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烟雾缭绕。

团结湖附近一家近期声名鹊起的重庆火锅店，还没到晚上六点钟就已经座无虚席，排号都叫到了一百多号，食客们坐在大堂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打发时间。

三楼最西侧名为“苏州街”的包间内，魏雪平日里最为看重的几名下属：虞凯、苏拉和方婷早已落座，只是无人动筷。火锅早已煮开，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年轻热情的服务员不时进来上菜，提醒着品尝时的注意事项，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对眼前丰盛的食材毫无胃口。

“人生啊人生，真够讽刺的，我记得就是这个包间吧，上个月的今天，对不对？我们几个还在讨论接下来怎么去接管陶抒夜的团队。这下好了，现在变成了人家堂而皇之地来接管我们了。”

说话的人是虞凯，只见他垂头丧气地灌下一整瓶啤酒。

坐在虞凯对面的苏拉，平日里妆容最为精致的她今天都懒得上妆，一脸无奈：“就像以前的香港黑帮片，一群人叫嚣着去把另外一个帮会灭掉，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先被人家给归拢了。”

“一提这个我就来气，你们看见沈嫣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没有？”坐在临窗位置的方婷，嘴里咀嚼着刚下锅不久捞上来的新鲜毛肚，不满地道，“陶抒夜上位，接下来我们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虞凯眼皮都没抬，冷哼了一声：“你们没听说吗？‘师太’在老板面前发话了，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Seven是老糊涂了，‘师太’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糊弄过去的角色……”

苏拉瞥了一眼虞凯，目光中尽是质疑：“‘师太’真的亲自下场来查这事儿？我怎么听到的消息是老板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追查了？”

“你那些消息渠道……不提也罢，我和你讲啊——”虞凯一脸的不屑，正要面授机宜之际，包间门被再次推开，魏雪的秘书南希姗姗来迟。

她一进门，众人的目光立即聚焦在她身上。

“南希，你见到雪姐了吗？”方婷迫不及待地问。

南希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服务生殷切地走上前去，把她的衣物放在火锅店的专用箩筐里面，她弯腰落座，冷笑道：“为什么是我见，不是你们见？”

“啊——”方婷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我们都以为你去见雪姐了，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你代表我们去吗？”

虞凯脸色一沉，也跟着抗议：“南希，雪姐平时最看重你了，咱们得凭良心说话，这个特殊时刻，你不去，谁去合适？！”

“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南希柳叶眉一挑，针锋相对地回应着，“雪姐有难，我们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让陶抒夜在一旁看热闹落井下石。现在非常时期，我听说内审部通过技术手段可以监听员工手机，凭什么让我去冒这个风险？回头内审部问话，万一你们当中哪一个多嘴，明白事理的人知道我是过去嘘寒问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暗度陈仓、通风报信呢！”

虞凯嘴角流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哼，南希，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内审部又不是警察局，还能有权力监听你电话？”

南希将杯子重重地扣在桌子上，显然火气很大：“虞凯，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吗？有本事你去找雪姐，别在这里说风凉话！我是答应说去，但是雪姐不让我上楼见面，我有什么办法！你知不知道我在她家楼下等了一个小时！”

“咦，那你为什么刚刚说你没去？！”虞凯不解道。

南希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哼，人心叵测，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要是真的没去，你们是不是要集体抛弃我了？”

方婷一看这饭局的气氛不对，连忙劝和道：“行了行了，虞凯你少说两句。他也是为了大家好，别吵了。就算南希见到了雪姐，想来也是那几句标准的公关话术——‘我现在休假了，会配合公司内审调查，你们好好工作，保证公关体系的正常运行，等我回去。’就这样——”

“方婷说得对，雪姐现在正处于调查期间，能和你说什么？”南希扫视了一遍众人，自嘲地笑道，“各位，告诉大家我已经接到了内审部一姐的电话，明天去‘小黑屋’报到！”

“你不是第一个……”虞凯没好气儿地喟叹，“我也接到了……听说一旦有幸被‘师太’邀请进小黑屋，将会面临长达十二小时的质疑和审问。”

“真的假的？你可别吓我。”南希一脸忐忑，担心不已，“你们没听说吗？凡是进去的就没有能够清白地活着出来的！‘师太’会在当事人进入‘小黑屋’后没收你的手机，随意翻看手机内容，甚至还会对员工的私人手机采用高端技术进行录屏！”

虞凯跟着嘟囔了一句：“更夸张的是，还不允许员工接家人、朋友的电话，直到深夜十二点以后才放当事人回家……”

“你们能不能懂点儿法？别以讹传讹。肯定不会的，我特意咨询过做律师的朋友，那是侵犯公民隐私权和人权。”一直闷头儿吃东西的苏拉抬起头来，一板一眼地说，“内审部的访谈基本也就是围绕着几个核心问题展开，比如你觉得魏雪怎么样？你们平日里如何评估项目投入产出的效果？供应商是怎么选出来的？魏雪和哪家供应商私下里关系密切？”

“我今天的话可能有点儿密，但是，我还是要奉劝大家一句——”虞凯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借着酒意说道，“‘师太’面前，谁也别怂啊，谁怂谁孙子！”

“虞凯——”方婷突然喝道，“你别乱说话，管好你自己的嘴！”

虞凯立即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他略显尴尬地从桌上抄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干脆坐下来不再言语。

苏拉壮着胆子问：“南希……你说，雪姐她不会真的有事吧？”

南希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苏拉说：“有什么就说吧，都没有外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她的为人是没问题的。”南希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过和在座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是……内审部如果问，公关公司逢年过节的礼物，这个咱们就别提了吧？”

“我以为那是潜规则，不是潜规则吗？”苏拉瞪着双眼，一脸天真。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按照公司规章制度，超过五百元的礼物都不允许收受，只是日常没人把这项规定当回事儿，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家都懂，现在潮水退去，裸游的人难免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直低头翻看手机的方婷凝视着屏幕说：“我刚才查了一下相关法律，五万元以上就涉嫌犯罪了，叫什么非国家公务人员受贿罪……就看公司要不要追查到底。”

南希一脸沉重地说：“礼品那个只是小事儿，方才虞凯说得没错，说句不该说的……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想大伙儿还是心里有点儿数吧。”

虞凯点燃一支烟，扶了扶眼镜架，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眉头紧锁道：“你也不用过度担心，无凭无据的，他们还能含血喷人吗？”

“可是你——”南希欲言又止，把原本要说出去的话，生生又吞了下去。

“虞凯，你看我干什么？我肯定不会说什么的。”众人当中资历最浅的方婷被虞凯盯得直发毛，道，“再说……我也什么都没做过啊……”

“哼，做没做过，做过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咱们几个人现在的状态就像这火锅，要是任它凉下来，就会变成残羹冷炙，被人毫不留情地倒掉；但是如果添把火，再加点儿料，就还算是一桌饕餮盛宴。路怎么走，大家自己选吧。”虞凯举起酒杯，冷眼扫视了一遍包间里的所有成员，“来吧，朋友们，让我们一头扎进火锅里，投入这沸腾的生命！干杯！”

刹那间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众人各怀心事，默默饮光了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