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长长的马尾利落地扎在后面，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风风火火地钻进了她的办公室里。

每个人内心戏码不管上演得多么激烈，表面上都会心照不宣地演得波澜不惊。所有人心知肚明，JoJo这一个半月的所谓“休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天晓得这位强势无比的单身大龄女主管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沈嫣悄悄给陶抒夜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大抵是：“公关女王莫非毫发无伤王者归来？”“陶抒夜掌管公关部的短暂历史即将终结？”“公关一姐彻底划清了和麾下头号弟子魏雪的关系？”

陶抒夜内心一惊，林诗琪并没有提前通知她这个消息，所以JoJo究竟是正式回归，还是只是“昙花一现”，她心里也没有底，可是现在现任与前任见面了，那份尴尬与微妙也随之而来。

JoJo这个名字，对陶抒夜来说意味着一种异常复杂的回忆。当年陶抒夜刚毕业来到公司的时候，JoJo就很拼命，她每天早上九点到公司，晚上通常凌晨才下班。有一次，陶抒夜凌晨四点半下班，JoJo也一起下班。而第二天，JoJo九点又在公司准时出现了。

JoJo四十岁生日宴上喝醉了搂着陶抒夜的脖子不住地感慨，公关真是一份好职业。倘若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二十二岁毕业时，她还会选公关。哪有一份职业可以接触到各行各业的领袖人物？哪有一份职业可以到世界各地工作？哪有一份职业可以让你中午十二点上班？公关，是需要真心喜欢、全情投入才干得起的工作。

奇怪的是，陶抒夜和JoJo的关系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陶抒夜是一个很希望工作和生活可以分隔开来的女人，这就总让JoJo觉得难以予以重任。久而久之，反倒是魏雪顶替了陶抒夜的位置，成为JoJo最为信任的头号弟子。

来不及多想，陶抒夜还是从工位上起身径直敲开了JoJo的门。

“老板，你回来了？”陶抒夜轻声打招呼道。

JoJo正低头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一个多月没见，她像是老了好多，精致的妆容遮不住憔悴的眼角纹理。JoJo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应付道：“哦，是的，我休假结束了。积攒了这么多天的事儿，我今天来处理一下。陶抒夜，你还好吗？”

JoJo身体向后仰了仰，平日里习惯了发号施令雷厉风行的她，发现自己一旦缺少了繁杂事务的支撑，并不擅长和下属们聊天儿，原本也不是个会开玩笑的领导。

陶抒夜连忙点了点头：“前阵子特别忙，现在基本已经恢复常态了。我们每天十点都有一个例会，老板你有时间参加吗？我正好给你做个汇报。”

JoJo果断地摆摆手，婉拒道：“例会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开吧。”

陶抒夜原本想坚持一下，刚要说出口，又觉得不妥，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你是不是希望我出去和大家打个招呼？毕竟我这么久没出现在办公室了，忽然又‘杀’了回来，大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JoJo似乎看穿了陶抒夜的心思，谦和地笑道，“还有，大家一定也关心我的去留问题吧。”

“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

JoJo毫不拖泥带水，果断地说：“陶抒夜，一会儿例会快结束了你告诉我，我过去和大家打个招呼，也算是和大家道个别。”

道别？！

陶抒夜听闻这两个字浑身一震：“老板，你这是……”

“我要去日本了，以后你们来东京可以找我玩儿，不过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公司还没有正式宣布。”

没有任何遮遮掩掩，JoJo自己直接说出了答案。

JoJo起身亲切地拍了拍陶抒夜的手臂，眉宇之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和蔼：“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本来要引咎辞职，但是老板跟我谈了好几次，希望我留下来。说实话，我也舍不得朗睿。只是，我确实没脸在国内待下去了，正好日本公司的负责人要回国，我捡了个漏儿……当然，我知道老板是为了我好。我现在出去，肯定不好找工作，虽然我没拿一分钱，但是外面的人怎么说？行业的人如何议论？你不可能捂住所有人的嘴，对吧？”

放在先前，陶抒夜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的顶头上司JoJo会对自己说一番如此“平等且自嘲”的话。

JoJo领导风格犀利强势，由不得下属有任何质疑。久而久之，团队里少有敢于挑战她权威的人。但是，随之而来的弊端就是，她只能听到一种声音。

魏雪出事之后，陶抒夜曾被李冉问过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你怎么看待JoJo？”

陶抒夜坚定地表示JoJo一定不知情。家境优渥的JoJo不是那种对钱有极高欲望的女人，对她这类人而言，能够在一个庞大如朗睿这样的公司里面，保有一份体面、受尊重的工作以及职业地位才是她最为看重的东西。这样的人哪里看得上那些蝇营狗苟的利益？

可惜，办公系统中魏雪的上一级审批链上的那个人就是她。

JoJo是魏雪的直线老板，每一笔支出都要经过她的确认，但是JoJo实在是太忙了，她对自己信任的人会充分授权，这就完美解释了为什么魏雪在一笔给KOL的支出上，出现一个粉丝量只有数百万人的博主却支付给他八十万元合作费用的奇观，最终通过了JoJo的审批。

陶抒夜得知了那笔“天价”费用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等级的KOL，其他公关公司的报价就是十万元出头而已。这里面的操作空间有多大，可以想象。

充满讽刺意味的是，部门其他成员则完全享受不到魏雪的待遇。每一笔支出必须解释得清清楚楚，再三提交说明文档及预算方案。

即便这样，审批单子也迟迟不肯批复。

好在这次JoJo确实经得起考验，财务上没有任何实质性问题。这个结果让老板也舒了口气。如果JoJo有问题，那么她的形象崩塌得实在太过惨重。

JoJo看着眼前的陶抒夜，心情更是五味杂陈。她想起她的第一任老板讲过的一个故事，说他以前老不放心下面的人。有次一位资深经理想晋升总监，他犹豫了好一阵：不同意吧，这人跟着好长时间了，走了怪可惜；同意吧，又觉得他怎么看都缺少公关总监范儿，怕误事。

权衡反复，反复权衡，最后还是选择让他升职。

令JoJo的前老板出乎意料的是，该员工在公关总监的位置上做得挺好，同事、媒体交口称赞；后来再看他，就觉得他连吐口水的姿势都有公关总监范儿了。

现在，目睹着陶抒夜上台后的种种表现，她才明白昔日老板的想法。

“即便在今天，我还是不愿意相信魏雪会做这些事儿。”JoJo充满自嘲地笑了笑，“但是事实如此，看来错的是我。我看错了一个人，不——我看错了两个人。”

陶抒夜内心咯噔一下，一向骄傲的JoJo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放在一年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既看错了她，也看错了你。老林问过我的意见，我和她说你暂时来负责这个部门。我不想再错一次。”

忽然间，陶抒夜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原来，JoJo心中还惦记着自己。这个推荐，就是JoJo帮自己争取来的。

陶抒夜一脸感动地说：“谢谢你，老板。”

“好好干吧！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多去找林诗琪，虽然对业务她没那么了解，但是她的直觉——”JoJo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无人能及。”

JoJo释然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让陶抒夜感到温暖。脱离了汇报关系之后，两个人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尽管这几天自我感觉良好，陶抒夜甚至潜意识中觉得做公关总监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是现在，JoJo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释然一笑，陶抒夜感到自己终究和老板之间差了不止一个段位。

“最后，陶抒夜，祝你在公关部一帆风顺。”

“谢谢老板，祝你在东京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