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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逆时绝杀逆时侦查组 作者:张小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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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凌晨一点十五分。 路天峰终于站起来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过去四次循环当中的点点滴滴,终于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谭家强、徐朗、秦达之、莫睿、周明乐、朱晓月……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当中,变量越来越多。到最后,路天峰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顾及所有变量,而X却已经成功策划了两起爆炸杀人案。 如果让路天峰和X需要以“时间循环”为规则进行对决的话,路天峰早就已经在前四次对决之中输得片甲不留,而且在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决当中,他依然看不到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这样说来,X真的是稳操胜券了吗? “还有最后一条路……”路天峰喃喃自语着,突然之间,眼前一亮。 如果说在“时间循环”这套游戏规则之下他根本玩不过X的话,为什么不改变一下规则呢?谁说非要借助感知时间循环的超能力才可以破案? “这一次,我们来玩点不一样的游戏。” 他知道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将会非常危险,不但游走于法律的边缘,更有可能引发一连串严重的后果。 但只有这样子,才能彻底颠覆游戏规则,将X在之前几次循环当中累积下来的巨大优势抹平。 凌晨三点。 路天峰把车子停在离陈诺兰宿舍还有一小段距离的路边,这里恰好是监控盲区。职业习惯使然,路天峰早就研究过附近的监控布局,知道从这里一直到陈诺兰所住的单元,一路上只有两个无法避开的监控摄像头,而他所采用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粗暴——用黑色喷漆将这两个监控摄像头破坏掉。 在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于是他顺利潜入了宿舍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宿舍里面很安静,银白色的月光似乎比平日更加明亮,而当他蹑手蹑脚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听见了陈诺兰平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路天峰无声无息地来到陈诺兰床前,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诺兰。”这句话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路天峰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针管里装着他刚刚从警局化验室里偷出来的违禁迷药,这种迷药往往是心怀不轨的人在酒吧猎艳时使用的,几滴下去就能让人短暂失去意识,而这一针管的分量足以让人昏睡十几小时,对身体的危害也很大。 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但他决定将陈诺兰这个变量,从今天的时间之中彻底抹除。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路天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将针筒扎入陈诺兰雪白的脖颈。 “嗯?”睡梦中的陈诺兰好像感觉到什么了,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皮跳动着,好像想睁开的样子。但随着针筒里的药水渐渐减少,她很快就松软着身子,陷入沉睡当中。 路天峰怔怔地看着打空了的针筒,呆站了几分钟,才伸出手,拍打着陈诺兰的脸颊。 “诺兰,诺兰?” 她仍然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对不起……”路天峰再次道歉,反正她也不会听到了。 他在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温柔地替只穿着睡衣的她披上,然后又将她平时出门用的手提包仔细地翻了一遍,将手机拿出来,扔在床头柜上,再把包带在自己身上。 为了伪装成陈诺兰自行离开的假象,路天峰还不忘替她的脚上套了一双鞋子,随后才轻轻地抱起她。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宿舍。 而他把她带去的地方,也是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的。 警方在这座城市里头,设置了若干安全屋,这些房子是为了紧急情况准备的,有时候是为了保护证人,有时候是方便卧底接头,有时候是警方特殊行动所需。 大部分的安全屋平日处于闲置状态,但警局内部也有专人负责定期为这些房子开窗通风,打扫卫生,储备干粮,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启用其中的一间。 在去陈诺兰的宿舍之前,路天峰跑了一趟警局,除了到化验室内挪用了一些强效迷药之外,还特意去申请了一间安全屋的使用权。以他目前的级别,负责管理安全屋的同事并不会细问他申请的理由,只会将这次申请上报系统备案。因此最快也要到二十四小时后,才会有人注意到他并没有正当的使用权利。 那时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要不就是案件结束,要不就是自己的警察生涯结束。 郊区的某间安全屋内。 路天峰小心翼翼地将陈诺兰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由于药物的作用,她睡得很沉,甚至让人有点担心她会不再醒来。 路天峰再一次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水电供应正常,冰箱和橱柜里有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急救箱里还有一些家庭常见药物。这里的门使用了特殊的电子门锁,路天峰可以从门外输入密码,保证陈诺兰从里面无法打开房门,而这间安全屋内也没有安装电话和网络,隔绝了联络外界的可能性。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屋子的窗户还是能打开的,如果陈诺兰打开窗户呼救的话,可能会惊动附近的住户和路人。 “诺兰,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你如果离开这里,就会有生命危险!因此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请相信我,在这里待到零点过后,我就会来接你,向你解释清楚一切。” 路天峰把之前写的几张字条揉成一团,塞到裤袋里,只留下最后这一张,放在陈诺兰的枕边。俯下身子的时候,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熟悉却又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香气,直钻入他的鼻孔。 “诺兰,等我回来。” 2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早上七点四十分。 ROOST西餐厅内,骆滕风面对着眼前那份早餐,迟迟没有动刀叉。他频频抬起手腕看着手表的时间,按照陈诺兰的个性,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她基本是不会迟到的——然而今天她不仅迟到了,甚至连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骆滕风眉头紧锁,习惯掌握一切的他,面对陈诺兰的无故缺席,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路天峰走上前,向骆滕风做出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用一个手持设备在骆滕风身上来回扫描了几遍,才打出一个“OK”的手势。 骆滕风早就见怪不怪了,自从实施保护任务以来,警方三天两头地对他进行反窃听设备的扫描检查。 “这里环境还真不错啊!”路天峰检查完毕,拉开骆滕风对面的椅子坐下,“不过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什么?”骆滕风的表情既是惊讶,也有几分不快,看来他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陈诺兰不会来了,她今天有别的安排。” “发生什么了?她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骆滕风显然是满怀疑窦,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怒火。 路天峰刻意压低了声音:“骆总,现在的形势非常紧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你说吧。” “我们接到线报,X将会在今天对你发动袭击,而促使他在今天出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对陈诺兰的提拔。”路天峰的话半虚半实,听起来像煞有介事。 “我还没有宣布任命呢……你是怎么知道的?”骆滕风不自然地连连眨眼。 “呵呵,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多着呢。”路天峰巧妙地避而不答,“你应该知道,很多人觊觎着你的CEO之位。” 骆滕风想了想,说道:“路队的意思是……让我暂缓对陈诺兰的提拔?” “不,正相反,我希望你更加高调地宣布这个消息,与此同时,对陈诺兰的去向高度保密,让你的敌人猜测不到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骆滕风失声笑道:“连我都不知道这样故弄玄虚是什么意思,更别说我的敌人了。” “没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路天峰也笑了。 “看来路队是想要引蛇出洞,那样的话千万要保护好我这个诱饵啊!” “骆总请放心,无论如何,你的安全绝对是放在第一位的。” 骆滕风终于开始对眼前的早餐拼盘动手了:“那么我需要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来宣布提拔陈诺兰吗?” “新闻发布会夸张了点,但联系一下媒体,提前透露风声倒是可行的。”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骆滕风轻松地用刀子切开三明治,“陈诺兰到底去了哪里?” “很抱歉,暂时无可奉告。” “请问一下路队,我怎么才能够确认这不是一个骗局?”骆滕风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冷却了。 直到这时路天峰才听出骆滕风的弦外之音。身为风腾基因的一把手,骆滕风即使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没有无条件地信任贴身保护自己的警察。 陈诺兰跟路天峰是情侣关系,谁敢保证路天峰不是假借X将要行动的名义,强迫骆滕风将陈诺兰推上高位? 虽然骆滕风原本就准备重用陈诺兰,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有人逼着他提拔陈诺兰的话,他又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路天峰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些过于鲁莽了,他还是低估了骆滕风的警惕性,误以为骆滕风一定会选择跟他合作。 “骆总,请相信我绝对不会拿这些东西来开玩笑……” “那为什么你要选择此时此刻来跟我摊牌呢?”骆滕风反问。 确实,如果这是官方行动的话,路天峰就不应选择在一个私密空间内跟骆滕风单独交流。而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必须瞒着他的同事。 “警方内部也许也有问题。”路天峰实在不愿意这样说,但为了劝服骆滕风,也只能冒险一搏了。 “你认为执行保护任务的人当中有内鬼?” “我只能说,小心为上。” 骆滕风打量着路天峰,似乎在评估眼前这位警察的话能够相信多少。最后,他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可以放出风声,说准备提拔陈诺兰,并且让她进入风腾基因的管理层,而且对于所有试图打探陈诺兰去了哪里的人,我都会守口如瓶。但是我不会做任何正式的公布任命,也不会签署任何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直到我能与陈诺兰当面交流为止。” “没问题,这样就够了。” “既然如此,等路队吃过早餐后,我们再一起回公司吧。”骆滕风重新拿起刀叉,有要终结话题的意向,“这里的东西味道挺不错的,试试吧。” “嗯,确实不错。”路天峰随口应道。 “你以前吃过吗?” 路天峰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否认:“当然没有。” 幸好骆滕风没再追问下去。 3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上午九点三十分。 风腾基因的会议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他们猜不透骆滕风为什么要提前半小时召开这次原定在十点举行的股东会议,难道有什么紧急的事态,连三十分钟都不能等吗?更奇怪的是,今天的会议连骆滕风的保镖——也就是路天峰,也列席旁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只不过,没有人出言询问路天峰为什么会在场,他们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小算盘上面。 “各位早上好,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骆滕风满面春风地站在会议室中央,脸上是招牌式的自信微笑。 张文哲和高缈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骆滕风眼见没人搭话,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今天凌晨时分,有某家国际顶级的风投机构对我们表达了相当强烈的投资意向,因此我也同意展开谈判了。” 说话间,高缈缈的眼神一亮,悄悄地抬起头来。 “对了,这家机构并不是之前跟我们有过初步联系的Volly,而是另外一家,身份暂时保密。” 路天峰注意到高缈缈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困惑,张文哲则还是低着头,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胡写乱画。 “而这一次的谈判,将由陈诺兰全权代表风腾基因。” 这无异于一颗深水炸弹,炸得张文哲和高缈缈不能再假装无动于衷了。 张文哲干脆把笔一扔,略带不屑地说道:“陈诺兰?她只是一个研究员,凭什么代表公司出席投资谈判?” 骆滕风双手一摊:“凭什么?就凭对方指定由她担任代表。” “这靠谱吗?”张文哲皱起了眉头。 “具体条件还在谈,但对方开出的底价是两亿美元,要占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个价钱说出来之后,张文哲和高缈缈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风腾基因一年前的上一轮融资额度是一亿人民币,出让了差不多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公司估值六亿多人民币,但按照如今的最新开价,公司的估值一下子飞跃到二十亿美元,超过一百三十亿人民币。 “这怎么可能……”张文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开价很高,所以对方提出的特殊条件我们都会仔细考虑,包括指定陈诺兰作为谈判代表,投资协议达成之后,还要任命陈诺兰为执行副总裁。” “让她当执行副总裁?那我呢?”张文哲目前的职位正是执行副总裁,自然反应特别大。 “到时候再说吧。”骆滕风淡淡一笑,仿佛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这种事情怎么能那么轻率地决定,我们还有别的投资人呢。” “我岳父的基金那边,由我来向他们解释,毕竟是估值翻了二十倍的一笔投资,相信他能够理解的。”骆滕风依然自信满满,“更何况合同细节还没最终落实,一切都有变数,暂时不需要过于大惊小怪。” 张文哲被说得脸上一红,如此巨额的投资,又由陈诺兰牵头负责谈判,结果很可能是将他跟高缈缈手中的股份稀释到可有可无的地步,然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无法影响风腾基因的运作了。 “缈缈,你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看法吗?”骆滕风冷不防地发问。 高缈缈愣了愣,细声细气道:“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路天峰暗暗叹服,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背后有周明乐和Volly撑腰,自己还真的会觉得她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当然,骆滕风的演技更加了得,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完全把张文哲和高缈缈忽悠进去了。 “两位也不必介怀,无论是谁,能够一下子让公司估值翻二十倍,都有资格获得和陈诺兰一样的优待。无论是金钱、职位还是股份,都可以谈。”骆滕风还不忘抛出一个诱饵,这也是路天峰安排好的计谋之一。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后,张文哲和高缈缈到底会怎么做? 如果X跟他们其中一方相关,那么他们是否会铤而走险,立即发动对骆滕风的袭击? “陈诺兰正在跟对方谈判吗?”张文哲试探性地询问。 “是的。”骆滕风点点头。 “今天之内能出结果?” “我不知道,我当然希望谈判进展顺利。”骆滕风如释重负地坐回座位上,“有什么新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的。” 骆滕风的潜台词,就是今天的会议结束了。他根本不需要咨询大家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传达信息的。 张文哲已经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骆滕风看在眼里,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路天峰也在手机上输入:“从现在开始,全面监控张文哲和高缈缈的通信设备。” 猎物已经落入陷阱,准备收网。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上午十点。 骆滕风偌大的办公室内,一张豪华的大尺寸办公桌摆在窗边位置,后现代主义的装饰品摆满了半张桌子,但剩下的桌面空间也足够三五个人一起办公了。 骆滕风坐在书桌前的大班椅上,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路队,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简直可以去参加奥斯卡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骆滕风积极地问,眼见张文哲和高缈缈完全被自己唬住了,他的脸上又春风得意起来。 “稍等一下。”路天峰又拿出了检查窃听器的设备,认真地将办公室扫描了一遍,确认室内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说道,“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可以了。” “等什么?” “他们得知了那么震撼的消息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事实上,路天峰正在用耳机接收童瑶传递过来的最新信息,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向骆滕风转告而已。 张文哲果然是首先按捺不住实施行动的人,而且他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直接就发短信给樊敏恩,约她出来面谈了。反倒是樊敏恩的态度比较耐人寻味,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见面。 “张文哲首先去找的人,也许会让你感到意外……” “他去找我的妻子了?”骆滕风不动声色地反问。 “没错。” “很好,他会失败的。” “什么?”路天峰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 骆滕风将嘴里未点燃的烟卷扔回桌面,胸有成竹道:“樊敏恩和张文哲之间的眉来眼去,我早就注意到了,但对我而言,只要樊敏恩能够安分地饰演好‘骆滕风妻子’这一角色,我不会过多地干涉她的私生活。只是张文哲的手段也比较狠,他希望拉拢樊敏恩和她父亲背后的基金会,加上樊敏恩那个傻乎乎的前男友郑远志所就职的银行,去筹集一笔资金来完成对风腾基因的入股。” “这些事情你都知道?” “不敢说百分之百确定,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骆滕风脸上闪过狐狸一般的狡猾笑容,“要不你以为,风腾基因CEO这个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 “而你刚才说,张文哲会失败的。”说话的同时,路天峰正在听着童瑶的最新反馈,樊敏恩确实是找了个借口推迟了见面的时间,跟骆滕风的预测完全一致。 “当然了,你注意到他们在会议上的反应了吗?张文哲和高缈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为什么?因为强烈的挫败感。按照风腾基因上一轮的投资估值和最近一年来的发展情况,新一轮的投资者对公司估值应该是十亿到二十亿人民币之间,如果能做到三十亿的估值,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据了,但我刚才告诉他们的估值是一百三十多亿,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说他们已经毫无胜算了?” “是的,樊敏恩一听到这个情况,马上明白再跟张文哲抱团已经毫无意义了,她只需要好好当她的骆太太,立马身价上升二十倍,在这种情况下,难道她还会选择背叛我吗?” 路天峰感慨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能借助这场戏,打击你的敌人。” “只可惜谎言迟早会被戳穿,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笔巨额投资根本不存在。”骆滕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樊敏恩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直接拒绝张文哲,而是会找借口稍微拖延一下吧。” 路天峰不得不佩服骆滕风的判断力,他非常精准地分析出了樊敏恩的心态。 “只要能瞒过今天就好了。” “难说……这陷阱可以骗到樊敏恩和张文哲,但未必能够骗到高缈缈。”骆滕风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这丫头深藏不露,绝对不能小瞧。” 这可是猎人盯上目标之后的眼神。 路天峰也警觉起来,张文哲和樊敏恩立即有所行动,显示出他们应该并没有准备“杀人”这一后手招数,两人与X有关联的可能性大幅降低。反过来说,一直按兵不动的高缈缈就更加可疑了。 等到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依然没有收到关于高缈缈的动态。路天峰忍不住主动发问:“童瑶、萱萱……高缈缈还没有联系任何人吗?” 童瑶回复:“手机、电话和网络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她没有联系任何人。” 路天峰想了想,说道:“她会不会有另外一个手机号码,用的是不记名的电话卡?” “即使她还有别的电话卡,但也一直没有看见她打电话啊!” “我觉得有问题,高缈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路天峰看了一眼骆滕风,“这样吧,我找个借口让高缈缈离开座位,萱萱你去仔细检查一遍她座位上的东西。” “明白了。”黄萱萱回复。 “骆总,又要麻烦你配合一下了。”路天峰转身向骆滕风说,“请让高缈缈来一下你的办公室。” “这……总得找个借口吧?” “就说跟她聊聊她哥哥的事情。” “她还有个哥哥?” “Volly的Steve Chou,周明乐,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骆滕风明显愣了愣:“周明乐……他是周老师的……” “他是周焕盛的儿子,而高缈缈是周焕盛的女儿。” 骆滕风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这个世界真小。” 五分钟后。 高缈缈站在骆滕风面前,双手手指纠结在一起,看上去依然是那副什么都不懂、怯生生的模样。骆滕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有意思的是,即使被骆滕风这样死死地盯着,在这种尴尬得可怕的气氛当中,高缈缈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和反常。 “有什么不方便公开说的事情,我们可以私下聊。”骆滕风还是首先开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路天峰想起了一颗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的声音。 “哦?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对于引入新投资的事情,你怎么看?” “我觉得对公司应该是好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高缈缈一直在不动声色却又巧妙地避开猎人的子弹。 骆滕风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高缈缈的话:“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条件吧?如果你能成功联系上风投的话,同样可以一跃成为管理层。” “可我不想进入管理层啊!”高缈缈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在继承父亲的股份后直接进入管理层,根本不需要从基层做起。 骆滕风话锋一转,说道:“有人告诉我,你跟Volly的Steve是兄妹关系。” 高缈缈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脸上也难得一见地浮起了红晕:“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周老师的子女,对吗?” 高缈缈撇了撇嘴,没有立即回应,但路天峰注意到她挺直了腰杆,以肢体语言表达出她内心的紧张和戒备。 “你们觉得风腾基因应该属于你们的父亲,而我只是个篡夺者,是不是?”骆滕风穷追不舍,“你认为只要你们兄妹联手,就可以夺取这家公司的经营权了吗?” 高缈缈还是没吭声。 这时候,路天峰收到了黄萱萱的信息。 “老大,在高缈缈的桌面发现了一个智能台灯。” 什么意思?路天峰不方便说话,只好用手机发了一个问号的表情过去。 “这种智能台灯是配对的,可以通过Wi-Fi远程控制另外一盏灯的灯光颜色,一共有四种不同的颜色可选,所以……” 路天峰恍然大悟,高缈缈完全可以通过调整灯光的颜色,向远方的周明乐发出信号,通过诸如莫尔斯代码之类的编码方式,甚至可以传递出一段长长的英文信息。 这样说来,周明乐很可能已经在行动了。 就在这时候,骆滕风桌面的内线座机电话响起,这是秘书与他联络的专线,一般是遇到了特殊情况,秘书需要请示的时候才会使用的。 “怎么了?”骆滕风拿起电话,然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请他进来吧。” “什么情况?”路天峰问。 “Volly的Steve Chou突然来拜访,说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跟我商量。”骆滕风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有点怪异。 虽然骆滕风和周明乐尚未正式见面,但办公室里已经开始蔓延着战争的气息。 路天峰的内心也有点摇摆不定了,他再也无法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眼前的事态发展完全超越了自己的预期。更可怕的是,这是这一天的最后一次循环,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真正的历史。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4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上午十一点十分,风腾基因骆滕风的办公室内。 “你好,我是Steve。”周明乐显得非常热情,一进门就主动向骆滕风伸出手,“刚好路过你们公司附近,冒昧前来拜访。” “你好,久仰大名,多多指教。”两人先礼后兵,客套地握了握手,再双双入座。 周明乐瞄了一眼,发现路天峰和高缈缈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上去好像也要参与旁听,但骆滕风却完全不向他介绍他们,显然不符合礼数。然而周明乐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又是有备而来,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沉住气道:“骆总,这次见面有点匆忙,请勿见怪。” “当然不见怪,你可是送钱上门的财神爷啊!” “你们公司的盈利前景那么好,愿意送钱上门的公司一定很多吧?”周明乐的肩膀动了动。 “表达类似意愿的公司有不少,但真送上门来的并不多。” “那倒是,钱到账了才是真正的钱啊!” 看来两人连最基本的寒暄客套都省掉了,一问一答间都暗藏玄机,话中有话。 骆滕风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周总果然是爽快人,这次您给我们带来的,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周明乐依然面带微笑,平静地说:“据说骆总刚刚收到一份不错的报价?” “呵呵,不好意思,这得暂时保密。”骆滕风打起了太极。 “要知道风投这个圈子并不大,一家估值超过二十亿美元的公司,行内也没多少人有资格参与到项目里头。” 这话可把路天峰吓了一跳,按道理只有张文哲和高缈缈知道这个报价,而两人又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高缈缈能够不动声色地通知周明乐,让他在一小时之内赶到风腾基因,这效率已经很惊人了,还怎么可能把两亿美元的报价传递出去? 路天峰把目光投向高缈缈,只见她一言不发,双手十指交叉在身前。路天峰想起来了,她的手指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她紧张的表现,如今回头一想,这很可能就是属于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交流方式。 骆滕风并没有留意到高缈缈的举动,对周明乐一口喊出报价自然是更加惊讶,但却完全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而是淡淡道:“也仅仅是报价而已。” “我倒很好奇,这个报价到底存在不存在?”周明乐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看起来像是准备主动出击,“我询问过身边的朋友,并没有哪家公司给出了这样的报价,而且几家国际一流的风投机构当中,也仅有我一名副总裁目前身处D城。” 周明乐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认为目前风腾基因根本没有收到两亿美元入股的报价,这一切都只是骆滕风的虚招而已。 办公室里虽然没有真正的硝烟,却让人感到有点呼吸困难。 路天峰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这种商战的东西他懂得不是太多,整场戏完全是由骆滕风自由发挥的。虽然说这个骗局即使被戳穿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过早暴露真相毕竟还是会影响路天峰引蛇出洞的作战计划。 骆滕风的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他笑着道:“周总的消息渠道再灵通,也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无所不知吧?更何况,谁说陈诺兰现在在D城呢?” 周明乐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骆滕风的立场如此强硬,那两亿美元的投资还真不像是个幌子。 “我相信你应该试图联系过陈诺兰了吧?”骆滕风继续道。 当然,周明乐拨打陈诺兰的手机只能听到“无人接听”的提示音,除了路天峰之外,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不管别人家有没有提供报价,我这边的诚意却是十足的。”不愧是商业精英,周明乐并没有继续纠缠关于陈诺兰去向的问题,而是主动将话题引入自己能够控制的领域。 “难道Volly给我们的估值也能有二十亿美元?” “这一刻风腾基因值不值二十亿美元还是其次,骆总应该关心的是,若干年后这家公司能不能发展到市值两百亿美元呢?” “这个嘛……我还真没考虑过。”骆滕风的话顿了顿。 “如果你选择跟Volly合作的话,也许那并不是一个梦。” “关键是届时风腾基因的CEO,到底是你还是我?又或者是你的妹妹?” 周明乐眨了眨眼:“能者居之,几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你承认她是你的妹妹?” “事实上,她就是我的妹妹。”周明乐倒也出奇地坦白。 骆滕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看着眼前这位有能力动用数亿资金的男人,似乎想一眼看穿对方的来意。 周明乐稳如泰山,安坐不动,丝毫不在意骆滕风充满质疑和探问的目光。 “你们兄妹两人希望将原本可能属于父亲的公司抢回去吗?” “骆总,用‘抢’这个字眼有点不适合,大家都知道风腾基因是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周明乐幽幽说道,“我只是和别人一样,看上了这只母鸡。” “周总是希望独占这只母鸡,还是跟我一起分享?你希望成为我的敌人,还是朋友?” “朋友和敌人,差别就在一念之间,你今天的朋友,也可能就是你明天的敌人。”周明乐摊开手掌,“至少,我不会在背后使坏放黑枪。” “周总的意思是现在有谁在我背后使坏吗?”骆滕风脸色一寒。 “我听说在公司两位高管先后遇害,负面新闻不断,又急需新一轮融资的时候,令夫人却瞒着您静悄悄地拉拢大笔资金,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骆滕风眼睛一亮:“没想到周总的消息那么灵通啊!” “然而骆总听了似乎也不觉得意外?” “关于风腾基因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这两个男人都充满了心机,也准备了各种后手,在这针尖对麦芒的过程当中,多少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们可以分享利益,却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这时候,路天峰的心中升起了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在骆滕风宣布子虚乌有的“两亿美元入股协议”之后,樊敏恩和张文哲、高缈缈和周明乐这两方面都在短时间内做出了回应,而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使用商业运作手段,按照常理推断,他们背后跟X有关联的可能性都是比较低的。 难道说之前在第四次循环结束时发生的那两起爆炸案,主谋另有其人? 路天峰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的电话一直处于振动模式,所以这声音并不是手机铃声,而是警方内部通信系统专用的警报声,表示出现了紧急状况。 “怎么了?”路天峰急匆匆地问。 周明乐不禁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路天峰,因为他很清楚敢在这地方随意开口打断会晤的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通信频道里,是余勇生首先回答:“老大,一楼大堂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包裹,怀疑是爆炸物,正在紧急封锁现场,疏散人群。” “怎么回事?” “不知道,混在正常的快递包裹之中,有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箱子……” 路天峰一下子就想起了在第四次循环晚上陈诺兰所收到的那个神秘包裹。 “萱萱,你来一下总裁办公室,接我的班。勇生,控制好现场,我马上下去。”路天峰果断地下达指令。 骆滕风皱起了眉头,有点愕然地问:“发生什么了?” “大堂好像出现了危险品,我去看一下情况。”路天峰瞥了一眼周明乐和高缈缈,“很遗憾,你们的商业大计也许要搁置讨论了。” 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隐隐弥漫着肃杀之意。 “危险品是什么意思?”周明乐也听得莫名其妙。 “有炸弹。”路天峰简单地说了这三个字,黄萱萱也恰好推门进来,她当然也听见了通信频道里的所有内容,神色难免有点紧张。 “别担心,没事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路天峰对黄萱萱说,“这间办公室清场戒严,除了你和骆滕风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直到我回来为止。” “知道了!” 就算周明乐和高缈缈再迟钝,也能够察觉到路天峰在这里的话语权甚至凌驾于骆滕风之上,更何况他们两人一点也不笨,立即猜出了路天峰的身份。 “原来他是警察啊……”周明乐喃喃自语道。 骆滕风和周明乐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关于风腾基因的角力只能暂告一段落,但双方谁也不想流露出特别明显的情绪来,以免被对方察觉并利用。 “下次再聊吧。” “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十一点二十分,路天峰脚步匆匆地赶到一楼大堂,只见整个大堂都围上了警戒线,身穿防爆服的反爆队也已经到场。一些不明所以的员工站在警戒线外探头张望,议论纷纷,莫名的焦躁在人群之中不停蔓延。 “具体情况说一下。”路天峰对正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余勇生说。 “为了方便管理,风腾基因一直都由大堂值班的前台人员负责代收全公司的包裹,然后分发到各部门。而刚才在收到新一批的快递时,前台注意到有一个箱子没有写明寄件人,也没有贴上快递单,上面只用潦草的字体写着‘骆滕风亲启’。” 路天峰的直觉告诉他这非常可疑——并不是说包裹本身有问题,而是这个包裹伪装得太过粗糙了,根本不可能送到骆滕风的办公室。 “那时候我恰巧路过,看到前台工作人员的神色不对路,就上前表明身份进行询问,结果却听见箱子里面传出嘀嗒嘀嗒的闹钟响声,仔细闻一下还有淡淡的火药味,于是我赶紧封锁了现场,疏散人群。” 路天峰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在前几次循环当中,怎么完全没听过有炸弹包裹这种事情发生呢?骆滕风宣布提拔陈诺兰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而准备箱子、混入快递当中绝对需要更多的时间做提前准备,这个箱子应该跟陈诺兰的升职没有任何关系。 除非这是X送来的“意外惊喜”,但这种笨拙的安装炸弹的方式,确实跟X之前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这个箱子里面应该不是炸弹,否则早就被发现了……”路天峰自言自语道。 “哈?”不明就里的余勇生光听了个结论,自然是一头雾水。 路天峰岔开话题,问道:“勇生,你觉得这样来历不明的箱子,有可能送到骆滕风的面前吗?” 余勇生想了想道:“应该不可能吧,这不连前台都混不过去吗?更何况就算送到了总裁办公室,也还有秘书这一关,我想骆滕风的秘书不可能会将这东西交给自己的老板。” “那么把箱子寄过来的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两人说话间,反爆队也顺利拆开了箱子,并向他们打出危险解除的手势。路天峰快步走上前,看到箱子里面装的其实是几串普通的鞭炮和一个闹钟。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但路天峰的脸色更加严峻了,他认为这应该是X计划之中的一部分,而且X是故意让他们发现这个假炸弹的。 调虎离山?路天峰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可能性。 “萱萱,你那边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黄萱萱很快地回答。 路天峰一再告诫自己,冷静,要冷静。即使是调虎离山,也不可能光靠着在一楼大堂放个可疑的箱子就能混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更何况如果不是警觉性极高的余勇生恰好路过前台,也许还不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澜呢…… 偶然……路天峰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没错,偶然就是关键! “快把前台值班的工作人员喊过来!”路天峰说。 没多久,余勇生带着一个文静瘦弱的女生过来了,她怯生生地站上前,忐忑不安地对路天峰说:“警察同志……我就是刚刚负责收快递的人……” 路天峰首先做的是稳定她的情绪:“你别紧张,慢慢说。我只想问一下,如果刚才不是我的同事恰巧路过觉得这个箱子有异常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我……我会汇报给上级领导,然后……然后按流程处理……应该会马上报警……”女生说话不但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视线也飘忽不定,显然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别担心,我只是循例询问一下,无论你怎么回答,都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工作。”路天峰轻声出言安抚。 “真的吗?”女生的眼睛瞪大了一点点。 “当然了,我们是警察,只管破案,你实话实说吧。如果对破案有帮助的话,还能获得警方的嘉奖。” 前台女生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开口道:“其实类似的奇怪包裹以前也出现过,我们一般会直接通知保安部派人来这里,一起打开包裹,确认是恶作剧之后我们就会自行处理掉而不会报警……主要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 “这也很正常嘛,完全可以理解。”路天峰继续喂她吃定心丸,“所以保安部的人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如果巡逻的保安刚好在附近,就叫他们过来,如果巡逻的保安距离比较远,那么在值班室的保安就会前来支援,因为值班室也在一楼。” “值班室就是平时保安们看监控视频的地方吧?”路天峰终于将这些零散的碎片逐一拼接起来了——如果箱子是X寄来的话,那么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让值班室的保安短暂离开岗位,从而获得一个宝贵的时间窗口。 X需要这几分钟的时间,在风腾基因的大楼内完成某项“准备工作”。 “老大,有什么问题吗?”余勇生问。 “这应该是X计划的一部分……”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余勇生变得更警觉了。 路天峰扫了一眼渐渐散去的围观人群,慢慢地说:“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不要打乱他的部署。” 余勇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从来都不会怀疑路天峰的决定。 没过多久,风腾基因的大堂处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员工们脚步匆匆地进进出出,好像没有人会在意刚才的那场炸弹惊魂。 5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中午十二点,骆滕风的办公室内。 黄萱萱站在窗边,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她用警戒的眼神一直盯着骆滕风,骆滕风则似乎是完全无视黄萱萱的存在,只顾低头处理工作事务。 一尊石头做的卫兵雕像和一个金属制成的工作机器人。 这就是路天峰走进办公室时,头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他的手中拿着两份便当,先将其中一份递给骆滕风,然后另外一份递给了黄萱萱。 “这里交给我吧,你先去吃饭,休息一下。” “老大,你吃过了?”黄萱萱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嗯,刚才顺路随便吃了点东西。”路天峰的回答有点模棱两可,目光飘向骆滕风。 拿着便当盒的黄萱萱眨了眨眼,说:“不吃午饭可是对身体不好呢。” 路天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黄萱萱告退离开,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骆滕风随即笑了笑,说道:“路队,你的下属挺关心你的嘛!” 路天峰心底泛起一阵不悦,骆滕风的语气似乎在揶揄自己跟黄萱萱的关系,男上司与女下属的暧昧组合,不正跟骆滕风和陈诺兰的绯闻传言一模一样吗? 于是路天峰也不甘示弱地回呛了一句:“我也挺关心你的,这份便当已经检查过了,里面绝对没有毒。” 骆滕风原本正要把饭菜送进嘴里,听到这话不由得动作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之后,我突然间就没了胃口。”骆滕风放下了筷子。 “骆总还是趁现在多吃点吧,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更加艰巨。” “艰巨?今天下午我的行程安排不就是去D城大学参加活动吗?”在骆滕风看来,一场校园活动好像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我强烈建议你更改安排。”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的车上发现了这个。”路天峰展示了用他的手机拍下的一段视频,可以看到骆滕风那辆黑色轿车的轮胎内侧,有某处在闪烁着黯淡的红光。 “那是什么?” “GPS定位跟踪器。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同事每天早晚都会替你的座驾进行安全扫描检查,以保证上面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今天早上自然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这个跟踪器是在我们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被装上的?” “没错,从这一刻开始,X随时可以定位你的汽车。” X公然入侵自己的地盘,实在令骆滕风感到非常不安心。他调整着浑身不自在的坐姿,想了想,然后颇为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拆掉跟踪器?” “很简单,如果让X一直藏在暗处,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整天提心吊胆的,再坚强的神经迟早也会迎来崩溃的那一天。” 骆滕风正色道:“路队,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要引蛇出洞。” “所以我就是诱饵吗?”骆滕风不置可否地反问。 “我想问一下,关于陈诺兰即将上位的小道消息,是否已经在网上传播了?”路天峰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看看,应该扩散出去了吧……”骆滕风一边说,一边操作着手机,然后发出苦涩的笑容,“是的,网上到处是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和捕风捉影的谣言。” “如果这时候你也突然失联的话,大家会有怎么样的猜想?” 骆滕风愣了愣,很快就领悟了路天峰的意思。 “不明就里的网民大概会觉得我跟陈诺兰一起去了某地幽会吧?而对张文哲、高缈缈等人来说,他们可能会觉得是新的投资谈妥了,我才亲临现场谈判……” “于是乎X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优越感,因为全世界都想找你,而只有他知道你的下落。”路天峰说,“所以他很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出手。” “然后他就会落入警方早就布置好的天罗地网之中?” 路天峰摇摇头:“没有什么天罗地网,我准备私下行动。” “私下行动?” “这样才能将泄密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更何况X的警觉性相当高,一般的圈套根本不可能把他引上钩。” 骆滕风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背后,烦躁地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剧烈波动。 路天峰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能否让骆滕风接受这个高风险的方案,直接决定了他今天到底能不能顺利抓获X。 这甚至可能是在五次时间循环当中,最好的一次黄金机会。 前提是骆滕风心甘情愿地选择全力配合,而不需要任何人强迫或者劝说他。 “但如果警方人手不足的话,我岂不是很危险……”骆滕风开口了,他最关心的果然还是安全问题。 “骆总请放心,我多次强调,你的安全始终被放在第一位。”路天峰耸耸肩,“我只是需要借你的车子一用而已。” 骆滕风恍然大悟,他终于领会到路天峰的真正意图。 “路队希望X误以为我跟陈诺兰在某处秘密幽会,然后布局抓住他?”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路天峰根本不可能拿骆滕风的性命去冒险,但他必须营造这种危险的气氛,再以退为进,获得骆滕风的认可。 不愿意拿性命相搏的话,把自己的专车贡献出来总没问题吧? 骆滕风果然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甚至嘿嘿地笑了起来:“说起这个计划,我倒是刚刚想起了一个好地方。” “哦?” “一栋不是以我名字登记,实际上却属于我的郊区别墅,知道那地方的人很少。” “连公司股东都不知道吗?” “连我妻子都不知道。” “很好。” 路天峰并没有问骆滕风为什么要准备这样一栋不为人知的别墅,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而像骆滕风这种人,需要隐藏的秘密就更多了。 所以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很好。” “那么在我‘失踪’期间,总不能光躲在这里吧?”骆滕风又问。 “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安全而舒适的地方。”路天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酒店房卡,“超豪华五星级酒店客房,骆总一定会满意的。” 房卡上印着天枫星华酒店的标志,原本为了执行晚上的保护任务,警方预留了分布在高中低不同楼层的三间客房,而路天峰又耍了一点小手段,向酒店方面额外申请了一个房间。 “满意,非常满意。”骆滕风接过房卡,想了想又说道,“路队,你的准备工作做得真是周全啊!” “这是职责所在。”路天峰淡淡地回应。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两点半,D城郊区的某栋别墅内。 这别墅其实做工挺粗糙的,装潢设计一点都不上档次,就像个普通的农村房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骆滕风这种有钱人会购置的产业。 但骆滕风买下这里的最主要原因,应该就是别人不会想到吧。 路天峰已经在这栋别墅里静静地等待了差不多两小时。只见他整个身子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时不时瞄两眼手机,再喝一口面前的冰可乐。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放松,但实际上,这种充满未知的守候对他而言才是最痛苦的煎熬。 执行任务人员无故失联超过十分钟,就会被列入紧急搜索名单,路天峰已经将自己原先使用的手机和通信器留在风腾基因,换上了临时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让警方无法通过常规手段追查自己。而在把车子开来这里的路上,他又用红布遮挡了汽车号牌,这样一来想要定位汽车位置就只能靠肉眼检查交通监控视频,逐步缩小搜索范围,这有可能要耗时两三个小时。 路天峰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不确定X会不会来这里,更不知道X什么时候才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需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才能保持住一颗平常心。 事到如今再回头去分析,他极度怀疑第四次循环当中那个汽车炸弹,是骆滕风在D城大学参加活动的时候被装上去的,因为D城大学的停车场就是一块空地,根本没有什么安保措施可言。如果这个猜想正确的话,X在今天也很可能会选择下午时分来安装炸弹。 此时此刻,显示在路天峰手机屏幕上的,正是别墅车库的监控画面,他在那里安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一旦X出现,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路天峰的内心开始动摇了,他担心自己的判断错误,让这分分秒秒比黄金还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掉。 如果汽车底下的定位器不是X装上去的呢? 如果X本来就准备傍晚时分才安装炸弹呢? 如果X根本没注意到网上散布的关于骆滕风和陈诺兰同时失联的流言蜚语呢? 还有,如果余勇生和黄萱萱猜到了自己的计划,提前找上门来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 恍惚之间,路天峰看到手机里的监控信号出现了一丁点的雪花干扰,但转眼间就恢复正常了。然而他并没有掉以轻心,立即一跃而起。 干扰信号再次出现,这下路天峰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了。 X终于还是来了,他应该是担心这里有监控系统,所以提前准备了干扰器。讽刺的是,这栋房子连最普通的安保监控系统都没有安装,唯一一个监控摄像头还是路天峰临时装到车库里头的。X这种看似追求稳妥的行为,恰恰成了暴露自己行踪的软肋。 路天峰手机上的视频信号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嫌疑人终于出现在画面里。那应该是一个男人,身穿运动服,戴着一顶棒球帽,一时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好不容易才迎来真正面对面决斗的机会,路天峰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 那人小心翼翼地步入车库,耸了一下肩膀,再放下看起来沉甸甸的背囊,背囊里面大概就是炸弹了吧? 路天峰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但他一时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眼见那人在车子旁边蹲下,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的时候,路天峰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向车库。车库有一大一小两扇门,其中大门正是X走进来的那道卷闸门,另外有一扇小门与别墅的客厅连通。 路天峰悄悄地来到车库的小门旁,蹲在墙边,再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哗啦啦——”卷闸门开始缓缓下降,这时候车库内的男人立即警觉地站了起来,他只有两个选择,从大门原路退出去,或者走小门进入别墅。 恰巧在这节骨眼上,大门处突然响起了警笛声,于是那男人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车库的小门,伸手一试,门并没有锁。 殊不知这正是路天峰精心布置的局面,他就是要迫使X往屋内逃。 男人刚闪身踏入客厅,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立即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不许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路天峰冷冷地说。胜利在望,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语气依然极力保持平静。 男人愣住了,他想不到这竟然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你是什么人!”他喝道。 “重复一次,放下手中的东西。”路天峰毫不客气地用一个擒拿动作夺下男人的背囊,再将他按到墙边,脱下了他的帽子——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竟然是不入流的龙套演员莫睿! 路天峰心里那股不和谐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握着手枪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着,路天峰连忙深吸一口气,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动摇。 而莫睿显然不认得路天峰,依然恶狠狠地说:“你是骆滕风的走狗吗?让他自己滚出来,不要当缩头乌龟!” 路天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不认识我?” “老子凭什么要认识你!”莫睿的表情狰狞,目露凶光,一点都不像在做戏。 当然,十八线的演员毕竟还是演员,路天峰并没有掉以轻心,在掏出手铐将莫睿的双手铐住之后,才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刑警大队路天峰,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请老老实实回答。” 莫睿冷哼一声,把脸扭开,连证件都没正眼看一下。 “莫睿,我已经查清楚你的底细,别做无谓的抵赖了。”路天峰也加重了语气。 没料到莫睿闻言竟然笑得更放肆了:“警察大哥,你抓错人了。” “什么?” “我不叫莫睿,我叫朱世明。” “朱世明?”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让路天峰愣了愣。 莫睿,或者叫朱世明的人昂起头,抖了抖肩膀,满脸不屑地说:“我不想跟你说话,还是把你老板喊出来,让我和他聊两句吧。” 路天峰当然知道朱世明所指的“老板”就是骆滕风,于是摇头说道:“骆总并不在这里,既然你不愿意配合的话,只好请你回一趟警局了。” “警局?你真的是警察?” “那当然。” “骆滕风真的不在这里?” “他不在。”其实路天峰非常纳闷,朱世明好像不太在乎自己被抓,却分外关心骆滕风到底在不在现场。 而且眼前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没有关于前四次循环的记忆,他与路天峰的一问一答完全就是陌生人之间的对话模式。 路天峰不得不苦涩地承认,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才寻找到的这个答案,很可能是错误的。 但他只能紧紧抓住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朱世明似乎终于接受了被警方逮捕的事实,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嘴角不住地抽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不可能……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路天峰抑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问道。 朱世明立即闭上嘴巴,守口如瓶,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正在受着煎熬。 路天峰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直接上前翻开朱世明随身携带的背囊检查,里面确实装有遥控器和定时器等各种电子元件,但包里没有炸弹,估计已经安装到汽车上面去了。这下子可总算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你就是X吧?张翰林和高俊杰的案子,都是你做的?”路天峰把这些电子元件在朱世明面前一一摊开,“现在你又想来杀死骆滕风,对不对?” “是的,都是我干的。”朱世明竟然出乎意料地一口承认了。 “不,你不是真正的X。”更让人意外的是,路天峰马上就否决了他的证词。 朱世明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全部炸弹都是我装的,我要毁掉风腾基因!” “你没有那种能力。” “我有,我在剧组里头做过爆破工作。”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能力。”路天峰越发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时间循环的存在,更不可能是X。 “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听不懂就对了。”路天峰终于露出笑容来,朱世明虽然不是真正的X,但可以通过他找到X,“告诉我,你幕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朱世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崩溃的痕迹,但他强忍住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姓朱的女孩子,朱晓月。”其实路天峰的心中在暗自懊恼,如果他能提前派人调查一下朱晓月的情况,那么接下来的交流可能会顺利得多。 但即便手中的信息有限,路天峰知道自己也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去套取情报。 “你是她的哥哥,还是弟弟?” 朱世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股疯狂的劲头:“没错,我是晓月的哥哥,我要毁掉风腾基因,为我妹妹报仇!” “你是责怪骆滕风当年没有用尚未成熟的RAN技术去救你的妹妹吗?” 朱世明愣了愣,笑得更夸张了,就连眼泪都流了下来:“警察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路天峰现在完全没有体会到接近胜利的喜悦,心中的谜团反而越来越多。 “晓月当时跟骆滕风签订了秘密协议,然后在她身上进行了RAN技术的活体实验!她是骆滕风的小白鼠!” 路天峰大吃一惊,这可跟骆滕风告诉他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这个……” “晓月接受RAN疗法后,很快就因多个器官衰竭而病危,我匆忙赶到医院时,却只看到她冰冷的尸体……骆滕风拿出了协议书,声称晓月是自愿成为实验者的,但我总觉得是那家伙利用了晓月对他的感情和信任,诱骗她签下这份要命的协议……” 当然,这只是朱世明的一面之词,也可能是因为他失去了亲妹妹之后悲愤过度,才将怨气全部发泄在骆滕风身上。 那么,朱晓月到底有没有接受过RAN技术治疗呢?路天峰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信息太多太多了。 “那你也应该只向骆滕风报仇,干吗牵涉无辜者呢?” “开什么玩笑,这家公司将一项可能杀死人的危险技术包装成救世良药,并借此大赚特赚,公司的高管里头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朱世明的双眼通红,情绪越来越激动,这种出格的言论不禁让路天峰想起另外一个人——D城大学的谭家强老师。 “所以你就化名‘莫睿’,以另外一个身份生活在这座城市之中,伺机报复?” “我所做的事情,你根本无法理解。”朱世明不屑地说。 路天峰倒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猜得七七八八了:“我能理解,你需要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跟你一起反对骆滕风,所以你加入了逆风会。” 只需要看朱世明脸上那副震惊的表情,路天峰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让我告诉你吧,逆风会的其他人,比如谭家强、徐朗,他们也一个都逃不掉。” 这两个名字显然刺激到朱世明了,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身体也坐得更直了,摆出一副紧张、戒备的姿态。 路天峰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地说道:“等警方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时候,谁先坦白从宽,谁就可以得到减轻量刑的处理。” 朱世明一言不发,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次抓捕行动只有我一个人参与?” 朱世明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路天峰:“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我们之间有充分的谈判空间。”路天峰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说出幕后指导你安装炸弹的人到底是谁,我一定会为你争取最大尺度的减刑。” 朱世明摸了摸冷冰的手铐,轻轻地说:“真的吗?炸弹可都是我亲手安装上去的……” “但如果可以帮助我们抓住幕后策划者的话,你就算是戴罪立功了。”路天峰停顿了一下,再次打出感情牌,“你也不希望妹妹在天上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不归路吧?” 朱世明犹豫起来,这时候路天峰不再步步进逼,而是给他留出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良久,朱世明终于慢慢开口道:“确实,有人在暗中指导我安装炸弹,所以我才能顺利地炸死张翰林和高俊杰……” “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一直用化名,通过网络和我联系。” “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他的话,并且按照他的指示去杀人?”路天峰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 朱世明面露尴尬的神色:“那人……自称是‘先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先知?”路天峰脑筋运转得飞快,瞬间就明白了,真正的X利用了时间循环的特点,假装成未卜先知,骗取了朱世明的信任。 路天峰感到背后一凉,直觉告诉他,有某种危险正在靠近。 “是的,他真的能预知未来。”朱世明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几个例子,路天峰有点心神不定,只好连连点头附和。 “明白了,这就是你为什么会乖乖听他的话,去指定的时间、地点安装炸弹的原因。”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留下证据,逃过警方的追查……” “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和‘先知’联系的?” “网络聊天软件,我们用的是加密软件,很难被追踪……对了,我每次行动时,都会戴上他给我准备的手表,万一有紧急情况,他能通过这个手表实时联络我。”朱世明边说边举起自己的双手,向路天峰展示手腕上的电子手表。 “这个是……儿童安全手表?”路天峰心头一震,终于看清了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这种电子手表不但有定位功能,还可以主动实施监听,如果X此时此刻正在监控朱世明的话,那么刚才他们之间的所有对话都会被X听见。 路天峰想起了第四次循环最后时刻的爆炸,连忙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输入:“别说话,跟我来。” 朱世明愣了愣,有点不明所以。 “带我去看一下车库里的炸弹吧。”路天峰嘴上这样说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有人监听,立即离开。” “哦,好。”朱世明点了点头。 路天峰带着朱世明往屋外走,边走边问道:“炸弹已经安装好了吗?” “嗯,装在轮胎内侧的隐蔽位置,不仔细看不会被发现的……” “不会突然爆炸吧?” “怎么可能……”朱世明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瞬间面如死灰。 那个炸弹当然是可以远程遥控引爆的,而有能力引爆的人,除了朱世明之外,还有那个躲在幕后的“先知”。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别墅门外,路天峰还不放心,让朱世明跟着他再走远了一些,才提高音量道:“你去指一下炸弹安装的位置,别耍花样。” 与此同时,路天峰在手机上输入的信息是:“蹲下,随时可能爆炸!” “这个……”朱世明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快点去!”路天峰故意恶狠狠地说。 “知道了……”朱世明一边说,一边双手抱头蹲下,而路天峰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别墅车库处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先知”果然引爆了炸弹,他一直等待着这个机会,想将朱世明和路天峰一起灭口! 路天峰即便早有准备,依然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掀翻在地,不过他迅速爬了起来,确认自己没受伤后,再扶起身旁的朱世明,第一时间就脱掉了朱世明手腕上的电子手表,并立即关机,制造手表也在爆炸中被摧毁、信号中断的假象。 “你还好吧?”在确认对方已经无法再听到这边说话的内容之后,路天峰才开口问。 “我……我……”朱世明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我打110,你打119。”路天峰说。 “不……”朱世明呜咽一声,身子歪歪扭扭地倒下了。路天峰一把托着他的腋下,随即注意到朱世明的腹部竟然有一大摊血污。 他的肚子竟然破了一个洞,鲜血正不住地往外涌。 这不可能是刚才那场爆炸造成的伤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 “腰包……先知……给我的……”朱世明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眼神慢慢凝固了。 路天峰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从心底涌起,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误导X引爆炸弹,并救下了关键的证人朱世明,没想到X竟然如此冷酷残忍,一早就在朱世明的腰包里安装了另外一个小型炸弹。 看来X是绝对不会让朱世明活过今天的。 “先知到底是什么人?你还知道些什么?”路天峰焦急地大喊起来,他知道朱世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世明的嘴唇还在颤动,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 “朱世明,坚持住,为了你的妹妹,坚持住!” 朱世明的眼睛亮了亮,大概是“妹妹”这两个字给予了他一丝力量,但这股力量转瞬即逝,他睁着双眼,颓然断气。 随着朱世明的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又一条线索彻底中断了。路天峰脑海中那幅逐渐拼好的拼图,也随之再次化为碎片。 到底还是X棋高一着。 路天峰安静地坐在地上,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和烟雾,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死不瞑目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振作起来,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勇生,你在哪里?”路天峰的语气中带着疲惫。 “老大!”电话那头的余勇生显得非常激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 “来不及解释了,勇生,你尽快带人来这里做一下善后工作。”路天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报出了地址,同时他也听到了电话那头,从余勇生的通信器里传出了警报提示音。 “老大……”余勇生的语气里充满了迷惑和为难,“我刚刚收到消息,我们的任务被取消了。” “任务取消?”路天峰惊讶地反问。 “呃,稍等一下……”余勇生应该是按了电话的静音键,话筒那头纷繁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但这种安静更加折磨人。 路天峰拿着话筒,耳边只听见不远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可怕声响,他的脑里不停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想,始终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终于恢复了声音,那头的余勇生有点急切地说:“老大,刚刚收到的消息,骆滕风声称你设计把他软禁在天枫星华酒店里头。他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但渐渐察觉到事态不对,所以就主动联系了我们局长,确认你的行动是未经上级同意的……” “开什么玩笑!”路天峰几乎要吼起来了,“这是我跟骆滕风共同协商出来的计划……” “但他不是这样跟局长说的……反正现在我和萱萱都暂时被调离岗位了,还有就是,那个……” “有话直说。”路天峰深知余勇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换句话说,他一旦吞吞吐吐,就一定没有好事情。 “局长签发了对你的通缉令……” “通缉?我?”路天峰真是哭笑不得,“我明白了,勇生,你要把我们这次通话汇报给上级。” “老大,你觉得我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你别误解,我需要你的帮助,快把我的位置信息汇报上去,然后派人来现场勘查。” “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装炸弹的人被我抓住了,但现场发生了爆炸,凶手当场身亡。这事肯定还有背后的操纵者,没那么简单,我要继续调查。” “你一个人怎么调查……” 路天峰没等余勇生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里头的SIM卡拆掉,重新换上另外一张,也是他平日储备的最后一张备用SIM卡。 天色灰暗,空中又飘起了毛毛雨,而远处已经传来了消防车的鸣笛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路天峰也仿佛得到了某种启示,混乱的思路似乎变得豁然开朗。只是脑海中跳出来的那个答案,有点恐怖。 如同紧接着到来的那记惊雷一样,让人心神颤动不已。 6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三点。 路天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看着玻璃窗上的雨滴出神。现在虽然并非高峰期,但前方大概是出了事故,行车缓慢,他们的车子在长龙当中久久不能挪动。 司机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嘴里骂骂咧咧的,诅咒着这该死的交通路况。 路天峰没有搭话,他将脸慢慢地凑近玻璃,距离越近,眼前的雨滴看得越清楚,但是窗外的雨景却再也看不见了。 他恍然大悟,风腾基因的案件,不就是同样的道理吗? 自己陷得太深了,想抓住每一个细节,想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当中把握住每一个变量的作用,就如同想先看清楚每一滴水珠,然后再拼凑成雨景的全貌,这有可能吗? 每一滴水珠都在玻璃上滑动、合并、分裂,每一秒又都幻化为不同的图案,根本看不真切。只有将目光放远,不再专注于雨滴,他才能看见真正的雨景。 还记得程拓对他说过,破案不能过于依赖线人,要回归案件的最本源处——动机和利益。 最近风腾基因的一系列案件,最根本的利益点不就是这家估值一年翻十倍,胜似摇钱树的公司吗? 在案件发生之前,骆滕风占据公司的主导地位,与张翰林和高俊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张翰林和高俊杰双双遇害,真正的最大受益者,不就是骆滕风吗? 虽然两位高管逝世之后,有张文哲和高缈缈以继承人的身份成为股东,但两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又怎么斗得过经验丰富的骆滕风? 说到最后,骆滕风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 路天峰感觉自己终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迷雾环绕的泥沼,只不过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一片坦途,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真相越清晰,就越接近危险。 这时候,出租车司机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是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在聊着本地的最新新闻,话题竟然恰好讨论到风腾基因头上。 “风腾基因的CEO骆滕风今天中午突然失联,警方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有网友怀疑他的失踪可能跟公司之前发生的两起刑事案件有关……” “而稍早时候曾经和骆滕风传出绯闻的风腾基因科研人员陈诺兰,同样处于失联状态,因此也引起了诸多猜测……” “更耐人寻味的是,今天上午在网络上有小道消息传出,声称风腾基因极有可能引进新的投资者,而且是巨无霸级别的国际风投机构……” “烦死了!”因为塞车而脾气暴躁的司机,一下子又关掉了收音机,“一天到晚说这种破事情。” “师傅,你也听说过风腾基因的事情吗?”路天峰随口问道。 “那当然,最近的案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啊!” “警方怎么一直破不了案呢?我听说那是专业杀手干的。”路天峰故意将话题引到出租车司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方向上。 司机摆摆手:“依我看来,这案子简单得很,警察肯定是被误导了。” “哦?” “你想想嘛,人一天到晚为啥忙乎?要不就是名,要不就是利,而风腾基因代表着名利双收,为此而杀人一点也不奇怪。”司机兴高采烈地拍打着方向盘,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 “你的意思是……”路天峰不由得暗暗感叹,一个普通司机都能想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偏偏就看不透呢? “那公司原本不是有三个大老板吗?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个骆什么风肯定就是幕后主谋啊!” 这真是话糙理不糙,如果没有第三封恐吓信出现的话,骆滕风本应是前两起案件的最大嫌疑人,而一般人并不知道骆滕风也收到了恐吓信,自然就会继续怀疑他。 但如果骆滕风就是X的话,他当然可以自己给自己写一封恐吓信,以降低身上的嫌疑,他甚至还可以在上一次循环中,直接安排朱世明炸死自己,让拥有感知时间循环能力的路天峰对其深信不疑。 想到这里的时候,路天峰有点不寒而栗,曾经“死过”一次的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体验。 而骆滕风跟警方联系的时间也太过凑巧了,几乎是在朱世明携带的炸弹引爆之后就立即跳出来,撕毁了他和路天峰之间的秘密协议。这只能解释为,骆滕风认为路天峰已经跟朱世明一起在那场爆炸当中身亡,所以他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但骆滕风万万没想到,朱世明确实死了,而路天峰还活着。 路天峰闭上双眼,手指轻轻地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的形势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了,骆滕风很可能就是朱世明口中的“先知”,也是一切案件的幕后策划者X,但除了异想天开的推理之外,路天峰手头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指证他。 不过路天峰的手中也有一张关键的底牌——骆滕风现在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很可能会稍微放松警惕,在言行举止之间露出破绽,这正是他逆风翻盘的最大希望所在。 这时候,出租车终于挣扎着来到了最为堵塞的路口,原来是有辆大货车翻车了,车子横在路中央的绿化带上,货物撒满了两个方向的行车道。通过事故地点后,出租车开始顺畅地飞驰起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帘,路天峰张望着远处那栋高达五十层的建筑物—— 天枫星华酒店,路天峰此行的目的地。 路天峰安排骆滕风藏在这里,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前几次循环当中,已经对这家酒店的布局和各种设施有所了解,有着更充分灵活的应变手段;另外一方面,因为工作需要,路天峰还准备了这家酒店的万能房卡和工作证,能够通过员工通道进出酒店,进入一些普通顾客无法进入的区域。 当然,在骆滕风主动联系警方“报案”之后,他有可能离开了酒店,已经前往警局接受盘问,但以路天峰目前的状况,当然不可能跑回局里自投罗网。因此路天峰还是决定来到这里等候,他相信骆滕风是不会错过今天晚上的白府婚宴的。 然而路天峰一走进酒店大门,就知道自己不需要等那么久了。 只见周明乐站在大堂一侧的柱子旁,眉头紧锁,正情绪激动地聊着电话。虽然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说些什么,但能够让他跑来这里,应该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一刻,路天峰仿佛看到幸运女神在向自己露出微笑。 下午三点半,天枫星华酒店,一楼大堂。 西装笔挺的周明乐坐在咖啡厅内,面前那杯咖啡的热气已经慢慢消散,他却连一口都没有喝过,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抱歉,我来晚了。”骆滕风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又向服务生说了一句,“一杯美式冰咖啡,谢谢。”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周明乐放下平板电脑。 骆滕风指了指桌上那杯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直截了当道:“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刚到的样子。” 周明乐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了骆滕风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气氛已经和几小时前在风腾基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骆滕风突然变得更具攻击性,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信心。相比之下,周明乐的气场则显得弱了许多。 周明乐只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婉转地说:“每个好项目都值得等待。” “风腾基因当然是个好项目。”骆滕风的笑容非常灿烂。 “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就达成了共识。”周明乐下意识地摸了摸咖啡杯,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对事态的控制。 骆滕风倏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接下来需要讨论的就是具体价钱了。” “具体价钱嘛……”周明乐举起了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这也没啥好讨论的,骆总说是多少就多少。” 骆滕风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周明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现在不是有一家竞争对手吗?他们开价多少,我们就出同样的价钱。然而对方的开价我只能通过骆总得知,因此从您口中说出的价钱才是关键。” 骆滕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周明乐的反击,既然局面已经很被动了,干脆把主动权完全放弃,龟缩防御。 骆滕风想了想,问:“你就不怕我虚报高价?” 周明乐放下咖啡杯,轻轻地笑了笑:“我不在乎。” “不在乎?” “我甚至连这个竞争对手到底存在与否都不在乎,骆总,您说对不对?”周明乐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一刻,两个男人之间对某些事情,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骆滕风的表情重新放松下来,说道:“没想到Volly这种顶级风投机构,也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正因为我们是顶级的,所以才宁愿错投,也不愿错过。”周明乐所说的正是风投机构的金科玉律之一。 “真有趣啊!”骆滕风搓了搓手,“所以你算是利用了Volly的资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是实现了我们的愿望。”周明乐将平板电脑递给骆滕风,“这是投资意向书的电子版,请您过目。说起来,要不是今天突然出现的变数,这单生意还没那么容易能谈成呢。” 骆滕风接过平板电脑:“哈哈,那看来我得感谢一下……” “我吗?”身穿服务生制服的路天峰,将一杯冰咖啡端到两人的桌前。 骆滕风诧异地抬起头,双眼瞪大,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双手在不自觉地抖动着,差点连平板电脑都拿不稳了。 路天峰指了一下自己耳边挂着的耳机,暗示刚才的对话全部被他听到了。周明乐当然也认出了这位上午才见过面的警察,但完全猜不透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骆总,形势紧急,请立即跟着我离开这里。”路天峰故意用周明乐也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他算准了骆滕风绝对不会在周明乐面前表现出任何异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骆滕风皱着眉头,他当然不想跟路天峰走,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寄望于附近有警察在盯梢自己,能发现情况不对头。 路天峰左手拍了拍骆滕风的肩膀,右手又用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腰间,压低声音说:“别拖延时间,马上跟我走。” “明白了。”骆滕风的神色如常,先是把平板电脑递回给周明乐,再喝了一小口咖啡,才轻松自如地站起身来,“真是遗憾,今天跟你的两次会面都被意外打断了。” “没关系,好事多磨嘛。”周明乐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好像在思考着对策。 “我相信事不过三……” “时间紧迫,我们快走吧!”路天峰怕骆滕风耍什么把戏,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几乎是硬拉着他离开了咖啡厅。周明乐虽然觉得很纳闷,但对方毕竟是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察,他也真没想到路天峰已经被警方通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 又差一点。 周明乐懊恼得几乎想要砸掉手中的平板电脑,他很清楚,事情越是这样拖延下去,变数就会越多。 但他却无从选择。 路天峰跟骆滕风一起进入电梯后,按下了“29”的按钮。 “路队,我们去哪儿?”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骆滕风的状态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路天峰冷冷地回答:“找个地方聊聊天而已。” “我们之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骆滕风依然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路天峰的右手始终拿着一件外套,用外套底下藏着的硬物顶住骆滕风的腰,这让骆滕风即使处于电梯的监控镜头下,也不敢造次。 “我们到了。” 骆滕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路天峰走出电梯,两人又拐进了楼梯间,路天峰掏出工作人员的万能卡,打开了一扇标注着“非紧急情况严禁开启”的门,没料到门后竟然是一整层空荡荡的楼层,装修极其简陋,连墙面都没刷。 “这是什么地方?”骆滕风惊讶地问,眼前的景象根本不应该属于这栋超豪华的酒店。 “防火避难层。” 很少人知道,国内楼高超过一百米的建筑物基本都会设计特殊的防火避难层,而这一层楼电梯是到不了的,只有通过消防通道才能抵达。天枫星华酒店的防火避难层就在二十九楼和三十楼之间,其实从外观上看仔细一点,也能发现整栋建筑物的中间位置有一层的装潢明显跟别的楼层不一样。 然而像这样明明摆在大家眼前,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的东西,却往往被人忽视。 “路队,你可真会挑地方。”骆滕风用鞋底来回蹭着只铺了一层水泥的地面,借此掩饰心底的不安。 在这一层楼之内,两个男人之间只能面对面对决,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路天峰悄然无声地站在原地,用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骆滕风。他不需要说话,也不能说话,只有沉默才是此刻最适合的武器。 骆滕风也不甘示弱地注视着路天峰的眼睛,一言不发,寂静的空间内只余下彼此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谁先闪躲,谁就输了。 最终还是骆滕风忍不住首先挪开了目光。 “路队,你到底想干吗?”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X?”路天峰拿开了一直遮掩着右手的外套,露出了手中的东西。 “擀面杖?” “刚才在厨房里拿的,要不你以为呢?”路天峰笑了,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带枪。 骆滕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早知道是这样,刚才他拼死拼活也要在公共场合闹出点动静来,已经被警方视为逃犯的路天峰一定不愿意惊动酒店安保人员。然而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在这空无一人的防火避难层里,再怎么闹腾也不会有人来干涉。 骆滕风品尝到了气势被完全压制的无力感与挫败感。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选择矢口否认,虽然这话听起来没有底气。 “是吗?明明是我们商量好的引蛇出洞方案,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报警说被我软禁了?” “这还得请路队多多包涵,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头,老是胡思乱想,又怕你的私下行动闹出什么乱子来,影响我的声誉,所以才决定找你们局长交涉的。”骆滕风撒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我可以再打个电话给他,替你澄清一切……” 路天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骆滕风的话:“骆总,你打电话报警的时机也太微妙了吧?” “是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你的别墅里头,我将安装炸弹的人抓住了。他叫朱世明,是朱晓月的哥哥。” “哦,原来如此……”骆滕风似乎对朱世明这个名字的出现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然而就在我刚刚抓住他没多久,他安装在汽车上的炸弹和随身携带的另外一个炸弹就同时爆炸了,几乎是完美的引爆时机,差点就可以一箭双雕,把我也顺带炸死。”路天峰冷冷地说道,“引爆炸弹的人,就是你吧。” 面对如此直接的质疑,骆滕风只能报以尴尬地苦笑:“路队,你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我怎么可能去杀人?” 路天峰缓缓地摇着脑袋说:“你一直都掩饰得很好,可惜到最后关头露出了马脚,你觉得已经顺利炸死了朱世明和我,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些什么了。所以你放松了警惕,立即联系警方声称自己被软禁。如果你不是一直在监听别墅那边状况的话,怎么可能将时间点把控得那么精准?” 骆滕风的表情渐渐僵住了,但他仍然不慌不忙地说:“这纯属巧合,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炸弹的事情……” “你利用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策划了两起完美犯罪,而在今天的第三起犯罪当中,你本来也可以完美地除掉朱世明,让他成为你的替罪羊,只可惜差了一点点。” 路天峰举起手中的电子手表元件,缓缓地说道。 “你虽然还是成功杀死了朱世明,但没能毁掉这玩意儿。里面有朱世明和幕后组织者的通话记录,只需要调查一下电话号码,就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虽然我相信你不会使用自己的手机号码来做这事,但即使是专门准备了不记名的手机号码,警方同样能够跟踪和锁定使用者的身份……” 骆滕风双眼直直地盯着路天峰手中的东西,嘴唇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到底谁才是幕后的策划者。”路天峰将电子元件放入口袋里,“在此之前,你还有时间去自首。” 骆滕风冷笑道:“路队的指控无异于天方夜谭,我并没有什么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 “骆总,你又说漏嘴了。”路天峰慢慢地摇着头,“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根本不懂什么叫时间循环,你这样一说,岂不是默认你知道世界上有时间循环的存在吗?” 骆滕风愣了愣,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论耍嘴皮子,我还真不如你。” “你的口才也很好啊,在D城大学的讲座博得了满堂彩。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在第三次循环的讲座上目睹流血事件时,为什么能够表现得那么平静了。因为你知道一切都会归零,循环会重新开始,你已经习以为常。” 骆滕风仿佛戴上了一个灰色的面具,脸上血色渐渐消退,表情木然。 路天峰知道,骆滕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普通人在此时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因为他并不是普通人。 “骆滕风,你和我一样,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存在。”路天峰说出了他的结论,给予骆滕风最后一击。 骆滕风的肩膀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接下来终于按捺不住,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终于想到这一点了啊!” 骆滕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句话相当于承认他也是时间循环的感知者,但路天峰看着他那走火入魔的狂笑,心里百感交集。 即使真相近在眼前,路天峰依然觉得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他心里完全没有那种“终于把你抓住了”的感觉,为什么呢? 因为他很明白,自己手中并没有真正的关键证据。 更让他绝望的是,骆滕风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就连刚才那句在路天峰耳中听起来无疑等同于认罪的话,在旁人的眼中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有效证词。 “据我所知,以目前的技术,对手机信号的追踪充其量也只能锁定一个范围,并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号码使用人的身份。”骆滕风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声,但眉目间还带着讥笑的神情。 “除非我能在你身上找到与朱世明联系的那张手机SIM卡。” “但你不可能找到的。”骆滕风想了想,又补充道,“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找到呢?” 骆滕风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自信,同时也带着他独有的那份执着与狂热。 “你办事向来都是干净利落的。”路天峰不得不承认,骆滕风没有及时毁掉SIM卡的可能性约等于零,毕竟他有相当充裕的时间。 “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下?”骆滕风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充满挑衅性质的笑容。 路天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始至终,你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我还一度以为陈诺兰是时间循环的关键变量,但其实……她根本无足轻重。” “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去影响命运的进程。”骆滕风自傲地说。 “所以真正关键的变量是你。”路天峰回忆起第二次循环的最开始,他提议让骆滕风取消晨练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在第三次循环的最初,所有事件都脱离了原定的轨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正是因为骆滕风首先主动改变了自己的行程安排,从而引发了连锁反应。 一切问题的答案,就是那么简单,简单得不像正确答案。 所以路天峰才绕了那么多的弯路。 “然而在今天,关键的变量是你。”骆滕风向路天峰竖起了大拇指,“无论如何,我衷心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路天峰心头一凉,没料到他带走了陈诺兰后,骆滕风能够当机立断,立即制订出新的应对方案,一举多得,不仅解决了投资问题,成功打压了公司里面的潜在对手,更是顺利完成原定目标,干净利落地除掉了心腹大患朱世明。 “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提前演练的机会。”路天峰心里明白根本不应该这样问,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骆滕风的表情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遇到了刚入行的新手提出了某个幼稚问题,有点不想回答,但他依然耐着性子,给出他的答案。 “你可别忘了,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有提前演练的机会。” “是啊,不应该……”路天峰不胜唏嘘,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难道不倚靠感知时间循环的力量,他就没法顺利破案了吗?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还有几十亿的合同等着我签呢。”骆滕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迈步想要离开。 “等一下。”路天峰一把按住骆滕风的肩膀,“麻烦骆总先跟我回一趟警局。” “警局?”骆滕风瞪大双眼,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路队难道不觉得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是吗?”路天峰提高了音调反问。 “你、我,加上陈诺兰,我们可以联手改变这个世界。”骆滕风拍了拍路天峰的手臂,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我们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很抱歉,我是警察。”路天峰冷冷地拒绝。 “你曾经是警察,但未必要一辈子当警察,更何况——”骆滕风主动上前一步,故作神秘地凑到路天峰的耳边轻声地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感知时间循环吗?” 路天峰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感知者,据说背后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在研究时间循环的现象,难道你不想找到他们吗?现在,你只需要选择和我合作——”骆滕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路天峰怔住了,这些年来,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发生时间循环?难道只有自己能感应到时间循环吗?他有没有机会变回一个普通人……无数的问题,他并非不想知道答案,而是觉得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微薄力量,根本找不到答案。 因此面对骆滕风的邀约,路天峰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电子嘀嗒提示音。 声音虽然很微弱,可在这安静的楼层里显得分外突兀和刺耳。 那是通往楼梯间的安全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骆滕风顿时面露喜色,路天峰则是以最快的速度闪身到骆滕风背后,一手箍紧骆滕风的脖子,用他的身体做掩护。 路天峰很清楚,他现在只能孤军奋战,因此无论来者是谁,都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帮手。 安全门缓缓被推开,出现在门后的人是举着手枪的童瑶。 对此路天峰并没有觉得意外,他的内心甚至一直认为,虽然余勇生和黄萱萱对自己更加了解,但能够那么快找到他行踪的人,应该只有童瑶。 “不许动,放下武器!”她娇叱道。 “我没有武器。”路天峰嘴上这样说着,右手将骆滕风的脖颈箍得更紧了一些。 “路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跟我回局里吧。”童瑶把枪口稳稳地瞄向路天峰。 “童瑶,你听我说,骆滕风才是这几起案件的幕后黑手。” 童瑶还没说什么,骆滕风就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童警官,救命啊,路天峰真的是疯了——” “你闭嘴!”路天峰猛地发力,将骆滕风箍得没法再说话了,然后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往后挪动,他相信童瑶不会贸然开枪,而继续后退十米左右,有另外一扇可以离开避难层的安全门。 童瑶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手中的枪稳如泰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路天峰边退边问,注意力集中在童瑶的右边肩膀上。如果童瑶真要开枪,她的右肩会提前透露信号。 她不慌不乱地回答:“你所用的临时电话卡是去年局里统一派发的,我逐一排查,终于找到了其中一张电话卡的启用位置是在发生爆炸的郊区别墅附近,而最新定位在这里。” 说话间,童瑶继续前进,路天峰又向后挪动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不愧是我们的新一代信息专家。”路天峰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童瑶即使明知道路天峰的逃跑意图,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前。 “路队,停下来。” “童瑶,这种情况下你是不能随便开枪的:第一,我劫持着人质;第二,我们之间的距离过远;第三,我并没有使用高危武器,也不是危险犯人。” “我很清楚规则,不需要你的提醒。” “那很好。”路天峰已经退到了另外一扇安全门边。 童瑶似乎有点无可奈何,她确实没有足够的开枪理由,更不忍心向自己的同僚扣动扳机。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骆滕风的身子突然抽搐起来,双脚发软,整个人好像完全站不稳一样要往地下倒。 “别耍花样!”路天峰恶狠狠地警告道,想把骆滕风的身子拉起来。 然而,骆滕风的四肢依然不断地抽搐着,全身瘫成一摊烂泥,跪倒在地。这时候的骆滕风再也没法充当路天峰的掩护了,童瑶完全可以随时开枪射击。 路天峰额头冒着冷汗,苦笑起来,诚恳万分地看向童瑶。 “我什么都没做。” 童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扣动扳机,但枪口终于还是垂了下来,指向地面。 “先救人吧。” 路天峰很是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童瑶不按警察守则办事。但他来不及感慨了,连忙蹲下身子去查看骆滕风的状态,只见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那个男人确实眼神涣散,嘴角冒着白沫,五官扭曲着,出气多,入气少。 “怎么回事!”路天峰心里既焦急又纳闷,几乎要咆哮起来了,“骆滕风,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滕风的眼里,写满了绝望和恐惧,他那已经开始发紫的嘴唇颤抖着,从喉咙深处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来。 “……陈诺兰……危险……” “你说什么?” “……组织……秘密……”骆滕风的声音几不可闻,目光已经失去了焦点,喉头发出一阵奇怪的咔嚓声后,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他在最后时刻到底想说些什么? 童瑶也急步冲上前,一摸骆滕风的脉搏,就知道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已经没救了。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厉声质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快喊救护车。” “路天峰,你涉嫌非法禁锢和故意伤害他人,现依法对你进行逮捕!”童瑶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铐。 路天峰似乎是愣住了,任由童瑶抓住他的右手,然而就在手铐即将扣上的一瞬间,他右手一缩,然后用左手手肘猛地撞向童瑶的面门。 童瑶的反应也是极快,脑袋往后一仰,避开路天峰的肘击,同时右腿抬起,用膝盖撞向路天峰的胯下部位。这一下见招拆招是标准的搏斗动作,童瑶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她的应对方式实在太“标准”了。 路天峰脚下一滑,整个人似乎要摔倒下去,然而在避开童瑶攻击的同时,他用腋下紧紧夹住了童瑶的小腿。 啪—— 失去重心的童瑶和路天峰一起摔倒在地,不同的是路天峰早有准备,童瑶却是毫无防备地后脑着地,一下子就摔得头晕眼花,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路天峰用这种近乎街头流氓打架的招数击败童瑶后,立即用手铐铐住她的双手,再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真不是我干的。”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童瑶摇了摇昏昏的脑袋,冷冷说道。 “我没有杀死他的动机,另外我要提醒你一下,十五分钟之前骆滕风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喝了一杯咖啡。” “来之前我看过监控了,那杯咖啡是你假扮成服务生递给他的。”童瑶竟然连这些都调查清楚了。 “但咖啡是从后厨拿出来的,我……”路天峰随即想起,他并没有留意到躲在厨房调配咖啡那位员工的相貌。 那人似乎在刻意回避着自己。 为什么?难道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 路天峰的脑里有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当他尝试去捕捉的时候,这念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想起什么了吗?”童瑶问。 路天峰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他只能联想到谭家强提取的那种罕见的植物毒素——延时生效,迅速致命,然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与D城大学并无任何交集,毒药又怎么会出现在骆滕风的杯子里呢? 除非还有其他感知者的存在。 路天峰突然领悟了骆滕风的最后遗言。 “陈诺兰有危险,她知道组织的秘密。” 路天峰倏地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将昏迷不醒的陈诺兰单独留在安全屋里,可能是他一辈子犯过的最大错误! “路队,你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童瑶察觉到路天峰的意图,连忙喝止,“畏罪潜逃只会加重罪名。” “对不起,我没有犯罪,所以也不是畏罪潜逃。”路天峰伸手探入童瑶的裤袋里,掏出她的手机,输入了一长串号码,“我相信你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你要去哪里?快解开手铐!”童瑶有种不祥的预感。 路天峰扔下了自己那台已经暴露号码的手机,苦笑着说:“你只需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凶手。” “路队,你这样会被全城通缉的!” “童瑶,我相信你。”路天峰抛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童瑶呆呆地坐在原地,回想着路天峰的话,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自己应该要想办法尽快脱身。 空荡荡的楼层,又变得死一般寂静。 7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四点四十分。 路天峰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出租车司机,甚至连警官证都亮出来了,让司机彪悍地冲了好几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陈诺兰所在的安全屋。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来得太慢。 “诺兰,我来了。” 警方很快就会由天枫星华酒店追查到这里,而自己申请安全屋的记录也可能提前暴露。更令他担忧的是骆滕风在最后时刻发出的警告。 陈诺兰的手中到底掌握着什么关键秘密?“组织”会出手除掉她吗?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推开安全屋大门的瞬间,路天峰立即察觉到事态有异——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知道这扇门曾经被人打开过,因为一整天没开过门窗的屋子,空气应该更沉闷和浑浊一些。 但屋子里的一切都看不出被人挪动过的痕迹,这证明来者绝对是小心翼翼,有备而来。 路天峰还一度担心陈诺兰已经被人强行带走了。当他慢慢地踱进房间的时候,却看见她依然安详地平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路天峰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紧张了。敌人来过这里,却没有做任何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才放心地将陈诺兰留在原地? 此时,路天峰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揪扯着,说不出的难受。 “诺兰,诺兰!”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弯下腰,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想要唤醒她。 可是躺在床上的陈诺兰没有任何反应。 “诺兰!” 路天峰翻开陈诺兰的眼皮,她的眼珠完全是呆滞的,对光线没有任何反应,证明她依然深陷在昏睡中。现在距离注射迷药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二小时了,药效应该逐渐消退,她即使仍然处于睡眠状态,也不应该睡得那么死。 这时候,路天峰终于注意到陈诺兰的脖子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针孔。 有人补了一针。 路天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太清楚这种迷药过量使用的后果了。之前他经手过一个案件,两个小混混灌醉了一名女生意图不轨,两人担心女生中途醒来,为她注射了满满一针筒迷药,最终导致该女生脑死亡。 “是谁?到底是谁……”他努力站直身子,环视四周,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只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痛心,苦涩,无助,彷徨,整个人好像被撕成无数的碎片。四肢、躯干、脑袋,全都不属于自己了。 “不能就这样认输!” 路天峰强迫自己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脑里的眩晕散退,逐渐恢复理性。路天峰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是,陈诺兰脖子上的针孔尚未消失,证明这针是刚刚打上去的,动手的人应该并未走远。 第二点,这里是警方的安全屋,并没有多少人可以找上门来,更别说不着痕迹地潜入屋子,在陈诺兰的脖子上打上一针了。 这一瞬间,路天峰顿悟到为什么对方没有直接将陈诺兰带走,只是给她注射了过量的迷药——是想让路天峰背上“过失杀人”的黑锅,一石二鸟。 只有警方内部人员才能策划和实施这一切,原来最危险的敌人一直隐藏在自己身边。 无数思维的碎片在路天峰的脑海里打转,逐渐组成了一张清晰的面孔—— D城大学的讲座,身穿一件火红色的衣服,坐在礼堂后排向自己挥手的她; 生物系办公室内,将谭家强当场逮捕,搜出植物毒素的她; 在机场的咖啡厅内,扮成服务生的样子,有板有眼地调配美式咖啡的她; 那个特意申请成为自己手下,总喜欢打探各种八卦新闻的她; 那个习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眼睛仿佛像会说话的她; …… 真的是她吗? 咔嗒——安全屋的大门打开了。 路天峰全神戒备地看着入口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人,很可能就是为了来给自己补上最后一刀。 一脸杀气的黄萱萱拿着手枪,大步迈入屋内。 “果然是你!”路天峰苦笑道。 “不许动,把双手举到头上!”黄萱萱对路天峰的话充耳不闻,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路天峰慢慢将双手高举过头,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连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黄萱萱抿着嘴,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薄纱,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枪口几乎顶在路天峰的脑门上了。 “能够迅速找到安全屋位置的人,能够去D城大学拿到谭家强自制毒素的人,能够假装成服务生在咖啡里下毒的人……满足所有条件的人,只有你。”与死亡近在咫尺之时,路天峰的分析反而比平日更加冷静。 黄萱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却还是没说话。她的五官和表情跟平日大相径庭,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哦,对了,你还能在骆滕风身上安装跟踪器,随时得知他的动态,因为今天上午在他的办公室里,你有私下接触他的机会。”路天峰不为所动,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说够了吗?”黄萱萱的声音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冷酷而不带一丝感情。 路天峰自顾自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骆滕风倒也罢了,你连陈诺兰和我都不放过?” 黄萱萱举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路天峰直盯着黄萱萱的眼睛:“萱萱,我平日待你怎么样?” “很好。”她回避了路天峰的直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萱萱的眼睛眨了眨,刚才一瞬间露出的犹豫和动摇消失了,眼中重新布满了杀气:“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亲手抓了一名通缉犯。” 她的手指紧紧扣着扳机,枪口不再颤抖。 路天峰凄然一笑:“好,那你开枪吧。” “你说什么?”黄萱萱皱起眉头,感到有点不对路。一切都太顺利了,路天峰好像连一丁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你处心积虑布了这个局,不就是为了能够亲手逮捕我,然后以拒捕的名义击毙我吗?” 黄萱萱狐疑地打量着路天峰,看不透他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你只想逮捕我,为什么会独自行动?面对我这样的通缉犯,你完全没必要孤身犯险。”路天峰长叹一声,“开枪吧。” 黄萱萱竟退后半步。 “你也往后退!”她大喊一声。 “好,我退后……”路天峰张开双手,慢慢地往后倒退着,“你为什么还不开枪?” “后退!退到窗边!” 路天峰缓缓地后退着。他很快就明白了,黄萱萱之所以没有马上开枪,只是为了避免事后解释这种非常规的超近距离射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自己退到窗边,两人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她就有了足够的开枪理由。 “萱萱,你很聪明。”路天峰无奈地感慨道,“只可惜误入歧途了。” 他已经来到紧闭的窗户旁。 “老大……对不起,我别无选择,这是我的任务……”黄萱萱进入安全屋后,还是第一次称路天峰为“老大”。 多么亲切而熟悉的称呼,然而路天峰听起来却像是讽刺。 “萱萱,你是‘组织’的人吗……”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黄萱萱并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下着指令。 “你真的要杀我吗?敢不敢对着我的眼睛说一句,你真的想要杀我?”路天峰拉开了灰蓝色的窗帘,不胜唏嘘地看着这位曾经忠心耿耿的下属。 黄萱萱眼里似乎泛起了泪花,但她并没有回避路天峰的目光,冷酷无情地说道:“路天峰,我要杀了你。” “咔嗒。” 那是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路天峰虽然已经当了多年的警察,但每次听见这声音响起,难免还是会心潮澎湃。 这声音代表着罪恶即将被歼灭,正义即将来临。只是这次,这咔哒声预示着他正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黄萱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枪口瞄准路天峰的额头。 “再见了,老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路天峰脑海里想的竟然不是自己,也不是陈诺兰,而是纳闷为什么黄萱萱仍然称他为“老大”。 路天峰闭上了眼睛,所以他看不见黄萱萱的眼泪在慢慢地流淌,也看不见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破,鲜血缓缓地渗出。 他既不害怕,也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如果还能活下去,该有多好。 “噗——” 这是子弹穿过血肉的声音。这是死人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路天峰睁开眼睛。 “嗬——呼——” 这是呼吸的声音,是路天峰自己在呼吸的声音。 没错,路天峰依然活着,而黄萱萱倒了下去。她双眼圆睁,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窗上有一个小洞,是狙击枪的子弹穿过玻璃留下的痕迹,而在黄萱萱的额头同时出现了一个小洞,鲜血正从洞里不紧不慢地流出来,在地板上形成一摊越来越大的污渍。黄萱萱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但事实上,那颗子弹贯穿头部,几乎在一瞬间就夺去了黄萱萱的生命。 路天峰并没有一丝一毫死里逃生的喜悦,眼前的尸体让他觉得恶心、反胃。躺在床上无辜受罪的陈诺兰生死未卜,他要马上将她送到医院去抢救。 但路天峰发现自己连一步都迈不开了,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精神也极度疲惫,眼前的景象在旋转、变暗。 “快撑不住了……” 这时候,又有人冲进来了。 “老大,你没事吧!”声音是余勇生的,而路天峰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我没事……”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萱萱!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余勇生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 “路队……”一个能让路天峰安心的声音倏然响起,属于童瑶。 救护车。 处理现场。 深入调查。 汇报领导。 请求支援。 路天峰想说的东西太多太多,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五点。 路天峰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是一片雪白。 “路队,你醒了?”没想到童瑶一直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在。 路天峰轻轻地摇了摇头,好让自己飞散的思绪快速集中起来。 “你还好吧?”童瑶关切地问道,同时递给他一杯温水。 “风腾基因那边怎么样了?”路天峰接过杯子,连水都没喝就发问道。 童瑶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路天峰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他们在半小时前举行了紧急新闻发布会,樊敏恩宣布接替骆滕风,成为新任CEO。与此同时,樊敏恩还宣布了与Volly达成投资协议的消息。” “骆滕风用别人的鲜血和生命铺就的宏图大略,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啊……”路天峰不由得感慨这个世界的残酷,生死成败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在朱世明死亡现场提取的爆炸物,经过初步检测,证实和张翰林、高俊杰两起案件之中使用的爆炸物成分来源一致。”童瑶顿了顿,又说,“但我们还没找到骆滕风指使朱世明行凶的证据。” “人都死了,找到证据还有什么意义呢?”路天峰发出了一句不应该由警察说出口的感叹。 “然而,我完全无法理解黄萱萱为什么要下毒杀死骆滕风,又加害你和陈诺兰。” 路天峰突然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不再说话。 “路队?” 路天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连累你。” “但我已经听见你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哪一句?”路天峰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尽量不泄露任何关键信息。 “你质问黄萱萱是不是组织的人,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组织?” 路天峰长叹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电子元件。这正是骆滕风远程杀死朱世明的关键道具,同时也是路天峰的救命稻草。 刚才路天峰和黄萱萱的全部对话,就是通过这东西,原原本本地传到了童瑶的耳中。 “想不到这玩意儿救了我,也许又害了你。” “路队,当你在我的手机上输出那一串陌生的11位数字时,我真是完全蒙了,搞不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跟踪和监听了这个号码。” “我知道在你监听,所以才故意诱使她多说话,只可惜还是没能从她口里套出更多的情报。” 但路天峰还是成功诱使黄萱萱说出了最为致命的那句话。 “路天峰,我要杀了你!” 正是这一句话,才让童瑶有足够的理由命令狙击手射击。 “但你当时为什么不直说呢?如果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呢?如果我不能及时跟踪信号赶到现场呢?如果我并没有提前安排狙击手呢?”童瑶连珠炮似的问道。 只要童瑶的应对策略稍有瑕疵,路天峰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路天峰将目光转向窗外:“当时情况紧急,我根本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但我相信你会采用最正确的处理方法。童瑶,我说过,我信任你。” 童瑶的脸似乎红了:“你太过奖了。” “身为一名警察,你已经圆满完成了你的任务。”路天峰暗暗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危险了,我不希望涉及更多无关人士……” “路队,我并不是什么无关人士。”童瑶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不会抛弃我的上司,更不会抛弃我的朋友。” 路天峰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来我所说的东西,也许听起来像科幻电影的情节,但绝对不是跟你开玩笑。” “嗯,我知道了。” “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时不时会有时间循环发生……”路天峰用最简短的语言,向童瑶介绍了一遍时间循环的规律。 童瑶听完之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吗?” “既然普通人根本无法证实或者否定时间循环的存在,那么我暂且选择相信。”童瑶的回答让路天峰颇感意外。 “现在我怀疑黄萱萱的背后有个组织,他们想要杀死所有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和相关的知情人士。”路天峰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童瑶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个……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哪里说不过去?” “按照你的说法,骆滕风是感知者,当然会被除掉,但陈诺兰呢?她应该没有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吧?” “嗯……”这样一说,路天峰才察觉到自己的思维陷入了误区。 “另外一点奇怪的地方就是,黄萱萱为什么不早点除掉骆滕风?事实上,她作为贴身护卫的一员,有相当多机会可以下手,怎么非要等到今天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路天峰顿时恍然大悟。 “因为今天所发生的某些事情,触发了组织的杀机。” “是什么?” “风腾基因拿到了Volly的投资,骆滕风将有机会独掌大权,联手陈诺兰进行RAN技术的新研发——这就是组织所不能接受的状况。” 童瑶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说来,风腾基因和RAN技术本身就充满了秘密。” “而解开一切秘密的关键,就在陈诺兰身上。”路天峰的声调突然变得沙哑起来,“我希望她能够快点醒过来……” “一定会的。”童瑶想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句无力的安慰。 但很多时候,人只需要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就能坚持下去。 “童瑶,请记住,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童瑶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替我办理出院手续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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