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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你好,世界 作者:野崎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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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坚书直实睁开双眼。 他坐在椅子上,仰着脸。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露出明晃晃的光线,已经是早上了。 病房里回荡着熟悉的声音。空调细微的嗡嗡声,还有各种医疗机器夸张的电子音。告知生命状态的声音。 直实松开搭在胸前的手,按了按眼角。他昨晚通宵了,但是现在一点都不困。 自那时以来,已经过去十二小时了。 所有事情都按计划完成了。虽然中途有几段波折,但是主要计划完成得很完美。 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两个不同的自己在心里斗争。 一个是冷静客观的科学家。他明白,不管事先计划做得多么完美,实际操作时也会有误差,所以结果上不可能分毫不差。另一个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情绪化的自己,由愿望和希望构成的自己,他一味地祈祷着“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不管理性和感性的碰撞多么激烈,现实能做的只有继续相信。 如果,这次也不行的话…… 我…… 直实反射性地看向床头的医疗器械。刚刚听到了什么声音!这个病房他已经来了十年了,之前从未听到过那个声音。 哔! 他看向机器的监视器,上面流过一条平坦的波浪线。平坦的波浪线…… 动了! 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膝盖却忽地一软,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眼看要倒下时他迅速抓住病床的扶手,强行直起身体。 床上的她戴着氧气面罩,昏迷不醒。 她瘦了。不仅脸颊消瘦,脖子和肩膀也小了一圈,长期卧床不起的影响已经在她全身上下都留下了痕迹。她的胸前盖着一条纱布薄被,安静地上下起伏。 直实从床边探出头,注视着她的脸。机器发出的新的警报声仍在持续。 那是生命的声音,脑的声音。 灵魂的声音。 眼皮好像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确认,她已缓缓睁开了眼。眼皮怪异地扭曲着,似乎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眼皮下的瞳孔微微转动,看向直实。 四目相对。 自己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在相互诉说。 看到的东西,意识到的事情…… 以及,有意识这件事情。 直实不禁发出一声呜咽。感情一发不可收拾,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他的脸已经不成样子,泪水如决堤的河水喷涌而出。 直实弯下腰,贴近躺在床上的她,紧紧地抱着她瘦小的身体。 “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好想你!” 她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但是长眠初醒,声带还没有做好发声的准备。 二〇三七年,夏。 京都中央综合医院的病房中,一行瑠璃从长达十年的长眠中苏醒。 2 拐杖有节奏地敲打着住院大楼清洁的地板。 坚书直实从挂号台前经过,走出京都中央综合医院。外面艳阳高照,虽然气温偏高但是难得有风,并不会让人不适。 他本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但是接下来这里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她已经卧床十年了,要使身体恢复如初还需要时间,这些事情只能交给医生和护士了。他并不是医生。 不过,短短的复健时间,简直微不足道。 因为她已经醒过来了。 医院门口的釜座大街草木苍翠、生机盎然。走出医院,直实向工作的地方走去。他还有工作没做完。 他的拐杖设计独特,通过右手肘和手腕双边操控,不仅稳定性高,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刚开始用的时候,因为不习惯这种操控方式,去哪儿都磕磕绊绊。当时甚至不知道,左腿不便应该右手拄拐这样的常识。遇到没有电梯的地方更是麻烦。 好在时间解决了很多问题,现在只要有根拐杖,他几乎能走得和普通人一样快。 等红灯的时候,电话响了。果然,是工作的地方打来的。他告知对方自己正在路上,便挂断电话,快步穿过马路。 电梯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数字旁边的“B”表示电梯已经潜入地下。 电梯里有一块显示板,上面写着各个楼层分布的工作部门。从这些专业的部门名称可以知道,电梯是内部员工专用的。显示板的最上面写着“历史记录事业中心”。 电梯门打开后,短短的走廊那头是一扇独特的圆形风格的大门。 直实走出电梯,来到门前。走廊顶部设置的摄像头将会扫描来访者的脸部和肢体动作,进行身份认证。获得入室许可后,大门自动打开。 “失认范围扩大中!” 门刚打开一条缝,里面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室内充满了异常的气氛。淡绿色的灯光下,身穿制服的研究员正在控制台之间来回走动。正中央的八边形工作台上放置着大型台式监控器,一群人正围在那儿抓耳挠腮。 这个房间的名字是“阿尔塔拉控制中心”。 伴随着一阵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直实走向自己的岗位。围在监控器旁的人闻声纷纷回头,脸上无不充满困惑。 “直实!”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中年人凄惨地喊道。 他把制服披在身上,下面却是休闲T恤、短裤还有运动鞋,穿着随意。 阿尔塔拉中心的负责人千古恒久像漫画中的人物那样夸张地噘起嘴。行为举止完全和他五十七岁的年龄不相称,简直是一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也正因如此,他做出了许多一般成年人无法想象的丰功伟绩。 直实很尊敬他,也很信赖他。在直实的人生中,可以称为老师的人只有他一个。不过,一旦涉及工作以外的事情,他立刻就变身为极其烦人的问题儿童。 “直实……”坐在千古旁边的女性用奇怪的口音叫着他的名字,“一部分记录损伤了。我们用了独立记录的调整模块,但是刚刚已经达到了代谢上限……” 千古的助手徐依依快速操作着面前的监控器,简明扼要地汇报情况。她对工作付出的努力远非常人可比,独自一人填补着千古缺心眼的那部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千古慢悠悠地说道,“直实,你知不知道?” 两人一齐看向直实。身为团队负责人的千古总是左一口直实,右一口直实地叫,导致全体工作人员都这么叫他。他并不是讨厌别人这么叫,只是这个称呼总让他想起学生时代,这一点还需进一步考虑。 直实摇摇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问题不在于原因是什么,而在于现在的情况。” 他走向监控台,用手指触动屏幕。写着“阿尔塔拉”的圆形图像上出现了几条红色的线。 “从地图来看,记录破损的地方成为影响源,导致其他的记录也发生了改变。继续这么下去,将会产生蝴蝶效应从而超出阈值,继而……” “连锁性崩坏,对吧?”千古挠挠头说。 徐依依也脸色凝重地盯着地图。很明显,无限记录设备阿尔塔拉危在旦夕。 千古双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逡巡少顷,对直实他们说道:“复原吧。” 周围的工作人员立即议论纷纷。指导手册上写过这个做法,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但是自阿尔塔拉安装完成以来还从来没有实施过。 复原。 暂停阿尔塔拉的硬件运行,进行记录的维护与修复。 那属于一项紧急维护工作,只有在危机管理等级达到四级以上才能启动。 大家都知道这项工作有多烦琐,需要所有人总动员以及几千小时的时间。 但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千古的判断是正确的,不得不承认现在已经火烧眉毛,只有这个办法了。 “注意不要损坏硬件哈。”千古安慰似的说道。 没等千古指示,徐依依已经开始动手了。 “先把所有记录打包取出,然后再进行修复。” “唉……摊上个大麻烦。”千古耸耸肩,抱歉地看向他,“能马上开工吗?” “嗯。” 直实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研究员证,用夹子固定在胸前。研究员证承担了一部分机器认证的功能,工作上不可或缺。 研究员证的塑料盒上,用万能笔大大地写上了他名字“直实”的日语读音——NAOMI。那是千古的恶作剧。他准备以后有机会再换一个,于是没有过多理会。万能笔的笔迹下,印刷着他的正式名字和职位—— ALLATE中心系统管辖总监 坚书直实 3 在阿尔塔拉中心,成为上层员工后就可以拥有专门的独立房间。晋升为总监的时候,直实也分配到了一间。 八叠[日本建筑计量单位,1叠=1.62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工作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办公桌、书架、数不清的技术书籍,以及不得不留宿时用来小憩的毛毯。一开始还整理得挺干净利落,但是现在已经到处可见生活的痕迹。 他从书架上把需要的书逐一挑选出来,这是阿尔塔拉安装完成后的首次复原工作,极有可能出现不测。未雨绸缪总不会错。 把书拿出来后,他突然注意到脚下的东西。 桌子下面不显眼地放着一个纸箱。箱子没有封口,里面露出一截脏兮兮的马甲。 绝缘胶带把裸露的电线强行固定在马甲表面。马甲未经清洗,看起来脏兮兮的,背部中间位置的内侧尤其明显。 那是血肉、皮肤等身体组织的一部分,哪怕长时间沾在上面已经干枯,但是看起来仍旧瘆人,想必大多数人看到之后都会皱着眉扭过头去吧。 直实看到马甲,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露出微笑。 他把箱子的盖子合上,用胶带封好,然后把它塞到储物柜的最里面。 随后把挑选好的专业书夹到腋下,拄着拐杖向控制中心走去。 复原开始前需要长达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但是,就算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复原开始后的情况仍然无法完全预知。他们最后商定,开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逐一应对。 “先慢慢来,把各区域的记录连接断开,基本断开后再用‘筛子’抖落,最后再打开所有区域。” 千古先对操作顺序做了一番说明,然后一边动手一边打趣道:“我们真是做了个麻烦的东西啊。” 控制中心的前端显示器中显示前期准备已结束。 同时,直实手边的显示器上出现了同意开始复原的按键。决定是否开始复原是系统管理者的主要工作。 他坐在椅子上回头看了看千古,向他进行最后的确认。 千古遗憾地点点头:“没办法呀。” 直实也点头回应。 他把食指伸向屏幕上的开始键,就在按下去的前一秒,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几段记忆。 眉头皱起。很明显,他想起了不应该想起的事情——在阿尔塔拉中的每一天。 那是长达三个月的“作战”记忆。他进入了阿尔塔拉的记录世界,接触了十年前的自己,并告诉他一行瑠璃将要发生的事故还有预防事故的方法。他还花了大量时间指导过去的自己训练,想办法让他按自己的要求行动,使她得救。 然后,把她夺走。 别无他法。为了让长眠的她恢复脑部机能,需要量子精神记录以完成对脑部的互补性修复。但是,这要求他不得不夺取阿尔塔拉里有关她的一切构成。 提取阿尔塔拉的量子数据记录需要精密的观测。 但是观测精度越高,对原数据的影响就越大。而且从原理上来讲,数据无法备份,原数据一定会变质然后丢失。 所以,数据一旦提取出来,那个世界的她也就消失了。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就这样,完成计划后的他从记录世界出来,再次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那个记录世界在这以后也会继续存在于阿尔塔拉里面。 那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哪些地方变了,完全无从知晓。因为从系统的性质上来讲,他无法从外部继续观测。可是,即使无法亲眼看到,那个世界却是真实存在的。在那里度过了三个月的、十年前的京都。在那里生活着的、记录中的人们。 复原也就意味着要把这一切全部抹去。 把记录提取出来,使阿尔塔拉回到“原始”状态,然后对之进行数据修复工作,之后再导回阿尔塔拉。记录世界应该会先彻底崩溃,一切化为乌有,之后再获得重建。 这个按键按下,一切就结束了。 记录世界荡然无存,作战计划也宣告终止。 而“他”,也将不复存在。 这一切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他早就知道计划结束后阿尔塔拉会出现故障,也知道出现故障后很有可能要进行复原。和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意外。 所以他清楚,现在的犹豫不过是出于感伤。 这种情绪没有任何意义。 “直实?”千古疑惑地问。 直实对他摇摇头,静静地按下开始复原的按键。 前端显示器上显示出长长的进度表,表头部分已经开始变色。从现在开始到可以靠程序自动推进还需要十多个小时。 他重新振作精神,面对监视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休息一下?”千古用一贯轻佻的语气说道。 直实惊奇地看着他。现在复原才刚刚开始。 “昨晚也没睡不是吗?” “那是因为个人的事情。” “你女朋友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听他这么说,直实不禁扬起嘴角,肯定地点点头。 瑠璃的事情千古全都知道。自从大学进入他的研究室以来,这几年他们的关系早就超过了一般的教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 大学时,他们曾连续好几天一起住在研究室。毕业后,直实又到了他负责领导的项目“阿尔塔拉中心”工作。他们是学问上的师徒、工作上的伙伴,有时候也像父子。 所以千古知道直实有女朋友,也知道那个人十年来一直长睡不醒。 “真是太感动了,呜呜呜。” 千古做出一副声泪俱下的样子。 “这种时候还让你工作,我这儿不成黑心企业了?会引起众怒的。” “可是这……” “嗯……我大概……还比你能干十倍。” 直实顿时被他这种说法逗笑了。这是事实,在技术上直实还远不如千古,但前提是他拿出百分百的力气。一般情况下他的工作量和直实相差无几。 也就是说,千古该做的分儿会全都落到徐依依身上。徐依依对此再明白不过了。她在一旁做出恼羞成怒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笑。 徐依依无可奈何地伸手指向门口。 直实向二人点头致谢后摘下胸前的研究员证,然后一边向其他同事致歉一边快步走向电梯。 外面已经是晚上了。 应该是八点多吧。他用力握紧拐杖,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她现在醒着吗?还是在休息? 不过都没关系。就算在休息,也只是等几个小时罢了,还会再醒过来的。和十年的时间比起来,不过是一瞬。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心得有点过头了,然后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后,脑海深处慢慢渗出一股负罪感。 他再一次在心里向他们低头,向他们致以深深的歉意。 “他们”包括千古、徐,以及其他还蒙在鼓里的同事们,还有…… 那家伙。 所有的错都归因于他自己。 但是他不能说,今后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他要把一切带进坟墓里。 直实露出冷漠的眼神,向医院赶去。 冰冷的月,悬在京都的夜空。 4 冰冷的月,悬在京都的夜空。 起风了,令人不适的温热的风。厚厚的云飘过来,遮住月亮。云很快遮住整个天空,宇治的河边顿时一片漆黑。 围观的人群发出喧闹的声音。他们是花火大会的观众,一部分人兴奋地大声叫喊着。落雷呀事故呀,议论纷纷。他们好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大多数观众看起来还是不以为意。他们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但周围实际上并没出现什么特别的情况,所以就索性回到自己的生活吧。于是早早地赶往车站,准备趁电车拥挤前上路回家。 烟花表演已经结束了。 “先生?” 直实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再次喃喃自语。 没有回音。 他茫然地看向天空,脑子一片空白。刚刚还用脑过度导致脑子好像要炸开,现在却什么都没有思考,脑子已停止运转。 他强迫自己思考。 像一个刚学说话不久的孩子,他在脑子里生硬地自言自语。在一片混沌中,一点点地整理思路。 直实站在桥上环顾四周。 她不见了。 刚刚还在。现在不见了。 为什么?因为乌鸦的爪子变形,围着她,然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想起来了。那和狐面人把他们转移到这儿的时候有点像。难道,她被再次转移了? 这样的话…… “快去追。”他小声地喃喃自语,迈动脚步。 明明感觉在走,脚却几乎没有抬起来,鞋底在石板桥面上摩擦。 他旁边刚好有一根栏杆墩,直直地指向天空。直实习惯性地走上前,把右手贴在上面。 没有手套。 “咦?” 没有。对啊,没有了。 长翅膀飞走了,自己已经没有上帝之手了。 虽然知道,可是稀里糊涂地忘记了。 这样的话,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总之先行动起来,站在桥上也不是办法。于是抬起脚步。 可是去哪儿呢?车站吗? 一脚踩空。完全没想到桥边与陆地相接处竟突然出现一段阶梯。直实一个趔趄向前,顺着长长的阶梯一直滚到岸上。 直实痛得扭曲着脸。阶梯是石头做的,他的手和脚都磕伤了,好几个地方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他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不远处传来行人的声音。他们似乎从头到尾都看见了,太丢人了。 他尝试站起来,可是身体的每个关节都传来痛感,根本无法顺利站起来。他感到无地自容,愤怒地把手贴在地面上。 可是,没有手套。 直实终于意识到—— 就算坐上电车,也无济于事。公交车也好,船也好,不管是什么交通工具,都到不了她的身边。 “给我出来!” 他把右手贴紧地面,大声喊叫。 什么也没有发生。 “给我出来啊!” 他伸出拳头捶打地面,奋力地捶打石板。 “飞机!汽车!自行车也行啊!电梯!台阶!都给我出来!!!” 他不停捶打地面,捶打石板。 可石头仍旧是石头,没有任何变化。 “出来!水也好什么都好,给我出来啊!求求你了!” 一滴水落在手边。 嘀嗒嘀嗒,水迹越来越多。 蕴藏在厚厚云层中的夏雨顿时倾泻而下。那只是天气上的变化,他的右手连一滴水也没能制造出来。 普通人的手,是没有那种神通的。 他勉强支撑起疼痛的身体,在漫天的大雨中拖着沉重的步伐。 直实一脚踩进路上的水洼,任由泥水四处飞溅。鞋子和裤子已经湿透了,他完全没心思一个个避开。 即使呼吸困难,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脚步也没有停下。一旦放慢脚步,呼吸缓过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 想到她被带走。 想到带走她的,竟然是先生。 直实心如火烧,无法忍受的痛苦不停地折磨着自己。他一步不停地跑向下贺茂以寻求救赎。 也许,在家里。 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想。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明消失的她回到了下贺茂的家中。可是除此之外他几乎想不出别的和她有很深关联的地方。 什么都可以,蛛丝马迹都行,只希望能找到和她有关的一点线索。 就算她不在了,还有她的家人。她房间里也可能留有什么线索。凭着一点希望性的猜测,直实往她住的地方跑去。经过一阵大雨中的狂奔,终于在路对面看到了她家的宅邸。 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着。 呼吸停止了。 雨点竟然避开了她的家。 直实张开嘴,茫然地望向天空。一行瑠璃家的房子上罩了一层半透明的穹顶,让人想起教堂的彩色玻璃。 无数个多边形连在一起形成一张球面,光粒子在每一个多边形的边缘流动。不时有多边形发出红色的光,一会儿又回归透明。 “这是什么?” 完全摸不着头脑,之前从未见过。 他步履蹒跚地向穹顶走去。眼前的一个多边形突然显示出一句日语—— “该地区发生重大数据缺失,现暂停使用直至修复完成——阿尔塔拉系统。” 他皱起眉头。就像电脑故障时弹出的毫无温度的提示信息。意思不难理解,说的是这里出现故障了。 可这里是一行同学的家啊! 怎么会出现故障?! 咯噔!直实心中一跳。突然有了真实感。事实雪崩般涌来,将他淹没。 这一切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他原以为自己知道了、理解了也认可了。原来其实什么都不懂。 先生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你是记录在阿尔塔拉中的‘过去的坚书直实’。” “我是……” “记录世界阿尔塔拉的数据。” 一阵天旋地转,直实顿时失去了平衡感。脚下的地面也没有了真实感,突然一阵恶心泛起,他赶紧捂住嘴巴。 我不是现实的。 坚书直实是数据。一行瑠璃是数据。 这个世界…… “啪唧!”耳边传来一声水声。他转过头。街对面有人影。看了一眼,他立刻明白。不自然的体型、道路维修工人身上的那种黄色反光带。 遮住脸部的狐狸面具。 为什么? 直实先是感到一股违和感,然后反射性地用手摸了摸太阳穴的位置。没有戴眼镜。没有眼镜应该看不到狐面人才对。因为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是现实世界的管理系统。 咦?!他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身后。对啊!既然是系统,没有特殊装备的话,这个应该也看不到才对。 “啪唧!”又传来一声水声。 直实回过头。狐面人已经走过来了。刚刚的声音是鞋子踏入水洼后溅起的水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隐隐地感到肯定是出现了什么异常。 这人的脚居然能溅起水花。 狐面人在这个世界显现了。 回过神来,第二个、第三个狐面人相继出现。他们一同朝着直实缓缓走来。狐狸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目不斜视地盯着直实。 “别过来!” 直实畏怯地抬起手做好防御姿势。他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可以打倒狐面人的武器。 不知不觉间,狐面人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个。 “呜……”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啊啊啊!” 一边发出呜咽的声音,一边转身逃跑。他被恐惧支配着,不顾一切地飞奔。只有耳朵依旧留意着身后不断逼近的无数脚步声。 面前就是一处泥水洼。就算觉得很脏,他也不敢把头抬起来。此刻,直实正藏身在一辆货车的车底。 他逃到了京都的北面,附近是盆地边缘的群山。越往前跑房子越少,藏身之处也越来越少。 走投无路的直实逃进满是塑料大棚的农业区,爬进一辆卡车的车底,再也无法动弹。 他把脸贴近地面,窥视周围。 泥路上有一个水洼,雨水落在上面泛起层层波纹。突然一双长筒靴毫不留情地踩在水面上,溅起的泥水打到脸上。他拼命克制才没有叫出声。 货车周围出现了无数双长筒靴。上百双狐面人的腿在附近来回走动。 他们都在找他。 不知为何,从瑠璃家一路到这里,狐面人一直紧追不舍。他们走得不快,一开始他以为只要跑得快就能逃脱,可是狐面人层出不穷,不管他甩开多远,不断有新的狐面人从街上、房子里,甚至是行道树间涌现出来。 狐面人的脚仍在面前徘徊。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直实的藏身之处,所以也没有突然蹲下来探查车底。 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凭人海战术把直实找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匍匐在地面上,屏气凝神,思考到底该如何脱身。这是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但是没有任何头绪。 思维逐渐停顿。 想不出办法,思绪渐渐转向毫无意义的事情以逃避现实。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三个月里自己付出了很多努力。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也挑战了自己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她。还有,为了他。 选择了逃避现实的大脑不停地回忆着那些幸福的往事,一如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 和一行瑠璃的相遇。 在委员会和她工作的每一天。 并排坐在柜台阅读的时光。 一起大汗淋漓地拉车的经历。 自己喜欢的事情引起她共鸣的瞬间。 成为男女朋友的那天。 等待那一天到来前的、幸福的每一天…… 想象把直实从现实的处境中抽离出来。他忘却了正在寻觅自己的狐面人,一味地遁入幸福的空想与回忆中。 除了关于她的记忆,他还想起另一段幸福的记忆。 伏见稻荷大社。 和先生的相遇。 屋顶上的约定。 坚持特训的每一个清晨。 为了接近她一起商量对策的时光。 旧书市集那次出手相助。 教会自己各种事情。 兄长般地指引着自己。 他人生路上的…… 先生! 直实扭曲着脸,懊悔的泪水滑过脸颊。他的指甲嵌入土中,颤抖的拳头紧紧握住。 谎言!全是谎言!严肃也好,温柔也好,全都是谎言。 他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只是一味感到痛苦、难受。遭到的欺骗以及先生的离开都使他感到彻头彻尾的悲伤。 他所珍惜的东西,全都不复存在。 紧闭的嘴唇发出无声的呜咽,泪水落入泥水中,消失不见。 水洼上仍旧倒映着漫无目的的狐面人的脚。 忽然,直实注意到,这些脚步停止了移动,于是在车底抬起头往上看。 无数双脚一动不动。他一脸疑惑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脚步声戛然而止,周围充满了怪异的寂静。透过寂静,远处传来什么声音。 侧耳倾听。 警笛? 听起来像是政府在市区里用扩音器播放的警笛的声音,之前好像在避难训练以及政府播报失踪人员等信息时听到过。 现在的警笛声中好像也夹杂着谁的说话声。可是声音模糊不清,在货车底下实在听不清楚。他竖起耳朵,一点一点地收集语言,总算听到了一言半语。 好像说什么“复原”。 下一瞬间,一束强烈的光线照过来,好像是灯光。他反射性地用手遮住眼睛。 直实眯着眼睛确认情况。发光的好像是一个狐面人的面具。面具正中央亮着施工现场的警示灯那样的黄色的圆圆的灯光。那是…… 眼睛! 好大的一只眼睛,不,是第三只眼睛,面具上的细长眼睛之外的第三只眼睛。它“噔”的一声张开了。多米诺骨牌般,站着一动不动的狐面人纷纷张开第三只眼。 同时,他们的手也发出微微的亮光。 看到这一切,直实“扑哧”一声笑了。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无奈的笑声。面对这一切,他只能苦笑。 ——所有狐面人的两只手上,都出现了上帝之手。 突然,一个狐面人把手贴在地面上。地面变为一格格的方块,瞬间不见了踪影。地面消失了。 直实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关于上帝之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改写了。直实凭直觉分析。这个狐面人改写了部分地面,使信息发生了变化。不是把地面变为空气,也不是使它透明。 而是把它化为“无”。 化有为无。 回过神来,所有的狐面人都动了起来,并且不是刚刚那样慢腾腾的。他们全力奔跑,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扑到地上、扑到塑料大棚上、撞到墙上、冲进房子里,用手套改写一切,使一切化为虚无。 把京都化为虚无。 把世界化为虚无。 周围突然变亮,藏身的货车消失了。头顶上,三只眼的狐面人正俯视着他。 直实立刻开始逃跑。他像一只被人翻了个个儿、底朝天的虫子般横冲直撞,强行逃离那里。 他先是在泥土地上匍匐前进,随后不顾脚底打滑拼命站起,不顾一切地飞奔。然而,狐面人也在背后不顾一切地紧追不舍。 成千上万的狐面人紧逼过来,他们的目标已不单单是直实。他们的目标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他们不顾一切地跑动,像推土机一样把所到之处的一切摧毁、荡平、消灭。 因此,直实也被追赶着。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也是他们要消灭的对象。 身后的狐面人蜂拥而上,犹如吞噬一切的海啸。他只能逃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道路的坡度略有上升。 此刻他正走在群山之间的一条路上。这里位于京都盆地的边缘。 四周房屋越来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增多的绿色。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他拖着湿透的双腿走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犹如刚从水池里爬出来,他的衣服没有一处是干的。湿透的衣服就像犯人身上的枷锁,重重地压在身上。 直实脚步沉重,筋疲力尽,他再也跑不动了。好在狐面人还没有追上来。 比起京都外缘,大多数狐面人都奔向了市中心。一边破坏一边前进的狐面人,可能比较容易受到市区的吸引吧。毕竟可供破坏的东西比较多。 这样的话,他们进军山区的时间应该相对较晚。 既然如此,不如先走进山林深处,暂时躲起来,然后…… 计划突然中断,接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其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很明确。只是那算不上是计划而已。 脚步自然而然停住。直实耷拉着眼皮,绝望地望向天空。眼前是被乌云覆盖着的茫茫黑夜,以及…… 耳边又传来警笛声。 他顿时睁大眼睛,唤醒意识。警笛声,第二次警笛声。远处还有某种广播的声音,但是这一次的距离比刚才还远,什么也听不清。在一片空袭警报般的警笛声中,直实胆战心惊地等待着,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 脚下的石子动了一下。 低头看去,豆粒大的石子在路面滚了一下。又看了一会儿,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石子也滚了起来。直实马上理解了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可是进山的坡道。 也就是说,坡道的斜度正在增大! 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也开始滚落!山路越来越陡!原本只是轮椅专用道那样的坡度,后来变成天桥般的坡度,还没来得及逃远,很快已经变得像滑梯那样倾斜了。 “啊!” 直实趴在地上,双手抓住地面,奋力抵抗。但是斜度不停增大,这么做毫无意义。 身体开始往下滑。 摩擦力终究敌不过重力,他顺着被雨淋湿的山路不停向下滑去,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不仅如此,下滑的速度还在加快。下滑的同时,斜度依旧在加大。 直实不断调整身体姿势,希望利用体重稍微改变滑行的方向。他斜卧在地上,打算用手抓住路边的栏杆,没想到沾了雨水的栏杆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即便如此,他还是伸出手,希望能稍微降低滑行的速度。此刻,脚下的路已经变成了滑雪场那样的陡坡,直实手忙脚乱地应付着。 由于下面是一个弯道,一直和自己并排的路边栏杆突然向他靠近。肩膀撞到栏杆上,伴随一阵剧痛,直实忍痛抓住栏杆的支柱,终于止住了滑落。他立即把手臂架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然后从栏杆转移到更为粗壮的电线杆上,把腿跨在上面,这才终于稳定下来。 不管是否愿意,这一情况很好地说明了现在的处境。 跨在电线杆上获得稳定,也就是说:地面已经处于垂直状态。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天空。 天空不再位于头上,而是处于旁边。 垂直耸立的乌云像一扇厚厚的墙壁,云层中央出现一个乌黑的洞口。 污浊的云海中,形成了一个研钵的形状,犹如蚁狮的巢穴。研钵的中心突然张开一个口,里面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黑暗。 所有东西都被吸入洞口。刚开始是车、自动售货机,后来还看到公交车、杂物间……街上形形色色的东西都朝洞中飞去,然后消失。 回过神来,他看到刚刚跨在上面的水平电线杆已经倾斜。 一切都扭转了九十度,而接下来应该是一百八十度,也就是说将会天翻地覆。地在上,天在下,然后——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向天空坠落。 就像是一面巨大的筛子,把地面上的一切哗啦哗啦地抖落下来。固定在地面的东西怎么办呢?他突然想起此前狐面人大肆破坏的行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当时是在切割,切断一切事物与地面的连接,使它们四分五裂,以便一齐坠入天洞。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京都的一切都将被天洞吞噬。城市、自然、大地都将灰飞烟灭。 而自己,也将消失。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 “我将会——” “死去。” 自己的喃喃自语,恰恰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时候,自己曾经历过玩具机器人坏掉的事情。正尝试把它变为一辆汽车时,某个地方忽然卡住了,一用力,没想到它的大腿根部竟然“咔嚓”一声折断。虽然当时还小,可依旧意识到这是致命的。玩具机器人已经修不好了。 现在的心情和当时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 直实孩子般地放声大哭。 痛苦、悲伤、懊悔,不能自已。一直哭一直哭,泪流不止。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无法挽回,所以泪流不止。 机器人坏了。 自己即将死去。 “一行同学……”直实呼唤着再也无法见到的、最爱的人。 苍白的言语很快被天洞吞噬。 直实呼唤着她的名字,凝视着天洞。 突然,他注意到。 天洞。这个天洞,似曾相识。想起来了。那是……没错! 瑠璃被带走时,空中落下乌鸦的爪子形成八边形的牢笼。高高的牢笼一直延伸至天际,穿透夜空,打开一个洞。 很像,这两个洞非常相像。假设当时她是被带进了天洞的话,难道…… “轰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一辆大型货车和一栋小型建筑物撞在一起,七零八碎地飞向天洞。 他摇摇头。 “不行!” 血液从头部抽离。疯了!跳进那个地方,与自杀无异,必死无疑。不用想也知道! 而且,那个天洞通往她的所在之处也只是自己的猜测,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想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故事! 尽量不要冒险。 避开所有不确定性。 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这么做的。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这么做的,绝对无法改变。就算是未来的自己来了之后也一样,盲信《最强指导手册》,只做结果确定的事情,冒险的事一次也…… 啊,不对。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本书。那是一本装帧精致的旧小说,封面破破烂烂,还有一块很大的污渍,封底内侧夹着一张借书卡。 是自己创造的那本书。 想起来了! 冒险的事,不是一次都没做过!那个时候,自己的确做了,的确做过结果不确定的事情。虽然遭到劝阻,可还是做了,虽然仅有一次。 那完全是自己决定的。 而且做到了。 抬起头,视野突然开阔。直实以大病初愈后云开雾散般的心情,在倾斜的电线杆上站起来,就像站在一根平衡木上。 向着天空的洞穴。 我,飞起来了。 5 在天洞里,直实看到了水母。 在广阔无垠、色彩斑斓的宇宙海洋中,他被某个巨大的物体吞噬了。 身体被分解成无数个碎块,起火燃烧。 化作干枯的灰烬,消散了。 好像遇见了谁,本想向他点头致意。 可直实已不复存在。 6 有的神社设有舞台。经常用来进行能乐表演以及撒豆子等节日活动。从小生活在京都,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会对神社的结构等十分熟悉。所以直实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某个神社的舞台上。 环顾四周,舞台外面有两堆白色的锥形沙山。那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想了想,可是没有结果。那个沙山……是哪个神社呢?肯定在京都的某个地方。 他看了看其他地方,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然而除了沙山以外,只有类似于宇宙、天国以及地狱之类的东西。 逐渐意识到周围的情况。直实失落地喃喃道:“我死了?” “没有。” 直实错愕地浑身一颤。缓过神来,眼前的地板上,落着一只三条腿的乌鸦。 他愣了愣,赶紧摆出警戒的姿势。是乌鸦!那只乌鸦!手套的化身,不对,应该是手套的原形……总之是背叛了自己的那只乌鸦!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会说话?! “你……会说话?” “会说话。”乌鸦坦然道。 事务性的声音。它的声音听起来像女生,可是音调几乎没有起伏,像是某个公司客服热线的自动语音服务。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乌鸦继续说着自动语音服务般的台词,“你没有死。” “是……吗?” “我是你的伙伴。” 直实皱起眉头。听它说“我是你的伙伴”,实在难以相信,更别提那是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乌鸦。 不过细看之下,这只乌鸦头顶上有一撮金色的毛。之前那只是纯黑的,难道真的是另外一只?直实有些疑惑,可是无从确认。 “坚书直实先生。” 直实仍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却听到乌鸦在叫他。 它用动物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他,说:“用你的力量,把一行瑠璃救回来吧。” 7 “把一行同学——” 直实把乌鸦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他还需要时间理解。 “救回来?” “世界在震动。”乌鸦完全无视直实的一头雾水,继续淡漠地说,“为了修正扭曲的世界,修复系统会尝试抹掉一行瑠璃的存在。我们必须加以阻止。让本应存在的东西回到本应存在的地方,让这个世界的一行瑠璃回到这个世界。” “就算你和我说这些……” 直实仍旧一头雾水。对于这番突如其来的解释,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确实,他失去了一行瑠璃。 他想见她。所以当他感觉到天洞和她有所联系时便跳了进来。可是接下来的事情他还没有考虑过。 愿望是明确的。 他想把她夺回来,想把她带回那个世界,想再一次和她相见,亲手抱紧她。 可是…… 直实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 “我什么能力也没有。” “不对。” 乌鸦淡漠地否定。 “你有能力,经过训练一点点获得的能力。” 直实抬起头,乌鸦已经不见了。他慌忙四处寻找,发现它已经飞远了。飞远的乌鸦突然回头,向他笔直地猛扎过来。 直实反射性地抬起手保护自己。乌鸦猛地撞过来,他本以为会伴随一阵剧痛,可是并没有。 反而,右手戴上了手套! 他迷惑地看着。 那是和之前不同的新的白色手套。 “你究竟是?” “我只是——”手套说,“一只见证了你三个月努力的普通的乌鸦。” 有什么东西从手套中迸发而出。虽然既看不到,也听不着,但直实知道。通过刚刚的一切,他已经坚信—— 这手套,一定能把我带去她所在的地方。 “坚书直实先生。” 手套发出电话自动语音应答般的声音,问了他一个似曾相识而令人怀念的问题:“想要女朋友吗?” “对!” 不知何时,右手已经抓住了一根绳子。犹如佛祖放下的蜘蛛之丝[源自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蜘蛛之丝》中的情节。佛祖从天堂垂下一根蜘蛛之丝到地狱,地狱中的人可以通过蜘蛛之丝爬到天堂以获得救赎。],但是比蜘蛛之丝更加粗壮。抬起头,舞台上方的屋顶已经消失了。 直实奋力拉扯通往天际的绳子。受到反作用力影响,身体宛如一束烟花射向天空。 穿过天空,穿过群星,穿过宇宙,一条彩虹色的隧道出现在眼前。直实抓住绳子,随它进入隧道。穿过垂直的隧道,向太空之上飞去。 时间既漫长又飞快。 身体浓缩为小小的颗粒,世界和身体的界限混沌不清。力量、物体、人,犹如一股浊流,从身体一穿而过。 最后。 我…… 和我合为一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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