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抒夜长大后第一次被气哭了。

她光着脚坐在床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嗓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她只觉得她的幸福人生就像一颗流星似的划过天际，划出一道凄美绚丽的光芒，转瞬间就消失了。

本来她今天心情大好，满脑子想着要和秦澈一起庆祝跨年，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却突然被对方告知这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惊喜”。

陶抒夜把自己卧室的门紧紧锁住，一个人躲在里面，任秦澈在外面敲门，好言相劝，反复解释，苦苦哀求，她都不想听这个男人再多废话一句。

她恨自己昏了头才会收下秦澈的礼物，索性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高，让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听着耳机里的歌声，忽然想起头上戴着的这副头戴式蓝牙耳机也是秦澈送给自己的礼物，她气愤地将这副耳机狠狠摔在地上，气得哭都哭不出来。

陶抒夜拼命回忆着……第一次……秦澈给自己送礼物是在什么时候……对，就是那条卡地亚项链，五年前，他们刚刚确定关系的时候……

“项链是我前段时间去纽约出差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生日那天，秦澈在机场接到陶抒夜，两人去深圳湾的一家泰国餐厅吃饭，喝了点儿酒，心情大好，秦澈顺势把项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陶抒夜。她瞥了眼品牌标志，知道价格不菲，虽然心动，但是依旧冷静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秦澈，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符合公司的规定。”陶抒夜第一反应是拒绝，“我的生日，你能来深圳陪我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就不要破费了。”

“不，那要看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秦澈声音变得急促，像是希望急于证明自己新晋男友的身份一样，“如果是客户关系，我知道那条线在哪里。但是，但是现在你和我不一样。”

“不一样？”陶抒夜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地发问，“怎么不一样？”

“如果是男友给自己的女友买礼物，这就是不一样的……”秦澈强调。

“这个……”陶抒夜暗自思忖，恋人之间互相送点儿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不过，两人现在的关系实在尴尬。以前，陶抒夜和秦澈两人的职业身份泾渭分明，一个是甲方的高级经理，一个是乙方的客户总监，他们之间单纯是业务上的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

一开始两人相约吃饭，自然都是秦澈买单，看到他去开票报销，陶抒夜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毕竟，作为客户来说，接受这一切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陶抒夜从来不接受供应商馈赠的现金或者贵重礼物，她对那条底线在哪里一向非常清楚。

情况的变化，源自两人之间关系的变化——他们恋爱了。

这种情况敏感又不能对外公开。

周末出去逛街，他们两人很自觉，默契地从来不牵手；去看电影，也一定开车去偏僻人少的院线；出国旅行也尽量选择鲜有人光顾的地方。虽然这个秘密保持得异常辛苦，但是好在两个人也一直没有闹出任何绯闻。

当下，面对眼前的这条项链，她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秦澈是真的喜欢陶抒夜，这个爱冒险的白羊座女生，总是带着他一起冒险，让他怦然心动。她的漫不经心，但又时而较真儿的那股劲头令他着迷。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像一条蛇，难以捉摸，却存在致命的诱惑。她的眼睛盯着他的时候，他内心就只有一个想法：这姑娘咋长得这么好看！简直了。

作为男友，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多感到一点儿快乐。

后来秦澈把那条项链硬塞给她，看着他满脸期待的模样，陶抒夜一时心软，算是勉强收下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天晚上逛商场的时候，秦澈又主动给她买了好多衣服，几万块钱的包他眼睛都不眨就刷了卡。

“你怎么了？感觉就像报复性消费、这些钱不是你的一样。不要这样花钱，我又不是客户，我是你的女朋友。”陶抒夜有些警惕。

秦澈故作轻松地掩饰着不安：“我有个习惯，就是一年都不买衣服，但是年底我都会一次性消费了，把所有东西都一网打尽。”

陶抒夜眨了眨眼：“好吧，那么我也要尽女友的责任，给你买一些礼物。”

结果，秦澈看上了一件皮夹克，六千多元，两个人都抢着刷卡。

“不行，我真的不是那种只让男朋友刷卡的女生，我觉得我也需要一种尊重，不是吗？”陶抒夜一脸正色地道，“我真的生气了。”

“好的，我知道了。”秦澈低声道歉。

结束了回忆，陶抒夜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尝到了一种被欺骗的滋味。但她又无力发作，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是默许了秦澈的行为的。

两人确定关系后，秦澈还是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地给她买衣服、包和珠宝，陶抒夜偶尔觉得有些不妥，过问了几句，对方坚称是花自己的钱买的，她便没有再纠结。

平日里秦澈送自己的礼物是不是公关公司在背后买单？

这个念头也在陶抒夜的脑子里闪现过，但是她通常会下意识地脑补有利于自己的理由，会更愿意认定那是秦澈爱她的一种表现，而非什么利益交换。

偶尔，她内心也会闪过一丝不安，于是再三嘱咐秦澈千万不要用领仕传播的钱。她收下礼物，一方面是秦澈坚定地矢口否认，另一方面是秦澈每次送的礼物都颇为符合她的心意。

这一来二去，她就没有再多过问，渐渐成了一种默契与习惯。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带来了现实主义讽刺——现在，她可以称为秦澈的同谋，他们在一条船上。

秦澈看着陶抒夜决绝的神色，陡然间明白了。她是在逼他，也是在逼自己，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一个了结，而且一点儿反悔的余地都不留。如果不告诉她所有真相，那么他们今后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在陶抒夜的不断逼问之下，秦澈承认部分礼物是花了公司给的钱，这个秘密让她震惊——原来从五年前开始，根据陶抒夜每年给领仕传播的生意额度，秦澈每年有三十万元到八十万元不等的金额给到她作为“好处费”，这几年算下来已经有近两百万元了！

所以，真相是这一切花的都是领仕传播提供的钱，其中包括两人去夏威夷、黄金海岸、斯里兰卡等地度假，用的都是公关公司的钱。他们那些同行的机票、同住的酒店都留有痕迹，难以拭去。更为糟糕的是，还有秦澈通过支付宝、微信在节假日发过来的5200元、8888元、13140元金额不等的转账红包……

这些加在一起也远远超过了五万元的最低量刑金额。

条条都有转账记录，触目惊心，难以解释。

原来所谓真相就是秦澈打着陶抒夜作为客户的名义，向公司要了一笔又一笔的好处费，他私下留了一部分，大部分又以恋人的名义借花献佛输出给了陶抒夜。

去年春节，陶抒夜父母来北京过年，秦澈去机场接二老后出手阔绰，包了一个大红包给他们。这个数目陶抒夜事先不知道，后来父母私下和她说是不是太破费了，毕竟两人也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执意要退回去。陶抒夜没说什么，硬是没有退回去，只是默认为这是一个正牌男友应该做的事情。

现在看来，这里面的问题着实很大。

因为秦澈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就会贪婪，就会自私。公司白给你的钱你不用，你有病吗？！

想到这里，陶抒夜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感到眼前有强烈的光斑闪现，再也忍不住了，冲出卧室，在洗手间剧烈地吐了起来。

她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越想越怕，吐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