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杀了谁  作者:东野圭吾

全身浸泡在装满了热水的浴缸里,不只是肉体,感觉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了。 若是泡完后可以直接躺上床,放空脑袋,迎接天亮,那就太棒了——春那抚摸着手臂心想。 但她很清楚,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愿望。

樱木千鹤亮出来的信,让春那稍微被葡萄酒麻痹的神经一口气清醒过来了。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那个场面看到那样的东西。

接下来的发展也出乎意料。 樱木千鹤恐怕也是始料未及。

静枝率先发难。 她走到樱木千鹤前面,说“我也收到一样的东西”。 她说是几天前收到的。

接着的场也说“我也收到了”。 “不过我把它当成单纯的恶作剧。 我刚才也说过,网络上有许多荒诞不经的信息。”

春那也无法默不作声了。 她从皮包里取出信封,说明是两天前收到的邮件。

“其实,我们家也收到了。”小坂说着,从怀里取出折叠起来的信纸。 和春那持有的一样。 他好像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说,结果开不了口。

朋香也收到了。 她告诉过久纳真穗,两人讨论之后,决定先观望一下。

只有高塚俊策说他完全不知道这样的信。 但他是有理由的。 一直以来,自家的邮件都是桂子负责整理,高塚只需要看妻子分类好的信件就够了。 现在桂子不在了,他好像经常任由邮件累积,没有处理。

高塚说会联络女佣确认。

“看来很有可能每一名涉案人都收到了。”的场说。 “是谁寄的? 目的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一定是你们当中的谁......”樱木千鹤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置举起的矛头。

但即使收到信,也不能保证那个人就不是寄件人。 众人心里应该都想到这点,但没人点破。

结果众人决定留待明天讨论。 提起这件事的樱木千鹤,似乎也认为不可能当下得到答案。

得知收到神秘信件的人不只自己,春那心头轻松了一些。 众人似乎也都摸不透寄件人的用意。 虽然还是一样毛毛的,但她也看开了,觉得只能静观其变。

洗完澡,保养之后看看时间,就快晚上十点了,她有些焦急。 其实她和加贺约了在饭店酒吧碰面。 虽然粗略地约好大概十点碰面,但实在不好意思让加贺久等。 春那连忙整装穿戴。

酒吧在一楼。 从刻意调暗灯光的入口往里面走去,有几张桌子,更深处是吧台。 春那停下脚步环顾店内,在里面的桌子看到加贺背影。 他对面坐着熟悉的脸孔。 意外的是,是小坂七海。

春那走近,小坂七海立刻注意到她,想要站起来。

“啊,请坐请坐,不用起来。”

“可是您是来找加贺先生的吧? 我就不打扰了。”

“别客气,一起喝吧——可以吧? 加贺先生?”

“当然。”加贺回答。

春那在加贺旁边坐下,小坂七海也坐了下来。

一问之下,原来是小坂七海本来一个人在吧台喝酒,接着进来的加贺向她攀谈,两人一起移动到桌位。

“外子说他在餐厅喝到美味的葡萄酒,我说既然这样,我也要来透透气,离开客房了。”小坂七海开心地说。 她前方有一只金属高杯,里面好像是莫希托。 加贺在喝黑啤酒。

春那招来侍者,点了TIO PEPE。 是酒精度数不高的西班牙雪莉酒。

“两位聊了什麽?”春那交互看了看加贺和小坂七海。

“也没什麽,聊了一下我儿子的教养问题。”小坂七海答道。

“你儿子? 教养问题?”

春那很意外。 这是会跟刑警聊的话题吗?

“我跟加贺先生抱怨,我儿子开始渐渐会反抗父母了。 您知道吗? 加贺先生当过老师呢。”

“真的吗?”春那吃惊地看加贺。 金森登纪子完全没有向她提过。

“只当过很短暂的一阵子。”加贺用指头比出捏起一小撮东西的动作。 “我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胜任青少年的教育工作,很快就逃离教育界了。 所以虽然我当过老师,我能够做的,顶多也只有听人吐吐苦水而已。”

“因为当过老师,所以才能主持得那麽棒呢。”

加贺微微摇手:

“请别捧我了,听起来就像在挖苦。 主持得拖泥带水的,真不好意思。”

侍者端来春那的饮料。 “我不客气了。”她说,拿起杯子。

小坂七海把空杯递给侍者,同时点了琴通宁。

“您看起来很喜欢品酒。”加贺说。

小坂七海尴尬地拱起肩膀:“我都会小心别喝过头,但就是忍不住......”

“那天晚上,您滴酒未沾呢。”春那说。 “烤肉会的时候,您从头到尾都在烤肉。 好像是高塚先生交代的,但我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小坂七海的神情变得郁闷:

“大家一定很瞧不起我们吧。 觉得我们这对夫妻真是没骨气,对高塚会长那样唯命是从。”

“瞧不起? 怎么会呢......? 我是觉得两位很辛苦。”

琴通宁送来了。 小坂七海挤了附上的莱姆,津津有味地举杯畅饮。 她用指头抹了抹嘴唇,忽然笑了一下:

“不能说不辛苦。 因为要是会长或夫人不要我们了,我们一家子就完蛋了。 我觉得为了讨会长和夫人的欢心,什么事都得做。 再怎么说,外子都背叛过会长和夫人一次。 或许两位不晓得,会长提拔外子,外子却忘恩负义,投奔敌营企业,有这样的前科。”

“这件事我稍微耳闻过。 听说您先生转职的公司后来破产......”

“很好笑对吧? 看到优渥的条件,鬼迷心窍,也没好好调查经营状况,就跳槽过去了。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高塚会长又来找外子,问他愿不愿意回公司从头干起? 那真的是绝处逢生。 不过会长绝对不是原谅了外子,我觉得反倒是还不信任他吧。 今年夏天会长邀我们一家去别墅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场考验。”

“考验?”

“确定外子的忠诚是真是假的考验。 会长会对我们百般刁难,或是颐指气使,如果外子反抗,或表达不满,就不及格。 其实外子的同事里,也有人遇到一样的事,我是听那个人的太太说的。 那位太太说她们遇到好几次屈辱的对待,但熬过去之后,没多久她先生就被交付重要的职位了。 所以在去别墅之前,我就跟外子说好,无论如何都要通过这场考验。”

听到小坂七海的话,春那觉得头都快晕了。 这到底是在讲哪个年代的事? 这年头还有这么荒诞的事吗?

“可是,这不是权势欺压吗?”

“没错,就是权势欺压。”小坂七海干脆地同意。 “如果留下证据提告,或许有可能在法庭上赢得胜诉。 但就算这样闹,也没有任何好处。 反正这考验又不是持续一辈子,只要能赢得会长和夫人的信任,就可以保证将来顺遂平安。 或许别人听了,会觉得我们一点尊严都没有,但尊严又不能填饱肚子。 所以我觉得别人要唾弃的话,就随他们的便吧。”

小坂七海喝着琴通宁,语速飞快地说着。 语调流畅,但用词变得没那么拘谨。 看来似乎开始醉了。

“那,考验结果如何呢?”加贺问。

小坂七海拿着杯子,头微微一歪:

“我也说不上来呢。 应该不至于不合格,但现在也无从确定了。 因为判定及不及格的是桂子夫人。”

“是这样吗?”春那忍不住惊讶地说。

小坂七海呵呵轻笑:

“追根究柢,让员工携家带眷和老板一起度假,全家展现忠诚心,这个做法是桂子夫人想出来的。 如果被夫人讨厌,再怎么讨好会长都没用。 即便是会长,也是个妻管严。 因为高塚集团的成长,夫人娘家的资助是不可或缺的。”

“这我第一次听说。”

“您跟会长他们认识不久嘛。 不过其他人都很清楚喔。 还会特意准备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命案后,离开别墅的时候,我帮忙整理夫人的行李,发现两个礼物。 一个是领巾,一个是香水。 两边都附上贺卡,签着樱木千鹤女士和栗原由美子女士的名字。”

“原来她们两个还送了礼物......”

“她们很清楚,想要跟高塚集团打好关系,应该要巴结的对象是谁。 不光是她们,山之内静枝女士也是啊,她还特地准备生日蛋糕。 桂子夫人说过,这处别墅区的女人,个个都是狐狸精、媚骨头,手段厉害得很。”小坂七海喝着琴通宁,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看向春那,摇了摇手:“啊,可是您不一样。 桂子夫人好像对您不太了解嘛。”

“狐狸精、媚骨头啊。”加贺捡起话头。 “有特别指哪位吗? 比方说,狐狸精是谁?”

“这——”说到一半,小坂七海想起什么似地眨了眨眼,把酒杯搁到杯垫上。

“我不是很清楚。 我也没听到那么多...... 对不起,我好像喝多了,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 刚才那些请当作没听到吧,拜托。”话一说完,她便惊慌失措地拿起自己的结账单。

“没关系,再坐一下吧。”

加贺挽留,但小坂七海摇摇头。

“我就喝到这里吧。 太晚回去,外子会啰嗦。 我先失陪了。”她站了起来。

“很高兴跟两位聊天。 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啊,好,我也是......”

春那也说请好好休息。

“好的,晚安。”

春那目送小坂七海匆匆往门口走去的背影。

“小坂太太好像有点醉了。”

“好像是,不过也因此听到了有意思的事。”加贺的语气很冷静。 “都说醉后吐真言,这是宝贵的情报。”

“您对哪一部分感兴趣? 果然是狐狸精和媚骨头是谁吗?”

“对,这件事特别值得玩味。”加贺端起黑啤酒杯喝了一口。 “而且从小坂太太的反应来看,她似乎知道这些绰号是谁。 虽然说出口后,她才想起这些话不可以随便外传。”

“狐狸精和媚骨头啊...... 到底是在说谁呢?”

“不知道呢。”加贺虽然歪着头,却面露别具深意的笑。

对面座位空下来了,春那移动到那里。

“对了,我得向加贺先生道个歉。”

加贺稍微把脸凑近过来:“您是说那封信的事吗?”

“是的。”春那回答。 “从坐上新干线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着得快点告诉您,却错失了机会。 对不起。”

“今天我们也才第二次见面而已,我并不指望您会对我毫不保留,请别放在心上。 对了,那封信您现在带着吗?”

“我带来了。”

春那打开皮包,取出信封,放到加贺前面。

“我看一下。”他说,从信封里抽出信纸,瞥了一眼后,露出刑警特有的严峻神情。

“你杀了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个头绪。”

“照刚才的情况,参加验证会的人,每一位都收到了。 所以这个'你'应该是指各人吧。 而这个'人',似乎也不是指特定的某人。 这个『杀』也是,若是解释为『害死』、或是『导致死亡』的夸大形容,这段文字或许可以换成这样的说法:你们所有的人,以前都曾经夺走过某人的性命——”

嘴里含着雪莉酒的春那听到加贺这话,差点呛到。 她放下酒杯,连忙调整呼吸。

“您还好吗?”

“还好。 不过吓到了。”

“为什么?”

“因为您说我们夺走过什么人的性命,这......”

“只是能够这样解读而己,不一定就是这样。”

“不,我觉得这就是答案。”

春那一口气喝光杯里剩下的雪莉酒,好镇定心绪。 同时她招来侍者,再点了一杯。

“您怎么知道这就是答案?”加贺问。

“理由很清楚,因为我心里有数。”春那深呼吸后,接着说下去。 “我从事护理师这份职业,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病患。 我在工作时,总是希望所有的病患都可以康复出院。 但是很遗憾,有时还是会事与愿违。 这种时候,我都会反省自己有无疏失。 当病患病情急转直下,猝然离世时,更是如此。 幸好至今为止,我并未犯下遭到究责的疏失,但病患的家属作何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我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病患家属怀疑,病患没能撑过来,是因为那个叫鹫尾春那的护理师照顾不周。”

几个月前,一名老人在注射点滴时突然心脏衰竭而过世。 点滴的药剂,以及施打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春那蒙上嫌疑,说她把注射时间调得比规定时间更短,才会对心脏造成负担。 她自信并未犯下这样的疏失,清白也获得了证明,但她不知道家属的疑心是否就此冰释。

另外,几年前发生过院内爆发感染,导致病患过世的案例。 春那也是与该名病患接触的护理师之一。 她受到彻底调查,确定并非感染源,但并未听说家属接受了医院的解释。

回顾一看还有其他类似例子。 既然从事的是与人命相关的职业,这也是难以逃避的宿命。

侍者端来第二杯雪莉酒。 春那立刻拿起酒杯,端到唇边。 略为刺激的酒香穿过鼻腔。

“像这样省思,或许任何人都能想到一两件事呢。”加贺平静地说。 “我也是,遇到过几起太晚逮捕凶嫌,导致更多人受害的案子。 也曾听从高层固执己见的侦查命令,害无辜的人被周围视为嫌犯,精神崩溃而差点自杀。 这些案子,就算指责是我害死他们,我也无可反驳。”

“那么,寄件人寄这些信,是想指责这类一般状况吗?”春那看着加贺手中的信纸说。 “就算是你们,应该也曾经夺走人命,所以就算亲人遇害,也没有资格难过。 就像你杀死了某人,你重视的人也被人杀害,如此罢了——寄件人是这个意思吗?”

“也是可以如此解释吧。”加贺说。 “如果这些信的目的只是这样,虽然很令人不舒服,但或许没必要过度在意。 因为可能寄件人与各位完全无关,只是碰巧得知了这次的验证会,想要骚扰、或是为了好玩,而寄了这些信。”

“这种情况,不要理会就好了呢。”

“是的。 不过很遗憾,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最好视为是涉案人当中的某人,为了其他目的而寄信。 不过目的依然不明。 目前这些信造成的效果,就只是让相关人员疑神疑鬼。 这对寄件人有什么好处? 我完全看不出来。”加贺把信放回信封,归还并道谢。

“加贺先生说过,您认为桧川事前掌握了烤肉会有哪些人参加,然后行凶。 还说他并非杀谁都好,至少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这么说过。”

“这件事和这些奇妙的信有关吗?”

“不清楚,但我认为不可能无关。”

“就是说呢......”

春那不经意地望向远处,碰巧看见认识的人。 久纳真穗正走进酒吧里。 她似乎也注意到两人,轻轻颔首后,客气地靠过来。 “晚安。 刚才谢谢了。”

“您一个人? 朋香同学呢?”春那问。

“她已经睡了。 一定是累坏了吧,一上床立刻就发出鼾声了。 不过我总觉得过度亢奋,实在睡不着......”

似乎是想来喝个一杯,促进睡意。

“那麽,要不要一起坐?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可以吗?”

“请坐。”加贺以手势指示春那的邻座。

“那,我就不客气了......”

久纳真穗说了声“打扰了”,在春那旁边坐下来。

加贺举手招呼服务生。 他再点了一杯黑啤酒后,问久纳真穗:“您要点什么?”

“那,给我一杯野火鸡兑苏打水。”

“好的。”服务生回应后离开。

久纳真穗看向春那的手:“两位在讨论那封信吗?”

春那手上还拿着信封。 她打开皮包收进去。

“还是会耿耿于怀嘛。 到底是谁寄的? 目的是什么? 听说朋香同学也收到了呢。”

“对,好像是寄到宿舍信箱。”

“连国中生的她都收到那种信......”春那转向加贺。“ 您说刚才那番解释适用于每个人,但朋香同学也是吗?”

“我认为国中生这个身分,不能当作豁免的理由。”加贺的眼神很冷酷。 “每年都有许多学童因为遭到霸凌而走上绝路,其中大半都是国中生,然后霸凌的加害者也是国中生。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例,我并不是在怀疑朋香有霸凌的前科。”

“不好意思,这是在说什么?”久纳真穗插话问。

“是关于那些信。”春那向加贺确认:“刚才的解释,可以跟久纳小姐说吗?”

“请。”加贺回应。

春那告诉久纳真穗,加贺认为信上文字,可以解读为“你们所有人都害死过什麽人”。

“确实也可以这样解读呢......”久纳真穗一脸沉思地喃喃道。

服务生过来,将波本威士忌加苏打水和黑啤酒端至各人前面。

久纳真穗拿起酒杯说:“这样的话,或许寄件人也想要对遇害的被害人们说一样的话呢。”

“什么意思?”

“晚餐的时候,的场先生不是说吗? 网络上有人说,这次命案的被害人是自作自受。 也就是说,他们因为以前害死过什么人,现在才会遭到相同的报应。”

“高塚夫人被拿来当成例子呢。 还有栗原由美子女士。”

“这是朋香同学告诉我的,”久纳真穗放低了音量。 “栗原由美子女士在发型设计比赛中蒙上盗用朋友创意的嫌疑,这件事好像是真的。 朋香同学说,她母亲似乎好几次遇到类似骚扰的事。 由美子女士对骚扰好像没辙了,说虽然是无中生有,但负面八卦传得特别快,而且一旦被公开在网络上,就几乎不可能删除,只能等到世人厌倦这个话题。”

“原来是这样。”

知道母亲遇到这种事,做女儿的是什么感受? 光是想象,胸口就一阵难受。

久纳真穗把杯子从唇上挪开:

“不过比起父亲,母亲或许还算好的。”

“朋香同学的父亲做了什麽吗?”

久纳真穗露出迟疑的样子,微微点头,像在说服自己:

“这些事就算隐瞒,迟早也会知道,所以我就说出来好了。 朋香同学的父亲栗原正则先生,似乎也有不少负面传闻。”

“什么样的传闻?”

“听说前年有个会计事务所的资产家顾客过世了。 那名资产家有个进行离婚调解的太太。 那位女士在丈夫死后,因为涉嫌骗取丈夫公司资产,被依诈欺嫌疑遭到起诉,栗原正则先生涉嫌共谋诈欺。 罪状是未经公司法的必要程序,伪装成那位女子继承丈夫资产,就任代表董事。”

春那瞪大了眼睛:“他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栗原正则先生好像对家人说,这完全是误会、是冤枉。 事实上,最后也因为罪证不足,获得不起诉处分。 但似乎有许多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现在网络上也流传着各种臆测。 最热门的说法是,栗原正则先生和死去的资产家的妻子有外遇,两人共谋侵占资产家的公司。 网络上好像还有人说,资产家的死亡,两人可能也脱不了关系。”

“脱不了关系,意思是他们共谋杀人?”

“是没有说得这么直接,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春那傻掉了。 到底有什么根据,在网络上散播如此可怕的臆测?

“朋香同学是自己上网去看这些内容的吗?”

“怎么可能?”久纳真穗说。 “她说学校的朋友只要看到什麽,就会跑去跟她说。 朋香同学说,她知道那些朋友是好意,所以也不能摆出不想听的态度。”

春那想象朋香看到朋友出示的偏激贴文,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网络上流传着对父母的恶意中伤,而朋友们拼命挖掘这些内容。 光是想象这状况,春那就感到心情惨澹。

“两位有听说猫的事吗?”久纳真穗问。 “朋香同学的爱猫,叫卢比。”

“不,没听说。 那只猫怎么了吗?”

“听说那只猫几个月前死掉了。 本来很健康,却突然变得虚弱,一下子就死了。 栗原家是透天厝,猫基本上是养在室内,但有时候还是会让它出去走走。 朋香同学听到父母在说,可能是出门的时候,被什么人喂了不该吃的东西。”

“居然为了骚扰,对猫下手......”春那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说或许不庄重,但那就像是别墅区命案的前兆呢。”久纳真穗压低音量说,眼珠子朝上看过来。

“加贺先生,您认为呢?”春那问。 “寄信人掌握这一切,才寄那样的信给每个人吗?”

加贺喝了口黑啤酒,吁了一口气。

“这不好说,但不太可能完全不知情。 因为照久纳小姐的说法,只要上网搜寻一下,就能看到关于栗原夫妻的相关负评。 对高塚夫人的批评,在网络上似乎也到处流传。 考虑到这些,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凶手桧川大志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被害人当中,像这样包括了极可能受人怨恨的人,真的只是巧合吗?”

春那寻思这个问题的含意。

“也就是桧川事先调查到这些事,挑选被害人做为杀害的目标?”

但加贺没有点头。 他似乎正在沉思。

“咦? 什么意思?”久纳真穗打开一旁的肩包,取出小笔记本和原子笔。 “请说得更详细。”

加贺盯着她的手:

“验证会之后,您把笔记本拿给榊刑事课长看过了吗?”

“哦,”久纳真穗笑了一下。 “有啊。 他说没问题,所以没有被没收。”

“那就好。”

“然后呢?”久纳真穗准备要振笔疾书。

“不,”加贺拿起酒杯。 “今晚就先这样吧。 我想要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咦,这样很让人在意耶。 我虽然是局外人,但不是好奇,而是想帮忙朋香同学。”

“我明白。 不好意思,说到一半陷入混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是我的坏毛病。”加贺一口气喝光黑啤酒。 “我先失陪了。”

见他伸手要拿结账单,春那抢先拿走。

“请让我买单吧。 是我请您陪我来的。”

加贺反射性地要拒绝,但很快点点头:

“好吧,今晚就谢谢招待了。”

春那看向久纳真穗:“我也差不多要去休息了。 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我才是。”久纳真穗行礼。 “晚安。”

“晚安。”春那起身。

春那去入口柜台结账。 这段期间加贺在外面等。 看到春那出来,他恭敬行礼说“谢谢招待”。

“今天真是漫长,您一定累了吧。”前往电梯间的路上,加贺说道。

“有点累了。 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疲劳,更是精神上的疲惫。”

“我明白,这也难怪。”

两人乘上电梯,在五楼出电梯,一起经过一片寂静的走廊。 很快就来到春那的客房前了。

“验证会之后,加贺先生说,若是不了解大家,就无法挖掘出真相呢。”春那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钥匙。 “晚餐时和酒吧的闲聊,让加贺先生对大家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了吗?”

“该怎么说呢?”加贺露出寻思的样子。 “人是很复杂的。 表里不一是当然,有些人的里面还有更里面,甚至又藏了更深的一层,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可是登纪子学姊——”说到一半,春那清了清喉咙。 “没事。”

“什么? 金森小姐说了什么吗? 是我的坏话吗?”

“不是的。 晚餐前,我跟登纪子学姊讲了电话,她说,谎言在加贺先生面前无所遁形。”

“噢,”加贺苦笑。 “她说了这种话啊......”

“还说即使有人对案情有所隐瞒,也绝对逃不过您的法眼。”

“对刑警而言,这真是最棒的称赞了。 不过也很可能只是过誉。 毕竟我目前还没有识破任何事。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那就是确实有人撒谎。 而且撒谎的人或许不只一两位。”

“真的吗?”

“比方说,”加贺说。 “刚才在酒吧跟我们聊天的那位小姐......”

“久纳小姐吗? 她撒了什么谎?”

“她拿出原子笔对吧? 那不是普通的原子笔,里面有针孔摄影机,还可以录音。”

春那一阵心惊:“咦! 怎么会......?”

“我觉得不会错。 我因为职业关系,看过好几次。 有时会在偷拍狼身上搜出来,那不是一般人会随身携带的物品。”

“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是想要尽量把涉案人的言行都记录下来吧。 虽然希望她是出于舍监的强烈义务感,但关于这部分,我也感到质疑。”

“什么意思?”

“以前我还是菜鸟教师的时候,有同事女老师被资深老师提醒,说『我』的时候,要说『WATASHI』,不可以说『ATASHI』[日文自称“我”当中,“わたし”(WATASHI)属于中性、正式的第一人称,而“あたし”(ATASHI)则是女性用在较非正式场合的第一人称。]。 现在时代不同了,而且我也不清楚校方对宿舍舍监的措辞会要求到什么程度,但我从一开始就感到怀疑。”

春那想到,被加贺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 久纳真穗好像动不动就以ATASHI自称。

“难道她说她是舍监,但其实不是?”

“我无法断定,但如果她不是舍监,就表示还有另一个人撒了谎。”加贺竖起食指。 “不用说,就是朋香同学。 她也撒了谎。”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她们应该有某些用意吧。 但那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企图。”加贺眼神严肃地看向春那。 “所以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吧。 我也不会说出去。”

“好的。”

加贺看看腕表。 “那麽,明天见。 请好好休息吧。”

“好的,晚安。”

“晚安。”加贺说完,走向客房。

上一章:12 下一章:14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