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和灰皮儿的故事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作者:拉格洛芙

卡尔

在尼尔斯·霍格尔森开始他和大雁们的旅程之前的十二年,在考莫尔滕,有一家制造厂的主人想要将自己的一条狗处理掉。他找来看林人,并且对他说,由于这条狗经常追逐他所看守的所有的羊和鸡,且恶习难改,因此实在留他不得,他请看林人将狗带到森林中射杀。

看林人用皮绳系住这条狗,将他带到森林中的一个地方,庄园中那些不再有用的狗经常被在这儿射杀并埋葬。看林人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但能够射杀这条狗,他还是感到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条狗不但经常追逐羊和鸡,还会跑到森林里追捕野免和小松鸡。

这是一条黑色带棕褐斑点的小猎犬。他的名字叫卡尔,他非常聪明伶俐,听得懂人们所说的话。

当看林人带着他穿过灌木丛时,卡尔已经很清楚,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但人们从他的行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既没有垂下头,也没有耷拉着尾巴,而是看上去一如既往地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命运的样子。

这猎狗小心翼翼地不露出一丝忧伤难过的神色,那是因为他们正在森林里,那个古老的工厂四周环绕着大片的森林。这片森林无论在动物还是人类眼中,都受到称道,这是因为多年来工厂主人一直精心看护着它,甚至舍不得将这些树木砍掉当木柴烧。他们也不忍心使这片森林的树木减少或对它们进行修剪。树木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长。这样一片受到保护的森林很自然地就成为了野生动物们喜欢的庇护所,在这片树林里,野生动物们数量巨大。动物们称这片森林为“特许之林”,是全国最好的动物庇护所。

当那只猎狗被牵着穿过这片树林的时候,他想起自己从前是如何像一个鬼怪,对住在这儿的小动物和鸟类大肆欺凌的。

“现在,卡尔,要是那些洞穴中的动物知道等待着你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他们必定会笑逐颜开吧?”他想,但是与此同时,他摇了摇自己的尾巴,欢快地吠了起来,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看得出他是焦虑还是痛苦。

“要是我不能够经常出去捕猎,那还有啥乐子可言?”他思忖道,“谁要后悔,就让他后悔去吧。反正后悔的不会是卡尔!”

然而这条狗话音刚落,他的神情就发生了大变化。他伸长脖颈,想要狂吠几声。他不再跟在看林人的身边,而是在他后面走。很显然,他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时序正是初夏。母麋鹿们刚刚生下他们的幼崽,而就在昨晚,这条狗成功地迫使刚出生五天的小麋鹿和他的母亲分开了,他将小麋鹿逼到了一块沼泽地上。随后他在草墩里来回追逐小麋鹿,并不是为了真的要抓住他,而只不过是想看看小麋鹿到底会吓成怎样。母麋鹿知道在冰雪刚刚消融的季节,这个沼泽地是无底的深渊,肯定会承受不住像她这么大的动物踩在上面的,于是她站在坚实的地面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然而当猎狗卡尔将小麋鹿往沼泽地深处逼的时候,她猛地冲进沼泽地,将猎狗赶开,领着小麋鹿转身往陆地上走。一直以来,比起别的动物来,麋鹿更擅长在危险的地带和沼泽地中避开危险安全离开,这一次她似乎也会安全地回到陆地上。但当她几乎要来到陆地的时候,她所踩的那块草皮突然向泥沼深处陷了下去,她也随着陷了进去。她试图提起身子,但是由于找不到立足点,她越陷越深。猎狗卡尔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一动也不敢动。然而他看到母麋鹿在泥沼中越陷越深,无法挽救她自己,他于是一溜烟地逃跑了,因为他知道,要是人们发现是他使一只母麋鹿陷入了悲惨的命运,他是免不了会受到一顿痛打的。一想到这里,他就一刻也不敢逗留,而是有多快跑多快,一直跑回了家里。

这就是猎狗想起来的倒霉事儿。这件事让他心烦意乱,但这种心烦与他所做的不端行为带给他的心烦不同。这事让他心烦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是存心要害母麋鹿或是小麋鹿,但他们的生命却会因为他的无意而断送。

“不过,他们说不定还活着呢!”他想,“我跑开的那会儿,他们并没有死,兴许他们能够自救呢。”

突然间,他被一股欲望紧紧攫住,他想趁时间还可能的情况下,要去一探究竟。他注意到看林人并没有将他拴得很紧,于是突然来了个急跳,挣脱了绳子,穿过树林向着沼泽地狂奔而去,他跑的速度快得很,还没等看林人举起枪,猎狗早已经跑出了他的视线。

看林人无计可施,只得在后面紧紧跟着。当他来到沼泽地边上时,他看见猎狗站在一个草墩上,使出浑身的力气,疯狂地吠叫着。看林人心想,最好先弄明白猎狗狂吠的原因为好,于是他放下枪支,手脚并用地慢慢爬到了沼泽地上。没爬多远,他就发现泥沼中躺着一只死去的母麋鹿。在她身边,躺着一只小麋鹿。这只小麋鹿仍然活着,但是已经筋疲力尽,无力动弹。卡尔站在小麋鹿身边,一会儿弯腰俯身去舔舔他,一会儿又尖厉地吠叫着让人们来帮忙。

看林人将小麋鹿从泥沼中拉出来,将他拖到陆地上。当那条猎狗发现小麋鹿已经被救起时,不禁大喜过望。他围着看林人跳来跳去,舔着他的手,开心地吠叫了起来。

看林人将小麋鹿背回家,将他关进母牛棚的一个围栏里。随后他找人帮忙,将母麋鹿从沼泽中拖了出来。在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才记起要将卡尔射杀。于是他叫猎狗过来,再次将他带进森林里。

看林人笔直地朝着狗的坟墓走去,但他一路走,也一路在想。突然间,他转过身来,朝庄园走去。

卡尔平静地跟着他走。但当看林人转过身并往家里走时,他顿时焦虑起来。看林人一定是发现了是他导致了母麋鹿的死亡,他现在回庄园去,想必是在射杀他之前来一顿痛打。

经受一顿毒打,比受任何别的惩罚都要来得糟糕!一想到他自己的这种命运,卡尔无法再振作起精神来,只是低垂着他的头。当他回到庄园时,他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一下眼前,装着自己谁也不认识的样子。

看林人走进屋里的时候,庄园主人正站在门廊的台阶上。“看林人,你身后的狗到底是条什么狗啊?”他大叫道,“不会是猎狗卡尔吧?你出去这么长时间,他应该早就死了吧?”于是看林人将母麋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庄园主,而卡尔则尽量缩成一团,趴伏在看林人的脚上。

令他大感诧异的是,看林人大大称赞了他一番。他说,显而易见,猎狗卡尔知道母麋鹿陷入了绝境中,于是想去拯救他们。

“您要怎么处理这条猎狗都行,但我决计是不可能用枪射杀他的!”他这样声称。

卡尔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竖起了两只耳朵。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尽管他不想表露自己焦虑的心情,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呜呜声。仅仅因他担心麋鹿的命运,他的生命就得到饶恕,世间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庄园主也认为这一次卡尔做得还不赖,但他仍然不愿意再留着他,一时之间,他竟然拿不定要对这只猎狗怎么办。“要是你能够看住他,并且负起责来,使他以后表现良好,那么你可以饶这条猎狗一条小命。”他最后说。这当然是看林人求之不得的,他当然乐意遵命,于是卡尔便迁居到看林人居住的地方去了。

灰皮儿逃走

自从卡尔与看林人居住在一起,他就放弃了在森林中追捕小动物的习惯。这不仅是因为上次闯下大祸使他恐惧不已,也因为他不想再让看林人对他不快。自从他的新主人拯救了他的生命以后,这条猎狗便爱他胜过了世上的别的一切事物。他日思夜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跟着看林人,且看护着他。如果看林人离开房子,那么卡尔会跑到前面开道,确认一切安好。看林人待在家中的时候,卡尔会躺在门口的地方,密切注视着门口来来去去的行人。

当家里安安静静,路上听不到任何人的脚步声,而看林人在花园里侍弄花草的时候,卡尔娱乐自己的法子就是找小麋鹿玩。

起初这条猎狗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主人的身边。自从他熟悉主人的行踪后,他会跟着看林人到牛棚中去。当主人给小麋鹿喂奶的时候,这条猎狗就坐在围栏的外面,凝视着小麋鹿。看林人称小麋鹿为灰皮儿,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在这一点上,卡尔同意主人的看法。每一回,当这条猎狗看着小麋鹿的时候,他都会想,他可从来没有看过像小麋鹿这样丑陋和怪异的东西。他那摇摇晃晃似乎行走不稳的细长腿总是低垂着,像是四根松松垮垮的支撑物。他的脑袋很大,一副老态,布满皱纹,而且总是耷拉在一边。他的皮肤也是皱皱巴巴的,似乎穿了一件并不合他身材的衣服。他总是一副郁郁不乐和心烦意乱的神情,但令人非常惊讶的是,每当他见到卡尔的身影出现在围栏外时,他会突然间站起来,似乎是很开心见到他。

小麋鹿的身体似乎一日比一日不济,他的个头也不见长,最后,甚至在看见卡尔的时候,他也无法站起身来。于是猎狗跳进围栏里去向他打招呼,这可怜的小东西的眼晴里,有一种光芒在闪烁,如同有种珍贵的渴望得到了满足。打那以后,卡尔每天都去看望这只小麋鹿,一待就是几个钟头,舔他的皮毛,和他玩耍,跟他比试,教他森林中的动物必须知道的一些小知识。

有意思的是,自从卡尔来探访围栏里的小麋鹿以后,这小家伙似乎心平气和下来了,个头也开始长了。一旦他的身体开始长大,就长得非常快,一两个星期后,他在围栏里就几乎转动不开身子了,看林人只得把他转移到围了篱笆的小树林里去。在小树林里待了两个月后,他的腿脚变得很长,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篱笆,随时可以到他想去的地方去。庄园的主人准许看林人建起了一个篱笆更高、空间更大的栅栏。小麋鹿在这栅栏里生活了几年,长成了一只强壮又漂亮的麋鹿。卡尔尽可能抽空来陪伴他,但他现在来看麋鹿,可不再是出于同情,而是因为双方之间的交情越来越亲密了。麋鹿总是多愁善感,郁郁不乐,而且没精打采,对一切事情都漠然以对。不过,卡尔知道如何才能使他变得活跃和开心起来。

灰皮儿在看林人的栅栏里已经度过了五个夏天,有一天,庄园的主人收到了外国一家动物园寄来的信,信中问他是否可以将那只麋鹿卖给他们。对此提议,庄园的主人欣然同意,然而看林人却非常难过,但是他没有权力说“不可以”。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麋鹿要被卖掉。卡尔很快打听到了这件事情,赶紧跑来和麋鹿商议。一想到将要失去他的这位密友,猎狗就感到非常难受,然而麋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既不显得开心,也不感到悲伤。“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你自己卖到别处,不反抗一下吗?”卡尔问。

“反抗又有什么用呢?”灰皮儿问道,“当然,我更愿意待在这里,但要是我被卖了,我当然也只能随遇而安啦。”

卡尔看着灰皮儿,用眼晴仔细地打量着他。很显然,这只麋鹿仍然没有完全长好。他没有成年麋鹿该有的宽阔的多叉鹿角,高高挺起的背脊,以及长长的鬃毛。但他显然有足够的力量去为自己的自由而抗争。“唉,人们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注定就是一辈子被关在栅栏里的命运。”卡尔想,但他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卡尔离开了栅栏,一直到大半夜以后才返回,此时他认为灰皮儿应该已经醒过来在吃他的早餐了。“当然,你听任自己被人带走的想法是对的,灰皮儿,”卡尔说,一脸表现出平静和满意的神色,“你将会成为大动物园里的一个囚徒,无忧无虑,不必承担什么责任。然而你要离开这儿了,却还没有看过森林,到底是太可怜了。你知道吗?你的祖先们曾说过‘麋鹿与森林同在’,然而你竟然一次也没有到过森林!”灰皮儿正站在苜蓿堆旁大声啃啮食物。“我实在是想去看看森林,但是现在,我要怎么跨越过这栅栏呢?”他以平日那种冷漠的口气不紧不慢地说。

“哦,对于腿短的动物来说,要越过栅栏当然很困难!”卡尔说,话里带着弦外之音。麋鹿意味深长地看了猎狗一眼,猎狗每天跳过栅栏数次,尽管他的腿很短。想到这里,他来到栅栏边,轻轻一跃,就跃出了栅栏,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卡尔和灰皮儿随后来到了森林里。这是夏末的一个晚上,月光美丽皎洁,但树林里一片黑暗,麋鹿走得很缓慢。“也许,我们最好回去得了,”卡尔说,“你从来没有来过林子里,你的腿很容易折的。”灰皮儿知道他说的是反话,是对他的激将法,于是他越走越快,勇气也慢慢地在增加。

卡尔带着麋鹿来到一处密林中,那里,松树长得密密麻麻,密得连风都透不过来。“你的同族就是在这里避风挡雨的,”卡尔说,“他们站在这里,露天度过了整个冬天。但当你到了动物园后,你的待遇将会比他们好很多,因为你会站在一个小屋里,有瓦遮头,就像牛棚中的牛一样。”灰皮儿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静静地闻着散发着强烈的松树味道的空气。

“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带我去的?还是说,现在我已经看遍了整个森林?”他问道。

于是卡尔带他来到一个大沼泽地,让他看看那些土墩和泥沼。“当麋鹿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通常都是逃到沼泽地来。”卡尔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们的身体又大又沉,却能在这里行走,而没有陷进沼泽里去。你大概没有这个能耐,能够安然无恙地走过这危险的地方,而不会陷下去,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你若去到动物园,就永远没有被猎人追捕的危险。”灰皮儿没有反驳,而是马上一跳,就跳到了沼泽地上,他发觉草墩子在他脚下晃动,不禁得意起来。他在沼泽地转了一圈,一次也没有陷进泥沼里去,随后他回到卡尔身边。“现在,我们已经看遍了整个森林吗?”他问。

“不,当然没有。”卡尔说。

接下来,他将麋鹿带到了森林的边缘,那里生长着优美的橡树、椴树和山杨树。“你的同类们在这里吃树叶啃树皮,他们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可口的食物,不过,你要到了外国的动物园,想必能吃到更美味可口的食物呢。”灰皮儿看到无数的树叶在他头上伸展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华盖,不禁大为惊奇。他试着吃了一下橡树叶和山杨树皮。“嗯,虽然有点苦涩,但是味道好极了!”他说,“比苜蓿的味道好多了!”

“好极了,你总算是尝过一次了。”猎狗说。

随后,他领着麋鹿来到森林里的一个湖泊旁。水面光滑如镜,薄雾笼罩的湖岸倒映在水里,非常好看。灰皮儿一看见这个湖,就一动不动,欣喜若狂。“这是什么,卡尔?”他问。这是第一次看到湖泊。

“这是一大片水,这叫作湖,”卡尔说,“你的同族常常在整个湖里畅游,从这边游到另一边。人们不会期望你会熟悉水性,但你起码得下水游一游呀!”卡尔自己先跳进水里,游了起来。灰皮儿在岸上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跟着下水了。冷冽的湖水抚慰着他的身体,他感觉十分过瘾,几乎气都不喘一下。他想让水漫过他的脊背,就往湖水更深处走去,感觉湖水能让他漂浮起来,于是他开始游了起来。他绕着卡尔游,一会儿突然整个身子没入水里,一会儿又喷出鼻息,总之在水中他灵活自如极了。当他们上岸以后,猎狗问他,他们是不是该回家去了。“离早晨还早着呢,”正在兴头上的灰皮儿说,“我们可以再在森林里转悠转悠嘛。”

他们又来到松林里。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林间的一个空阔地,月光将它映得亮堂堂的,露珠在花草上一片璀璨。一些大的动物们正在这块草地啃啮青草,有一只公麋鹿,几只母麋鹿,还有几只小麋鹿。看到他们时,灰皮儿一下子站在那里不动了。他没看母麋鹿和小麋鹿一眼,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只老公麋鹿,目不转睛地定定看着,它有着宽大的多叉鹿角,高高隆起的脊背,脖颈下长着一个长长的大肉瘤。“这家伙是谁呀?”灰皮儿好奇地问。

“他叫鹿角王冠,”卡尔说,“他是你的同族。不久你也会有这样的多叉鹿角,就像他一样,也会有那样的鬃毛。而你要是待在森林里,你很可能也会带领着一群鹿。”

“如果他是我的同族,那么我必须走近前去,仔细瞅瞅他,”灰皮儿说,“我从来没想过一只动物也可以长得如此气宇不凡!”

灰皮儿向着那群麋鹿走去,可是很快,他又回到了正在林间空地上的卡尔身边。“你一定是不被那些麋鹿待见了,对吧?”卡尔说。

“我跟他说,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同族,并请求他让我到草地上和他们玩一会儿。但他们赶我走,并用他们的鹿角威胁我。”

“你避开的做法是对的,”卡尔说,“只长着一支角冠的年轻麋鹿可千万得留意,不要和老麋鹿纠缠。只是他如果不抵抗就退开的话,那么他在整个森林里,就会名誉扫地了。但这种事情应该不会烦到你,因为你很快就要到外国去了。”

卡尔的话音未落,灰皮儿已经转身向着麋鹿所在的草地走过去。老公麋鹿迎面向他走来,他们立即打了起来。他们的犄角碰在了一起,发出了砰砰的撞击声,灰皮儿被顶得连连在草地上退后了几步。很显然,他还不晓得怎样利用自己的力量。但当他退到森林边缘时,他的四脚紧紧地抓在地上,用他的角死命地猛顶老公麋鹿,顶得鹿角王冠连连往后退。灰皮儿一声不吭地猛顶着,而鹿角王冠则累得气喘吁吁,鼻子喷出了气息。这一回,那只老公麋鹿被顶得连连后退不止。突然间,只听到咔嚓一声巨响!老公麋鹿的一支犄角断了。这一下令他无心恋战,猛然挣脱灰皮儿,向森林深处跑去。

当灰皮儿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卡尔仍然站在森林边缘。“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森林里的一切了,”卡尔说,“你还愿意和我回家吗?”

“好吧,到时候了。”灰皮儿回答说。

回家的路上,他们俩都沉默了。卡尔止不住地连连叹息了几回,似乎他对什么事情感到非常失望似的。然而灰皮儿却大踏步地走,昂首挺胸,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一次冒险非常满意。他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栅栏前。他停下了步子,看着迄今为止他一直居住着的狭窄的栅栏,看了看被他踩平的地面,一点也不新鲜的草料,他喝水用的小水槽,还有他睡觉时栖身的阴暗的棚舍。“麋鹿就不该离开森林!”他大叫道。于是他把脑袋向后仰起,将脖颈贴到了脊背上,欢快地撒腿向森林里狂奔而去。

老废物水蛇

在“特许之林”中央的灌木丛里,每一年的八月,总是可以看到一些灰白色的小飞蛾在飞舞,他们叫作修女舞蛾。他们的身体小小的,数量稀少,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留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会在森林深处飞上几夜,在树枝上产下几千只虫卵,此后,他们会掉到地上死去。

春天来临的时候,身上长满小刺的幼虫会从卵里爬出来,开始吃松针。他们的胃口很好,但他们却从未对任何树木产生严重的危害,因为他们是鸟类最热衷于捕食的美味佳肴。能够幸免于难,逃脱被鸟类所食命运的幼虫最多只有几百只。

这些可怜的小虫子长大后会爬到树枝上,将自己织进白丝里,他们坐在白丝织成的家里,一动不动待上几个星期。在此期间,一般来说,有一半免不了又被鸟儿吃掉。到了八月,要是有一百只的修女舞蛾能够破蛹而出,扑翅飞舞,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好年份了。

就这样,修女舞蛾年复一年地在“特许之林”里过着命运无常和不为人知的生活。在整个瑞典,都没有像他们这么数量稀少的虫类。而且,要是他们得不到最令人意料不到的帮助者的帮助的话,他们会一直过着这种与人无害但也软弱可欺的生活。

修女舞蛾得到帮助的事,是与灰皮儿从看林人的棚舍里逃出来这件事相联系的。灰皮儿自打逃出看林人的家后,就在森林里转悠,想要熟悉整个环境。到了很晚的午后,他穿过灌木丛,发现灌木丛后面是一片满是烂泥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个黑暗的水潭。这片空阔地四周是高高的松树,由于树龄太老且充满瘴气,几乎都掉光了叶子。灰皮儿对这块地方十分不爽,要不是他看见了长在水潭边上的鲜绿欲滴的马蹄莲叶子的话,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当他低下头去啃马蹄莲叶子的时候,他无意中骚扰了一条正躺在马蹄莲叶子下面的大黑蛇。灰皮儿听卡尔说过森林中有不少毒蛇出没。这不,大黑蛇竖起了头,霍霍地吐出芯子,向他发出咝咝的警告声。他想自己准是碰上了一条令人非常恐惧的毒蛇。惊慌之下,他抬起前蹄,用力朝毒蛇的脑袋压了过去,将她踩得粉碎。随后,他没命地狂奔乱窜而去!

灰皮儿刚刚走开,和前一条蛇一样长、一样黑的另一条蛇,从水潭中冒出了头。他爬到那条死蛇身边,舔着她那可怜的、被踩得粉碎的脑袋。

“这是真的吗?老伴儿呀,你已经死了?”这条蛇咝咝地叫喊道,“我们两个在这儿已经住了这么多年,我们彼此相处得是多么的开心快活,在这沼泽地里,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我们比这个森林里的任何别的草蛇都要活得长久!可是这最悲惨的事情竟然降临到我身上来了!”

水蛇如此伤心欲绝,他那长长的身体翻滚蠕动着,像是受了伤。连一向对他恐惧有加的青蛙们,对此也不禁觉得哀伤。

“是怎样的一个坏蛋,竟然对一条无力保护自己的可怜的水蛇下毒手!”水蛇咝咝地喊叫道,“他应该受到最残酷的处罚。没错,尽管我的名字叫无用废物,而且我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水蛇,但是此仇不报,我就不是水蛇!要是不将那只麋鹿弄死,就像他对待我可怜的老蛇妻一样,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条水蛇发完这个毒誓,便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开始思索复仇的方法。人们实在很难想象,对于一条可怜的老水蛇来说,还有什么比要向一只身强力壮的大麋鹿报仇更困难的了。对此,这老废物日思夜想,仍然茫无头绪。

一天晚上,正当他躺着苦思冥想报仇的法子时,他听到头上有轻微的沙沙声。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几只小巧的修女舞蛾在树丛间飞来飞去地嬉戏。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看了这几只蛾子一会儿,然后咝咝地对自己高声叫喊了几回,很显然,一个报仇的对策已经被他想出来了,为此他十分高兴,很快就酣然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水蛇就去看望蝰蛇爬行者,爬行者住在“特许之林”——一个遍布石块的山地上。他将自己的妻子如何不幸遭遇毒手的悲惨故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乞求他出手相助,因为爬行者有致命的毒牙,可以帮助他完成复仇的任务。不过爬行者不想和麋鹿结下梁子。“要是我偷袭麋鹿,”蝰蛇斟酌着说,“他非马上杀了我不可。老废物既然已经过世,我们都无法令她复生,所以,我为什么要为了她而冒这个险呢?”

听到这样的答复,水蛇的脑袋从地上竖起足有一英尺高,嘴里发出疯狂的咝咝声:“息息,哧哧!息息,哧哧!”他说,“你不觉得可惜吗?身上空有精良的武器,却胆小懦弱到不敢使用它们!”

蝰蛇一听,也立时火冒三丈。“滚开,你这个老废物!”他咝咝地叫道,“我的毒牙上满是毒液,但我还是放过你吧,谁叫你是我的同类呢。”

不过水蛇并没有移动身子,很长一段时间,两条蛇躺在那里,咝咝地互相对骂起来。爬行者因为气得暴跳如雷,不再咝咝大叫了,而是吐出蛇芯,水蛇见状,马上改变话题,换了另外一种腔调跟他说话。“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他降低声调,像是在低声细语,“不过你现在如此生气,我想你是不会帮我的了?”

“要是你不再问我一些傻兮兮的事,我当然会乐意帮助你。”蝰蛇说。

“在水塘边的松树上,住着一种小蛾子,一到夜里就飞来飞去的。”水蛇说。

“我知道这些蛾子,”爬行者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是森林中最小的虫子,”老废物说,“也是最无害的虫子,他们的幼虫只吃松针为生。”

“是的,我知道这个。”爬行者说。

“我怕这些蛾子很快就会灭绝了,”水蛇叹息道,“因为一到春天,便有很多鸟儿来吃幼虫。”

现在,爬行者终于明白了,水蛇想全部虫子都为自己所用,于是他愉快地回答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向猫头鹰说情,让他们放这些松树上的蛾子一马,让他们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正是,你在森林里很有权威,只要你出面说几句,那应该是能起作用的。”老废物说。

“那我也在鸫鸟面前为这些吃松针的虫子说上几句好话吧,”蝰蛇慨然允诺,“只要你提的要求是合理得体的,我是会乐于帮你的。”

“现在,你给我了一个很好的承诺,爬行者,”老废物说,“很高兴,这一趟找你,总算不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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