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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你的夏天还好吗? 作者:金爱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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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好吗?不知道多久没叫你姐姐了。其实今天看到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姐姐也只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姓什么,为此还在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是吧?怎么会思念一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呢。我忍不住扑哧笑了,然后放下明信片,拆开包在无纺布里的物品包装。我拿着里面的东西,呆呆地站了许久。一名后辈从身边经过时问我,那上面写了什么坏消息吗? 姐姐,此时此刻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我在首尔住过的第六间自炊房。算上和姐姐一起住过的地方,这应该是第七处了吧?那不是房间,而是隔间。师任堂读书室,女性专用,目的是培养像申师任堂那样优秀的贤妻良母。不过住在里面的很多女人即便不期待变优秀,也在为达到普通标准而不遗余力。她们不知道什么样算是普通,只是想在被人们如此命名的地方努力,哪怕在边缘镀镀金也好。姐姐是来自全北[全罗北道的简称],毕业于师范大学的姑娘,我是怀着对父母尽孝的决心从忠南[忠清南道的简称]来首尔的复读生。住在那里的一年,我记得周围的女人换了几次,只有姐姐和我始终没换过位置。每间四人。挡在中间的不是墙壁,而是窗帘。睡觉时要把椅子放到书桌上才行。别看是这样的地方,却有很多人排队预订,人气很旺。姐姐和我,经常在这里背对背度过漫漫长夜。也许是这个缘故吧,直到现在,每次想起姐姐,我首先想到的还是背影。借着暗淡的台灯,熬夜写东西,背部深深地弯曲。也许在姐姐眼里,我的背影差不多是这样吧?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除了梦想,还要背负着很多东西。不过,我看到姐姐背影的次数应该更多。我奈何不了泥石流般落到眼皮之上的困意,每天不停地点头,先上床睡觉的总是我。 姐姐,我面前有一扇笔记本大小的窗户。打不开,镶嵌在墙上像装饰。一块没有边饰,也没有把手的玻璃板,似乎是为了扮成新建筑的样子而设计成这样。不过窗户毕竟是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街道的风景。这栋房子背对公路,窗外全是住宅。因为间隔太小而不透光的筒子楼和大大小小的单元楼,高楼耸立的八十年代风格的洋房,还有建成不久的小区沿着淡淡的山脊排列。乍看起来稍显凄凉,不过宁静而整齐。就像结束一天的工作,沉沉入睡的首尔的面孔。现在是凌晨,亮灯的人家不多。几栋建筑因为寒冷而散发出更加美丽的光芒。位于最顶端,进入新城的公寓每天傍晚都亮起模仿公司招牌的霓虹灯。飘浮在黑暗的虚空之中,有时看起来像天上的岛屿,有时又像各方面都得到所有人认可的本世纪最具代表性的纹章。偶尔我会想着鼻子贴在玻璃壁上的史普尼克上的狗,凝视窗外。这种时候,感觉房间不是某个空间或场所,而是持续往某处移动的物体。宛如一艘宇宙飞船,怀着再也无法和原来的世界共有时空的预感,保持沉重的加速度远离地球。今天也是这样。红色、黄色、白色、蓝色的灯光,像糖果撒在远处漆黑的都市上空。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漂亮的首尔,我在这里。 姐姐,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背着起了球的涤纶书包,经过闹铃阵阵的天桥,加入“鹭梁岛”的情景清晰如昨。所有的人都开玩笑说:“只有通过考试,才能摆脱这个岛。”那时我感觉你很像姐姐,然而现在,我也三十岁了。这期间,姐姐也度过了无法用几行文字概括的岁月吧?就像风带走了季节,岁月也从姐姐那里夺走了许多东西吧?轻而易举错过,无法单纯称其为“机会支出”,直到现在依然痛彻心扉的东西;说出来也只能独自承受的秘密和心事。今天听说姐姐在八年里仍未被任用的消息,其实我的心情很茫然。八年,八年啊,犹如关闭在括号里的问号一样封在隔间里,逐渐凋零的姐姐的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二十六岁……三十一岁,我无从衡量。等待考试结果的时候,心里生出的种种期待和暗示、紧张和悲观,我也很了解。因为推迟承担对子女、恋人的各种“责任”而失去的关系,我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一想起姐姐在狭窄黑暗的隔间里埋头于错题,独自老去的青春,我的心就好痛。 我?姐姐你也知道,那年我考取了J大学的法语系。这是姐姐了解到的我的全部消息吧?所以姐姐把邮件寄到我们系的办公室。听说姐姐问我的电话号码,助教说,联系方式变了,没有人知道。许多事情发生之后,我几乎不再和以前的人联系,手机也早就弃之不用了。收到邮件说有我的包裹,让我去取,我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去了学校。今天我收到了姐姐寄来的明信片和礼物。啊,对了,姐姐,衷心祝贺姐姐做了妈妈。没想到在分开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姐姐完成了如此精彩的事情。如果我是姐姐的孩子,我会为有你这样的妈妈而无比开心。过去的十年里,我搬了六次家,做过十几份工作,交过两三个男朋友。仅此而已,真的只有这些。感觉青春就这样过去了,这让我感到慌张。这些年我发生了哪些变化?好像只是变得大手大脚,对人不再信任,眼光变高,成了俗人。这让我颇为不安。二十多岁的时候,不管我做什么,都感觉只是个过程。现在呢,似乎一切都是结果,让人很焦虑。姐姐比我大五岁,我经历的这些事,姐姐应该都经历过吧?有没有克服掉什么东西?也有一些成为回忆的事吗?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微不足道。是不是别的朋友都做成了什么,或者正在做着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或者正在逐渐成为什么都不是的存在。这样的想法令我不安。不对,或许我已经成为比什么都不是更糟糕的存在了。向姐姐传达这些消息的同时,我又担心姐姐会说,这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姐姐这个年龄,也许会遇到育儿和储蓄的问题,婆媳关系和健康问题。从前的紧迫问题也该给以后的课题让路了。可是现在,我只能跟姐姐说这些,所以才写了这封信。尽管写完之后也未必能寄出去,至少今天夜里,我想做自己能做的事。 姐姐,我不顾父母反对考上了法语系。我对这个名叫法国的国家有着茫然的幻象,我觉得只要会说外语,就像随身带着刀,走到哪儿都放心。即使遇到糟糕的状况,我也可以像驱鬼似的挥舞手中的刀,大喊“走开,我随时都可能离开”。“工作怎么办?”父亲恼羞成怒。我大言不惭地说:“实在不行,我就进修师范课程,做一名教师。”也许有人会反驳,教师是那么容易做的吗?当时我还年轻,就是这样想。可是姐姐,直到新学期结束,我才知道我们系没有这项制度。别说进修师范课程,新生也越来越少了,我们系面临被取缔的危险。德语系、哲学系和历史系也可能消失。当时这些只是传闻,最近好像真的具体化了。学校里到处都贴着写有“实用”云云的大字报,从学生们的表情也可以看出端倪。来到久别的母校,感觉气氛乱糟糟的。我在大学期间一直都过着踏实而俭朴的生活,努力向父母证明着什么。一丝不苟地写好月经缺席事由书,交给英俊的年轻男讲师;赢得成绩奖学金;以勤劳奖学生的名义在图书馆和行政室工作;抽空到便利店或咖啡厅打工。不过这些还是不够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我多次休学,几乎用了七年时间才毕业。不过回头看看,当时我真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健康。我坚信这是对自己负责,也坚信一切都会成为经验和智慧,帮助自己成长。所以我和复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大清早吃饭,和朋友一起做非法的“网络授课”,因为学生食堂的“今日菜谱”或喜或悲。我就这样坚强地生活。钱不多,我还是把部分工资寄给父母。通过做调查或做服务生,我赚来微不足道的生活费。大钱的来源主要是所谓的“马如他”,也就是医院等效性试验,或者去附近辅导学院讲课。那时我教学生们连我自己都不懂的汉文和论述,扣掉税金,每个月能拿到六十万左右。打扫教务室、接待家长、锁门、管理复印机和打印机,这些事都由我负责。当时我所在的面牧洞辅导学院的孩子们,学习真的太差了。比起后来我短期工作过的中溪洞和木洞的孩子们,他们连普通标准都达不到。那些孩子,大概不知道我是隐瞒自己的专业教他们的新手,很听我的话。有个女生露出天使般的面孔,散发着烟味,喊着“老师”,扑进我的怀抱。上了大学之后,她也和我保持联系,以前经常给我发短信,“老师最搞笑”“老师您干什么呢?我在朋友家玩,我不想做作业”“您要是我们学校的汉文老师就好了。我们非常讨厌汉文”“老师,您为什么不主动给我发短信”,都是类似的无聊信息。尽管我也知道,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会很长,不过有人这样无所顾忌地扑进我的怀抱,还是有股暖流在心底弥漫。拿滴管往盛满水的透明烧杯里滴一滴墨水,立刻就会生成美丽的云团,液体性质也会发生变化,不是吗?当时我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很容易被小小的关照和善意感动,我也想尽可能给予他们小小的回报。孩子们散漫而幼稚,有时也会发挥那个年龄特有的机智和想象力。有一次,我提出论述主题,“如果人有八根手指,使用八进制,会怎么样?”他们说,“算盘珠四个分为一组”“三舍四入”“不是十有八九,而是七有六五”,令我大吃一惊。每当这时,我就感觉是我在向孩子们学习。还有一次,我提出问题:“请说出意思是云和雨的感情,表达男女情事的四个字。”有个学生写的不是“云雨之情”,而是“到达高潮”。我正在批改作业,一下子把饮料喷了出来。有的学生平时从不和我说话,只是偶尔递给我草莓牛奶和巧克力。还有个男生沉默寡言,心思缜密,总在为父母担忧。还有学习太刻苦,上课流鼻血的孩子;突然跑到走廊呕吐的孩子。可是姐姐,最近我看到脸色苍白、从早到晚来往于学院街的孩子,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 “你长大后会成为我……仅仅是成为我。” 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希望自己能解释清楚。某天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是债务人,现在依然是债务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债务人,这点没有改变。我变成了更恶劣的债务人,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姐姐,自从和姐姐分开之后,我找了很多工作,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学业。对于涉世之初的我来说,虽然还有千万左右的学费贷款,不过我乐观地认为,只要找到工作,迟早会还清的。没想到找工作超乎想象地艰难。法语系毕业,大龄,女性,相貌平平,没有哪个地方愿意要我。更雪上加霜的是,父亲遭遇车祸,家庭摇摇欲坠。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父亲没有闯祸,却要承担最终责任。好像是有一天,父亲的朋友借了他的货车,不幸与三辆轿车相撞,当场死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失去了生命,受伤的人数更多。因为这件事,本不宽裕的家庭彻底衰落,再也无法修复。家庭不幸的磁场过于强烈,弄不好会把我也吸进去。我想到的不是帮助父母,而是逃跑。家里本来就没有人赚钱,房东又要提高保证金和月租价格。积攒的“打工”钱都用光了,银行每天都打电话催着还钱。如果可以,我也想向别人发送“没有蛋糕的蛋糕盒”。以前我听说有同学以这种方式进入京畿道的私立中学。正在这时,前男友联系我说,他有事要到我家附近,顺便见个面。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 他气色不好。穿着平时很少穿的西装,显得很英俊。那天他请我吃鸭肉,羞涩而安静地说: “我现在有钱了……” 不是炫耀,也不是蔑视,我却莫名地心头一热。我知道他以前过得何等艰难,知道我们为什么经常吵架,也知道他为什么离我而去。他能不失勇气地活到现在,我已经很感激了。恋爱五年,分手的时候,他已经沦为三十出头的信用不良者……他没有挥霍,也没借高利贷,只是努力写论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没有眷恋,也没有嫉妒,静静地祝贺昔日恋人的成功,并对他说,我也要尽快找到工作,请你吃饭。啊,我有没有说过,我们是怎样认识的?我们在辅导学院里相识,在面牧洞。他给我的印象不是很深,起初我没太在意。有一天,我看到他理直气壮地向院长提出间食的要求,心里对他产生了好感。那时我们学院的老师们都忍受着慢性饥饿的折磨,而学院却不肯额外提供餐费或间食。开会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向院长提出了要求。 “考试期间休息的时候,哪怕每人发个面包也好啊。” 刹那间,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有些沙哑。这时,因为没有经验而对院长无条件顺从的英语老师,因为年龄和面子而无法提出这种要求的数学老师,脸上泛起喜悦的神色。那以后,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看电影,喝酒,偶尔也谈起各自的童年,还上了床。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得知他的国语专业论文写的是“迷恋”这个动词的发生。“这个话题怎么可能写成几十页的论文呢?看来我不了解的世界还很广阔,很新鲜。”我用好奇的目光仰视男友,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总之,我们“迷恋”对方。有时,我们在我的自炊房里拥抱缠绵到天黑。那时带给我安慰的是触手可及的某人的体温,欲望和享乐还在其次。也许人活着并不需要太多的温度。这样,这么多就足够了。说不定……他也是这样。那天他穿着他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出来和我坐在一起。我们寒暄了一番,一起吃饭、喝茶,又去了酒吧。后来他的上司也来了。据说这位前辈帮助男友站稳了脚跟。微醺的时候,我昔日的恋人拿起酒杯,很世故地说: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财产或许就是人。” 两个月后,我进了一个奇怪的公司。每月可以赚三百万,最多可以拿到一千万。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购买八百万元的东西。 我听过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的课。他说,只要努力,谁都可以实现梦想。太俗了,不值一提,是吧?是的,姐姐。不过,正是这种俗气的话语最能打动人心。听到“梦想”这个词,我心底的某个角落微微颤抖,像是隐隐作痛,又像是愉悦,心跳也随之加速。随后我就明白了,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迫切地渴望听到这句话。也就是“教科书上的话”。正确而美好,谁也不相信。因为太正确,听起来有点儿宗教色彩,是吧?可是姐姐,除了“只要努力,谁都可以实现梦想”,当今世界还有哪句话能够成为让人愿意相信的教理?起先我也没有解除武装。装作无奈的样子进入培训机构,却抱着胳膊,得意扬扬地以为,“我是有学问的女人,不可小觑。”我相信自己的理性、意志和逻辑。我想的是先听他说完,如果觉得不对,我就直接离开。男友见我未被说服,最后说了这样的话。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这里真的很糟糕,如果真有那么不好,你不该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吗? 结束了在舍堂洞地下礼堂四天三夜的培训,我们进行了一对一面谈。以前在酒吧里见过的男人等着我。“这不是传销吗?”我问。他说不是,这是“发达国家的新概念网络营销”。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心里只想着刚才听过的演讲,没当回事。听了和我家庭情况、家庭关系、性格等都有相似之处的人经过努力成为理事的故事,我心生希望:“说不定我也可以做到。”当时我的处境很艰难,只要能赚钱,只要不用杀人,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尝试。负责人似乎想让我放心,让我看了他的企业家登录证,还说这是享有兵役特权的公司。然后我们直接去了宿舍,从培训机构步行三十分钟才能到达的一栋单元楼。窗户上有铁栏杆,位于半地下室,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锁的鞋架。当时我茫然地以为,也许是担心鞋子会丢吧。跟着上线开门进去,正在厨房水池洗头的男人像恐怖片里描绘的那样,头上哗啦哗啦地滴着水,斜着身子看我。旁边的筷子筒里杂乱地插着三十多支牙刷,刷毛都卷起来了。整个房子里散发着臭烘烘、令人不快的气味。我稀里糊涂,赶紧观察四周。装有红参液、抗菌毛巾、银纳米肥皂、洋葱汁、袜子等物品的箱子堆到天花板。不是他们要卖的东西,而是买回来的。我也买了一套,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称之为早期投资费用。经过卫生间去客厅的路上,我和一个坐在马桶上小便的女人四目相对。卫生间的门敞开五分之一。惊人的是,门外有人守着。难道这个地方是男女混居吗?真的是成年男女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房间,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拉撒。初次见面。我低声打招呼,人们淡漠地鼓掌,然后虚伪地笑着说,来这儿就对了。 进入宿舍后,手机就被没收了。我必须说出我认识的所有人的信息。不管是稍微认识、适度认识,还是相当熟悉的人,都要制作出关于他们的文件。如果不知道,就去调查。那个人的年龄、性别、住址自不用说,甚至还要包括学历、情绪、宗教、健康状态、兵役状态、有无外地生活经历等。我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勇气承认。很多人相信的事情,我也想跟着相信。像我这样成熟的姑娘尚且如此,何况刚刚二十岁、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呢。尤其是我所在的地方。姐姐,我住在舍堂洞被指定为新城的地方,因为项目没有进行而被放置很久,变得像贫民窟一样荒凉。那里有很多像我这样过着集体生活,从事“发达国家新概念网络营销”的年轻人。最初我也以为能有五百人或一千人,事实上人数接近一万。不是全国范围,仅仅是那附近的年轻人。吃不饱,睡不好,生活在最恶劣的环境里的年轻人,每到早晨就奇迹般变得衣冠楚楚,换上正装,变身出门。他们三三两两,波浪般涌向某个城市,情景蔚为壮观。那时我经常自我暗示,那么多人都在做的事,不可能是坏事。我已经预付了一年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很难脱身。啊,钱?公司帮我们筹到的。我不够贷款资格,通过中介做了虚假担保,直接把现金打入存折。最奇怪的是,那时我根本不把几百万放在眼里。很快就能赚到五百万,两千万也指日可待,几百万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相信这些话。我很傻,对吧?只要去了那里,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真的。我们当中没有看着像“傻子”的人。我年龄较大,其他人大都是自信而肆无忌惮的大学生,自古以来都被看作社会知识分子的“大学生”。如果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过去大学生从事学生运动,现在却从事传销,仅此而已。同宿舍的人,有的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即使过节,公司也不肯放我们。要么出差,要么做慈善活动,总会找借口让我们做事。我也适当地找过借口。很多职员是来自外地的学生,跟家人说谎很方便。我每天都把自己花五百万买来的洋葱汁当水喝,使用着剩下的三百万买来的肥皂、牙刷、袜子,一天天地度过。渐渐地,我掌握了业务要领,逐个画掉以前认识的人的名字。有我单恋的前辈,也有童年时代的发小,还有我遇到困难时收容过我的姐姐,有考试期间一起在大学图书馆埋头学习的同学。那时候,我每天都要打十几个电话,无数次报出自己的姓名。你好,我是秀茵,你过得好吗?你好,我是秀茵,好久不见了啊?您好,我是秀茵,现在通话方便吗?当然,这其中也有人只因为工作关系见过两三次面,不记得我的名字。这样反倒更舒服。公司不允许我们独自行动,安排我们两三个人一组,共同生活。负责监视我的队长级女人向我传授各种经验,培养我。不能让人感觉你在纠缠他,不能着急,也不能犹豫。电话应该在几点到几点之间拨打,在饭店里你要坐在背对墙壁的位置。都是这类指示。这个女人每次都认真检查我的客户管理卡片,像论文老师似的帮我删减。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更多利益。这样过了一年,我的卡片增加到将近两百张。可是,姐姐,当时最让我痛苦的不是精神上的苦恼或矛盾。那时像强迫症般充斥脑海里的是过于事实化的饥饿。姐姐,我从来没吃过那么糟糕的饭。说是饭,其实就是把冰箱里的东西凑到一起,清汤清水煮熟的猪食。大家团团围坐,每顿都吃得狼吞虎咽。二十一世纪竟然还有这种事,而且就在首尔中心,发生在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身上,难以相信吧?事实的确如此。现在应该还是这样。卖什么?生活必需品、保健食品和奢侈品。价值千元的面膜卖到二十万,三万元的手表卖到五十八万,十五万元的手提包以一百二十万的价格卖出。原来我以为是这样,有一天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卖的不是物品,而是人。姐姐,即便这样,我还是努力去认为这件事对“所有人”都有好处。随着下线销售员的增多,所有的销售员都能受益,于是我误以为只要自己也为这个循环做贡献,支撑这个格局,那么不仅我,所有人得到的益处都会增多。我被单纯的逻辑迷惑,或许是因为我试图不去看处于金字塔最底层的人,或者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这样的人,或许认为只要不是我就行。 姐姐,幸好我现在离开了,却又有别人在加入。说是惯例也好,规则也好,那里的工作就是持续聚拢下线销售员,因此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严重问题。也许是我自己在脑子里关掉了某个开关。公司方面似乎也觉得我无利可图。能够联系的人都联系过了,不能为公司继续增加客户,几个月之内恐怕赚不到钱了。正在这时,那个孩子联系上了我。她叫慧美……她是谁呢……是我的学生,辅导学院的学生。 “老师您好吗?看到落叶,我想起老师,想知道老师的近况,就给您发短信了。嘻嘻。” 我怀疑是公司故意试探我,起先有点儿犯嘀咕。犹豫片刻,我发送了回复:“对不起,你是谁?”不一会儿,我就收到了回复。 “老师,我是慧美,哎呀,好失落,呜呜。” 啊!慧美,她是几年前我在面牧洞遇到的学生。那个经常散发着烟味、露出天使般面孔扑进我怀抱的女孩。慧美上了我从未听说过的专科大学,长大后还特意找到我们小区,说是想和我喝酒。后来我们互发了几次短信。蹊跷的是,我竟然觉得她烦,也不想再和她见面,于是删除了她的号码。没想到她再次联系上了我。那个瞬间,我陷入了短暂的苦恼。我脑海里的慧美仍然是娇小的女高中生,能让这样的孩子做这种事吗?我犹豫不决。身旁的上线立刻下达指示。不给业务员“思考的空隙”,这是公司最擅长的事。我按规定程序,先向她表达我的喜悦,问她过得怎么样。慧美羞涩地说,白天睡觉,晚上去多功能影院卖爆米花,过着半无业游民的生活。从那时起,我就变成了机器,口若悬河地说出已经深入骨髓的台词。明明知道不能这样,可我就像被操作按钮控制的自动售货机。老师在江南有一家熟悉的演艺策划公司,最近正在招聘实习职员,我们系的前辈也在那里工作,我们约好见面了。你要是无聊,也过来一下吧。 ……圣华姐姐,我们已经分别十年了。姐姐记忆里的我是什么样子呢?当时我和姐姐的交流不算多。我是来自农村的复读生,因为父母为自己牺牲太多而怀有深深的罪恶感。只想快点儿考入名牌大学,早日为他们减轻负担。我经常凌晨睡觉或凌晨起床,每天早晨见我打瞌睡,姐姐就帮我铺好被褥。我睡上一觉,醒了拿着餐券去吃饭。那时候,鹭梁津餐饮街每顿三千元的餐券,一次性购买三十张就可以享受每餐两千元的优惠价。我最喜欢的是擅长做鸡汤的现代餐厅和故乡餐厅,故乡餐厅的食物味道不值一提,一千五百元的价格却很有吸引力。故乡餐厅位于地下,只要在里面坐上片刻,浑身都是食物的味道。我并不怎么吃饭,那时不管吃什么都不消化。舍不得吃饭的时间,而且吃饱了会犯困,所以我尽可能地少吃。午饭经常吃面包。我们的读书室后面刚刚开了家“多乐之日”,那里有很多新奇美味的面包。只要在那里买面包,还可以得到总额的百分之五作为积分。一年时间,我在那里买了很多价格一千多元的面包。为了听现在依然有名的数学讲师韩锡敬和改行做了公务员的国语讲师刘敏善的课,经常需要排队,无论是排队的时候,还是课间,还是在自习室学习的时候,我的嘴里都叼着面包。姐姐从不用餐券吃饭。为了节省餐费,姐姐把简单的小菜放在读书室的冰箱里,只从快餐店买米饭。每次姐姐在休息室吃饭的时候,只要我从身边经过,姐姐就会问我吃饭没有,如果没吃,过来一起吃。那时姐姐就很和善,很体贴。比如帮我收起晾晒的衣物,叠得漂漂亮亮;往我做了半截的试卷上放一两颗糖果或维他命。姐姐还背过我一次,记得吗?师任堂读书室和休息室之间的门厅很大,需要穿室内鞋。有一天,玄关处一只室内鞋也没有了,姐姐就背着成年的我,经过休息室,去了我的房间。那时姐姐一边踉踉跄跄地走路,一边哈哈大笑。高考前的某一天,姐姐在麦当劳买了汉堡给我,祝我考出好成绩,还送我一双睡眠袜做礼物。当时,姐姐的教师资格认证考试也快到了。没多久,我就搬出考试院,回到了农村。收拾行李那天,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去某所大学。姐姐建议我,既然这样,还不如在首尔上学,积累经验,拓宽可能性。离开之前,我把多乐之日的积分卡给了姐姐。一年里买了二十万元的面包,那张卡里有大约一万元的积分。姐姐,用这个买蛋糕吧。姐姐,一定要保持联系。一定要保持联系,我们。 姐姐,今天我收到了明信片,上面记录着姐姐经过漫长岁月终于通过教师资格认证考试的消息。你说当周围平静下来的时候,你突然想起我。秀茵,名字肯定是秀茵,只是想不起姓什么,绞尽脑汁想了好久,你终于想起了抽屉里的多乐之日积分卡。找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姜秀茵”。你说你记得我去了J大学,于是往系办公室打了电话。没等读完姐姐的明信片,我就忍不住好奇心,拆开了礼物包装。打开包装的瞬间,旁边的后辈看到我的表情,问我,难道上面写了什么坏消息吗?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吧。当时,我目不转睛盯着的是十年之前,某人在面包店积分卡上清楚写下的我的名字。看着我的名字像墓碑一样写在方框里,从远方快递过来,我忍不住要流泪了。 姐姐,现在我该结束这封信了。这之前,我要说说那个名叫慧美的孩子的近况。我住进集体宿舍之后,那孩子又和我联系过几次。我一次也没有接她的电话。我也在千方百计调整颓废的身体和心灵,好不容易适应了日常生活。很久之后,慧美又发来了短信。我还是没有回复。短信变成几周一次,几个月一次,越来越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断了。这让我安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换了电话号码。搬到这个举目无亲的社区,跟人们保持距离。借口是我想生活在一个没有认识人,也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也想过回到家乡,却又无颜面对父母。我总是麻烦亲近的人,渐渐地身边就没有人了。只有一个人,一个同届的男孩子真心想要帮助我。我却在躲避。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也许那个孩子——慧美也有过类似的混乱。姐姐……我希望慧美能顺利度过这段时期。她是一个很合群、很开朗的孩子。我暗自想象,说不定她真的赚了大钱呢。慧美从小就精明能干,无忧无虑。别看她在学校里被当成“混混”,然而她真的是很可爱的学生,嗓音洪亮,爱笑,经常说脏话。有一次,我正在辅导学院扫地……慧美走过来,小声对我说了句话。她很严肃,像是有重要信息告诉我。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表情倒是很生动。我只好看着她的口型解读信息。仔细一看,慧美在对我说,老师!裙子……!那天我穿的是短连衣裙,大概是弯腰的时候露出大腿,很危险。慧美的脸上带着演戏的神情,依然是只做口型,一字一句地说:“这样会勾引男孩子的。”她像我的姐姐,似乎忘记了在对谁说话。担忧的语气和蠕动的眉毛,显得那么认真。我忍不住想笑。我责备她:“你的裙子更短,臭丫头!”不过,我记得她一直站在我身后,直到我扫地结束。还有什么来着?对了,慧美在课桌上放了一面小镜子,上课期间不停地摆弄头发。我提醒好几次,她也不听。她就是这样重视自己的发型。我用手指弹她的头,她竟然说:“哎呀,不要碰我的头发。”有一天,我走进教室,孩子们正在为我准备生日派对。几个男孩子在吹气球,女孩子们拿气球在头发上摩擦,然后让气球升空。他们可能知道,气球和头发摩擦之后会产生静电,更容易升到天花板。日光灯附近已经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黑板上写着:“姜秀茵老师,我们爱您!”这是学院里受欢迎的老师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我喜悦而羞涩地观察四周。孩子们察觉惊喜派对被人发现,有些失望。我看到慧美像罚站似的站在教室最后面,高举双手,不停地用头发摩擦气球,非常卖力。看到我,慧美爽快而张狂地笑了。她像漫画主人公,头发齐刷刷地竖起来。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确信她会过得很好。不管何时何地,她都能露出如此清澈的微笑,和这个世界“对峙”。可是,姐姐,这个孩子……前不久,我听说她被巨额债务和崩溃的人际关系折磨,痛苦不堪,企图自杀。她在自己的门前上吊……幸好被送到急诊室,挽回了性命。遗憾的是脑部受伤,变成了植物人,躺在病房里。 姐姐,秋意渐浓了。往窗外看,几棵银杏树在风中噼里啪啦地甩着头发。以后还会更冷吧?怀揣梦想进入大学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能做些有创意、对社会有益的事呢。姐姐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谁问我是否努力地生活过,我可以回答,是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最近,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我都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唰唰——汽车在风中呼啸而过的声音。感觉自己站在八车道公路的正中央。那些游戏高手疯狂射出的子弹看起来是那么大。扑面而来的样子也像电影慢镜头。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到。哪怕此时此刻我所处的位置岌岌可危,哪怕垫脚石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只要我一步一步踩下去的地方像导弹那么大就好了。等我顺利度过这段日子之后,我要对人们,还有我自己说,我虽然有点儿迟到,可是我做得很棒。我本来就很擅长嘛。但是,拦在我面前的水势头凶猛,垫脚石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到。我只能凝视着放在掌心里的问号,很久以前的问号,思考着真正重要的“金钱”和同样重要的“时间”。直到现在,每当我急躁的时候,我也还是会用手托着腮,出神地盯着那个东西。 “怎么办呢?” 内心深处响起巨大的呐喊声,像是抵抗。 “我,还能,做什么?” 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想问问别人,我该怎么做才对。现在,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姐姐,我能做什么呢,我做什么才好啊?我想去医院看她,可是没有勇气。最近,我每天都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她不主动联系我该有多好。如果当时我不在那个学院工作多好。不,如果我,二十岁的我,不是她喜欢的人,那该多好。姐姐,以后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四十岁、六十岁的我该以怎样的面目生活,不知道我该凭借什么话语,承受什么样的信任。改变的不是状况,而是人,是吗?那么,是什么让一个人无法改变自己呢?姐姐在明信片的最后这样写过,对吧?岁月流过,留下往昔。迟早会成为往昔的今天,此时此刻就愣愣地矗立在我的面前。姐姐,我保留着从前用过的手机,里面依然存着她发给我的短信。“老师,这里的空气湿漉漉的,本来就是这样吗?”“老师,我好饿。请我吃饭吧。”“老师,为什么不回短信?老师,请给我回电话。”“老师您在哪儿,老师请您接电话。”“老师,请把我救出去。”……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寄出。如果姐姐读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去了慧美所在的医院。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我什么都没做,依然在犹豫徘徊。姐姐,谢谢你记得我,谢谢你对我说谢谢。我这种人不该听到这两个字……我没有资格……为了告诉姐姐我收到了你给我的东西,我给姐姐写这封信。尽管姐姐早就知道了,不过姐姐给我的和我得到的可能有所不同。多保重,姐姐,真的希望姐姐过得幸福。如果有机会……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再给你写信,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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