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国际广告公司做客户经理，魏雪是我第一个客户，那时大家也都很单纯，平日里最多也就是送客户一张星巴克卡，现金绝对没有。”陈奕甫低声讲述着他和魏雪之间相识的来龙去脉，“后来我创业了，公司规模很小，财务自然灵活了很多，开始学会用钱来解决生意上的问题。魏雪当时已经升职为经理，大家根本不认为这是犯罪，也没有那种意识，觉得不就是商业潜规则嘛，人家给你生意，你自然要向人家表示，否则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人家凭什么照顾你而不是别人呢？”

楚歌皱眉问道：“是她主动开口和你要钱的吗？”

陈奕甫捋了下前额的头发，目光呆滞无神：“嗯，把我的公司带入朗睿供应商体系的时候，她就含蓄地表达了那个意思。然后我一次性给了她十万元感谢费。再接着是2013年的上半年，魏雪再次找到我，她和我说公司一个项目中有使用大量现金的需要，要用我的公司走账。”

“你答应了？”楚歌双手在笔记本电脑上面打字如飞。

陈奕甫不自然地点点头：“其实做乙方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猫儿腻，但是魏雪给我看了她和JoJo的聊天记录，我就没那么犹豫了。”

“微信？”

“是的，她还特意给我看了她的手机，确实有JoJo授意，我就放心了。谁都知道JoJo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真心为公司利益着想的那种人。魏雪告诉我，这件事情JoJo也是知情并同意的。”

“所以，你就照办了？”

陈奕甫显得有些懊悔：“我完全是出于帮JoJo的目的，想着落JoJo一个人情，就答应了这个事儿。但我真的没有获利，你可以去我公司账上查，这个项目我就收了十个点，六个点是税点，剩下四个点算是资金占用，毕竟我要垫出去一百六十多万元。”

“这些钱除了扣税之外，均全数按照魏雪的要求，提取现金，给到了她，对吗？”楚歌的目光逼了过来。

“嗯。”陈奕甫冷冷地接过他的目光，承认了。

楚歌又追问了一句：“不过，你确定那是JoJo的本意吗？”

陈奕甫苦笑着摇摇头：“事实上，她给我看手机的时间很短。后来我也想过，很可能是魏雪‘挟天子以令诸侯’，每天她通过微信向JoJo汇报那么多事儿，稍微在里面做做手脚删删改改，给我看个剪辑版不就完事儿了？再说了，当时魏雪在公司里正红，大家都说她是JoJo的接班人，人家主动愿意和你走近点儿，我敢得罪这么一个财神爷吗？”

楚歌瞥了他一眼：“你是个聪明人，但是聪明人有时候会没那么坚持原则。”

陈奕甫整个人沮丧极了：“后来我不知道她和虞凯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除了大额现金之外，一般百万级的项目都是虞凯和我接头，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虞凯会有在电脑上记录金额的习惯……”

“陈先生，我的经验是，每个人都有一些不经意的习惯，往往这些习惯背后隐藏的就是人性最深的秘密。”楚歌依然笑着，“你们每次怎么交易？”

“每次都是心照不宣，交易都是在我的或者她的车里进行，我会送她一个手提箱，在车上我们几乎不说话，她会和往常一样，将手提箱快速取走。我嘱咐过她，她也一直都很小心，尽可能地不去银行存大额存款，用现金消费……”

“那么这些年来，涉案的金额大致有多少？”

陈奕甫内心快速盘算了一下：“魏雪大概上亿元吧，虞凯这几年也有四五千万元……”

楚歌内心一凛，难怪虞凯会失踪。

没有毫无理由的离开，只有衡量利弊后的选择。

他原本估算魏雪的涉案金额应该是五千万元人民币量级。现在看来，仅仅是陈奕甫一家公司，就已经超出了这个量级。加上其他三家嫌疑最重的公司，魏雪的涉案金额很可能突破数亿元，这个数字几乎逼近近年来中国商业舞弊案例的上限。

楚歌穷追不舍：“交易记录你有留存吗？”

陈奕甫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缓缓道：“我都记在手机里了。”

楚歌递过去纸和笔：“那就请你现在写下来。”

陈奕甫猛地坐直了身子，竭力镇定地问道：“你……这是要当作供词来使用吗？”

楚歌还是尽可能耐着性子劝道：“我只能说这是在最大限度上保护你。”

陈奕甫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黯淡无光，他内心再清楚不过，落笔之后将会给魏雪带来一系列剧变，甚至彻底改变她和自己的命运。

只是现在，除了与楚歌进行合作，他无路可选。

陈奕甫拾起笔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找到记事本，一笔笔地抄下来，写着写着，他甚至感到自己的手都不听使唤了，那落在纸面上的歪歪扭扭的笔迹完全不像是他自己写下来的。

那一个个本身毫无意义的数字背后，都是触目惊心的欲望与贪婪在作祟。

楚歌在一旁目睹着整个过程，他想起来茨威格笔下那位最终被送上断头台的法国皇后，心中暗自感慨——魏雪和她一样，那个时候她们都太过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予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张小小的A4纸，记录下从2011年到2020年这些年间，陈奕甫与魏雪往来的所有财务数据、礼品馈赠记录，其中虞凯、苏拉等人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你们全部都是现金交易吗？有没有账户上的往来？尤其是初期你给她回扣的时候。”

陈奕甫茫然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没有吧……”

“事已至此，咱们就别遮掩了。”楚歌语气缓和了许多，“我问的是你们有没有账户上的直接往来？”

“应该是2012年春节吧，我和她说要表示一下。她犹豫了几天，后来还是丢过来一张银行卡，说是她老公的。有一笔五万元还是六万元的钱，我就打了过去，好像就是那么一两次吧，后来我们谨慎了，都是现金。”

楚歌点点头，记下了这个细节。

“我说的这些不会真的把她送进去吧？”陈奕甫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问道，“她最后会知道是我出卖了她吗？”

楚歌自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只是含糊地敷衍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我不说，等警察找到她，当所有证据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再傻也知道其中有你的一份吧？”

陈奕甫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他深知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和对方博弈的筹码了。

“潮水的方向，一旦决定，谁也不能轻易逆转。”楚歌干净利索地将方才两人的对话记录用房间里的打印机打印出来，与陈奕甫提供的手写记录一起，递了过去。

“陈先生，你现在可以签字了吗？”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心中没有一点儿预期和准备，陈奕甫愁容满面，右手缓缓地拾起笔来，尽管内心百般不情愿，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