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甫陡然间呆若木鸡。

从供应商准入原则一向严苛的G&P采购主动托徐弘找到自己，破天荒说有潜在合作机会开始，他就觉得这件好事来得颇为蹊跷。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来者不善。

“Robert，那些都是道听途说，完全没边儿的事儿。”陈奕甫不愧是老江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操一口标准京腔打着哈哈，“我们公司不存在任何违规问题，和朗睿集团也好，和魏雪也罢，都是正常的商业往来。Robert，您愿意给我们机会，我自当感谢，但也请您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对方的话还是客气，但是能够听出来努力克制后的那份不悦，Robert不再看他，目光望向窗外：“陈先生，我不是上纲上线，只是把我听到的话转述给你，我好心提醒一句，射出去的箭，没有回头路。你对别人讲义气，但如果你出了事，别人会不会跟你谈义气？”

“够了，到此为止吧！”陈奕甫脸色一变，他即便再傻也知道对方不怀好意。转瞬之间，他一改先前谦逊的态度，警惕地盯着Robert的眼睛，低沉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Robert双手一摊，笑道：“我自然会告诉你我是谁，只不过我下次和你见面，会和警察一起上门找你。”

“你不说你是谁，我没什么可以和你聊的了。”陈奕甫迅速起身，拿起手机和汽车钥匙推门就往外走。

“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朗睿集团新上任的反舞弊部门负责人楚歌，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Robert。”楚歌云淡风轻地自报家门。

陈奕甫愣在那里足足十多秒钟，没缓过神儿来。

他脸涨得通红，怒冲冲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还演了这么久的戏给我看？”

楚歌收起方才的和颜悦色，一脸正色道：“陈先生，我们的人约了你多少次，你都推托不见，还说自己在国外休假，我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约你见面了。”

“你、你——”陈奕甫伸手指着楚歌，硬是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楚歌轻松地摇了摇手机，示意方才的对话已被录音：“陈先生，业界都评价你专业一流，不过在我看来，给客户回扣，你也尤其擅长吧？”

“你讲话得有凭有据吧？”陈奕甫忍不住激动起来，他伸手在鼻梁上习惯性地抬了下镜框，冷漠地道，“楚歌，你不是警察，请自重，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告辞！”

“陈先生，你想好了！我们报警之后，你可是没有任何回头路了！”楚歌厉声喝道，声音、语调与刚才判若两人。

陈奕甫身不由己地停住了脚步，他被楚歌的语气震慑住，他的手放在门把手那里，走也不是，回也不是，硬生生地在那里僵着不动。

这次与陈奕甫的私下见面，的确是楚歌提前安排的——他先是请徐弘帮忙打招呼，自己伪装成G&P采购业务负责人约他见面，陈奕甫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楚歌假装与他沟通未来的生意机会，陈奕甫愿者上钩，楚歌再突然发难，弄他一个措手不及。

“陈先生，接下来的话题我保证你有兴趣听！”

不由分说，楚歌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界面简洁明了，由一组组高低不等的条形数据构成。

陈奕甫愣住了：“你想让我看些什么？”

“它叫作元数据，是关于数据的组织、数据域及其关系的信息，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描述数据的数据。我们对虞凯的笔记本电脑通过元数据追踪的方式，恢复了其中的一部分数据，发现了一个名为‘陈奕甫待办事项列表’的文件。最后一次修改时间是今年二月份，也就是魏雪‘纸条门’事发半年前。”

陈奕甫黑着脸站在那里没说话，他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楚歌继续道：“这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在规律的周期里进行了反复修改，意味着一件事情——虞凯习惯用这个文件作为记事本。他在记录什么？”

陈奕甫没好气儿地道：“我又不是他，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

“他已经失踪了，这个消息相信你也清楚吧。”楚歌盯着陈奕甫的双眼，“由于修改次数较多，我们没办法恢复整个文件的历史记录，但是技术人员发现文件最初的创建者并不是虞凯本人，元数据显示文档创建者为一名未纳入我们调查视线的用户。”

楚歌故意停顿了片刻，看到陈奕甫的喉咙一紧，正在吞咽口水。

显然，他紧张了。

楚歌说：“创建者是Nick Chen，也就是你的英文名。”

陈奕甫冷笑一声：“哼！世界上叫Nick Chen的人多了，为什么一定就是我？！”

“别急，我也没说一定就是你。虞凯很聪明，他不会一笔一笔地记录下去，他只是写了个月份，然后标注了一个数字。”楚歌指着屏幕中的文件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最早的文件一定是你通过微信给到虞凯的，他懒得新建，就在你原始文档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改，201606-24、201609-23、201703-72……这些数字在别人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你而言，你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奕甫冷汗直冒，用手擦拭了一下脑门儿。

久经沙场的他这一次遇到了强悍的对手。

他内心盘算了一下，虽然这些年给到虞凯和魏雪的具体数字他没有精准计算过，但上亿元是毫无疑问的。

等等，等等。这些钱都是财务从第三方公司提出来的，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直接打进了客户的账户。想到这里，陈奕甫又放心了不少，他镇定自若地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没关系，你不承认没关系，我知道你们都是现金交易。”楚歌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哼了一声，“放心，你不提供，我会帮你提供。去年中秋节前一天，下午三点左右你从一家银行取出四百万元，魏雪在当天下午四点将这笔现金存到了另一家银行，金额完全一致，请问你如何解释？”

陈奕甫一怔，原本冷静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肌肉痉挛。这么敏感的信息只有他和魏雪两人知道，虞凯也毫不知情，莫非魏雪承认了她的行为？！

不，绝不可能！

眼见着陈奕甫的神情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楚歌知道当下切不可操之过急，只能不动声色、步步为营地打压对手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楚歌不紧不慢地说：“陈先生，想必你一定想知道原因吧？你很谨慎，可惜没有做到天衣无缝。你从柜台中取出来的现金，每一万元上都有一张白色纸条，而你没有将这些纸条撕掉。不同银行间可以通过这张不起眼儿的纸条来传递信息。此外，冠字是印在钞票流水编号前面，用于统计印刷批次的特殊编号，同一个批次的钞票，冠字均相同。冠字后面排列一组阿拉伯数字，表示每张钞票的印刷顺序。各国钞票常用的冠字有字母、罗马数字、本国文字等形式，人民币采用的冠字是罗马数字。最新一套人民币的冠字码，在国内各个银行存入存出之际，是可以查出轨迹的。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全身而退吗？！你提供给她的现金，所有编码都在纸条上面，银行之间可以通过追踪编码来记录你的行为。你取出来的时间是十五点，但是入账的信息却是当天十六点整，间隔如此之近，所以请你不要告诉我，你刚刚取出来的这笔巨款不小心丢了，那个时间正好魏雪在路上捡到了，然后她就存到了自己的卡上。那我倒是要去问魏雪，究竟要通过一番怎样的操作，才能够获得如此‘锦鲤’的运气！”

陈奕甫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他面如土色，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冷汗开始从脖子根悄悄地流下来。银行之间是否存在秘密追踪机制的白色纸条，他不得而知。

但是这个数字以及交易时间，确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