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猎人们

逆时侦查组  作者:张小猫

1

六月一日,凌晨三点,汽车旅馆。

路天峰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见耳边时不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敲击键盘的声音。

我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一想到这个问题,路天峰立即清醒了不少。

“别跑!”路天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没事了?”章之奇淡淡地问了一句。

路天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又用力地眨了眨,只见章之奇在另外一张床上盘膝而坐,大腿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在连夜搜集资料。

“你不是说要睡到自然醒吗?”路天峰调侃道。

“确实是自然醒,醒来了就工作呗。”章之奇打了个哈欠,“既然你睡够了,要不换我睡一下?”

路天峰注意到章之奇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来他应该是一分钟都没合眼。

“行,你去歇会儿吧……不过先说一下最新的情况怎么样了。”路天峰看了看时间,原来他已经睡了四个多小时。

“你睡着后不久就有出大戏上演了,汪冬麟的微博账号突然更新,发布了一条挑衅警方的信息。”

章之奇转过屏幕,好让路天峰看得更清楚一点。

“快来抓我吧……”路天峰边读边皱眉,这种失去理智的举动,不太像他所认识的那个汪冬麟,“这部手机立即就被警方定位追踪了吧。”

“没错,但现场可是人来人往的加油站,汪冬麟也不是傻瓜,还会把手机带在自己身上吗?零点二十五分,警方在一辆长途客车的行李架上找到了那部手机,但没有汪冬麟的踪影,他只是趁着客车停靠在加油站让乘客们去上洗手间的空当,把手机偷偷放到了车上而已。”

路天峰苦笑:“这家伙还真是原封不动地抄袭我啊!”

“哈哈,名师出高徒!”章之奇打趣道。

汪冬麟使用的招数跟昨天上午路天峰借助电子脚镣定位器误导警方的手法如出一辙,真让人头痛不已。

章之奇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嗯,资料都在这里,你慢慢看,我年纪大熬不住了,先睡一会儿啊!”

路天峰点点头,调暗了床头的灯光,眼看章之奇似乎一倒下就睡了过去,又想起了他表妹的遭遇,不由得感慨万千。

“还是认真研究一下吧……”路天峰低声嘀咕着,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屏幕上。

“快来抓我吧!”

微博内容被截图放大后,看着这五个黑色的大字,加上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路天峰却突发奇想,这句话里头会不会隐含着什么重要信息呢?

汪冬麟是个冷静得有点可怕的人,他为什么要蓄意挑衅警方?

除非他有一个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然而短短的五个字之中,还能藏着什么信息呢?

“不对,还有其他信息……”

汪冬麟发布的微博包含了地理信息,这让警方能够更方便地锁定他的位置,从而增加了被抓获的风险,但他依然选择了这样的发布方式。

因此这个地理信息也非常重要。

X25省道,红峰加油站。

路天峰下意识地胡乱晃动着鼠标,看着光标在屏幕上跑来跑去。

“逃跑就逃跑呗,为什么非要留下地理位置?莫非他希望除了警方以外的人也能知道他在哪儿?”

但路天峰随即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无论汪冬麟躲在哪里,都不可能停留在这个加油站附近。

“莫非是……”

章之奇刚才说过的话,回响在路天峰耳边——名师出高徒。

汪冬麟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路天峰的刻意模仿。

“他还知道我的另外一种手法……”

数字索引密码表,最简单而有效的密码手法之一。

定位信息里面,只有两个数字,2和5。

对应“快来抓我吧”这句话,结果就是“来吧”。

来吧?去哪里呢?

路天峰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到底还有什么信息被忽略了吗?

“来吧,来吧……”

路天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随手在搜索引擎里面输入这两个字。

歌曲、漫画、电影……一大堆毫无关联的搜索结果当中,有一个网址令路天峰眼前一亮。

“来吧烤串”,地址在华联路,离D城大学校区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这应该算是汪冬麟最熟悉的区域了。

路天峰连忙打开网址,那是一个美食点评平台,除了地址、电话、人均消费、推荐菜式等店家资料外,还有不少顾客留言。

其中最新一条留言发布在一小时前,内容为:

好难找的地方啊!差点就迷路!

找了我大半天!

幸亏最后还是顺利吃上了,东西非常赞,可以说是本地烤串店的巅峰!

PS:老板说上午十一点开门,那时候顾客少,不需要排队,推荐大家这个时间过来哦!

前三行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就是“路天峰”,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汪冬麟,你要跟我见面吗?”路天峰沉吟道。

上午十一点,这就是汪冬麟指定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汪冬麟为什么胆敢主动找自己,但路天峰相信,这是只有他才能解读出来的信息。

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回复这条留言的念头,强迫自己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尽可能地放松身体。

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彻底的休息。

因为他的身体又开始莫名地疼痛起来了。


六月一日,凌晨三点三十分,摩云镇酒吧街。

马不停蹄地连续勘查了好几个现场的严晋回到警车内,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来,又长叹一声。

“情况如何?”后座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一团糟。”严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老戴,这次案情过于棘手,才需要麻烦你亲自出马。”

“严队言重了,我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参与行动的时候不拖累大家就好。”原来车内的另外一人正是第四支队的老刑警,处于半退休状态的戴春华。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大腿,一边说:“这条腿每逢风雨天就隐隐作痛,真让人不得不服老了啊!”

“老戴,这车里就我们俩,我就直说了。”严晋回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戴春华,“当初要不是靠你的火眼金睛,我们根本就抓不住汪冬麟。”

戴春华淡淡笑了笑,说:“功劳是大家的,我只是出了一份力。”

“老戴,论查案,你永远是我的老师。”

“行了,说案情吧。”

严晋点点头,说道:“先说余勇生的案子吧,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他被一把尖细匕首之类的锐器一下刺穿心脏,随后大出血而死。根据伤口的角度和深度推测,凶手是在极近的距离内行刺,而且凶手的身高在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间……”

“女人。”戴春华言简意赅地说。

“为什么这样说?”

“余勇生是队内的格斗好手,放眼整个刑警大队也没几个人敢说单挑稳赢他,要是他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刺中心脏,那一定是对方让他完全放下了戒心。”戴春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比如说,对方是个柔弱的女子,结合你刚才说的凶手身高,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一个女人下的手。”

“老戴,你真不应该退休的。”严晋翻开档案的某一页,“鉴证的同事已经证实,刺杀余勇生的凶器,就是在另外一起案件现场发现的、杀死女调酒师朱迪的那把匕首。根据目前的线索推测,朱迪很可能就是杀害余勇生的凶手,但她却不知何故,被同伴所杀。”

“她的同伴就是汪冬麟?”戴春华眯着眼,看着车窗上的雨滴。

“匕首上除了朱迪的指纹,还有汪冬麟的指纹。”

“割喉,这不符合汪冬麟的‘杀人哲学’啊……”

“从伤口分析的状况看来,这一刀似乎是朱迪主动迎上去送死的。”严晋停顿了一下,“一个身世成谜、身份资料全是虚构、视死如归的女人,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职业杀手、雇佣兵,反正不是等闲之辈。昨天上午在铁道新村的行动里面,也发现了一具雇佣兵的尸体,对吗?”戴春华边说边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大腿,“你还记得我们上次顺利拘捕汪冬麟之后,我说过的话吗?”

严晋正色道:“当然记得,你说汪冬麟最后一次的犯案模式有不合常理的变化,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神秘的雇佣兵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汪冬麟和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瓜葛,将会是案情的重要突破口。”

这时候,严晋突然拍了拍脑门:“对了,我想起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哦?说说看!”

“就是路天峰跟童瑶说过,他之所以选择劫囚车带走汪冬麟,是想查明汪冬麟一案背后隐藏的真相。”

戴春华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路天峰也觉得案件有隐情?”

“是的,奇怪的是,他又没有参与汪冬麟案的侦查工作,为什么能够斩钉截铁地说出案件背后有问题?而且昨天上午他劫囚车的行动时间点,也掐得太巧妙了,巧妙得就像……”

“未卜先知。”戴春华说出了严晋心中的疑惑,警队内部也有不少人对路天峰那位深藏不露的“线人”相当好奇,甚至流传着路天峰的真正身份其实是算命先生这样的玩笑。

当然,他们都很清楚路天峰的情报绝对不是靠算命得来的,这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话题别扯远了,我们还是要专注于追捕汪冬麟。”戴春华闭上眼睛,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发条莫名其妙的微博?”

“扰乱我们的视线,趁乱逃跑?”

戴春华摇摇头:“那个加油站本来就不在我们的重点搜查范围之内,他跑到那里再发一条微博就有点画蛇添足了。而我坚信,汪冬麟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的,我知道你一直对那两件至今仍未发现的‘纪念品’耿耿于怀。”

“所有看起来是‘多余’的东西,都是破案关键,消失的‘纪念品’是,汪冬麟所发的微博也是。”

戴春华慢慢睁开眼睛,嘴唇翕动着,反复默念那五个字。

“快来抓我吧……快来抓我吧……”

戴春华冷哼一声,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让我来满足你的愿望吧。”

2

六月一日,早上七点,D城郊外,TeeMall,露天停车场。

这座身处郊区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购物中心坐落在高速公路旁,每当入夜的时候,整栋建筑物灯火辉煌,被附近的居民戏称为“大灯塔”。

虽然现在天色刚亮,却正好是超市部门把新鲜蔬菜和肉类更新上架的时间。熟悉门路的家庭主妇掐着钟点,结伴而来。

在一辆灰色小轿车上,汪冬麟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因为在驾驶座上趴着睡了一整晚而隐隐作痛的腰眼位置。

他半夜离开红峰加油站后,把车子开到了最近的共享汽车租车点,又换了另外一张身份证租了个新车,然后一口气开到TeeMall这里,在停车场待了一整晚。他不敢去旅馆投宿,因为即使是非法的小旅馆,也很可能是警方搜索排查的重点对象,反倒是睡在车里更安全一些。

汪冬麟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更快清醒过来。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抗议着,于是在朱迪的包里翻出一点零钱,跳下车,跑到TeeMall门外的快餐店里买了一份三明治早餐。

由于担心被路人认出来,他不敢坐在快餐店里吃东西,买好早餐后又急匆匆地折返车内,直到重新锁好车门,才放心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然而他还没能把嘴里的早餐咽下去,就感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自己的后脑勺。

“不许动!”一个低沉而冷酷的声音从后座上传来。

汪冬麟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他不知道来者是谁,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环节犯错了。刚才去买早餐的时候,他明明已经锁好了车子啊?

“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你要敢乱动,脑袋马上开花。”

“你是什么人?”汪冬麟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刑警大队,程拓。汪冬麟,你被捕了。”

“警察?”汪冬麟的头脑飞速地运转着,整件事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纷繁复杂的局势之中,一定会有最关键的一步棋,你能想出这一步,就赢;想不出,就要输掉。

“咔嗒”,手枪的保险被打开了。

“等等,别开枪!”汪冬麟一个激灵,大喊起来,“我们可以谈一谈!”

“呵呵!”程拓冷笑一声,“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汪冬麟突然想明白了到底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我是重犯,警方要逮捕我怎么可能只派你一个人过来?”

程拓倒吸了一口气,却没吭声。

“你一定是调查了我租车的证件,追踪我使用的手机,但这些东西原本属于另外一个女人,警方不可能知道这些信息。”

“你倒是挺聪明的嘛。”程拓也不得不佩服汪冬麟,能够在被枪口指着脑袋的情况下保持如此清晰的思维。

“那几个假身份都是‘组织’提前准备的,所以只有‘组织’的内部人员能够借此追踪到我。”

“太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程拓将枪口顶得更近了一些。

汪冬麟耸耸肩,笑着道:“程警官,你如果只是‘组织’的一条走狗,那么你早就该开枪了。既然你没有选择开枪,那么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一下该如何合作。”

“你凭什么跟我谈合作?”

“那你知道‘组织’为什么非要除掉我不可吗?”

程拓没答话,他并不敢肯定地说自己知道真正的理由,毕竟“组织”下达任务的时候,很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他们只追求结果,不问过程,更加不愿意多透露半句信息。

汪冬麟嘿嘿一笑,接着说:“看来你在‘组织’内部也不受重视啊!”

“少废话,把你知道的东西统统说出来。别忘记了,你的命还在我手上。”

“程警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合作,扳倒‘组织’呢?”汪冬麟缓缓地转过身去,两人的目光第一次对上。

“就凭你?”

“我还有个伙伴,是你的老朋友,路天峰。”

“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程拓不禁皱眉,虽然枪在他手中,但谈判的主动权却一直被汪冬麟牢牢把控着。

汪冬麟扭过头,重新看向正前方:“程警官,我之前并不认识你,现在也谈不上信任你,如果你希望加入我们的话,请努力赢取我对你的信任——最起码,你不应该用枪口对着自己的盟友。”

“我们现在并不是盟友。”程拓冷冰冰地回答道,他不能再让汪冬麟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了,“我建议你跟我回警局一趟,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以拒捕为由向你开枪。”

“然后你就可以向‘组织’交差了是吗?”汪冬麟夸张地摇头叹气起来,“那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重要。”

“有话直说,不要故弄玄虚。”程拓心里确实有点七上八下的,汪冬麟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安。

“程警官,如果你可以有一点点耐性的话,就等到今天中午吧。”汪冬麟心知自己极有可能说服程拓,“只要你能够掩护我跟路天峰顺利见面,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回报。”

“我想要的回报?”

“破案,升职,平步青云,更重要的是,你还可以摆脱‘组织’对你的控制。”

程拓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枪口下意识地离开了汪冬麟的脑袋。

汪冬麟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这关键的一步棋,他总算是走对了。


六月一日,早上七点三十分,汪冬麟追捕行动小组的指挥车内。

忙了一整晚的严晋和戴春华两人正在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闭目小寐,但一通电话打断了车厢内的安宁。

“我是严晋,请说。”

“严队,我是总部技术分析小组的小黄,在治安监控中发现了疑似汪冬麟的人物。”

严晋立即精神一振:“辛苦了,麻烦把资料发给我。”

随着科技的发展,城市治安监控录像在追捕逃犯中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高清拍摄和人脸识别技术被广泛应用,加上性能越来越强大的硬件设备,让人工智能追踪逃犯成为现实。D城早在三年前就启用了能够收集五千个城市治安监控摄像头数据,并自动进行脸部特征分析,以精确锁定逃犯的“追捕者”系统,而经过三年的实战磨炼和系统扩充,目前已经有两万多个监控摄像头的数据纳入系统,每秒钟可以分析超过一千张人脸的特征数据。

正是这个不知疲倦的“追捕者”,今天凌晨时分在一家自助式租车店门外,捕捉到一名可疑人物的身影,技术分析小组通过反复回放,并对比在红峰加油站获取的监控视频,确认了有人当时驾驶着一辆白色小轿车由红峰加油站前往租车店,然后通过自助设备又租用了另外一辆灰色小轿车。那辆白色小轿车则被随意停在路边,鉴证人员在车内提取指纹后,确认了司机是汪冬麟。

因此汪冬麟目前应该在驾驶着那辆灰色小轿车潜逃,相关的车牌信息已经上传到数据库,分析小组正全力以赴在全市的停车场和路面上搜索这辆汽车。

“搜索结果刚刚出来了,那辆灰色小车在城郊TeeMall的停车场有进场记录,但没有出场记录。”严晋的语气里带着兴奋,“凌晨两点多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有可能是躲在车上睡觉了。”

戴春华倒是显得很淡定:“我们离TeeMall有多远?”

“现在路上车不多,五分钟内能赶到。”

“严队,我建议汪冬麟的行踪暂时不要上报局里,由我们直接去处理。”

严晋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老戴,这可不是小事情啊。”

“为了追捕汪冬麟,我们警方几乎是全市总动员,这种部署能够将他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但缺点在于信息共享得太及时了,行动泄密的机会大大增加。”戴春华若有所思地说,“我担心我们队里有内鬼。”

严晋略一思索,点头表示同意,反正汪冬麟的位置已经锁定了,TeeMall四周一片荒凉,不开车的话他根本跑不了。

严晋决定暂缓上报,改用内部通话频道对自己的小分队下达了指令。

“所有人,立即前往TeeMall,封锁停车场出入口,我要找一辆灰色小轿车,车牌号码为DV116,重复一次,DV116。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辆车离开停车场,明白了吗?”

“收到!”

“明白!”

五分钟后,严晋和他的下属已经将目标车辆团团包围。

但他们还是来晚了,车内空无一人,而且一打开车门,就传来一股浓烈的异味,有人在车厢内洒满了漂白剂,指纹痕迹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严晋环顾四周,发现这个位置刚好是监控死角,估计查录像也查不出什么端倪,但还是派人去找商场的安保人员,拿到监控录像来取证。

戴春华则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绕着汽车转了几圈,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老戴,有什么发现?”

“我在想漂白剂的问题。”

“这是破坏犯罪现场的常用手段,有什么不妥吗?”严晋反问。

“这车我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汪冬麟开过来的了,他还有必要再用漂白剂毁灭证据吗?再回想一下他出逃后涉及的几起案件,现场都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严晋心内一惊,没错,汪冬麟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挑衅警方,洒漂白剂可不像是他的手段。

“车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是那个人接走了汪冬麟。”严晋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而且是一个对我们警方现场勘查工作非常了解,行事小心谨慎的人。”

虽然戴春华没有把话挑明,但严晋立即就想起了这位老刑警几分钟前的推理。

警队里,真的有内鬼吗?

严晋突然想起,他该向上级汇报最新情况了。

3

六月一日,上午八点,汽车旅馆的房间内。

陈诺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她身处风腾基因的办公大楼内,被一群蒙面人不停地追杀,一颗又一颗的子弹擦过她的耳边,几乎要了她的命。

但这时候,路天峰出现了,他拿着一把银色的小手枪,却拥有无穷无尽的子弹,一枪一个敌人,枪枪爆头。

“诺兰,跟我来。”

路天峰拉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峰,前面没有路了。”两人跑到一座大厦的天台最边缘处。

“有我在,就有路。”路天峰揽住她的腰肢,“闭上眼睛吧。”

陈诺兰闭上眼睛,只听见阵阵呼啸的风声,她忍不住睁开眼,原来路天峰抱着自己,正在天空中飞翔。

蒙面人却并未放弃,有些人背后长出了翅膀,更有些人干脆变身成为乌鸦,穷追不舍。

黑色的羽毛像利剑一样飞向陈诺兰,但就在即将刺中她的瞬间,所有的羽毛都悬浮在半空中,停住了。

路天峰向她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

“看,时间停止了。”

“但时间不会永远停止啊!”陈诺兰不无担忧地说。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够伤害你。”路天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可是她总觉得不安心,于是用力地握紧路天峰的手,仿佛只有这种真实的触感,才能让她静下心来。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天色不知道何时变得阴沉灰暗。

那些悬停在半空的黑色羽毛,突然之间动了起来。

“峰!小心!”陈诺兰大惊失色,拼命地喊道……

陈诺兰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她首先感觉到的是,有人温柔地握住自己的手,定睛一看,原来是路天峰正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

“做噩梦了吗?”他轻轻地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峰……”陈诺兰并没回答,一下扑入路天峰的怀里。

两人之间无须过多的言语,就这样紧紧拥抱了好一阵子,陈诺兰才依依不舍松开手,红着脸问:“怎么是你在这里?童瑶呢?”

“她和章之奇在隔壁房间,刚才警方发布了新的动态,他们俩正在跟进调查呢。”

“那你呢?”

“我现在的任务是要好好保护你。”路天峰摸了摸陈诺兰的头。

陈诺兰心头一热,随即想起了因自己决策失误而死的余勇生,不禁愧疚地垂下头,抽泣着道歉:“峰,对不起,昨晚我……”

“那只是一场意外,不能怪你。更何况我已经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解决问题的……方法?”陈诺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但我可以让时间重来一次。”路天峰看着陈诺兰的眼睛,坚定不移地说,“我要找到那群能够操控时间倒流的人,再一次回到昨天,拯救勇生和其他在这次事件中不幸牺牲的无辜者!”

“这……可能吗?”陈诺兰怔住了。

“一定可以的,既然他们能让时间倒流一次,就肯定能再来一遍,关键是要找到那帮家伙!”路天峰咬咬牙。

“从一个科学家的角度看来,时间倒流绝对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陈诺兰犹豫地斟酌着用词,“实现时间倒流,应该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路天峰回想起喝下那所谓的增强药水之后,身体的种种不适,心里不由得一凉。但他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在陈诺兰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担忧或者胆怯。

“你的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多了。”路天峰笑着说。

“千万不要逞强,我担心……你说的那个药水会有副作用。”

“没事的,之前我经历过无数次时间循环了……”

“咚咚咚——”

路天峰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童瑶的叫喊。

“老大,我们要立即撤了。外面有警察。”

“好。”路天峰抓住陈诺兰的手,“跟紧我。”


六月一日,上午八点十五分,D城警察局办公大楼,指挥中心。

一大早就接二连三地传来负面消息,导致值班执勤人员的脸上都写满了疲倦和无奈。先是严晋带领的小分队回报,在城郊的TeeMall发现了汪冬麟的行踪,但警方的收网行动迟了一步,未能将其抓获;另一边,对各家旅馆进行地毯式搜索的小分队也找到了疑似路天峰的住客,只不过同样是与嫌疑人擦肩而过。

“都打起精神来,不要垂头丧气的。”罗局一边用力地拍手,一边给大家鼓劲,“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之前搜查行动一度比逃犯落后了好几个小时,但现在时间差已经缩小到一小时以内。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各主干道均有不同程度的交通堵塞,我看汪冬麟是跑不远了。”

“报告罗局,我们已经加派人手,设置路障盘查过往车辆,同时通知所有途经TeeMall附近的公交车和出租车司机特别留意,看看有没有疑似汪冬麟的人物出现。”一直坐镇指挥中心的吴国庆汇报道。

“很好,路天峰那边的情况如何?”

“一家汽车旅馆的前台服务员提供线索,称昨晚有人来开了两间双人房,却只用了两张身份证登记,我们的同事接报赶到现场时,发现两个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调查证实登记入住的两张身份证均为假证件,其中一张证件使用的名字虽然是‘李大宝’,上面的照片却是路天峰。”

罗局想了想,说:“既然那里是汽车旅馆,车子呢?”

“经过核对车牌,发现车主是这个人。”吴国庆递给罗局一份档案,封面是D城警察局统一的样式,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红色印章盖了一个“已注销”。

是章之奇的个人档案。

罗局不禁皱了皱眉:“怎么是他?昨天群贤大厦的枪战,是不是也跟他有关联?”

“是的,昨天枪战发生的地点就在章之奇的事务所附近。”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快把他找回来好好盘问一番。”罗局重重地将档案扔回桌子上,对于章之奇他很熟悉了,并不需要通过档案来了解情况。

没料到吴国庆露出一脸尴尬的神色,说:“罗局,其实我们的同事已经找到了这辆车子,也找到了章之奇,不过……”

“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吗?”

“章之奇说,他昨晚只是带女生去那里开房而已,开两个房间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

“笑话,他又不是名人,干吗要掩人耳目?”罗局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虽然明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但我们没有证据啊。另外,章之奇和一个女生在一起,那个人是童瑶。”

罗局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路天峰已经悄悄地转移,章之奇和童瑶是主动跳出来吸引警方注意力的。要真是路天峰和章之奇联手设局的话,罗局还根本懒得花时间和他们俩折腾,毕竟找到汪冬麟才是重点。

“好,别浪费时间去查章之奇了,让童瑶立即回来汇报工作!”罗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程拓那边的情况呢?”

“程队分散了人手,在以小石桥为中心,方圆五公里之内的地区进行搜查,暂时还没有发现。”

罗局的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大地图,小石桥和TeeMall这两个汪冬麟曾经出现的地点都贴上了红旗标志,两面旗帜在地图上看起来相隔并不遥远。

“真奇怪啊……”罗局自言自语着,陷入了沉思。


六月一日,上午八点四十分,TeeMall,安保录像监控室。

警方已经完全接管了这里,调出从凌晨一点到上午八点这个时间段内,停车场和商场出入口的所有摄像头,寻找着关于汪冬麟行踪的蛛丝马迹。

车子进入停车场的时间很快就确定了,是在凌晨两点四十七分,停车场入口处的监控拍到了司机脸部的下半部分,根据特征分析,基本锁定当时开车的人就是汪冬麟。不过汪冬麟后来把车子停在了监控摄像头的盲区位置,因此无法全程监控车内的情况。

汪冬麟再一次出现在视频之中,是早上七点零二分,他下车前往快餐店购买了一份早餐,五分钟后折返车内,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老戴,你怎么看?”严晋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五分钟里面。”戴春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你觉得有人在快餐店里面跟他接头了吗?”严晋转头对下属说,“调出快餐店内的监控录像,仔细排查一遍。”

戴春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严队,出去抽根烟放松放松吧。”

严晋有点惊讶,他知道戴春华因为健康问题早几年就彻底戒烟了,但仍然不动声色应了声好,两人一道走出监控室,来到走廊上。

“怎么回事,说吧。”

戴春华长叹一声:“严队,这事很不简单啊!”

“接头人不在快餐店里头?那么他们就是在车上碰面的……”严晋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举一反三,“可以查一下有没有车辆在进停车场之后,故意开到监控盲区位置的。”

戴春华拍了拍严晋的肩膀:“我已经注意到了,凌晨时分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却有一辆黑色商务车舍近求远,在早上五点多进场后径直开往监控盲区,一直到七点多才离开。”

“能看见车牌吗?”

“3R898,号码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

“这是……”

“我登录内部系统查过了,是我们警队的行动车辆之一,在本次任务当中分配给程拓的小分队使用。”

严晋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终于明白戴春华为什么要私下跟自己说这事了。他立即就想起了昨天罗局说的那句话。

“路天峰怀疑警队里有内鬼。”

难道内鬼就是程拓吗?

“严队,你认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戴春华问。

“让我想想……有个地方不对劲,如果程拓是去接应汪冬麟的话,那么他们碰面后应该趁着夜色尽快逃跑啊,为什么会等到七点多才接上头呢?”

戴春华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所以程拓应该是去蹲点埋伏汪冬麟而已,他趁着汪冬麟离开买早餐的机会,潜入车内,然后制服了汪冬麟。”

“但他却没有把汪冬麟带回局里……”严晋突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如果程拓是内鬼的话,那么之前汪冬麟押送的细节可能也是经他之手泄密的。他的真正目的,没准就是要杀死汪冬麟。

戴春华弯下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两侧:“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程拓在利用汪冬麟做诱饵,要引出藏在幕后的主谋,将其一网打尽;第二,程拓带走汪冬麟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需要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杀人灭口。”

“如果是前者,我们不可以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但如果是后者的话,我们需要立即出手阻止他。”严晋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没想到戴春华反倒笑了起来:“这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盯住程拓的那辆车子。我们想要知道一辆行动车的具体位置,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除非正在执行高度机密任务,否则警方所有的行动车辆上都会开启GPS定位。在这次大规模搜查行动当中,程拓绝对不敢随便关闭GPS,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老戴,我和你两个人去处理,不要告诉别人。”

“听你的。”戴春华笑了笑,笑声的最后却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要怀疑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确实是件痛苦的事情。

4

六月一日,上午九点十五分,幸运茶楼,包厢。

水晶虾饺、干蒸烧卖、腐皮牛肉丸、萝卜糕、艇仔粥……琳琅满目的广式点心摆满了大半张桌子,章之奇正在大快朵颐,而童瑶却气鼓鼓地坐在一旁,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童警官,你不饿吗?”章之奇一边吃一边问,因为嘴里塞满了东西,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你喊我什么?”童瑶冷冷地回答。

“童警官,有问题吗?”章之奇愕然道。

“你都跟人家去开过房了,称呼还那么见外啊?”童瑶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章之奇拍了拍脑门,他这才明白,童瑶是为了刚才那番信口开河,用来忽悠警方的说辞而生闷气呢。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吞掉嘴里的食物,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为了那些话而不高兴的话,我向你郑重道歉,但我说那些过火的话是别有深意的。”

“还别有深意?敢情我得向你好好学习了?”童瑶讥讽道。

“学习不敢当,交流可以。”章之奇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有板有眼地说,“你觉得那番话会传回指挥中心吗?”

“肯定会啊,到时候大家就……”

“你的同事和领导们,会相信我所说的话吗?”章之奇打断了童瑶的话。

童瑶愣了愣,终于开始有点理解章之奇的意思了。

“难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

“最高级的谎言,就是你明知道我在说谎,却无可奈何。我之所以把事情说得那么夸张、那么假,就是要将这个明确的信息传递给指挥中心——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们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童瑶为之气结:“你这潜台词也太隐晦了,谁能听懂啊?”

“放心吧,这次的总指挥是谁?罗局?吴国庆?无论是谁,他们都应该很了解我,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哼,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童瑶倒是有点被说动了,心头的气也消了不少。而一旦气消了,肚子就咕咕地抗议起来。

“来,吃个虾饺,我再次向你正式道歉。”

“姑且原谅你吧,正事要紧。”童瑶一口吞下了虾饺,丝毫不顾及所谓的淑女形象,“你是不是准备去替老大找那个戴猪头面具的家伙?”

“没错。”章之奇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手头上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查啊?”童瑶好奇地问,她很清楚对方并不是等闲之辈,办事干净利落,不留手尾,更何况他们是在“未来”的六月二日作案,她觉得简直是无从下手。

然而章之奇却信心满满,微笑着说:“这事虽然难,但也难不倒我。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里吃早餐吗?”

“这里能找到线索?”童瑶突然提起了精神。

章之奇还没回答,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来者身穿西装制服,笑容可掬,正是这地方的楼面经理。

“奇哥,很久没看见你来这里喝早茶了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楼面经理以夸张的热情跟章之奇打招呼。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阿威,这里的经理,我的哥们儿;这位是童瑶,我的朋友,是一位刑警。”

“原来是童警官啊,我就说这位美女看上去气度非凡,肯定不简单。”

童瑶勉强笑了笑,她不太喜欢这种溜须拍马的风格,但也不好说什么。

“阿威,今天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个忙的。”章之奇搭上阿威的肩膀,单刀直入地说。

“奇哥请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贫嘴,我才不要你赴汤蹈火呢。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有个朋友,准备过结婚纪念日,据说他悄悄预订了一家餐厅,准备给妻子一个惊喜,而我很想知道他到底预订了哪里,这能查出来吗?”

阿威想了想,大概是在脑海里消化了一下问题,才说道:“如果有那个人的姓名、电话号码和更详细的个人资料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哦?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去查?”

“D城的餐厅虽然多,但适合作为结婚纪念日庆祝活动的一般都是西餐厅。而大部分人在选择餐厅的时候,会参考网络上的意见,选择近期口碑较好的新店,或者老字号,真正能够进入这个范围的餐厅并不会非常多。”

章之奇“嗯”了一声,表示认同,随之追问了一句:“但城里排得上号的西餐厅,少说也有上百家吧?”

“百来家肯定是有的,但大家毕竟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相互询问一下有没有某位顾客在餐厅订座的话,还是能问出来的,只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哈,你倒是挺聪明的嘛!”章之奇赞道。

童瑶在旁边看着章之奇和阿威的一问一答,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章之奇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调查,真是事半功倍,阿威这个人真是找对了。

“其实嘛,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阿威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瞄了童瑶一眼。

章之奇察言观色,知道阿威有所顾忌,立即说:“我认识她很多年了,生死之交,你绝对可以放心。”

童瑶内心在苦笑,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么熟吧”,却依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阿威这才继续说:“只要动用警方的力量,查一下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不就知道他打电话去哪里预订了吗?”

章之奇和童瑶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警方……路天峰不是一直怀疑警队里有内鬼吗?

如果蒙面人和警方内鬼是一伙的话,眼前这些纷乱的线索就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阿威见章之奇不说话,试探道:“奇哥,要不你把你朋友的信息写给我,我去帮你查一下?”

“不用了,我突然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章之奇再次拍打着阿威的肩膀,“但绝对不是假公济私,滥用警方资源,你可别想歪了哦。”

“当然当然,奇哥那么聪明,一定会有更好的主意,哪轮得到我胡说八道!”阿威心照不宣地笑了。

“先替我结账吧,我再慢慢喝一会儿茶。”

“谢谢奇哥,我给你打个八折……不,六折!童警官,欢迎以后多来啊!”阿威不停地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包厢。

包厢的门再次关上后,童瑶终于忍不住问:“这人跟你什么关系呀?感觉热情得有点不可思议。”

“也没什么,我只是救过他全家的命。”章之奇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聊吧,现在先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警队里头,是不是真的有内鬼?

童瑶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今天特别安静,于是掏出来一看,却发现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了。

是昨晚忘记充电了吗?童瑶无奈地将手机收了回去。


六月一日,上午九点三十分,环城观光双层巴士上。

这是D城旅游业的特色线路之一,乘坐大红色的复古式双层巴士,线路为一个首尾衔接的环线,途经多处热门旅游景点和核心商圈,一共有二十四站,完整乘坐一圈需两到三个小时。乘客可以随时下车,也可以一直坐到晚上收车,在城中不停绕圈。

这条线路的最大特色,就是“慢”,对赶时间的上班一族而言,“慢”是不可接受的,但对路天峰和陈诺兰而言,这反而成了最大的优点。

因为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时间消耗掉。

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双层巴士上层座位的最后一排,望着窗外的风景,时不时低声耳语几句,看起来就是一对关系亲密的情侣正在结伴出游。

但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并非旁人脑补的甜言蜜语,而是十分严肃认真的话题。

“能量守恒定律决定了宇宙的本质,无论是时间循环还是时间倒流,都绝不可能无视能量守恒定律而随意发生。”

“我不太懂这些科学理论……”路天峰苦笑起来,一说到科学理论,陈诺兰就会特别较真,他根本没法和她争辩。

“简单来说,没有人可以不受限制地控制时间倒流,如果能这样的话,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岂不是会被锁死了吗?这相当于轻而易举地毁灭了整个世界啊!”

路天峰看着路边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和老人手中的推车里安睡的婴儿,心想:如果陷入了无尽循环,老人永远不会老,婴儿永远不会长大,那该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

“控制时间倒流等于毁灭世界?”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人能操控时间,必然需要付出极大的能量,才能维持整个宇宙的平衡。”陈诺兰忧心忡忡地看着路天峰说,“峰,你不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穿越时空,改变历史,这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路天峰揽住陈诺兰的手臂僵硬了一下:“其实你是想劝我不要再次尝试进行时间倒流吗?”

“是的。”陈诺兰低声说,她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

“所以被汪冬麟杀害的那个女孩,就让她这样死掉算了?还有勇生呢……”路天峰有点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

陈诺兰反倒显得很冷静:“峰,你知道我们搞前沿科研的人,经常会接触到可能改变人类社会,甚至改变整个世界的发明项目吗?汽车、飞机、核能、互联网……很多科技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尖端的科学家就跟神一样,举手投足之间可以影响上亿人的命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导师告诫我,永远要记住一点,我们都是人,而不是神。不要因为自己的能力可以改变世界,就贸然改变世界。”

路天峰的嘴角抽搐起来:“诺兰,你不希望我有穿越时间的超能力吗?”

“是的,我宁愿你就是一个普通人。”

“但如果我没有这种能力——”路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完后半句,“你早就死了。”

“什么?”

路天峰苦笑着,将自己和陈诺兰初遇那天的事情和盘托出。

如果他不是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就无法改变天马珠宝中心劫案的进程,那么陈诺兰将会在那次事件之中身中流弹而亡。第一次得知此事的陈诺兰,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完全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几年前就应该死去的消息。

“所以,你还认为我不应该尝试改变历史吗?”

陈诺兰沉默良久,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这样意味着我会死去。”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想象你的痛苦和孤独,而我不愿意让你去承受这一切。”

路天峰怔住了,他没想到陈诺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但只要有你在,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峰,你还不知道继续进行时间倒流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时候,双层巴士恰好靠站上下客,不一会儿,楼梯处传来噔噔噔的声响,四个戴着墨镜,身穿运动服,看上去像是外地游客的人走上了观光层。他们一阵东张西望后,选择了靠后排的座位坐下。

路天峰和陈诺兰之间的聊天暂时中断了,因为那四个新来的乘客有两个坐在他们前面一排的位置上,还有两个坐在他们的右手边。虽然说这是公共交通工具,无论人家坐在哪里都很正常,但车上明明还有不少空座位,他们却特意选择靠近一对情侣的地方坐下来,多少有点不合常理。

更奇怪的是,那四个人都没有摘下墨镜。

路天峰突然从前方的乘客身上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料味道,是东南亚国家特有的气息。

他立即想起之前曾经在哪里闻过这股味道。

在如今尚未存在的六月二日晚上,他在劫匪头目猪头身上闻到了同一种香气。

窗外依然阳光明媚,但路天峰的身子却像掉入了冰窖一样冷。

这时候,前座的一个男人缓缓转过身来,摘下了那副大得夸张的墨镜,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国字脸。

“初次见面,路警官,但也可以说一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他果然就是猪头。

“还记得我说过吗,你低估了我们,而我一定能找到你。”男人将目光转向陈诺兰,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陈小姐,你好。”

陈诺兰皱皱眉,她能感觉到来者不善,却猜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干脆保持沉默。

“是你。”路天峰只说了两个字,握紧了陈诺兰的手。

“是我们。”男人得意扬扬地指了指坐在路天峰右边的两位同伴,可以隐约看见他们的运动服下藏着枪支,枪口正对着路天峰的方向,“顺带说一句,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你可以叫我‘阿永’,永远的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很抱歉,现在是我负责提问,你负责回答。”阿永假笑着做了个鬼脸,“你把汪冬麟藏在哪里了?将他交出来,我就可以放过你们俩。”

“不好意思,汪冬麟早就逃跑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路天峰冷冷地说。

“哦?是吗?”阿永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你去把他找回来就是。”

“你们应该挺厉害的吧,干吗非要指望我去帮你们找人?现在全市的警察掘地三尺都找不到汪冬麟,你叫我怎么找?”

“办法你自己想,我只要结果——用汪冬麟换回你的女人。”阿永一边说,一边拉开运动服的拉链,让路天峰看清楚那把放在他衣服里的枪,然后重新拉上拉链,“你需要多少时间,半天够了吗?”

“你们这是强人所难!”路天峰咬牙切齿地说,但光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这四个人、四支枪?更何况他还要顾及陈诺兰和车上其他乘客的安全,根本就是无计可施。

“看来给你小半天的时间就足够了,下午六点之前,将汪冬麟带到这地方。”阿永自说自话地将一张名片塞入路天峰的手中,然后向陈诺兰嘿嘿一笑,“陈小姐,有劳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可以拒绝吗?”陈诺兰面不改色地问。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阿永拍了拍衣服内的枪,“我这个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男朋友亲眼见过一次,他能证明我并不是在吹牛。”

陈诺兰的手心一直在冒汗,而她能感觉到路天峰的手越来越凉。

“我会救你出来的,等我。”路天峰艰难地从嘴边挤出这句话来。

“嗯,我等你。”陈诺兰完全不管身边有多少歹徒在虎视眈眈,将身子凑上前,重重地吻上了路天峰的唇。

一个充满了力量和勇气的吻。

“我等你。”陈诺兰又重复了一次,然后毅然站起身来。

双层巴士正在平稳地减速前进,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车站。

路天峰感到自己的身体又要开始四分五裂了,脑袋嗡嗡作响,就像有虫子钻了进去一样。

5

六月一日,上午十点,华联路。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靠在尚未开门营业的来吧烤串门前,车窗上贴着深色贴膜,因此路过的行人无法看清楚车内的情况。

“程警官,我想上个洗手间。”汪冬麟坐在后座处,双手被铐在车门把手上,完全没有任何自由活动的空间。

驾驶座上的程拓头也不回地说:“这附近没有公共厕所,忍耐一下吧。”

“大哥,现在才十点钟,我约了路天峰十一点,怎么忍啊……”

话音未落,程拓扔了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到后座上。

“自己能解决吗?要不要我替你脱裤子?”

汪冬麟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低声嘀咕道:“没关系,我还能忍。”

“那就行了……”程拓手边的电话突然振动起来,他低头一看,又是那个自己不愿意看见的来电号码。

“我是程拓,请说。”

“问题解决了吗?”电话那端,是周焕盛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还没有,不过很快了。”因为汪冬麟在旁,程拓说话特别小心。

“汪冬麟在你手中?”

“没这种事……”

周焕盛立即打断了程拓的话:“程拓,你现在在华联路对吧?”

程拓顿时警觉地坐直了身子,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套。

“你已经错过了向‘组织’坦白的最后机会。”周焕盛冷冷道。

这时,程拓听见侧后方传来轮胎急刹车的声音,他反应奇快,一手抛下电话,然后松开手刹,踩下油门。然而程拓车子还没来得及离开停泊的车位,一辆白色面包车就在正右方停了下来,恰恰堵住了程拓的去路。

程拓毫不犹豫,没等对方做出下一步举动,立即把方向盘向左边打到尽头,踩死油门,随着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车子猛地冲上了人行道。

幸好人行道上的行人并不多,有足够的空间让程拓顺着人行道狂奔了一段,然后又瞄准了路边的一个缺口,狠狠一甩方向盘,让车子漂移着重新返回车行道上。这接二连三特技表演一般的操作,让后座上的汪冬麟叫苦连天。

“程队,开慢一点可以吗?我的屁股都快要开花了。”

程拓头也不回,只是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那辆白色面包车依然穷追不舍,淡淡道:“要被他们拦住,那就是你的脑袋开花了。”

“至于嘛——哎哟!”汪冬麟的脑袋撞在车窗玻璃上,因为程拓又出其不意地来了个急速右拐。

身后的面包车虽然灵活性稍差,但也勉强跟了上来,只是两车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要是程拓能够再来几次类似的急转弯,估计就能甩掉追兵了。

“砰!砰!砰!”

面包车上的人竟然不顾一切地向程拓的车子开起了火。

“坐稳!”程拓喝道,同时车子在他的操控下,就像蛇一样以S线路游走。

“程队,你的车技……真厉害。”汪冬麟弯下腰,紧紧地抓住门把手,哭笑不得。

说话间,车子突然急转。

“这群人是疯子吗?”程拓眼见对方并没有放弃的迹象,正想接通电台请求支援,耳边却传来了警笛长鸣的声音。

程拓不由得心生警惕,这支援也来得太快了,要不就是有同僚恰好在附近执勤,要不就是一场早有部署的行动。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一辆蓝色小轿车车顶放着警示灯,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那并不是日常执勤的巡逻警车,恐怕是刑警队的便衣警察。

白色面包车终于察觉到形势不对,在分岔路口处突然向左拐,不再追击程拓,但紧随其后的蓝色小轿车并没有去追捕公然在市区开火的逃犯,反倒直奔程拓的商务车而来。

很明显,对方的目标也是汪冬麟。

“你怎么那么受欢迎啊?”程拓揶揄了汪冬麟一句。

“我也不知道。”汪冬麟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身子。

“先甩掉他们再说吧。”程拓话音未落,已经重重地踩下了油门。


六月一日,上午十点零五分,大学城路段。

刚才在华联路,严晋和戴春华就一直远远地监视着程拓。那辆白色面包车一出现,他们立即提高了警惕,当程拓强行开车冲上行人道的同时,严晋当机立断,实施行动。

“要不要呼叫增援?”戴春华一脸严肃地问。

“我们先看看情况吧。”严晋的车子紧跟着白色面包车,并启用了警灯。

没跑多远,程拓的黑色商务车就和那辆白色面包车在岔路处分道扬镳。严晋稍稍犹豫了半秒钟,戴春华适时地提醒道:“追程拓和汪冬麟。”

于是严晋将方向盘往右打,并把油门踩到了最尽头,但仍然离程拓的车子越来越远。

“程队开车怎么那么疯?”严晋觉得自己的车快要失控了,有点力不从心。

“程拓大概是我们警队里面的第一车手,你知道他大学时参加过业余赛车比赛吗?”戴春华紧紧抓住安全带,脸色苍白地说。

“这我还真不知道……”

说话间,程拓的车子突然变向,转进了一条小路。严晋反应不及,一下子冲过了头,只好手忙脚乱地赶紧掉头。

重新拐进小路的时候,程拓的车已经绝尘而去,没了踪影。

“该死!”严晋狠狠地拍了拍方向盘。

“别慌,登录内网查查他的车子定位。”

严晋马上掏出手机,熟练地登录内部系统,然而程拓驾驶的车子已经关掉了定位,最后留下的位置信息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地点。

“他关了GPS。”

“也就是说他故意要避开警察。”戴春华沉吟道,“严队,我们要上报吗?”

“在街头发生枪战那么严重的事件,肯定得上报啊!”

“我是说,我们要把程拓的事情说出来吗?”

严晋一时无语。他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如实地把程拓的事情说出来,领导大概会追究他们知情不报、擅自行动的责任,但继续替程拓隐瞒的话又可能导致事态进一步失控,何况现在他完全看不透程拓到底是忠是奸,万一汪冬麟最终在程拓的帮助之下远走高飞,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戴春华像是缓过气来,脸上恢复了血色,他慢吞吞地说:“我们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简单直接一点。”

“我倒是有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给程队打个电话。”

“我同意。”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可结果却让严晋大失所望,拨通程拓的手机后,只听见“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关机了……”严晋的话才说到一半,手机上突然显示出一个陌生来电号码。


六月一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华联路,来吧烤串附近。

头戴棒球帽的路天峰匆匆忙忙地赶到华联路,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这条平日并不算热闹的马路上此时此刻居然挤满了人。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刚刚这里发生了枪战,警方目前正在进行取证调查,而这辈子只在影视作品里头听说过枪战的八卦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事发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看见了,那些人是疯子,在车上拿着机关枪就往人群扫射!”一个大叔激动得唾沫四射。

“胡说八道,哪有机关枪?他们用的是狙击枪。”另外一个大妈义正词严地说。

“那不叫狙击枪,那是机关枪!”大叔非常不服气地大声反驳。

路天峰暗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明显就是瞎说,但又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也许人类就是容易陷入这种自以为是的误区。

自以为是。误区。

这两个词语突然在路天峰的耳边隐隐约约地回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擦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感火花,但当他想去捕捉这火花的时候,它却一闪即逝。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暂时却想不出来。

路天峰用力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向不远处的来吧烤串。四周都是警察,大大降低了自己与汪冬麟碰面的安全性,不过也有好处,就是围观群众让他们更容易隐藏行踪了。

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汪冬麟真的敢出现吗?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找到汪冬麟,否则陈诺兰性命堪忧。

路天峰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开点评平台上来吧烤串的页面,再下拉页面,刷新了留言区的信息。

在汪冬麟的那条留言下面,有了最新一条回复,更新时间是八分钟前。

“这家我吃过,味道不太行,不如大学城二环路,华浦中心那家新开张的烤串店!PS:我知道肯定有人会说我是拓,但我绝对不是!”

路天峰顺手查了一下电子地图,上面根本没有叫“华浦中心”的地点。他又在搜索引擎里面查了一遍,才知道所谓“华浦中心”,其实是一栋在建中的高层建筑,但近期因为开发商破产的缘故,已经暂停施工,正在走拍卖流程等着下家接手。

那样的一个地方,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烤串店。

所以这应该是汪冬麟留给他的接头信息。

但这条信息里面还有另外一个让路天峰在意的地方,就是其中夹杂着一个碍眼的错别字——将“托”写成了“拓”。如果说是使用手机输入法的时候一不小心按错键的话,“托”一般也只会误输入为同音常用字“拖”或者“脱”,而“拓”是一个使用频率比较低的字,误输入的概率很低。

如果路天峰推理无误的话,这个字是汪冬麟故意写上去的。对他而言,看到“拓”字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上司程拓。

莫非汪冬麟已经被程拓控制住了?这是一个陷阱?

不过路天峰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论。如果是程拓利用汪冬麟设局的话,他一定会认真细致地检查汪冬麟发出来的每条信息,不可能错过那么明显的提示。

看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了,不管这种可能性是多么让人匪夷所思,它就是真相。

汪冬麟和程拓在一起,他们联手了。

6

六月一日,上午十点三十分,街角咖啡馆。

章之奇和童瑶坐在最角落的卡座位置上,两人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大堆不停快速滚动着的数据。

童瑶瞄了一眼屏幕,叹道:“你这玩意儿连我都看不懂。”

章之奇啜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外行人看不懂很正常。”

“我又不是外行人,我是警队内部最出色的情报分析人员之一。”童瑶气鼓鼓地瞪大眼睛说道。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可是全国最出色的情报分析专家,没有之一。”章之奇边说边指了指童瑶放在桌面上充电的手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做情报工作的人,赖以为生的关键工具会没电。”

“这个……”童瑶一时语塞,她至今没搞明白自己的手机是怎么回事,已经插上插座充了好一会儿的电,但屏幕依然显示电量为1%,无法开机。

“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不用麻烦你了。”童瑶断然拒绝,“我们还是来聊正事吧。”

“正事?那得等严晋出现之后才能聊啊!”章之奇双手交叉,胸有成竹地说,“他应该差不多到了。”

“你确定严队会来?”在童瑶心中,严晋是个一丝不苟、铁面无私的人,很难想象章之奇光凭一通电话加上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就能说服他前来赴约。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吧,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他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联系他,而且我觉得他现在很可能陷入了麻烦,需要人帮他解决。”

看着章之奇那副信心满满、得意扬扬的样子,童瑶忍不住冷笑一声:“呵呵,你也太盲目自信了吧,你不知道……”

然而童瑶硬是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因为她已经看见严晋推门进入咖啡店了,身后还跟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戴春华。

章之奇就像是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自然地向严晋挥挥手。

“严队,我在这儿。”

“你好。”严晋走上前,先是看了童瑶一眼,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惊讶,然后才向章之奇说,“你就是‘猎犬’章之奇?”

“没错。”

“你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章之奇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童瑶抬了抬眉头,意思是,你看,我没有猜错吧?童瑶哭笑不得,只好挪开目光,假装没看到。

“严队,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严晋脸色一寒,厉声说:“交易?你知道汪冬麟这家伙有多危险吗?你知道他逃脱不足二十四小时就害死了多少人吗?如果你有情报,尽快说出来;没有的话,就不要浪费警方宝贵的时间。”

章之奇敲了敲面前的咖啡杯,说:“我手上并没有情报,但你如果能把警方掌握的第一手情报告诉我的话,也许我就能帮你们找到汪冬麟的下落。”

严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你这是来寻我开心吗?警方查案的机密资料,你凭什么问我要?”

“就凭我的能力啊!严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找你,而且选择了一个那么凑巧的时间点吗?”

严晋和戴春华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问题正是他们在赴约路上一直在讨论,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章之奇大大方方地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了一百八十度,好让严晋和戴春华看见屏幕上显示的信息。

“这是我自己研发的数据分析系统。屏幕上的数据就是正在执行追捕和调查汪冬麟逃脱案的所有车辆信息,包括登记使用人员和实时定位信息,所有数据每隔十秒更新一次。数据太多了看不过来?没错,所以需要有数据智能降噪和分析功能……看两位的表情,是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没关系,我只说结论,在今天早上所有参与追捕汪冬麟行动的车辆当中,只有两辆车的行踪不正常,A车先是在跟踪和监视B车,然后B车突然加速狂奔,A车紧随其后,两分钟后,B车强行断开了GPS信息,这意味着什么?”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据加上章之奇滔滔不绝的一大番话,唬住了严晋和戴春华,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苦笑不语。

这正是章之奇所期望的反应,于是他在键盘上轻敲几下,调出另外一个窗口:“要知道系统并不是孤立的,这是警方内部的紧急情况通报。十点零五分,在华联路发生枪击事件,事发时间与刚才两台车突然加速追逐的时间完全吻合,很显然,A车和B车上的人能够提供现场的第一手信息。再查一下用车登记表,A车的登记使用人员是严晋,B车的登记使用人员是程拓,然而程队的电话我打不通,于是就只能找严队你了。”

严晋从警多年,经验丰富,办案能力也很强,但一直遵从传统的侦查工作流程,对于高科技的玩意儿,一向交给鉴证科和技术组的同事去处理,自己不管其中的技术细节问题,更没有见识过这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智能分析系统,甚至有点怀疑章之奇到底是不是在胡扯。至于年纪更大的戴春华,更是皱着眉头,一脸茫然。

严晋不得不问童瑶:“他搞出来的这什么系统到底靠谱吗?”

“这系统的功能之强大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但从理论上来说是行得通的。”童瑶老老实实地答道。

“所以在严队手里看似没用的信息,可能会成为我系统的强大数据支持,而那些你要花几小时甚至几天才能查出来的东西,我只要几分钟就能得到同样的结果。”章之奇把电脑屏幕重新转回面向自己的方向,“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中,相信我的话,就把线索共享出来,否则就此别过吧。”

“老戴,你觉得如何?”严晋犹豫不定,只好出言询问身边的戴春华。

戴春华的目光有点呆滞,严晋又提高音量再问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长叹一声道:“世界变得真快,我这把老骨头完全不中用了啊!”

虽然戴春华没直说什么,但不言而喻,他觉得自己比不过章之奇了。

既然如此,严晋决定将手头上的信息和盘托出,毕竟人多力量大,更何况章之奇“猎犬”的称号绝不是浪得虚名。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咚咚咚——”

一阵短暂而悦耳的音乐响起,原来是童瑶的手机终于从低电量状态之中复活过来,可以启动了。

但章之奇竟然抢在童瑶之前就拿起了她的手机,看了一眼手机状态栏后,一贯冷静的他突然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来。

“糟糕!”章之奇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惊呼道。


六月一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华浦中心建筑工地。

按照原本的设计思路,这将会是大学城区域罕有的商用办公一体化大厦,但世事难料,开发商的破产可能导致它永无完工之日。

路天峰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发现工地的前后两个出入口都配有保安亭,但不知道是不是没钱发工资的原因,保安亭内一个看守人员都没有。围墙已经有了好几处缺口,成年人可以轻易钻进去,看来这栋烂尾楼有可能是附近流浪汉们聚居的天堂。

到底是汪冬麟还是程拓选择了这个会面地点呢?

他决定不再思前想后,弯下腰钻进围墙。只见墙内的地面一片泥泞,还有好几串杂乱无章的脚印,看来今天起码有超过十个人通过这个墙洞进进出出。

路天峰稍微花了一点时间,辨认出泥地上最新鲜的两串脚印,这些足迹的方向跟其他人的不一致,并不是通往建筑物本身,而是通向地下停车场,很可能属于汪冬麟和程拓。于是他跟随着足迹一路前行,走进停车场。

四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还弥漫着常年封闭的空间内部特有的腐臭气息,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在这里死掉了。

地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应该是昨晚那场暴雨留下的印记。

正当路天峰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再往里走的时候,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丝闪烁的光芒。

短,长,短,短,短。

这是莫尔斯电码的特殊信号之一,代表的意思是“等待”。

路天峰迫不及待地信步向前,他已经不再有什么顾忌了,不管对方是谁,出于什么目的约他见面,他都不担心。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陈诺兰的安危。

在黑暗之中拐过一个弯角后,就再次见到了光亮。原来在停车场的深处有一个正方形的天井,这里是难得一见可以接受阳光洗礼的地方,空地上甚至长满了茂密的青草。

汪冬麟蹲坐在一根倒塌的水泥柱子上,双手被手铐铐住,但他的表情依然是悠然自得,看见路天峰出现,还咧开嘴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而程拓脸色阴沉,站在柱子的另外一端,冷冷地盯着路天峰。光看两人的站位和他们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还分辨不出他们是敌是友。

“阿峰,你终于来了。”程拓的语气有点冷淡。

“程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路天峰忍住了冲上前抽汪冬麟耳光的冲动,极力克制着情绪说。

“我的任务是将你们俩带回警局,但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劫囚车。”程拓将手放在腰间的佩枪处,“我不希望用枪口对着兄弟,不要逼我。”

“这个说来话长……”

“不,很简单。”汪冬麟尖声地笑了笑,强行抢过话头,“一句话总结,我和路队是‘组织’想要对付的人,而程队是为‘组织’卖命的人。”

“什么?”路天峰全身一震,种种往事瞬间浮现心头。

当警局内部人人都在猜测路天峰那位“神秘线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的时候,程拓则从来不过问这些细节问题,反而给予路天峰完全的信任和支持;

当各部门之间有人事调动的时候,是程拓主动建议让新加入的黄萱萱跟随路天峰学习,而黄萱萱最终被证实是“组织”的人;

当路天峰因为风腾基因一案的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也是程拓提议他千万不要完全依赖线人的力量,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一切如果解释为程拓早就知道路天峰的能力的话,那就顺理成章了。

程拓的脸色一变,似乎是生气,又更像是烦躁不安,大喝一声:“闭嘴!”

“我说错什么了,烦请程队指正。”汪冬麟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路天峰终于想明白了,这才是汪冬麟的真正目的。

他要挑起路天峰和程拓之间的矛盾,然后找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程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最初我只是对阿峰的线人心存顾虑,这时候有……自称是‘组织’的人找上门来,想跟我谈一场交易。那时候我觉得有点搞笑,我是光明磊落的警察,他们是莫名其妙的非法组织,凭什么跟我交易呢?但他们却说,不会让我做任何违法的事情,然而会告诉我阿峰那个线人的来历,我觉得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就答应了。”

“答应了,就没办法退出了,对吗?”看来汪冬麟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程拓顿了顿:“没错,我一介凡夫俗子,确实没办法跟‘组织’对抗,而且他们倒也说话算话,并没有让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要求我将阿峰经手的案件情况透露给他们。”

路天峰苦笑:“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煞费苦心地监视我?”

“我不知道,他们并不信任我,只是时不时会告诉我一些‘秘密’,让我知道‘组织’的力量有多强大,从而对我施加无形的压力。”程拓摇摇头,叹道,“谁能想到这个世界还真的有超能力存在呢?”

这时候路天峰注意到在一旁倾听的汪冬麟神情变得迷茫而惊讶,仿佛听见了什么他原本不知道的东西。

“等等。”路天峰制止了程拓继续说下去,转而对汪冬麟说,“汪冬麟,你先说出你所知道的关于‘组织’的所有信息。”

“为什么非要我先说?”汪冬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

“因为我们是警察,而你是犯罪嫌疑人。”路天峰毫不客气地说。

我们。这个词让程拓的眼前一亮。

因为路天峰不动声色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7

汪冬麟的回忆(五)

茉莉的尸体在三天之后被人发现,没多久,警察就上门拜访了,毕竟那一晚的同学聚会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我是她的前男友,当晚又去过同一家KTV,自然是难逃警方的一场询问。

但我确信自己表现得相当自然,我甚至主动向警方承认了,那天晚上在KTV里面曾经碰上茉莉,我们还聊了好几分钟,之后我返回家中,至于她接下来去了哪里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当晚你们聊了些什么话题?”负责询问的警察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

我面不改色地回答:“都是闲聊,东拉西扯的,不太记得了。”

“你感觉当时谈话的气氛如何呢?”

“尴尬,但还是尽量保持礼貌。我们之前曾经在一起,分手时也有点不愉快,所以嘛,你懂的。”我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你恨她吗?”这警察毫无技巧,简单粗暴地直奔主题。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早就没有任何感觉啦!”

这些年来我完全没有联络过茉莉,也从不在朋友面前提及她的名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对她的真实想法。

警察在记录本上快速地写下一些什么,又问:“那么当晚你离开KTV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吗?”

“是的,这一点我的女朋友……未婚妻王小棉可以为我做证,我是晚上九点半到家的。”

“然后呢?”

“然后?”我假装听不懂,反问了一句,“然后我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再出去过了。”

我很清楚,他会再向小棉确认我证词的真实性。而小棉虽然会害羞,但为了彻底洗脱我的嫌疑,她也一定会将当晚我们发生关系的细节和盘托出。

身为我的未婚妻,小棉的证词虽然可信性存疑,不过要应付警方这种撒网式的排查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不出现新的证据,只要尸体上没有属于我的痕迹,我是不会被警方重点调查的,因为我在应对盘问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棒。

对整个社会而言,幸运的是像我这样心态强大的犯罪者只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人都会在警方的心理攻势之下土崩瓦解,选择坦白。

不过在我接受警方询问的第二天,我的邮箱内突然收到一封陌生人发来的电子邮件。

“跟前女友的相聚,很愉快吧?”

我立即删除了邮件,并清空了回收站,但我的手却一直在冒汗。

发送邮件的人是谁?

五分钟后,我收到了同一个发件人发来的第二封电子邮件,里面也是只有一句话。

“杀死前女友的感觉,很好吧?”

这一次,我连删除邮件的勇气都失去了。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等待着第三封电子邮件的到来。

我很清楚,对方一定还会联系我。

又过了五分钟,这一次,电子邮件内是一张图片附件,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我抛尸的地点。这个位置跟最后发现尸体的位置之间有好一段距离,因此这是连警方调查人员都还不知道的绝密信息。

然而我的一切秘密,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回复这些电邮,这很可能是警方用来引诱我露出马脚的陷阱。

但如果他们已经能够确认我的抛尸地点,干吗不直接逮捕我,而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稍稍冷静下来,想明白了,发邮件的人一定不是警方。

那么他会是谁呢?

第四封邮件告诉了我一个答案。

“汪冬麟先生,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无视这些邮件,那么我们会将所有证据以匿名信的形式寄给警方,然后你的罪行将公布于众;第二,选择和我们合作,替我们解决一个小小的问题,具体内容参见附件。我们会给你预留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出决定,一周之后,如果我们发现需要你帮忙解决的问题尚未解决,那么我们将立即与警方联系。”

附件是一个压缩包,文件比较大,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附件下载完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位女生的详细个人资料,包括个人简历、家庭资料、学历证明,甚至还有一大堆她的生活照和个人博客文章。

她就是那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吗?

我注意到附件内还有一个文档,里面简单地写着几句话:“这位女生应该属于你喜欢的类型吧?解决她,并将她随身携带的粉红色钥匙扣交给我们,以证明你完成了任务。钥匙扣请于一周之内,放到D城大学游泳馆139号储物柜里,将储物柜的钥匙带走,我们自然有办法收货。祝你好运。”

我倒吸一口凉气,对方真的要逼着我去杀人吗?

我又认真看了看女生的资料,她叫林嘉芮,二十七岁,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目前在本地一家生物医学研究所内从事药物研发工作,看上去并不像是会跟别人结下深仇大恨的职业,是谁费尽心思非要将她置于死地呢?

又等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新邮件发过来,看来对方不会再有进一步的指示了。于是我站起身来,在书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一个星期的时限实在是太紧张了,我根本来不及好好策划行动方案,更何况这个周末小棉应该不回娘家,我不能像之前几次那样,将目标带回家再下手。

越是细想,就越是焦虑,我甚至觉得警察下一秒就要敲响我家的大门了。

“砰砰砰——”这时候,门外还真的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小棉的声音,“亲爱的,你要吃点水果吗?”

“不了,谢谢!”我赶紧关掉显示器,生怕小棉走进来看到我的屏幕画面。

“哦,你在忙吗?”

“是的,有点事情。”

“那不打扰你了。”幸好她是个懂分寸的女人。

小棉的脚步声消失后,我才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为了保住眼前的幸福生活,我别无选择,必须杀死与我毫无瓜葛的林嘉芮。

我花了两天时间,认真整理、研究了关于林嘉芮的一切信息,让自己对她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什么食物,爱穿怎么样的衣服,爱去哪里玩,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根据这些信息,我制订了一个虽然不太完美,但成功率应该还算高的计划。

我决定利用周六下午她出门逛街购物的时间,安排一场偶遇,再用投其所好的话题来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想办法约她共进晚餐。当然,我也考虑了勾搭不成功的可能性,如果出现那种状况的话,我准备尾随她,找机会强行实施袭击,为此我还购买了防狼电击器和警用电棍。

不过事情的进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也许我天生就对女人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吧。当我在充满小资情调的书店跟林嘉芮“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她替我捡起掉落的书本,却惊讶地发现那是她最喜欢的作家推出的新书时,她眼中的光芒让我确定,这一次行动十拿九稳了。

长期处于恋爱空窗期的林嘉芮,对我的甜言蜜语并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初遇后两小时,她就答应了我一起吃晚饭的要求。当她红着脸,羞答答地坐上我车子的副驾驶座时,一定没料到这辆车的最终目的地,是要送她去见死神。

我一改以往的小心谨慎,选择了更加冒险的方案,在车子经过一段僻静无人的道路时,我声称发动机故障灯亮了,要停车检查,林嘉芮也傻乎乎地跟着我下车查看。我乘她不备,将防狼电击器启动到最大一档,撞向她的腰间。

“呜——”她的身子在一番剧烈抽搐后,软绵绵地脱力瘫倒,而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把电击器放到她的脖子上,再次启动。

林嘉芮怪叫一声,彻底失去了知觉,我把她抱到后座上,然后迅速驶往我一早就用假名预订好房间的酒店。那家酒店可以从地下车库直通客房楼层,而且近期在做监控系统的升级改造工程,不少摄像头运作暂停了,正是理想的犯案地点。

我搀扶着昏迷不醒的林嘉芮,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带到房间内。坐电梯的时候,还遇上了一对情侣,他们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而我沉住气,抱歉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老婆大白天就喝醉了。”

大概是因为我表现得太过镇定了,那对情侣竟然相信了我的胡扯,没有对我起疑心。这让我相信,幸运女神今天又站在了我这边。

将林嘉芮带进房间,放到床上的时候,她突然惊醒过来,但已经太迟了,在这个隔音极佳的房间里面,我无论对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又哭又闹,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我的力气,被我死死摁在床上,打了几个耳光之后,就乖乖地认输了。

“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不能伤害我……”她战战兢兢地说。

“任何要求吗?”我故意逗她。

“是……是的……”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只要乖乖进浴室里面洗个澡。”我咬着她的耳朵说。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洗得最干净、最彻底的一次。

可是我失去了这一段时间内的记忆。

半小时后,我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看着沉睡在浴缸底部瞪圆双眼的林嘉芮,身体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没想到这一次被迫的杀人行动,竟然给我带来了比之前更强烈的满足感。

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杀人后我会返回家中,等到半夜四下无人之时,再回到酒店房间,偷偷地将尸体通过地下车库带走。可是当晚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紧张,身体出了很多汗,回家的路上一吹空调,竟然有了感冒的迹象。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接过小棉递给我的感冒药和温水,一口气吞下药片后,直接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我发现感冒症状基本没了,然而倒霉的是,我没办法赶回酒店处理善后工作了。我赶紧摸了摸口袋,幸亏还记得把神秘电邮里要求的钥匙扣带在身上。我估计最迟下午两到三点钟,酒店服务员就会发现尸体,到时候这个钥匙扣可会成为关键证物的,于是我立即跑到游泳馆,将钥匙扣按照要求锁进了139号储物柜,并把储物柜的钥匙带走,扔进了垃圾桶。

我已经完成了一切工作,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事情,警方都知道了,酒店的监控系统虽然正在更新维护,但毕竟还是有一些能够正常工作的摄像头。两天后,你们抓住了我,将我送上了审判席,只不过谁也没料到是精神鉴定的结果救了我一命。

不过话说回来,我宁愿被枪毙,也不想在精神病院里面当一辈子的疯子。

8

六月一日,上午十一点十五分,华浦中心建筑工地,地下停车场。

汪冬麟长叹一声,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他一反常态地低下了头。在讲述过程中,他时而语气淡定仿佛事不关己,时而又从眼中露出极度的疯狂和喜悦,看得路天峰胆战心惊。

每当汪冬麟显露出那张恶魔的脸庞时,路天峰都要努力克制住上前给他一拳的冲动。

“说完了?”路天峰调整一下呼吸,尽量平静地问。

“哦,刚才说漏一件事情,我杀人后的第二天晚上,就收到了最后一封电子邮件,里面只有七个字:代表组织感谢你。”

“然后你就顺手删掉邮件了吗?”

“是的。”汪冬麟点点头。

“不对,你还有所隐瞒。”一直默不作声的程拓突然冷冷地插话,“汪冬麟,你刚才向我提议,希望能够联手对抗‘组织’,但我听完你的故事后,却不知道你凭什么那样说,你甚至连‘组织’到底是干吗的都不清楚!”

汪冬麟干笑了一声,耸耸肩,没答话。

“如果你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的话……”

“程队,我猜汪冬麟只是不想轻易揭开自己的底牌罢了。”路天峰向前踏出一步,他已经开始有点了解汪冬麟这个人的风格了。

汪冬麟将人生视为棋局,将每个人都视为对手,所以凡事都留有后手,说话也是点到即止,留下回旋的余地。

但路天峰决定将他逼上绝境。

“汪冬麟,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为什么要救你。”

汪冬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记得。”

“如果你不拿出点合作诚意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就一起回警局,我去接受上级的调查和处分,你乖乖回精神病院里面,等待‘组织’发动的下一次刺杀行动。”

汪冬麟抬起头,看着路天峰的眼神,就知道他这句话是认真的。

“我……大概想到了‘组织’为什么会派人来干掉我……”他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

“很可能是他们发现我曾经拷贝过U盘里的数据——林嘉芮随身携带的钥匙扣,其实是一个迷你U盘。”

“真的吗?”

“数据在哪里?”

汪冬麟此言一出,路天峰和程拓的反应都激烈起来。两人都恨不得直接冲上前,摁住汪冬麟来撬开他的嘴巴,挖出所有信息。

“路队,你说得对,这就是我的底牌,绝对不能轻易打出去。”汪冬麟看了看路天峰,又转头看着程拓,“现在轮到你们拿出诚意来了。”

“你想要什么?”程拓厉声问。

“自由。”汪冬麟仰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蔚蓝明亮的天空,“我不想坐牢,也不想去精神病院。”

“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想要自由?”程拓语带讽刺地反问。

“如果你们不能满足我的愿望,那么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大家一起毁灭。你的前途、你的家庭、你的未来……你们的一切。”

汪冬麟狞笑着,目光在路天峰和程拓之间来回扫视,他想分辨出眼前这两个男人到底谁更容易动摇,谁能够成为他真正的盟友。

路天峰看了一眼程拓,正好迎上对方尖锐的目光。事实上,他还有一个在场另外两人都不知道的软肋,那就是陈诺兰还在歹徒手中,他不可能随便地将汪冬麟交给警方。

程拓又在想些什么呢?他会选择跟“组织”彻底决裂,还是按照“组织”的命令办事,把汪冬麟杀死?

还有一个更冒险也更诱人的选项,路天峰甚至可以选择在此时此刻将程拓“杀死”,然后用汪冬麟去交换陈诺兰,交换的时候想办法迫使阿永再次启动时间倒流,那么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将会抹除得一干二净。

这大概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然而程拓显然也考虑得很周全,他掏出手枪,枪口稳稳地指向汪冬麟,并且不声不响地调整着自己的站位,尽量靠近汪冬麟而远离路天峰,杜绝了路天峰冲上前近身抢夺枪支的可能性。

“汪冬麟,将数据拷贝交出来!”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就会在这里因为拒捕而被击毙。”程拓的枪口瞄准了汪冬麟的天灵盖。

“路队,这样做符合规矩吗?”汪冬麟故意将问题抛给路天峰。

“路天峰现在的身份也是逃犯。”路天峰还没开口,程拓就抢先回答。

言下之意,就算程拓在这里开枪射杀他们两人,也能够找到足够充分的理由去向上级领导汇报解释。

“程队……”路天峰想劝说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从三人的头顶上方传来,吓得他们同时往上看。

“哈哈,终于找到你们啦!”

章之奇的脸出现在上方天井的边缘处,紧接着,童瑶也露面了。


半小时前,街角咖啡馆内。

章之奇看过童瑶的手机后,脸色一变,紧张兮兮地拿出便携式工具箱,摆开架势,看起来是准备把手机大卸八块。

“等等,你想干吗?”童瑶连忙护住自己的手机。

“你的手机已经被人植入黑客程序了,而且是从硬件层面做的手脚。”

“什么?”童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毕竟也是警局里的技术专家,严晋和戴春华又在场,要是自己的手机被黑了还真是有点丢人。

“这不怪你,只怪敌人太狡猾。”章之奇趁着童瑶发愣的时候,已经拆开了手机后盖,卸下电池,很快电路板就出现了。

童瑶只好在内心默默祈祷章之奇不但会拆机,还能把它装回去。

“看,这就是黑客程序芯片。”章之奇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用镊子夹起了一块边长只有几毫米的小芯片。

“真的吗?”童瑶苦笑起来。

“有人通过这芯片,控制了你的手机,甚至可以利用你的账号登录警方内网,获取各种最新信息。”

“那么厉害?”因为不太懂技术而陷入云里雾里的严晋,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厉害?也就一般般吧。这程序肯定是有什么致命的Bug,导致进程死锁,陷入无限循环,不停地消耗手机的资源和电量,所以才会露出马脚来。按我们黑客的规矩啊,要动用到修改硬件设备这一招就已经落入下品了……”

“绕一个那么大的圈子,你是想表达自己的水平更厉害吗?”童瑶没好气地戳穿了章之奇的把戏。

“那当然。”章之奇大言不惭道,“这芯片我晚点再研究,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得找到汪冬麟。严队,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严晋真是哭笑不得,自己哪里卖关子了?还不是章之奇自顾自地在折腾手机吗?不过正事要紧,他很快就言简意赅地将发现程拓可能已经控制住汪冬麟却没有及时汇报,他们对程拓实施监视跟踪,没料到又遇上了枪战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所以说,最后程拓靠着车技把你们甩掉了?”

“是的。”严晋点了点头。

“即使你错过了路口再掉头回追,前前后后也就耽搁不到二十秒吧,那车子能跑多远呢?”章之奇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没有请求总部支援,所以无法实施拦截措施。”严晋有点惭愧,觉得这是他在犹豫之间错过了良机。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章之奇连连摆手,“当时程拓并不知道你们是谁,只知道你们的警察身份,因此他制定逃跑策略时一定会假设你们已经请求了总部增援。”

章之奇看严晋的表情还是一片茫然,干脆在电脑上调出了大学城附近的地图,然后噼里啪啦地敲打了一番键盘,地图上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摄像头符号。

“看,这就是程拓甩掉你们的位置吧?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知道死命跑远是没用的,每个交通监控摄像头都会记录下他的逃跑轨迹。所以更好的办法,是就近找一个隐蔽的地点躲起来,尽量避免被监控拍下,然后改用其他方式逃走。”

严晋拍了拍桌子,恍然大悟:“所以他还在那附近!”

“把车牌写给我,我搜索一下这些监控摄像头的数据。”

这时候的严晋已经对章之奇的能力极其信服,连忙报出车牌号码。章之奇搜索了一番,很快就在地图上用红线圈出了一个圆圈。

“程拓的车子只在两个路口的监控摄像头里面出现过,因此他可以选择藏身的范围很容易推算,就在这个红色的圈圈里面。”

“这很容易推算吗?怎么算出来的?”童瑶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

“商业机密。”章之奇眨了眨眼。

虽然因为缺乏实证,严晋万万不敢动用总部的力量搞什么大规模搜索,但也第一时间就把自己能调动的人手全部调到大学城区域,按照章之奇划出的范围开展排查工作。另一边,章之奇说是要帮忙找人,拉着童瑶就往外走。童瑶心里其实是不太情愿的,自己毕竟是个警察,不跟大部队行动却跟着这私家侦探到处乱跑,成何体统?无奈自己的手机被章之奇拆成了零件,还得指望他帮忙装回去呢,只好默默地跟随其后。

没想到一出咖啡店的大门,章之奇就凑到童瑶耳边,悄声说道:“我们得赶在严晋他们之前,尽快找到程拓和汪冬麟。”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那当然,要是我只能在地图上画圈圈,那凭什么收费那么贵啊?”章之奇不无得意地说,“在那个范围内,真正完美的藏身地点只有一个,我相信严晋和戴春华很快就会想出来的。”

“是哪里?”童瑶感觉自己在章之奇面前就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学生。

“本市著名的烂尾楼盘,华浦中心。”


六月一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华浦中心建筑工地。

地下三人、地面两人,这五个人之间形成了微妙而复杂的格局。

按道理来说,现场有两名在职警察和一名停职警察,这三个人都有将汪冬麟抓捕归案的责任。然而路天峰心系陈诺兰,程拓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童瑶完全不清楚地下停车场内发生过什么,三人一时之间都不敢提出带走汪冬麟。

至于汪冬麟,双手戴着手铐,无法自由行动,看上去只能听天由命,任人鱼肉。但实际上他藏起来的那份数据就是一张最有力的底牌,他很有信心,路天峰和程拓都不会轻易将他交给其他人。但棋盘上的局势已经很被动了,他只能等待着对手犯错,绝对不能主动出击。

反观章之奇,他的心理负担最小,汪冬麟对他来说就相当于是三十万的悬红而已,无论是谁将汪冬麟送进警局,他都有机会拿到悬红。但他同样不敢轻易开口发言,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问题所在,明白眼前要是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最大的问题,就是陈诺兰的莫名缺席,加上路天峰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章之奇猜测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章之奇已经将路天峰视为朋友,既然是朋友有困难的话,他可不能坐视不理。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程拓主动打破了僵局:“汪冬麟,你跟我回警局一趟。童瑶,你来协助我押送犯人,其余无关人等可以散退了。”

童瑶还没回答,就听见路天峰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程拓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火。

“因为汪冬麟在撒谎。”路天峰伸出手,直指汪冬麟的鼻尖,“他还隐瞒了某些非常关键的信息,这搞不好会害死我们全部人。”

汪冬麟先是愣了愣,继而苦笑了起来。

路天峰果然是个不容小看的对手,这盘棋的局势还真是风云变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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