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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匿名举报 作者:李佳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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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抒夜忘了自己那天是如何从监狱里面走出来的。 她只是依稀记得,离开最后一道门之前自己与魏雪还相互拥抱了对方。她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吧。 “我以前读过一篇小说,里面有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我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把被子踢开,然后我就在寒冷中醒来,身上什么也没有。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世界在包裹着你,其实你什么也没有。”[出自双雪涛《大路》。] 陶抒夜忘不了魏雪对她说的这句话,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麻木地跟在楚歌身后。 一堵肉眼可见的五米高的墙,隔在陶抒夜和魏雪之间。 这就是叹息之墙吧! 它是阻隔绝对自由与绝对束缚的分界,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或许只有人性尽头、黑暗深处充满希望的光芒,才有资格穿透这墙壁吧! “你脸色不太好。”楚歌在他的车前停住,望向陶抒夜,轻声问,“需要我送你回公司吗?” 陶抒夜果断地摇摇头:“你和左右先回吧,我约了一个媒体的朋友在丽都聊事儿,不顺路,我一会儿打车吧。” 楚歌也没坚持,喉咙里显得有些干涩:“你是第一次来探监吧?” 陶抒夜微微一笑,未置一语。 “有什么感悟?”楚歌停顿了下,故意盯着陶抒夜的双眼。 “我?”陶抒夜不习惯楚歌无端犀利的眼神,反倒有些赌气道,“我只是觉得人不要做犯法的事儿。一旦失去人身自由,没有一个不后悔的,没有一个不想早点儿出去的。” 楚歌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你似乎对我颇有敌意?” “大概是你的错觉。” 短暂冷场。 “有人说女人一旦滥用起权力来,其破坏力一般会大于男人。因为女人是感性动物,且想象力无限——当然,对于这种带有明显性别歧视的观点,我并不认可。”楚歌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他把车门打开,“无法抗拒不劳而获的快感是人性最大的弱点,无论男女。它就是一种心理毒品,理性难以衡量,就像猛兽血液里流淌的原始侵略性,除非用铁笼锁住猛兽,否则死伤便在所难免。你看魏雪也好,谭耀明也罢,这个代价对他们而言,未免显得昂贵太多。” 听到这话,陶抒夜心头一紧,同时暗自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感到揪心:“或许是的,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道理都懂,很少有人可以做到。” 楚歌的目光投向了远方,话中却提醒着她:“别忘了,下周我们要一起去趟深圳,我知道南山有一家味道很棒的咖啡店,我约了深圳分公司的负责人王森在那儿见面。” “我当然记得,欠你为我修好电脑的那杯咖啡。”陶抒夜的脸色变得轻松了许多,开口笑道,“这样好了,那天的咖啡我来请大家喝!” “好啊,那么一言为定。”楚歌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陶抒夜忽然有种时空扭曲的错觉,仿佛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魏雪在对她笑着。已经坐在汽车驾驶位置上的楚歌,她对他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好感,如果他就是普通的一名同事,该多好。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在某个下午约着喝咖啡,互相谈谈近况,愉悦地吐槽下各自的老板。 可惜不是。 当权力不对等的时候,规则彰显,就会形成一个个故事和事故。想到这里,一股沮丧的情绪袭上她的心头。 辞别楚歌,陶抒夜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公交车站牌。 很久没有坐过公交车了,不如今天试一试吧。 刚上班那会儿,一有机会去陌生城市出差,她尤为喜欢由着性子随便在街边坐一辆公交车去闲逛,即便不知道目的地,也不清楚它长什么模样,但那种未知让她兴奋。 夕阳西下,陶抒夜无意间瞥了一眼路边走在她前面的人。那是一位年迈的拾荒者,身上背着他傍身露宿的被褥,手里拎着一包拾到后将要变现的废品。 很快,她在短短数秒间反思了一下自己,身上昂贵的包里背着的是她工作养家的笔记本电脑,手里拎着一袋用来“续命”的咖啡。 阳光照在她和他身上,并无差别。 连投在地上的影子,也一模一样。 一个人影,一个背包,一个袋子。而他们看不到的灵魂,是不是也一模一样?众生皆苦,万物无常。彼此之间,没什么差别,众生平等。难怪佛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黄昏,比白昼和黑夜都短,匆匆忙忙,就像倏忽回首,半生已过。 等了不到五分钟时间,车来了。寥寥无几的乘客懒洋洋地依次上车。 陶抒夜上车,找了后排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来。窗外是什么,陶抒夜并不关心,她完全没有了看风景的心境。 她关掉手机,身子无力地依靠在窗前。 “轰隆、轰隆、轰隆”,外面热浪卷来的音量被她自己的耳朵放大了无数倍,那窗外的车鸣声、手机声、孩子的叫喊声、街边的狗叫声,夹杂在一起,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同这没有开足冷气的车厢一般,闷热得让人窒息。 每个人都渴望被了解,却又害怕被看穿。 人啊,真是可笑! 她落入这山谷之中,奋力挣扎,遍体鳞伤,只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勉强爬出泥淖,却又直面无人的深空,她忍不住想发声。假设有同类对她尖叫、嘶吼甚至辱骂都可以,她只是想释放在体内被压抑许久的东西。 可是,即便是如此强烈的生理反应,那些来自她体内的、真实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很快就被无情地淹没在车厢这狭小逼仄的世界里。 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微乎其微的残痕都被抹去了。 那一刻,她觉得她把自己辜负了。 没有丝毫预兆,陶抒夜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周围的乘客充满好奇地回头看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安慰。有个小女孩儿拿着纸巾关切地准备走来,却又被谨慎的母亲临时拉住,使了个眼色,天晓得她是个什么来路不明的复杂女人。乘客们自觉地默默将脸转回去,就当陶抒夜是不存在的一个人。 她,只是期待着一句轻声的问候:“姑娘,你没事儿吧?” 可是,什么也没有。 周围如“寂静岭”般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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