事。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像是村里自古以来留下来的习俗。 啊——啊,好想赶快去神社。庙会已经开始了,照这样下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直纪。我在已经沦为鳗鱼杀戮战场的庭院内叹着气。 话说回来,我也不该叹气的,因为那位拿起鳗鱼直接剁下鱼头之后,被与喜大骂“猪头!才不是这样!算了,你负责看管阿锯就好”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在下我啦。 天黑之前,鳗鱼就已经卖光光了。 蒲烧鳗鱼一片二百元,小碗鳗鱼饭(用的是神去产越光米)才三百元,当然一下子就卖光了。岩叔搭建的中村林业摊位周围挤满了被酱汁香味吸引而来的客人。 三郎老爹不停地用铁扦子穿起鳗鱼,与喜和岩叔一手拿着扇子,忙着烤鳗鱼。我时而用刷子刷上酱汁,时而把烤好的鳗鱼按客人点菜的要求,放在纸盘或是纸碗上,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差点把用来装饭的饭勺拿去刷烤网上的鳗鱼。 清一哥负责收钱。只有他一个人笑呵呵地为客人点餐,把收的钱放进糖果空罐里,可凉快着呢! “太不公平了。”我用浴衣的袖子擦了擦从下巴滴下来的汗,“我的右手手腕都开始痛了。” “啊?”与喜看了看眯着眼睛的我,我眯眼睛并不是在微笑,也不是在耍狠,而是烟和热气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既然这样,你就直接去跟他说,要跟他交换呢哪。” “我不敢,你去说。” “不行,不行。”与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如果让清一来烤,鳗鱼都会烤成黑炭。” 虽然与喜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也不敢对清一哥有什么意见。在山上工作时,组内成员都畅所欲言,发表各自的意见,有时候还会激烈争辩,简直就像在吵架。但他们再怎么激烈,毕竟说的是神去话,所以听起来轻腔软调的。 不过,和林务无关的事,都是清一哥说了算。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不光是因为清一哥是东家,而是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清一哥并不强势,也绝对不会大声说话,他应该算是温和冷静派。但是,当清一哥用平静的语气说“就这么办”时,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点头说“好”。 这时,清一哥也充分发挥了他的神奇说服力,面带生意人的亲切笑容,做着最轻松的工作,而我们的浴衣衣襟都被汗水染成了深色,清一哥实在太奸诈了。 对了,我们这组的每个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的新浴衣来参加夏日庙会。繁奶奶为我们缝制了藏青色条纹浴衣,很雅致,很帅气,但我系的腰带却是向与喜借的水蓝色兵儿腰带,系上这种儿童用的软绸腰带,新浴衣的雅致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这根本是小孩子用的腰带。” 我表示抗议。 “没这回事呢哪,西乡隆盛也是系这种腰带。” 说得好像他亲眼看到的一样。 最后,我只能系这种好像金鱼尾巴一样松垮的腰带。与喜系了一条好像演歌歌手般的金色腰带,他去哪里买的? 话说回来,与喜也不是一无是处,听到我说“我从来没吃过野生的鳗鱼”时,他把最后一块鳗鱼递给我。 三郎老爹和岩叔正在收拾摊位,清一哥正在数糖果罐里的钞票,我站着享用盘子里的鳗鱼。与喜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看着我的表情。 “怎么样?” “好师(好吃)。” 蘸着岩叔特制的酱汁,可以品尝到热腾腾的鳗鱼肉淡淡的甘甜。在岩叔的指示下,最后两天把鳗鱼养在装了井水的盆子里,完全不喂食。不知道是否这一招奏了效,鳗鱼完全没有土味,好像是神去村清澈的水把鳗鱼的身体内部也洗涤干净一番,咬在嘴里的口感很像清新、浓郁的山上空气。微焦的鱼皮就像带着清香的树皮般香气扑鼻。 我之前以为鳗鱼是体力衰弱的老人偶尔用来滋补的,没想到这么好吃。每咬一口,油脂就软软地在嘴里扩散,和撒在鳗鱼上的山椒粉完美融合,轻轻滑进了喉咙。这弹牙口感……嗯,因为是野生的,所以肉质特别紧实? “虽然好吃,”我把嘴里的鳗鱼吞下去后问与喜,“你不觉得有点硬吗?” “有点硬?” 与喜以为烤的技术出了问题,所以有点不安。“我看看。”说着,他抓起盘子里剩下的蒲烧鳗鱼,张大嘴咬了起来。 “啊啊啊,我的!” 我拼命伸手,但剩下一半的鳗鱼被与喜吃下了肚。 “一点都不硬呢哪,你的牙齿太弱了。” 和与喜这只肉食恐龙相比,我的牙齿当然弱了。我满怀恨意地瞪着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鳗鱼的与喜。 “应该是关西和关东的差别。” 数完钱的清一哥说:“关东在烤鳗鱼前会先蒸熟,但关西不会先蒸,直接拿来烤。所以,和勇气之前吃的烤鳗鱼口感不太一样。” “先蒸?”与喜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真的假的,蒸了以后不就软趴趴了?” 我也不知道关东的鳗鱼是先蒸再烤。 “清一哥,你以前是不是在神去村以外的地方生活过?” “关东和关西烤鳗鱼方法不同是常识啊……” 清一哥困惑地说。三郎老爹和岩叔也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 “勇气还年轻,不知道也就罢了,与喜也太没常识了。” “他除了杉树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两个老古董真啰唆,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呢哪。” 清一哥不理会与喜他们的斗嘴,盖上糖果罐的盖子。 “我的确在东京住了一阵子,读东京的大学,只是当时还是学生,没钱吃鳗鱼。” “你就是在那时候找到老婆的。” 与喜笑嘻嘻地说。 “什么?!” 我急忙在脑海中摊开了“神去村人物关系图”:“清一哥的太太不是祐子姐吗?” “对啊。” “直纪是祐子姐的妹妹,住在中地区的神社附近。” “嗯。” “那不是很奇怪吗?祐子姐的娘家在中地区,清一哥在去东京之前不认识祐子姐吗?” “不对,不是这样。”三郎老爹摇着手,“神社附近的房子是祐子和直纪的外公、外婆的,那对姐妹是在东京出生、东京长大的。” “我刚好在大学的社团认识了祐子,”清一哥补充说,“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母亲的老家在神去的中地区。她在上中学之前,暑假有时候会来玩。” “你居然还可以在东京遇到和这个人口稀少的村庄有渊源的女人,你的桃花运真是太好了。” 与喜再度露出奸笑。 “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清一哥若无其事地回答,“之后,我们就开始交往。祐子的外公、外婆已经过世,中地区的房子没有人住。我们把房子整理了一下,去年,直纪考取教师执照后就搬了过来。” “直纪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对啊,我们一直叫她搬来家里住。” 清一哥似乎很担心。 直纪真是与众不同。我暗自想。她一个年轻女生居然愿意来到这个四面环山、入夜之后一片漆黑的村庄。 “你们结婚的时候,”岩叔掐指计算着,“直纪还是中学生,每次放假就来村里玩,可见她很喜欢神去。” “不知道是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喜欢这里的人。” 与喜又一脸奸笑地说。 该不会?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所谓恋爱中的男人特有的第六感吗?我偷偷地瞄了一下,发现清一哥默默地露出微笑。 “哎哟,已经卖完啦。” 这时,响起一个快活的声音。祐子姐和直纪,还有和直纪牵着手的山太从挤满参道的人潮中走向我们的摊位。 “今年又没有吃到。” “你真想吃的话,应该早一点来。” 直纪站在不远处看着祐子姐和清一哥亲密地对话。 哇噢,我猜对了吗?但是,清一哥和直纪应该相差十多岁,更何况是她姐夫,不可能吧,赶快告诉我没有这回事! 不,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强势一点。加油,勇气。直纪,赶快忘了那种离经叛道的恋爱,眼前有一个更棒的男人。唉,这种话我怎么敢说出口?我不像清一哥那样拥有一大片山林,不过,我的工作能力很强哦,只不过目前还是实习生而已。你对实习生应该没兴趣吧,但我前途无量。呃,其实我也不太有把握。 我正在胡思乱想,山太松开直纪的手走了过来,拉着我的兵儿腰带。住手,这种腰带很容易松开。 “勇气。” “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勇哥。” “干吗?” “我想吃棉花糖。” 为什么要找我?我低头一看,发现山太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真拿他没办法。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顾摊位,还没好好欣赏庙会的全貌,那就去逛一下吧。 我牵着山太的手,沿着参道往上走。我们这组的其他人收拾完毕后,也消失在庙会拥挤的人潮中。我回头一看,发现祐子姐向我点点头,似乎在说“真不好意思”。不客气,不客气,没事啦,反正我已经习惯当山太的玩伴了。 直纪被几个看起来像是她学生的小学生团团围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参道上的小型石灯笼点着火,悬着白炽灯的摊位传来洪亮的吆喝声,飘着香喷喷的味道。 章鱼烧、烤仙贝、射靶、钓溜溜球。 也有山太想要找的棉花糖摊位,摊位上挂着印了卡通人物的粉红色、浅蓝色袋子,老板在透明的罩子下,用免洗筷搅动着,捞起棉花糖。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做棉花糖的人好像在变魔术。 “你喜欢哪一个?” 我指着袋子问。山太摇摇头。他似乎对袋子上的卡通人物没有兴趣,想吃老板当场做出来的棉花糖。 即使我告诉他“每个袋子里的都是一样的”,他仍然坚持指着老板的手说:“我要那个。”真是怪胎。我暗想,我小时候就是想要战队英雄的棉花糖袋子。 老板为山太做了一个特大号的棉花糖。 “烟,烟。” 山太说着,开心地舔着棉花糖。 “那是砂糖。” “是烟。” 山太也给我咬了一口。有一点焦焦的香味和不知道是融化还是黏在嘴里的口感,的确有点像烟。 庙会的音乐声越来越响亮,嘈杂声越来越大,人潮也越来越拥挤。山上吹来夏日晚风,庙会的傍晚令人兴奋无比。 我们终于来到参道尽头,走过红色油漆已经剥落的老旧鸟居,神社内也挤满了人潮和摊位,鼓声和笛子声从中央的望楼传来,在好几个地方燃起的篝火照亮了人们的笑声。 神社旁的森林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神去山的山顶从南山棱线的后方探出头。 宁静的山令人难以靠近,无论我们怎么喧闹,群山依然故我。 “我们去拜拜。” 山太把一只手伸进身上那件浅蓝色凉衫的怀里,拿出一个塑胶制的小钱包。扣环太紧了,他自己打不开。我帮他打开后,他拿出两个崭新的五元硬币。 “妈妈给我的。” 山太说着,要把其中一个五元硬币塞到我手上。我怎么能拿幼童的钱? “不用了,我会自己付香油钱。” “不行,大山祗神喜欢亮亮的五元硬币。勇哥,你有吗?” “没有。” “那就用这个。”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可能是村庄的规矩吧。我接过五元硬币,和山太一起走到神殿前排队。大家都在排队拜拜。 神殿和鸟居一样老旧,屋顶搭盖着杉树皮,但今天的庙会这么热闹,大家都来敬拜,可见拜过之后真的能得到庇护? “这里祭祀的是大山祗神吗?” “祭祀……?” “就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神明,是叫大山祗神吗?” “对哪。” 我记得这个名字。山太遭神隐时,村民都窃声说着这个名字。 “是怎样的神明?” “很可怕,”山太小声地说,“但会保佑我们。” 是哦。神明都一样,只会保佑。不过,说起来也是天经地义。 “勇哥,你要许什么愿?” 我们终于来到赛钱箱前。“在庙会当晚许愿就会实现呢,我爸爸说的。” 山太拉了拉铃铛下的绳子,铃铛当当地响了起来。我想了一下。 请让我成为男人,成为直纪愿意倾心的男人。 我拍了拍手,在嘴里念着。当我睁开眼睛时,山太也刚好许完愿。 “你许什么愿?” “不能告诉你。” 山太双手掩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问了我的吗?” 我们再度牵着手,离开了神殿,让后面的人拜拜。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满天的星星同时绽放银色光芒。 “哇噢。” 黑暗中,神去河在南山的下方静静地流动。抬头仰望,天空中也有一条宛如倒影般的星河。 但山太是小鬼,根本不懂得欣赏星空。 “我们去捞金鱼。” 他拉着我的腰带说。叫你别拉了你还拉。 我们蹲在捞金鱼的摊位前物色猎物。 “山太,要捞哪一条?” “黑色的。” “水泡眼金鱼?换别的吧,绝对不可能捞到的啦。” 一次一百元。山太的钱当然由我帮他付,但是我们完全捞不起来。我向来不会捞金鱼,我猜如果与喜在的话应该可以捞二十尾吧。 锁定大金鱼的山太很快就捞破了纸网。好,山太,再捞一次。 我和山太正在专心捞鱼,背后响起笑声。 “太弱了。” 我吓了一跳,结果手上的纸网破了。啊啊啊。回头一看,竟然是直纪。 “我也来试试,老板,我玩一次。” 直纪递给摊位老板一百元,在我和山太中间蹲了下来。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心脏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要很小心地把鱼赶到旁边……” 直纪认真的表情太迷人了。我看得出了神,水花溅到了我脸上,直纪手上的水盆里多了一尾红色的金鱼。 “直纪,你好厉害。” 山太拍着她的手,把她手上的纸网震破了。啊啊啊,山太,你在干什么啊? 直纪请老板把她捞到的那尾金鱼装进透明的塑胶袋,呵呵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很厉害吧?” “可惜只有一条。” “你说什么?” “即使没有捞到,老板也会免费送金鱼。老板,我没说错吧?” “对啊。只送一条。” “什么?玩两次也只送一条吗?” “不管玩几次,如果一条也没捞到,都只送一条。山太,我可以送你两条。” “谢谢。” 结果,山太有两条,直纪有一条(自己捞的),我也有一条(老板送的)。直纪再度呵呵笑了起来。 “山太想捞金鱼还情有可原,你捞金鱼有什么用?” “我想带回去送繁奶奶。” 因为繁奶奶给了我零用钱。我拎着塑胶袋,看着今天的战果——金鱼。虽然金鱼很小,而且是淡橘色的,但很可爱。如果装进玻璃盆,放在繁奶奶房间,她一定很高兴。 “是哦,”直纪说,“山太,你差不多该睡觉了。” “啊——我还想和勇哥玩。” “不行呢哪,你妈妈来了。” 直纪指着神社的角落说。清一哥和祐子姐正在向山太招手。 “明天我下山后再去找你玩。” 听到我这么说,山太很不甘愿地点头,挥了挥手,说了声“晚安”,就跑向清一哥他们那里。 我偷瞄直纪。直纪的睫毛在篝火影子中晃动,视线集中在渐渐走远的清一哥身上。我只能感受着手指所拎的金鱼袋子的重量。 “对了,”当清一哥一家人离开神社后,直纪转头看着我,“我姐姐要我把刚才你帮山太付的钱还给你。多少钱?” “不用啦,这种小钱。” 我摇了摇头,没想到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肚子偏偏在这种时候不争气地发出声音? 直纪帮我买了炒面,我站在神社的角落吃了起来。真好吃。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面。 庙会越来越热闹。与喜在望楼下参加“豪饮比赛”,接二连三地把从木桶倒进酒杯里的御神酒一饮而尽。在五名参加者中,也见到了三郎老爹的身影。最后由与喜和三郎老爹单挑,与喜以喝完十四杯获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喝完一升外加四大杯酒仍然若无其事,真不知道他的肝脏长什么样子。与喜果然不是人。 “美树,我赢了,我是目途啰!” 与喜在神社正中央大叫起来。 “别叫呢哪,丢脸死了。” 美树姐打他的头。 “目途是什么?” 我问。直纪脸颊微微泛红说: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与喜。” “好。” 目途目途目途。我在心里默念,担心自己会忘记。 “你也会参加吗?” “参加什么?” “大山祗神的……”说到一半,直纪住了口,“算了,没事,反正你只是来这里进修的。” 我火冒三丈。这次又是说到大山祗神就没下文,我永远都被当成外人。 “不要你啊你的,我叫平野勇气,而且,你自己也不是神去村的人。” “没错,”直纪的表情僵硬,转头正视我,“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决定一辈子都留在神去村。” 她不屑的态度,似乎连我投入的林务工作也遭到了否定,我更加火大了。 “是吗?因为这里有清一哥吗?” 直纪立刻变了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表情。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很想狠狠把口无遮拦的自己踹飞。 她十分惊讶,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屈辱、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这和你没有关系呢哪!” 直纪尖声叫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愣在原地的我和大步离去的直纪。 我为什么故意说这种伤害直纪的话?我真的太幼稚了,比山太更不如。 我之前并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还向人表白过,也有人对我示爱;曾经甩过别人,也被别人甩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面对直纪时,不要说是神去话,我连横滨话也说不清楚。 我注视着直纪垂头丧气的背影,发现她在参道前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我走来。发生什么事了?我正在纳闷儿,她大步走到我面前。 直纪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 “给你。” 她把手上的金鱼递到我面前,我不假思索地接了过来。 “因为只有一条鱼太可怜了。”直纪说完,再度转身离开,“不是给你的,是给繁奶奶的。” 这一次,她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拎了两袋金鱼,喃喃说着:“我喜欢你。”直纪当然不可能听到,但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喜欢你,直纪,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虽然我真的这么想,但事实上,那个时候,“想和她睡觉”的想法几乎占据了一大半,远远超过了“她真漂亮”的感觉,恋爱的感觉迅速和下半身联系在一起。 我想睡觉,想和直纪睡觉,呜噢! 金鱼袋子里发出清凉的水声。 我可能是精虫冲脑,太欲求不满了。因为村庄里的年轻女人几乎都已嫁为人妇,所以我在神去村遇到了直纪,觉得她浑身充满魅力。 我没打算回家,但我在庙会的隔天硬是向清一哥要求放暑假。 相隔四个月回到家,老妈为我炸了猪排和鸡块,烧了一桌子的菜。那几天,她终于觉得儿子可以暂时比孙子优先。 和爸妈一起围坐在桌旁的气氛很和谐。在神去村的那段日子,我的叛逆期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了。之前和爸妈一起聊天都觉得烦,但这次回家时,发现有不少话题可以聊。像是神去村的村民、山上的工作,还有水蛭,我都告诉了他们。老妈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满脸担忧,在家里向来没什么地位的老爸说:“勇气,你越来越能干了。” 我去了横滨车站,想买手机电池,但看到那里人山人海就开始头晕了。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也让我吓到了。这里和神去村真的是同一个国家吗?我已经忘记了这种繁华。 我兴高采烈地走在地下街,巧遇了高中同学,我的前女友也在其中。她化了很浓的妆,嘴唇也油油亮亮的。唉,她真的很可爱。直纪绝对不会穿那种小可爱。 正值中午,我和他们一起去吃了意大利面。神去村绝对吃不到意大利面。 “勇气,你最近在干吗?” “林业?会不会太酷了?” 我的老同学和前女友个性都很好,我们谈着彼此的近况,聊得很开心。道别时,想到又会有很长时间无法见面,就特别感伤。 但是,于事无补。 休了两天暑假,我就主动回到了神去村,我没有买手机电池。 “你听到山林在呼唤你吗?” 与喜笑着说。清一哥露出一贯的微笑,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真相。 “我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也觉得很痛苦。天气好的时候,看到远处的丹泽群山时,就会联想到神去的山,整天在想:‘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养护?不知道什么时候伐木?’” 呼唤我的并不是山,而是直纪的身影。也许对我来说,直纪就像是山。 总是令人生畏,让人不敢靠近一步,但永远都是那么美。 繁奶奶养着那两条金鱼。与喜从阁楼找出一个玻璃金鱼缸,两条鱼相亲相爱地在里面游来游去。 它们吃了好一阵子之前喂鳗鱼剩下的饲料。 我不知道繁奶奶有没有帮金鱼取名字,我偷偷帮红色的金鱼取了名字,但我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是我一辈子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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