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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谁  作者:东野圭吾

从什么时候开始,春那对英辅的态度萌生了疑心? 她回顾过往,左思右想,但应该没有可以明确断定“就是这瞬间”的事。 令人有些介意,但感觉也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像是英辅知道春那不记得告诉过他的静枝的事、春那不在家的时候,英辅也一定都有外宿的预定。 这样的事三番两次,终于渐渐在春那心中凝聚成违和感。 也可以说,就像近乎透明的薄纸一张张叠起,最后明确地浮现出一幅“疑心”的图像。

因此追根究柢,还是必须说,介绍英辅给静枝认识,就是一切的开端。 因为若是两人不认识,也不会有后来错误的发展。

最初两人见面后,静枝对春那说,英辅这个人“好棒”。 英辅也说他对静枝的印象是魅力十足。 两人的话,春那当成一半真心,一半客套。 毕竟对于姪女的丈夫,或妻子的姑姑,即使印象不太好,也不可能说出来。

没想到,春那大错特错。 两人的感想,都是货真价实的肺腑之言。 他们打从心底觉得对方“好棒”、“魅力十足”。 既然如此,当然会受到彼此吸引吧。 倘若得知对方也同样对自己有好感,即使会喜出望外、设法私下联络,也在情理之中。 而一旦联络,就无可避免会私下见面。 除非其中一方煞住自己的心,否则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两人是如何彼此相吸、干柴烈火,春那某程度是知道的。 英辅居然毫不设防地没有删除的一则则讯息,告诉了春那实情。 他毫无根据,深信妻子不会检查他的手机。

不过,那些讯息并没有决定性的内容。 也不是不能解释为透过妻子,认识了女方姑姑的丈夫,因为重视亲戚往来,而与对方互通讯息。 那些内容完全就只是玩笑话,应该要一笑置之才对。 这要是优秀的律师,一定会自信十足地断定,那完全不构成外遇证据。

因此这次前来山之内家,对春那来说意义非凡。 自己对丈夫和姑姑的疑心,只是单纯的妄想吗? 还是不动如山的事实? 她打算确定这一点。 她并未决定具体来说要怎么做,但她确信只要看到两人的态度,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两人重逢时的互动没有丝毫不自然。 好久不见,去年承蒙照顾了,一切都好吗? 跟春那的生活怎么样? 我被她骑在头上,勉勉强强,不过这里的空气总是这么清新,真好。 这里就只有这个优点嘛——以时隔一年再会的亲戚对话来说,可以打个一百分。 恰如其分的亲昵、恰如其分的客气。

接下来就春那观察到的,两人的态度也没有启人疑窦之处。 没有偷偷互使眼色,也看不出不必要地意识着对方的样子。

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 春那开始这么感觉。 英辅有逢迎的毛病,会想要讨好每个人。 也许他是在这样的个性使然下,对成熟女子传了有些擦边球的讯息也说不定。 而静枝也是为了打发无聊,才奉陪他一起开玩笑而已。

春那就这样怀着摇摆不定的情绪,迎接了与附近别墅主人的烤肉会。 会场在山之内家的后院。 当然,静枝和春那及英辅必须先大致准备好才行。

静枝托春那出门办事。 要她去镇上最大的购物中心采买一些食材,然后去取预约的特制蛋糕。 蛋糕好像是要为高塚桂子庆生。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 春那开车出发。 她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盘算该如何安排,才能效率十足地完成跑腿任务。

她觉得重点是拿蛋糕的时间,想要确定何时可以拿。 她把车子停到路肩,打电话去店里。

电话接通了,她问几点可以去拿蛋糕。 女店员的回答很明确:您预约的蛋糕,指定下午五点以后来取——

下午五点? 是将近两小时以后。 就算先去采买,还是会剩下一大堆时间。 这段期间,叫她要怎么打发?

想到这里,一个猜疑浮现脑海。

难道,自己是被支开了? 下午五点以后才能领蛋糕的话,在那之前,春那都没办法回去。 静枝是不是刻意如此安排的? 那么,目的就只有一个。

春那再也按捺不住,把车子掉头,折回来时的路。 如果静枝问她怎么这么快回来,就说她问过蛋糕店就行了。 只祈祷听到这话,静枝和英辅不会大失所望。

回到山之内家附近时,她看见有人从后院走出来。 虽然有段距离,但春那认出那是英辅。 英辅蜷着背往前走。 看到那个背影,瞬间春那悟出,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即使如此,还是必须弄清楚真相。 春那下车,跟上英辅。 她已经猜出英辅要去哪里了。 她并未祈祷自己猜错了。 她已经受够怀抱期待,又遭到背叛。

她是对的。 英辅的目的地,是有着特色十足的绿色屋顶的小房屋。 俗称绿山墙的这栋别墅,因为主人搬进安养院,交给静枝管理。 英辅熟门熟路地绕到别墅后方,靠近后门。 很快地,屋门打开,静枝邀请他入内。 两人完全没发现躲躲藏藏地他们的春那。

天空万里无云,春那却宛如在大雨中淋成落汤鸡的小狗,踩着千斤重的步伐,绝望地回到车上。 她坐上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方才目击到的景象在眼底复苏。 她并不想回味,那一幕却一次又一次回放。

很快地,春那的身体开始摇晃。 不是过度悲愤而颤抖,而是笑意蓦地涌上全身,身体为了压抑而痉攣起来。

多滑稽啊! 没想到自己最爱的男人,居然会被最亲的姑姑给抢走。 对春那而言,他们俩是全世界最信赖的一对男女,而自己竟被这两个人背叛了。 介绍他们认识的人是我,这次还特地为他们安排了幽会的机会。 完全相信春那已经被支开的他们俩,这一刻正在绿山墙的床上,幸福地共度春宵吧。

他们三人的关系实在滑稽过了头,让她只能笑了。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是真心觉得好笑,抑或勉强自己笑,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但笑声随即变成了呜咽。 春那把额头压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泪水点滴落至腿上。

哭着哭着,她渐渐恢复平静。 接下来该怎么办? 比方说,她可以闯进绿山墙,痛骂这对。 她可以指出他们的过错,力陈自己遭受到多严重的精神痛苦,要求相应的弥补。 她可以提出离婚,要求损害赔偿。 破镜重圆已是痴人说梦,因此只能寻找现实中的妥协方案。 只要是有点尊严的独立女性,就应该要这么做。

然而春那怎么样都无法想象自己采取这样的行动。 尽管遭到英辅背叛,身心饱受重创,但她更强烈地希望状况不会再恶化下去,能回到原本正常的平静生活。

不知不觉间,自己在开车。 春那抵达购物中心,买了静枝指示的食材,在美食广场喝着拿铁,打发去取蛋糕前的时间。 充塞脑中的念头,就只有保持冷静。 不管是英辅还是静枝,都不可能是玩真的。 他们只是在享受偷吃的刺激而已,反正很快就会腻了。 那样一来,英辅就会回到春那身边吧。 虽然她无法原谅静枝,但只要完全断绝往来,英辅应该迟早会忘了她。

春那在美食广场遇到栗原由美子、樱木理惠和她的未婚夫。 由美子的丈夫显然就是个玩咖,就算在外头金屋藏娇个一两人,也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樱木理惠的未婚夫看起来也不老实,八成是觊觎樱木家的财产才会跟理惠在一起。 每个人都一样,不可能邂逅完美的理想对象。

买完东西、领了蛋糕,回到山之内家。 静枝在厨房为烤肉会备料,英辅在后院组装烤肉架。 看起来完全就是姑姑与姪女的丈夫。 维持绝妙距离的演技,只有厉害两个字可形容。

但春那因此放下心来,也是事实。 如果两人的态度过于不自然,春那一定也很难假装没发现。 她乐于扮演迟钝的妻子,但事情总有个限度。

不久后,别墅主人们陆续到场。 理所当然,他们浑然不知半夜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悠哉地享受酒食,尽情谈天。 其实只有栗原朋香内心怀抱着骇人的阴谋,但当时不可能有人发现。 虽然朋香确实看起来不怎么乐在其中,但春那只觉得她就跟另一个小孩小坂海斗一样,只是受够了被抓来奉陪大人的应酬。

至于自己,春那感觉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 没有人来关心她: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自己应该完美地扮演了英辅的妻子这个角色。 不是别人,英辅为她证明了这一点。 和众人聊天告一段落时,英辅靠到春那身边来。

“总觉得好久没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了。”

“咦? 什么表情?”

“看起来很开朗,很开心。 你这阵子常常很忧郁,虽然你说是工作遇到瓶颈的关系......”

春那摸着脸颊:“我自己都没发现......”

“如果能转换心情,那就太好了。”英辅瞇起眼睛,把啤酒罐送到唇边。

真讽刺,她想。 最近在英辅面前,她的确表现得不怎么开朗。 理由不用说,是因为她怀疑丈夫和静枝的关系。 而今怀疑成了确信,她为了掩饰心慌,拼命扮演快乐的妻子,而丈夫也信以为真,放下心来。 或许英辅是确认偷吃没有被抓包,放下心中大石了。

不过,英辅应该有更担心的事才对。 那就是手表。 春那出门采买前,英辅还戴着那支表,烤肉会的时候却不见了。 是在某处解下来,忘了戴回去吗? 可能的地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绿山墙。 一定是在翻云覆雨的时候解下来,就这么忘记了。 因为平常不会戴,所以疏忽了吧。

什么时候要去把表拿回来? ——英辅是不是满脑子都在盘算这件事? 所以当烤肉会结束一阵子后,外头传来警笛声,似乎风声鹤唳时,他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英辅说要去看看状况,出门了。 春那挽留,但静枝拿了手电筒给他。 应该是因为她知道英辅出门的目的。

然后,英辅被卷入了惨案。

看见英辅倒在后院,春那慌了手脚。 英辅的肚子左边插着一把刀。 她连忙跑过去,抱起丈夫,呼唤他的名字,英辅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放心,没伤到要害。 这点伤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只是预防出血,才没有拔出刀子。”

口齿清晰地这么说的英辅,左手腕上戴着表。 看到那支表,春那得知他果然去了绿山墙。 应该是在归途被刺的。 总不可能刚一出门就被刺,以挨刀的状态走到绿山墙。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有这个可能。

“得止血才行。 你有手帕吗?”

“有,可是已经用掉了。”英辅另一只手拿着用手帕包裹的某样东西。 “歹徒还有另一把刀,用那把刀攻击我。 但我一挥,他遗落刀子了。 歹徒跑掉了,但我把刀子捡起来了。 上面应该有指纹,所以我用手帕包起来。”

“这样啊。”

简直就像电视悬疑剧的剧情。 春那毫无真实感,但丈夫挨刀是事实。

她心想得快点叫救护车才行,跑进屋内,上去二楼拿手机。 她一边打电话,同时从窗户俯视后院,看见静枝正走近英辅。 静枝在英辅旁边坐下来,端详他的脸。

她看到英辅把什么东西交给了静枝。 是绿山墙的钥匙吧。

紧接着,英辅右臂勾住静枝的脖子,把她的脸搂过去。 从二楼也看得出来,两人在接吻。

春那感觉心中有什么坍塌了。 坍塌的那些事物被风卷起,彻底消散了。 也就是化成了虚无。

她没有打电话,走下楼梯。 去到后院,没看到静枝。

春那走到英辅那里:“谁来过?”

“没有,”他摇摇头。 “没有人来啊。”

应该是出于接吻的罪恶感的谎言吧。 和静枝的事,他想要保密到底。

春那看到了刀子。 是歹徒遗留的刀子。 刀柄上包着手帕。 春那直接拿了起来。

“很危险啊。”英辅说。 听来呆蠢的语气。

春那没有丝毫迟疑。 她使尽全力,把刀子朝英辅的胸口捅去。

英辅一脸惊愕,很快地一动不动了。

春那毫无真实感地看着丈夫。 看到丈夫身上插着两把刀,心想这样不行,抽出原本插在侧腹部的那一把,接着从插在胸上的刀子取下手帕。

她想,也许静枝正在哪里看着。 这样也无所谓。 因为这也是对她的惩罚。

后来现身的静枝,对此未置一词。 在验证会上也一样。 或许她没有看见,也或许是当成对春那最起码的赔罪。

问题是加贺。 加贺一定也会问静枝吧。 然后在他面前,谎言是无所遁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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