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湖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作者:拉格洛芙

野鸭雅罗

威特恩湖的东边矗立的是奥姆山,奥姆山的东边是达格大沼泽地,沼泽地的东边是陶坎湖。环绕着陶坎湖的是宽阔和平坦的东耶特兰平原。

陶坎湖是一个相当大的湖泊,在过去的时候,它必定比现在还要大。但是,人们认为它占据了太多肥沃的平原的地盘,于是他们想方设法将湖水抽干,想要在湖的底部耕作和播种粮食。但他们的企图没有成功,整个湖泊显然并没有如他们所愿的那样变成荒地,因此,大片田地仍然淹没在水下。

由于经过排水,湖泊变得很浅了,湖中的任何一处,水深都不超过两米。湖岸变得潮湿泥泞,湖面上露出了一个个的小岛屿。

现在,有一种植物喜欢站立于水中,只让身子和脑袋露出于水面上,这种植物就是芦苇。它再也找不出像浅而长的陶坎湖岸边这样适宜于自己生长的好地方了。它在这里生机勃勃,茁壮成长,个头比人还高,而且密密麻麻,稠密到小船都难以从中穿过。它在湖泊的四周构成了一道宽阔的绿色屏障,只有少数几个已经被人割掉的芦苇的地方,人们才可以进入湖中。

然而,尽管芦苇拒绝让人进入湖中,它们反过来却也为许多别的生物提供了庇护。因为芦苇丛中遍布着小水库和水渠,静止不动的碧绿湖水上,浮萍和水池草在这里结籽。孑孓、黑鱼和蠕虫也大量地在这里产卵孵化。而沿着这些小水库和小渠的岸边,有很多隐蔽的地方,许多海鸟就在这里下蛋和孵育幼雏,不会受到天敌的骚扰,也没有食物方面的问题。

无数的鸟儿住在陶坎湖的芦苇丛中,随着越来越多的鸟类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适于居住的地方,年复一年,越来越多的鸟儿聚集到这里。最先定居到这里的是野鸭,至今有过千只。但他们现在不再能拥有整个湖泊,因为他们被迫和天鹅、䴙䴘、黑鸭、潜鸟、翘鼻麻鸭以及别的许多鸟类分享这块区域。

在整个瑞典的土地上,陶坎湖显然是全国最大、最好的鸟湖。鸟类会因为拥有这么一块地方而觉得很幸福。然而,他们还能对芦苇和湖泊的泥岸控制多久,就没有人能知道了,因为人们至今念念不忘这个湖泊占据了大片的肥沃良田,而排干湖水获取良田的计划也常常出现于他们的脑海中。一旦这些方案付诸实施,成千上万的水鸟们就要被迫迁出这片区域了。

在尼尔斯·霍格尔森随大雁们周游的时候,陶坎湖上出现了一只名叫雅罗的野鸭。他是一只年轻的野鸭,生命中度过的岁月还只有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现在,这是他的第一个春天。他刚刚从北部非洲回来,来到陶坎湖时,正碰上一个好季节,湖面上仍然结着冰。

一天晚上,当他和另外几只野鸭嬉戏玩耍,在湖面上追逐时,有个猎人向他们开枪,雅罗的胸部中枪受伤了。他认为自己死定了。但是为了不让那个向他开枪的猎人捉到他,他还是拼命地飞。他不清楚是朝哪个方位飞,只是挣扎着往远处飞。当他用尽自己的力气时,他已经飞出了湖中,来到了位于陶坎湖边的一个大农庄的入口处。

不久,一位年轻的农庄工人碰巧出来了。他看到了雅罗,于是走过来将他捧了起来。但希望平静死去的雅罗,为了让工人放掉他,于是凝聚所有的力量狠狠咬了一下工人的手指。

雅罗没有能够挣脱开来。不过,这一次和人的遭遇总归是有好处的:农庄的工人知道这只鸟儿还活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他带回村舍,给这家的女主人——一位温和亲切的年轻女子看。她马上从农庄工人手里接过雅罗,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部,慢慢地拭去从他的颈部羽毛里流出来的血。她非常仔细地打量着他。她觉得这只野鸭非常美丽,看他那暗绿色、闪烁着光泽的脑袋,那白色的颈环,赤褐色的背部,还有他那蓝色的羽翼,她大概觉得他要是就这样死去,未免太可惜了。于是她立即腾出一个篮子,将野鸭放了进去。

雅罗一直扑棱着翅膀,试图挣脱开去。但当他明白人们并不想杀他时,他就安详自得地躺在篮子里。由于疼痛和失血过多,他现在很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女主人提起篮子穿过屋子,将它挂在火炉边的一个角落里。篮子还没有挂好,雅罗就已经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雅罗猛然惊醒了,发现有什么在轻轻地推他。他张开眼睛一瞧,心中一阵震惊,几乎令他失去知觉。现在他无疑要完蛋了!因为那里站着的,是比人类或猛禽要危险得多的动物。那不是别的,正是猎狗塞萨尔!这只长尾狗此刻正非常好奇地嗅着他。

去年夏季,当他还是一只黄色的小鸭子时,每一次听到这样警告性的喊叫:“塞萨尔来了!塞萨尔来了!”他都会吓得要死。无论何时,只要他一看见身上有褐色和白色斑点的狗龇牙咧嘴地钻进芦苇丛中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活不了了。他不希望再和塞萨尔正面相逢了。

然而,让他感到悲哀的是,他一定是落到了塞萨尔所住的院子里,因为塞萨尔正直直地着着他。

“你是谁?”他咆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所房子的?你家不是在芦苇丛中的吗?”

他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将话说出口。“塞萨尔,别因为我来到了这所房子而生气!”他恳求道,“这不是我的错。我被枪打伤了。是女主人把我放进这篮子里的。”

“汪汪汪!原来是这儿的人将你放到这里的,”塞萨尔说,“那么,他们很显然是想治愈你了。不过,我的理解是,他们更明智的做法是吃了你,既然你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不过,再怎么说,你在这所房子里也是安全的。你无须这么害怕。现在,我们并不是在陶坎湖上。”

说完这番话,塞萨尔便到燃烧得正旺的柴火堆前伸展开身体睡了。雅

罗尽管知道不祥的危险已经过去了,但一种惊吓之后的极端疲乏感突然涌上他的身体,于是他也睡着了。雅罗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身前放了一碟粮食和一碗水。他仍然病恹恹的,但他确实也饿坏了,于是吃了起来。

女主人看到他吃起来了,于是走了过来,宠爱地拍拍他,看起来心情非常愉快。吃完饭,雅罗又睡着了。在这几天里,他只是吃了睡、睡了吃。

一个晴朗的早晨,雅罗感觉身体好多了,便从篮子里跳下来,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但他没有走多远便跌倒在地,动弹不得。这时塞萨尔走了过来,他张开大嘴一下将他叼了起来。雅罗以为这只大狗是想将他咬死。但塞萨尔只不过是将他叼回篮子里,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这样一来,雅罗对这只大狗有了一种信任感,在他下一次在屋子里散步时,他来到狗的跟前,在他旁边躺了下来。塞萨尔因此和他成为了好朋友,每天,雅罗总要躺在塞萨尔的前爪间睡上几个小时。

但是雅罗对塞萨尔的好感,远远及不上他对女主人的好感。对于她,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当她给他喂食时,他总是用自己的头蹭蹭她的手。每当她走出屋子,他总会感到一阵失落。而当她回到屋子里来时,他总是用自己的语言表达着对她的欢迎。

雅罗完全记不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多么害怕狗和人类了。他现在觉得他们是那么温柔和友善,他很喜欢他们。他希望自己尽快恢复健康,这样他就可以飞回陶坎湖,告诉别的野鸭们说,他们的敌人并不危险,野鸭们无须惧怕他们。

他曾观察过人和大狗塞萨尔,发现他们都有一双温柔、宁静的眼睛,看着就觉得舒服。家猫克劳维娜的视线,是他在屋子里最不愿意看到的。尽管她不会伤害他,然而他就是无法信任她。他们经常吵架,原因是他喜爱人类。

“你以为他们保护你是因为他们喜欢你吗?”克劳维娜说,“你就等着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那一天,看看有什么下场吧!他们会扭断你的脖子。我了解他们,我太了解他们了。”

像所有鸟儿一样,雅罗有一颗温柔而又充满爱意的心。当他听克劳维娜说了这一番话,他的难过之情非言语可以形容。他不能够想象,他的女主人会将他的脖子扭断,他也无法相信,那个在他篮子前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用口齿不清的话语和他聊天的小男孩——女主人的儿子——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他似乎觉得这母子俩都爱他,而他也爱这母子俩。

有一天,当雅罗和塞萨尔一如既往地躺在火炉前同一个地方时,克劳维娜坐在火炉边,又开始戏弄起他来。

“我在想,雅罗,明年,当陶坎湖的水被抽干变成良田时,你们野鸭子会怎么办呢?”克劳维娜说。

“你在说什么呢,克劳维娜?”雅罗大叫一声,并且跳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我总是忘记了,雅罗,你和塞萨尔以及我不一样,并不懂人类的语言,”这只猫咕噜咕噜地说道,“否则的话,你必定能听出,昨天人们在这儿聊到要抽干整个陶坎湖的湖水,到了第二年,湖底就会像房屋的地板一样干燥了。我在想,到了那时,你们野鸭会怎么办呢。”

雅罗听了她这一番话,不由气得像蛇一样发出咝咝的叫声。

“你就像白骨顶鸟一样卑鄙!”他对着克劳维娜愤愤地尖叫道,“你只不过想激起我对人类的恨意。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必定知道陶坎湖是野鸭们的财产。他们怎么可以令无数的鸟类无家可归,变得不幸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显然是想吓唬我吧。我真希望你会被老鹰高尔果撕成碎片!我希望女主人会剪掉你的胡须!”

不过雅罗的话并不能使克劳维娜闭嘴不言。

“那么,你是认为我在撒谎了,”她说,“那么,你去问问塞萨尔吧!昨晚他也在这屋子里听了个一清二楚。塞萨尔是不会骗人的。”

“塞萨尔,”雅罗说,“你比克劳维娜更能听懂人类所说的话。告诉我,她一定是听错了!想想看吧,要是人们想要抽干陶坎湖的水,将湖底变成良田,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成真,那么野鸭就找不到成长所需的水池草和别的食物来吃,而小鸭子也没有地方找黑色小鱼、蠕虫或孑孓来吃了。那么,现在供小鸭子藏身直到他们能飞行为止的岸边芦苇也将消失,所有的野鸭子都将被迫从这里迁移他处,寻找另一个家。但是他们到哪儿去找像陶坎湖这样一个地方呢?告诉我吧,塞萨尔,克劳维娜一定是听错了!”

如果观察一下塞萨尔在这段时间的表现,就会觉得非常有意思。在此之前,他一直非常清醒。然而现在,当雅罗转向他,他却打起了呵欠,将他的长鼻子放在前爪上,呼呼地睡着了,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猫看了看塞萨尔,发出会心的微笑。“我觉得塞萨尔是不屑于回答你的问题,”她对雅罗说,“他像所有别的狗一样,他们从不承认人类会做错事。但无论如何,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我将告诉你,为什么他们现在希望抽干湖水。只要你们这些野鸭还控制着陶坎湖,他们是不想抽干湖水的,因为他们能从你们这儿得到好处。然而现在,䴙䴘和白骨顶鸟以及别的鸟类,人类既不能吃,却又被他们占据了所有的芦苇丛,人类肯定不可能让这个湖泊为这些对人类没什么用处的鸟保留下来了。”

雅罗并没有自找麻烦去回答克劳维娜,而是抬起他的头,在塞萨尔耳边大声叫喊道:“塞萨尔!你是知道的,在陶坎湖上,现在仍然有很多野鸭子,他们像云彩一样遮天蔽日。告诉我,人类想令所有的野鸭子无家可归的事情不是真的!”

这时塞萨尔突然跳了起来,暴怒地冲向克劳维娜,她赶紧跳到架子上自保。

“我要教训教训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塞萨尔咆哮道,“当然在今年我听人说过很多次,说想要抽干陶坎湖的湖水。但这件事他们此前也谈过很多次,并没有实际的进展。对于抽干水的事情,我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因为如果陶坎湖干枯了,我们到哪里去玩耍取乐呢。你真是一头蠢驴,竟然会为这样的事情而幸灾乐祸扬扬得意。请问,陶坎湖上没有了鸟类以后,你和我拿什么来取乐呢?”

野鸭囮子

四月十七日,星期天

眼下,雅罗已经完全痊愈,可以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了。女主人抚摸他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小男孩跑到院子里为他采集春天的第一束嫩草。当女主人抚摸他的时候,雅罗觉得,尽管他现在已经很强壮,随时可以飞回陶坎湖,他却不愿意和这里的人分开。就算毕生和他们在一起,他也没有意见。

但有一天早上,女主人给雅罗套上了一个套索或绳圈之类的东西,使他不能用他的翅膀,然后把他交给了去年在院子里发现了他的那个工人。工人将他夹在他手臂下,带着他到了陶坎湖。

在雅罗生病期间,湖上的冰已经融化了。湖岸和小岛上的树上还悬挂着去年秋天的干枯落叶,但各种水生植物已经开始向水深处扎根,而绿色的嫩枝芽已经冒出水面。眼下,差不多所有的候鸟都已经回到湖上的家了。麻鹬们的弯钩一般的嘴从芦苇丛中伸了出来。䴙䴘四处飞翔,炫耀着他们脖颈上的新的羽环,小鹬们正在收集草料筑巢。

工人跳上一只平底船,他将雅罗放在船的底部,开始将船撑向湖面。现在已经习惯了将人类往好处想的雅罗,对也在船上的塞萨尔说,对于工人将他带到湖上,他非常感激。不过,工人用不着将他拴得那么紧,因为他并没有想过要飞走。对于他的话,塞萨尔半个字也没有回答。那个早晨,他一直紧闭着嘴唇。

雅罗唯一感到有点奇怪的事情是工人随身带着枪支。他不敢相信村子里的好人竟然想要向鸟开枪。除此之外,塞萨尔曾经告诉他,在一年的这个时候,人们一般不打猎。

“现在是禁猎期间,”他曾经说过,“当然,禁猎与我无关。”

工人将平底船撑到一个被芦苇包围的小泥岛上。然后他从船里走出来,弄了一些干枯的芦苇,堆成一堆,然后躲在这个芦苇堆后面。雅罗可以自由地在地上走动,只不过他的翅膀上还是套着网子,用一条长长的绳子系在船上。

突然,雅罗看到了几只公鸭和小鸭子,他曾经和他们一起在湖中游戈。双方相距还有一大段距离,但雅罗大声向他们打招呼。他们立刻作出反应,一大群美丽的野鸭呼啦啦地向他飞过来。在他们还没有飞近之前,雅罗就开始向他们讲述他如何被人神奇地解救的事,以及人类是如何友善。正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两声枪响,三只鸭子马上跌进了芦苇丛中,死了。塞萨尔蹿了出来,将他们叼在嘴里。

雅罗此时如梦初醒,他完全明白了,人们救他,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作为囮子(诱饵),他们显然也成功了。因为他的缘故,三只野鸭被杀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羞愤而死。他甚至觉得他的朋友塞萨尔也鄙夷不屑地看着他。当他们回到农庄,他再也不敢躺在大狗旁边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雅罗再次被带到了芦苇浅滩上。他又一次看到了一些野鸭。但当他看到他们正向他飞来时,他大声地对他们说:“快走开!快走开!当心!赶紧向另一个地方飞!猎人躲在芦苇堆后面呢。我只不过是一只野鸭囮子!”他成功地保护了他们,使他们停留在射击距离以外,免遭猎人的屠杀。

雅罗一直忙于看守,几乎没有时间顾得上嚼一口青草。一旦发现有鸟儿向他飞近,他就会大声地发出警告。他甚至还向䴙䴘发出警报,尽管䴙䴘将野鸭们挤出最好的地盘,而使他对他们恨之入骨。但他实在不愿意任何鸟儿因为他的缘故而遭遇不幸的命运。由于雅罗的警觉,这一天,工人一枪都没有开就回到了家里。

与此同时,塞萨尔看起来没有前一天那么不开心了。夜晚来临后,他将雅罗叼在嘴里,将他带到火炉旁边,让雅罗睡在他的两只前爪之间。

然而,雅罗对这个屋子也不再感到愉快了,反而闷闷不乐,深感不幸。人类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被这个想法深深刺痛。当女主人或小男孩来到他身边抚摸他时,他将喙塞进翅膀底下,假装睡着了。

在这几天里,雅罗一直扮演着痛苦的警卫职责,整个湖上的鸟儿都认识他了。后来,有一个早晨,他一如既往地发出警告:“鸟儿们,当心啊!不要靠近我!我只不过是一只野鸭囮子!”此时,一个䴙䴘的鸟窝向他所在的浅滩漂来。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是一只去年的旧巢,由于䴙䴘造的鸟窝能像船一样在水上漂浮移动,所以经常发生䴙䴘窝漂到湖边来的事情。然而雅罗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鸟窝,因为它直直地朝他所在的泥岛漂来,似乎有谁在掌舵驾驶。

鸟窝越漂越近,雅罗看见了一个小人儿——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小的人——坐在鸟窝里,用两根小木棍作船桨向他划过来。这个小人儿向他大声呼叫:“尽可能地靠近水边,雅罗,做好飞翔的准备。你很快就会自由了。”

过了不一会儿,䴙䴘鸟窝靠近了岸边,但是那个小人儿没有下船,而是缩着身子坐在鸟窝里的树枝和草叶间。雅罗也僵在了那里。实际上,他由于担心救他的人被人发现而恐惧得几乎瘫倒在地。

接下来,一群大雁朝他飞了过来。雅罗悠悠清醒过来,大声尖叫着警告他们。但他们没有理会他,在浅滩上空前前后后飞了几圈。他们飞得那么高,地上的枪打不着他们,然而工人仍然忍不住诱惑,朝他们开了几枪。在他刚刚扣响扳机的时候,小人儿已经跑到了岸上,从刀鞘中抽出一把小刀,三两下,便割断了雅罗身上的套索。

“雅罗,在那个男人重新装好子弹之前,赶紧飞开!”他大叫道,他自己也迅速地跑回䴙䴘鸟窝,赶紧撑着小船离开了岸边。猎人一直跟踪扫视着那群大雁,他因此没有注意到雅罗已经被解开束缚。但塞萨尔却将这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正当雅罗抬起翅膀准备飞时,他一下子冲了上来,咬住了他的脖子。

雅罗可怜地哀号着。那个解开他套索的男孩冷静地对塞萨尔说:“要是你像你的外表一样令人敬仰,你肯定不会逼一个好鸟坐在这儿做囮子,诱使别的鸟进入圈套。”

听完这番话,塞萨尔的上唇动了动,表情狰狞地咧嘴而笑,但他马上松嘴放了雅罗。“飞吧,雅罗!”他说,“你太善良了,实在不适合做野鸭囮子。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你在这儿的,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你的话,家里实在是太孤寂了。”

排湖水

四月二十日,星期三

确实,没有雅罗的话,家里真是太寂寞了。狗和猫因为没有了争吵对手雅罗,而觉得日子漫长得要命。家庭主妇怀念当她每天进到屋子里时他欢迎她发出的欢乐的叫声。但最怀念雅罗的当数那个小男孩佩尔·奥拉。他只有三岁大,是家里的独生子。在他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过像雅罗这样的玩伴呢。当他听说雅罗回到了陶坎湖的野鸭群中,他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而是心心念念如何把他弄回来。

雅罗躺在篮子里疗养时,佩尔·奥拉曾经和雅罗聊过好多话,他相信那时这只野鸭肯定听懂了他说的话。他恳求他母亲带他到湖边去一趟,他会找到雅罗,而且会说服他回来。但他母亲没有理睬他。然而,这个小男孩并没有放弃要让雅罗回来的计划。

雅罗不告而别的第二日,佩尔·奥拉在院子里四处跑来跑去。他像以往一样,自己一个人玩耍,塞萨尔躺在门前的露台上。小男孩的母亲让小男孩去院子里玩,她说:“照看好佩尔·奥拉,塞萨尔!”

现在,如果一切事情一如既往的话,塞萨尔显然会听从这个命令,而小男孩会得到极好的照顾,一点危险也不会有。但这些天来,塞萨尔有点丧魂失魄。他知道,居住在陶坎湖边的农夫们这几天开了几次会,讨论抽干陶坎湖的湖水的问题,而这件事几乎已经定下来了。如此一来,野鸭们势必要离开这里,迁到远处,而塞萨尔也不会有机会进行充满荣耀的狩猎了。他心心念念的是这件不幸的事,致使他几乎忘记要照料佩尔·奥拉了。

小男孩独自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随后发觉现在正是偷偷跑到陶坎湖和雅罗聊天的好时机。于是他打开门,沿着湖岸边的那条狭长的小路向湖上走去。当家里的人可以看到他时,他有意走得很缓慢。但此后他加快了步子。他很担心母亲或者别的人会叫他回去,这会让他去不成。他并不想做任何淘气的事,只是为了说服雅罗回到家里。不过他感觉家里人是不会同意他做这事的。

佩尔·奥拉来到岸边,一遍遍地呼唤着雅罗的名字。此后,他久久地伫立在那里苦苦守候,但就是不见雅罗的踪影。他看见好几只好像雅罗的野鸭,但他们飞过时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他这才知道他们当中并没有雅罗。

雅罗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小男孩心想,只要他到湖上去,应该很容易找到他。岸边泊着几只不错的船,但它们都被绳索系着。唯一一条没有被系着的,是破旧且漏水的平底船,已经不适于航行了,因此没有人想到要用它。然而佩尔·奥拉冒险爬了上去,不顾船的底部已经进水了。他力气不够,划不动船桨,他只是坐在船上胡乱摇着平底船。很显然,成年人是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将船成功地摇到湖中去的。但是原本随着水位的升高和坏运气的降临而很可能出事的时候,小男孩却使出不可思议的本领将船划到了湖中。佩尔·奥拉很快就在陶坎湖上漂来漂去,不断地呼唤着雅罗的名字。

这只旧的平底小船在湖中摇来晃去,来到了湖中,裂缝越来越大,水涌进了船中。佩尔·奥拉完全不在乎,他坐在平底小船前头的一张小板凳上,对着他看到的每只鸟儿呼唤,猜测着雅罗为什么不现身。

最后雅罗看到了佩尔·奥拉。他听到有人在呼叫着他在人类世界的名字,他马上明白了,这男孩来到陶坎湖上来找他了。雅罗有股难以形容的开心,因为他发现有一个人是真正喜欢他的。于是他像一支箭般地飞向佩尔·奥拉,坐在他身边,任他抚摸自己。他们俩都因为能够再见而开心不已。

但雅罗突然发现了平底小船的情况不妙。平底小船已经进了半船的水,几乎要下沉到水里了。雅罗试图告诉佩尔·奥拉,他既不会飞,也不会游,必须想办法赶紧上岸。然而佩尔·奥拉听不懂他说什么。雅罗一刻也没有等待,而是匆匆跑开去寻找帮忙。

很快,他回来了,背上驮着一个比佩尔·奥拉还要小的小人儿。要不是那小人儿能说会动,男孩一定会以为他是一只洋娃娃呢。小人儿命令佩尔·奥拉拿起放在平底小船底部的细长的杆子,用力将船划到附近长满芦苇的岛上。佩尔·奥拉听从了他的吩咐,他和小人儿一起驾驶着平底小船。他们划了几下,小船便到了一个芦苇包围的岛上,小人儿命令佩尔·奥拉必须立即上岸。就在佩尔·奥拉刚刚跨上岸的那一刻,小船已经灌满了水,沉到了湖底。

佩尔·奥拉看到这个情景,就觉得爸爸妈妈一定会对他很生气。要不是他看到了别的情景,他现在一定开始哭起来了,这个情景就是:一群灰色的大鸟突然降落到了岛上。小人儿将他带到灰色的大鸟面前,告诉他大鸟们的名字,并将他们说的话翻译成小男孩听得懂的话。这一切是那么的有趣,佩尔·奥拉将其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此期间,农庄上的人发现男孩失踪了,于是到处寻找他。他们到屋外找了找,又看了看水井,还到地窖中看了看。随后,他们到大路和小路上去找,还到邻近的农庄去打探,看他是不是跑到那里去了,他们也到了陶坎湖上去找。但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没有办法找到他。

大狗塞萨尔很清楚农庄上的人在找佩尔·奥拉,但他无意将他们带到正确的方向,相反,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那天的晚些时候,人们在船只停泊的地方发现了佩尔·奥拉的脚印。

随后,他们发现那只破旧的漏水的船不在岸边了。于是他们现在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农庄的主人和工人们立即驾船到湖中寻找男孩。他们在陶坎湖上一圈圈地划着船,直到很晚,黄昏以后,仍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他们没办法不相信,破旧的平底小船已经沉入湖底了,小男孩想必凶多吉少,现在已经葬身湖底了。

晚上,佩尔·奥拉的母亲仍在岸边走来走去。所有人都认为男孩已经被淹死了,但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一直找啊,找啊。她在芦苇和灯芯草丛间寻找,踏遍了泥泞不堪的泥岸,一点儿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脚陷进泥里多深,还有她的身上是如何的湿漉漉。她正处于难以形容的绝望之中。她的心口在一阵阵发痛。她没有哭泣,只是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以悲恸欲绝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儿子。

她听到天鹅、野鸭和麻鹬在她周围大声叫喊。她觉得他们是在跟着她呻吟和哀号悲叹。“很显然,他们也一定有伤心事,因为他们发出这样的哀叹。”随后她知道了,她所听到的那些抱怨声出自这些鸟,而他们显然是不会有烦恼的。

很奇怪的是,太阳落山以后,他们仍然没有消停,没有安静下来。她听到从陶坎湖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叫喊声。有好些鸟不管她去到哪儿,都在后面跟着她。另一些则扇动着翅膀轻快地从她头上掠过。整个天空充斥着悲号和恸哭的声音。

但是她所遭受的痛苦却使她的心胸打开了。她觉得自己和别的生灵的距离,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远。现在,她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理解鸟类的遭遇。他们像她一样,也经常为家园和孩子忧心忡忡。很显然,他们和她之间的区别,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大。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排干湖水的决定,成千上万只天鹅和野鸭以及䴙䴘将失去他们在陶坎湖的家园。“这对他们来说一定很不幸,”她想,“现在,他们将在哪里抚养他们的孩子呢?”

她停下步子,苦苦思考起来:将一个湖泊变成田地和牧场,看似是一个绝好且令人愉快的成就,然而还是选择一个陶坎湖之外的湖泊——一个并非为数众多的生物家园的湖泊——来改造吧。

她想起来了,第二天就要作出排干湖水的提议,她在猜想,是不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使得她的小儿子在今天失了踪。这难道是上帝的意思?也就是说,就在今天,在野蛮的行径仍然可以制止之前,让悲伤降临到她身上,好让她打开心扉?

她赶紧回到家,和丈夫谈起了此事。她讲到了陶坎湖,讲到了湖上的鸟群,并且说,她相信儿子的失踪是上帝对他们两人的惩罚。她很快发现,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已经拥有很大一块地方,但如果将湖水排干的工程能够实施,湖底的一大片土地将归他们家所有,他们的财产会因此而翻几乎两倍。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比湖上别的庄园主更热衷于开展这项工程。别的庄园主害怕承担工程的费用,担心这一次的排水工程也将像上一次一样遭到失败。佩尔·奥拉的父亲心知肚明,正是他施加的影响,才使得别的人同意了这项工程。他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人同意这个工程,好留给他的儿子一个比他自己的父亲留给他的农庄还要大的农庄。

他站在那儿,苦苦寻思,这是不是上帝有意的安排呢,在他准备签订排干湖水的合同的前一天,让陶坎湖夺去了他儿子的生命?不用他妻子再对他絮叨,再晓以利害,他就已经回答道:“也许上帝不希望我们去干涉他的程序。明天,我将和别人谈谈这事,我觉得我们会作出保持湖泊的原状不予干涉的决定的。”

当主人在谈论这事的时候,塞萨尔正躺在火炉前。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的谈话。当他认为事情已经有定数的时候,他走到女主人身边,咬咬她的裙子,领着她向门口走去。

“塞萨尔,你这是?”她说,试图从他身边挣脱开,“难道你知道佩尔·奥拉在哪儿?”她大叫道。塞萨尔快活地吠起来,自己再去撞大门。她打开了门,这只狗随即冲向陶坎湖。女主人确信他知道佩尔·奥拉的下落,于是她紧随在他身后向湖边跑去。他们还没有来到岸边,就已经听到了一个小孩在湖上的哭叫声。

这一天,佩尔·奥拉在大拇指小人儿和鸟群的陪伴下,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天。现在他却开始哭了起来,因为他感到饥饿了,而且很怕黑暗。看到父亲、母亲和塞萨尔向他跑过来,他再开心不过了。

上一章:从塔山... 下一章:乌尔沃...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