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穿着蓝马甲的魏雪步伐缓慢地走了出来。尽管内心早有预期，但是当平日坐在对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以这种戴着手铐的方式出场，还是给陶抒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眼前的魏雪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头发简单地扎在一起，整个人也黑了不少，精神还算不错，情绪安定平和。

走进探监室的魏雪警惕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当她看到陶抒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顿住了。两人对视的刹那，魏雪表现出短暂的惊诧，但是很快恢复成了静默状态。

楚歌上前与狱警打招呼，陶抒夜就站在魏雪对面，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但又必须说点儿什么，只好向魏雪介绍新来的同事左右。

“前辈你好！”左右非常礼貌地和魏雪打招呼。

魏雪微微眯了下眼，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在里面还好吗？”陶抒夜开口问完，当时就后悔了。自己在问什么愚蠢的问题，这种尴尬的寒暄方式，人家在里面能好吗？

“还行，慢慢习惯吧……”魏雪倒是没有在意，眉毛习惯性上扬，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抒夜，没想到是你来……”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回避。”陶抒夜不想让魏雪觉得自己是带着所谓胜利者的骄傲来这里落井下石，又或者是伺机报复的。

“不用——”魏雪摆摆手道，“对我来说，谁来都一样……”

“魏雪，这是公司向你承诺提供的《谅解书》，对这起职务侵占案件而言，《谅解书》的出具对于刑期减免还是有较大作用的，这一点上希望你可以理解。”楚歌向她出示了手中的文件。

魏雪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头立即低了下去，嘴里轻轻说道：“好，我知道的……判决结果出来后，我就知道它起作用了……”

楚歌接着说：“狱方给我们一小时的时间，我们也和狱方进行了通报，这个视频素材会打上马赛克，而且严格用于公司内部，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左右向楚歌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采访。

尽管先前楚歌与她已经沟通过了，但是当魏雪看到左右举起摄像机时，还是本能地捂住了脸庞。

楚歌见状，当下制止了左右的拍摄：“我们遵循尊重当事人意愿的原则，不会强求。魏雪，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这都是我同意过的……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魏雪谦卑地向他们致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够对别人有所警诫。”

“谢谢你的配合。”陶抒夜钦佩她的勇气，她尝试握了下魏雪的手，希望尽可能给对方一点儿温暖。

魏雪的手上，只有冰凉，毫无生机。

魏雪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我就一个请求，我的脸和名字不会出现在视频当中吧？”

左右连声保证道：“前辈您放心吧，都会打上马赛克，原片我们会严格保密，不会流入网络，不会对外界公开！”

摄像开始了，陶抒夜下意识地躲在左右的身后，魏雪坐在那里，像一个孩子般无助。

坐在会见室里，魏雪发出一声懊悔的叹息：“原来自己在犯错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犯错。供应商给我钱，我一直以为这是行业潜规则。通过这些日子的忏悔和司法机关的教育，我明白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希望我可以弥补过错，尽快回归社会和家庭……”

镜头面前，魏雪的语速很慢，有时候还会停顿片刻，思考着什么，但是很快又会恢复正常的语速讲述：“其实第一次拿供应商送的东西，就是一张星巴克卡，我放在包里足足半年，都没有去用。后来我用它请所有同事喝咖啡，我就觉得不是我一个人收了礼。请大家喝了咖啡后，每个人都开心。我那个时候才觉得在职场里有些东西你再努力，都比不上这一杯小小的咖啡。我当时的收入根本就不能每天都喝一杯，所以，我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每天都可以喝得起一杯星巴克……随着职位的提升，权力越来越大，后来我发现公关公司的人都开着豪车，而我才开着十几万元的大众高尔夫，凭什么？生意都是我给他们的，于是我的内心就开始不平衡了起来……我胆子越来越大，从几万元到十几万元，夸张的时候甚至要和供应商年底的分红捆绑在一起，甚至有供应商跑过来直接跟我谈公司入股的事儿……但是可惜，我忘记了一点，我忘记了那一点——你没收他的钱，你是他的客户；收了他的钱之后，他反而成了你的客户……一步步最终堕入深渊……我现在才发现，所有的包和所有的口红，都比不过自由。”

魏雪十分配合，原定一小时的拍摄时长，只用了半小时就搞定了。

“前辈，您不愧是专业公关出身！”左右随口感慨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马上后悔了。

这话虽然没错，但是在当事人听来，总觉得是一种莫名的嘲讽。陶抒夜心里默默抱怨左右多嘴，心想他还是对魏雪不够了解，真的以为朗睿集团这种规模的高管，是谁都可以做的吗？

魏雪脸上本来就很勉强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眼眶红了，怔在那里。

左右自觉失言，连忙上前道歉：“前辈，实在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雪点点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目光变得不以为意。

“今天辛苦了，讲得很好，相信同事们会有所触动的……你在里面多保重。”陶抒夜也走上前去，主动打破了眼前的尴尬，由衷地感谢魏雪。

魏雪捋了捋头发，轻叹了一口气：“没啥，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希望能够以我为鉴吧。当然，昔日应对媒体谈笑风生，现在面对镜头也应该毫不逊色……多年专业的训练，还是很难被抹掉的……”

“谢谢你的配合。”楚歌走过来礼貌性地与魏雪握了握手，他的声音像石头般坚硬，“这个之前我们有规定不能说，公司会给你的账户打一笔慰问金过去。当然，这不算是交易，就算是对你多年服务公司带来贡献的认可吧。”

魏雪对这话付诸一笑：“你看……我还需要钱吗？”

楚歌平静地回应：“毕竟出去了还是要生活的，聊胜于无吧。”

陶抒夜看着魏雪，感觉魏雪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叶孤舟，陶抒夜内心不由得五味杂陈起来。

“楚老师，我想和陶抒夜单独聊几句，可以吗？”

魏雪突然提出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