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千里迢迢找到我的？”

“圈子里毕竟还有一些朋友，主要是您朋友多，最后才找到金国兄引荐。”

“哦，是这样，金国和我认识二十多年了……”毕竟是老江湖，史晓啸很快恢复了自己慵懒的神情，“楚先生，看来你还是做足了我的功课。那咱们就开门见山，直说吧，你是朗睿的代理律师还是法务？”

“都不是。”楚歌摇摇头，“如果您一定要一个身份的话，我现在算是栾总的商业反舞弊顾问吧。”

史晓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反舞弊……之前只听说你们有内审部。”

“对，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来。”

史晓啸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楚先生，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坦率来说，过去的恩恩怨怨，我不想掺和太多了。如果你是过来品茶聊天儿的，我交你这个朋友。但是，如果你希望我能够给你们提供什么证据，那大可不必，可能会让你失望而归。”

楚歌自然理解他的想法，连忙试探道：“您不恨魏雪吗？您不希望她被绳之以法吗？！”

史晓啸听闻后竟然哑然失笑。那笑声很沉闷，楚歌听来却有些尖锐刺耳。

“恨，恨之入骨！中饱私囊，出尔反尔，简直就是不把供应商当人看！尤其她那个态度，我当时简直忍不了……后来我隐忍半年，才决定用那种方式让她名誉扫地。”史晓啸起身踱步，看着窗外海边的风景陷入了深思，“结果，我错了，我以为我会很爽，但是报复之后，我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快感。反而，我在不停地反思，魏雪当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为了增长公司业绩，用这种方式去拿生意，是不是也有悖我创立公司的初衷呢？”

“史总，我知道您在行业里，一直都是追求专业精神的人。”

闻听此言，史晓啸苦笑着摊开双手：“专不专业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落到资不抵债的落魄地步，公司都廉价卖出去了……”

“如果是魏雪她一个人导致的，不应该让她付出代价吗？”

“我原本希望鱼死网破！”史晓啸打断了楚歌的话，咬了咬牙，“不少朋友劝我，算了吧，毕竟还在这个圈子混，留点儿余地，日后好相见。我这种给魏雪行贿的事情，原本也见不了光。再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理解您的苦衷。”楚歌用手指擦拭了下茶盘上的残水，话锋兀自一转，委婉地说道，“为了这份证据，我们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何处理魏雪，那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儿，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想自寻烦恼。”史晓啸淡淡一笑，再说话时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自从回到这座小城，我发现人生最大的烦恼是找不到乐趣，被人问到最近快乐的事是什么时怎么也想不出。基本就一个人在这里宅着发呆、喝茶。也不看电视。以前总是挤时间出去玩儿，现在都在家懒着。也没有购物和打游戏的欲望，一躺就一天。以前有人和我说的日本是低欲望社会，我以为那是一种矫情，现在看来，人生原本也就是这样而已。”

聊了半天，对方都在默默打太极，楚歌心里明白必须尽快找到对方的七寸所在。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商人，每次和相关方打交道，其实都是个利益交换的过程，无论是证人、涉事员工、线人，抑或举报对象。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是他所信奉的原则，人家为什么会帮你，必须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不能一味地恐吓或者拿出法律的武器。楚歌总结商业反舞弊的工作本质上就像是正式立案前的一场深度灰度测试[某项产品正式发布前，需要先进行小范围的测试，然后再慢慢放量，最后这个全新的功能才会覆盖到所有的系统用户。也就是说上线前的“黑”“白”之间有“灰”，因此这种方法通常也被称为“灰度测试”。]。

楚歌向前探了探身子：“如果我能够给您的低欲望注入什么兴奋点呢？”

听到这话，史晓啸内心咯噔一下，眼睛一亮，朗声大笑：“哈哈，楚先生，你是要提出新的条件吗？没想到你们反舞弊部门还可以讨价还价？”

“对我来说，要给您充足的尊重与耐心，将心比心，才有可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这个过程一定漫长而痛苦，但是我从来不会因为会痛苦，就放弃寻找。”

“好，比如呢？”

“我知道作为一个职业公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能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楚歌盯着史晓啸的双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史先生愿意配合，您的新公司可以重新回到供应商库里，我们甚至可以通过独家采购的方式来给您提供新的项目机会。我知道您这段时间一直在谋求新机会，我们相信您有这个能力。”

史晓啸一怔，沉默半晌道：“楚先生，你这个算是交易吗？”

“当然，您可以理解为这是交易，但是，这是建立在朗睿对于您专业认可的基础上。您不一样，我们仔细看了您之前做的所有案例，看得出来，都很用心，朗睿集团现在不缺规模大的、名声响的广告公司，但是能够用心给我们提供服务的，您是为数不多的一家。”

史晓啸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位看似外行的楚歌会说出这样一番接地气的行话，这个交易筹码的确够诱人，让原本心灰意冷的他看到了一点点重燃的希望，或许这样他欠金国几个朋友的钱也可以早日还上了。

只不过，楚歌的这个提议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茶还是要趁热喝。”说着，史晓啸把楚歌面前那杯凉了的茶水倒掉，又倒上一杯新茶，“魏雪肯定有问题，你可以顺藤摸瓜去找陈奕甫了解些情况。”

楚歌思考了一会儿：“陈奕甫……听说你们曾经是合伙人，我们通过天眼查，看到绫智公关这家公司在2014年发生了法人变更，你退出了那家公司。”

“道不同不相为谋。”史晓啸将视线转移到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山水画上面，“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这个陈奕甫，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我就不说了，我只是信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果然，找对人了，真相越来越近……楚歌的脑子里面瞬间出现了各种可能性，魏雪、虞凯、陈奕甫……他试图快速连接这一切，进行信息拼图，找出真相。

“楚先生，我能和你说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史总，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不愉快，那都只代表魏雪，不代表朗睿集团的态度，我还是希望您可以支持我们，希望您可以从事实出发，为我们提供证据。”

史晓啸依旧不为所动：“我给她送钱这事儿，说出来也不光彩，以后有一天上了法庭，当庭对质，我还需要作为证人出席吧。说实话，我上年纪了，这个脸我有点儿丢不起。”

楚歌望着史晓啸，态度决绝地道：“史总，既然我已经找到了您，肯定知道您手上有些不愿意被别人看到的证据。如果您不愿意做证，那么魏雪就是被冤枉、被诋毁的，而您先前做的那一系列事儿，无疑就是诽谤了……如果我们报案，您的行为可就是涉嫌构成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了。一旦罪名成立，按照国家的法律，我想您也不能轻易地全身而退吧……”

“什么意思？”史晓啸顿时脸色一变，肃然道，“楚歌，你这算是威胁我吗？”

楚歌露出真挚的笑容：“威胁……谈不上，我是真心来交您这个朋友的。”

史晓啸一怔，双眼黯淡下来，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