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逆时盲点

逆时侦查组  作者:张小猫

1

六月一日,中午十二点,未知地点。

陈诺兰先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后一直戴着的眼罩被取下来了。她终于可以重见光明,然而马上整个人便愣住了。

在被阿永等人强制掳走后,她很快就被蒙住眼睛,感觉好像一直在车上颠簸,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她不停地猜想自己最后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废弃的建筑物、偏僻的旧仓库,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

陈诺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出乎意料的是,睁开眼睛后,自己正身处一间装修豪华而舒适的屋子内,柔和的光线、清新的空气,屋外还有阵阵鸟语传来。

这应该是D城郊外某处高端别墅区。

“陈小姐,欢迎大驾光临。”一名四十多岁、身穿笔直西装的中年男子从白色的真皮沙发上站起身来,向陈诺兰热情地伸出双手。

“你好。”陈诺兰平静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应。

中年男子不以为忤,自然而然地将手缩回去,又向押送陈诺兰而来的阿永一行人打了个手势,短短数秒之内,这屋内就只剩下陈诺兰和他两个人了。

“阿永他们都是粗人,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陈小姐多多包涵。”中年男子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替陈诺兰倒了一杯热茶。

陈诺兰倒真的是有点口干舌燥,于是也没有顾忌那么多,接过杯子就喝,反正对方要想下毒手的话,早就能把她杀死十遍八遍了。这茶叶还是上好的新茶,鲜嫩芬芳的气息扑鼻而来。

“这茶不错。”陈诺兰放下茶杯,淡淡地说。

“陈小姐请坐,鄙人司徒康。初次见面,希望能和您交个朋友。”

陈诺兰心里纳闷,嘴上却不饶人:“司徒先生喜欢用暴力手段和别人交朋友吗?”

“这纯属是无奈之举,如果不用点手段,怕陈小姐根本不会理会我们啊!”司徒康微微一笑,摊开双手,“您的男朋友路天峰也不可能让我们接近你。”

“没必要拐弯抹角的,直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司徒康又是一笑:“我手头上有个基因技术的项目,想请陈小姐来当我们的技术顾问。”

“不好意思,没兴趣。”陈诺兰一口回绝。

“身为科学家,不应该那么草率地下结论啊!”司徒康又斟了一杯茶递给陈诺兰,“这个项目跟RAN-X可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陈诺兰心头一震,几乎没接稳杯子。RAN-X是风腾基因的最高机密,连陈诺兰都只是对其一知半解,这个男人又为什么会知道它的存在呢?

更何况路天峰提醒过她,关于RAN-X的一切,她都要假装不知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陈诺兰匆匆忙忙地答道,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刻意,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

司徒康自顾自地说下去:“三年前,基因技术专家雷・科斯塔发表了关于利用基因技术增强人体免疫力的大胆假设,论文中将其命名为‘科斯塔设想’。这篇论文曾经在业内引发了一波讨论热潮,但很快世界各地的研究者们就纷纷找到了论文中的一处致命错误,把‘科斯塔设想’彻底推翻,文中的观点也很快地被学界遗忘——”

陈诺兰越听越惊讶,雷・科斯塔的论文她研究过,甚至之前还和老板骆滕风讨论过其中一些有思考价值的地方,但万万没想到司徒康竟然非常熟悉圈内的学术研究动态,他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劫匪。

“然而还是有些执着的研究人员,深入研究和挖掘‘科斯塔设想’背后的各种可能性,从而推导出属于自己的新理论。要知道,D城是国内基因技术研究领域的前沿阵地,这座城市里有两个人,在‘科斯塔设想’的研究工作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陈诺兰沉默不语,但她已经猜出了其中一个人就是已经死去的骆滕风。

“除了骆滕风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年轻的女研究员林嘉芮另辟蹊径,提出了改良版的‘科斯塔设想’,只不过她在业内资历尚浅,人微言轻,所以没有引发太多的关注。但最可怕的事情是,这几位研究人员全都死于非命,雷・科斯塔在美国遭遇车祸身亡,骆滕风在风腾基因一案中被杀死,林嘉芮则死在了‘纪念品杀手’汪冬麟的手中。”

“死了?”陈诺兰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路天峰对自己的提醒和保护并不是杯弓蛇影。

“有人在杀死研究这项技术的人,他们不希望这项能够大幅度改善人体免疫力的技术面世。”司徒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陈小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吗?”

陈诺兰默不作声,但她知道这一行的潜规则,当一项新兴技术能够廉价而安全地治疗某种顽固疾病时,通常会影响到许多既得利益者的赚钱之道,所以会迎来各方面的多重打压。有些新技术会因此延迟数年甚至数十年进入公众的视线范围,运气更差的话,可能会彻底在历史舞台上消失。

可即使如此,医药技术人员也未曾停止过研发的步伐,他们内心坚信总有一天,高性价比的治疗方案会冲破层层阻挠,成功拯救那些经济条件并不富裕的病人。

而司徒康现在正在暗示,有人通过杀人的手段,残忍地阻止一项新生技术的问世,这可以说是打破了陈诺兰能够容忍的底线。

不过陈诺兰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她并不清楚司徒康这人是什么来历,他说的话未必可靠。

“既然是那么危险的工作,司徒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恕我无能为力。”陈诺兰依然冷冷地拒绝道。

“在下一番好意,还望陈小姐三思。”司徒康虽然连吃钉子,却还是面不改色,语气平和,“又或者,你可以看过项目相关资料后再做决定。”

陈诺兰知道这是个危险的诱饵,所以她没有回应。

“不过嘛,现在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司徒康眼中第一次露出凶光,“林嘉芮的研究数据并不在我们手中,而是被汪冬麟藏了起来,因此我热切期盼着路队能够尽快带来好消息。”


六月一日,中午十二点,环城公路上,一辆外表残旧,开起来也是摇摇晃晃的小面包车里。

章之奇负责开车,路天峰坐在副驾驶座上,程拓和童瑶则坐在后排,一左一右地将汪冬麟夹在中间,紧盯着这位危险的连环杀手。

半小时前,当路天峰说出他的惊人推测后,众人惊讶万分,每个人都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还是章之奇最为冷静,他建议立即转移阵地,否则严晋等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于是五人相互提防监视着,一起离开了华浦中心的工地。章之奇倒是办法多,只花了十来分钟,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辆运货搬家用的面包车。车子破旧低调,绝对不会引人注目。

“我们已经跑得足够远了吧?”程拓有点沉不住气了,“前面找个地方停车,让我们好好聊一聊。”

“程队,在这里停车,我怕警方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少废话!”程拓打断了章之奇的话,“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尽快停车!”

“好吧。”章之奇也不再争辩,眼见前方有个露天停车场,就把车子驶了进去。

车刚停稳,程拓就急切地问汪冬麟:“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说!”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信不信由你。”汪冬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

“阿峰,你为什么觉得汪冬麟在撒谎?”程拓转而问路天峰。

路天峰先是直直地看了一会儿汪冬麟,才开口说:“因为汪冬麟所说的故事里面,有一个明显解释不通的地方。”

“是吗?”

“他说‘组织’只是通过几封电子邮件来怂恿他去杀人,除此之外并无联系,但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逃脱之后会想方设法赶往摩云镇,到酒吧里跟调酒师朱迪见面。”

汪冬麟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路天峰继续说道:“显然,他认为朱迪可以帮助他远走高飞,他跟‘组织’之间还有一场未公开的交易。我想,应该是‘组织’给了他某种承诺和保证。”

程拓皱着眉头问:“但之后朱迪却被人杀死了,根据现场线索分析,行凶者很可能就是汪冬麟。”

汪冬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路天峰说:“这意味着汪冬麟与‘组织’之间的协议被打破了,朱迪并不是汪冬麟的救星,而是他的‘杀星’,‘组织’要将汪冬麟灭口。”

“灭口?”童瑶失声惊呼。

“所以,你和‘组织’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协议呢?”路天峰盯着汪冬麟,逼问道。

汪冬麟抿紧了嘴唇,死活不肯开口。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来猜猜看吧。‘组织’许下的这份承诺,能够让你甘愿冒险杀人,甚至选择了对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环境进行犯罪,最终因罪行暴露而被捕。到底是怎么样的承诺,能让一向冷静理智的你做出这种不理智的选择呢?”

“能够保他不死的承诺。”章之奇突然插话。

“没错,‘组织’跟汪冬麟说,如果不合作的话,就会告发他的罪行,证据确凿之下他必死无疑;但如果合作的话,‘组织’会有办法替他脱罪,就算法院判了他死刑,他们还能安排一场劫狱来救他……”

童瑶不解地问道:“但汪冬麟为什么会相信‘组织’的保证?万一他身陷囚笼之后,‘组织’的人不来救他呢?”

路天峰伸出三个手指头,说:“有三点原因:第一,汪冬麟的把柄在别人手里,他不得不接受‘组织’苛刻的条件;第二,他万一被举报了也只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一把,赌‘组织’真的会安排人手救他;第三,他还给自己买了份‘保险’,将‘组织’想要的数据拷贝了一份,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的话,这份数据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汪冬麟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昨天上午的劫囚车事件发生时,我注意到汪冬麟一开始是很淡定的,他大概觉得那些雇佣兵是‘组织’派来救他的吧。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些人是来要他的命的,所以开始对‘组织’有所怀疑了;昨天晚上,他去摩云镇和朱迪接头的时候,是带着戒心去的,一旦情况不对路,立马翻脸,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杀死了朱迪,凭借一己之力继续潜逃。这时候他很清楚,要是孤立无援的话,他肯定逃不出警方和‘组织’的双重搜索网,因此在微博上发布挑衅信息,同时用暗号给我留言,希望能和我合作。”

这时候,程拓冷冷地说了一句:“只可惜被我捷足先登了。”

“汪冬麟,现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向我们坦白一切——你跟‘组织’之间的真正交易是什么,他们给了你怎么样的承诺,还有你知道的其他所有事情,都要一五一十说清楚。”

汪冬麟就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看来问不出什么来,就只能把他带回警局了。”程拓有点懊恼地说。

“我要跟你私下聊聊。”汪冬麟突然对路天峰说。

“我不允许。”程拓立即拒绝。

“那就算了,大家一起等死吧!”汪冬麟嘿嘿冷笑着,闭上眼睛,重重地把后背靠在座位上。

“程队……”路天峰看向程拓,欲言又止。

他们曾经是彼此最信任的伙伴,如今却发现当初的“信任”只不过是相互间的试探与算计。而更让路天峰纠结不安的是,眼前的程拓,真的还站在警察的立场上吗?

“程队,就让路队去试试看吧!”童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老大”这个称呼,以防程拓误会。

“死马当活马医呗!”章之奇也说。

程拓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试试看吧,我们三个人下车,把车钥匙拔走,汪冬麟的手铐不能解开。我就在不远处盯着,一旦车子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立即开枪。”

“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路天峰说。

程拓没回答,也不知道是对路天峰放心还是不放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跟童瑶和章之奇一起下车了。

面包车里,终于只剩路天峰和汪冬麟两个人。

2

汪冬麟的自白

没错,你很聪明,看出了我的故事之中另有隐情。

以我的小心谨慎,是不会为了几封莫名其妙的邮件就去随便杀一个人的。有些人光看报纸上诸如“某某人连续杀害多人后才被警方抓获”之类的消息,就会武断地认为杀人原来是那么轻松简单的事情,而警察都是笨蛋。

实际上,要杀人而不被警方抓获,太难了。

所以当我收到那一系列奇怪的电子邮件时,我的选择是将它们彻底删除并且清空回收站,根本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不过一封带有若干图片附件的邮件,还是吸引了我的眼球。

图片虽然有点模糊,看上去是隔着挺远的距离偷拍的,但每一张都看得我触目惊心。

我和茉莉在KTV相遇,一起离开KTV,在小巷内并肩行走……直到我们一起进入我家,凌晨时分我将她的尸体搬上车,最后还有我在湖边抛尸时的场景,这些照片组成了一条完整而可靠的证据链,绝对可以把我定罪。

为什么会这样?对方似乎一早就知道我那天晚上会杀人,所以埋伏在旁,拍下了全过程。

但我是在当晚顺利将茉莉骗走后,才真正下定决心要杀死她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提前知道我的计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除非对方并不是人,而是魔鬼。

看着这样一封邮件,我真的是完全崩溃了,双手颤抖着,连按下删除按钮的勇气都没有。

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是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不知道为什么,我吓得立即站起身来,有预感这并不是广告骚扰电话,而是偷拍者打来的。

“你好……”

“汪老师,我们的照片拍得还不错吧?”对方用了变声器,声调奇怪地扭曲着。

“你是谁?你想怎么样!”我失控地大喊起来。

“很简单,想跟你做个交易。”

“你要……多少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没什么底气,因为我感觉能够拍到这些照片的人并不简单,他们想要的没准根本不是钱。

“钱?未免太庸俗了吧!汪老师,这些照片要是流传出去的话,你可是要人头落地的啊!”

我双腿发软,无力地坐下。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一命换一命,天公地道。不用挂电话,先检查一下你的邮箱。”

有一封新邮件,是林嘉芮的相关资料。

“你的意思是让我杀掉这个女孩?”

“没错,杀了她就能救你自己一命。”

“给点时间我做准备……”

“没时间了,你必须在一周之内杀死她,否则我会把照片全部交给警方。”

“等等……”我满心绝望,嘴里充斥着苦涩的味道,“我根本来不及准备,这样贸然行动的话,我很可能会被警方抓获。”

“所以呢?”

“既然难逃法网,我为什么还要多杀一个人,加重自己的罪名?”虽然清楚自己并没有跟对方讨价还价的资格,但我还是豁出去了。

“哦,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嘛,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对方轻描淡写地说。

“保证?凭什么?”

“那么接下来的内容,请务必牢记,每个步骤都不容有失……”

电话那头的神秘人,让我自行挑选两位死者的随身物品,然后跑到两个不同的地方埋起来——你们一定没想到吧,媒体把我称为“纪念品杀手”,认为我每杀一个人就会埋一件“纪念品”,但实际上那些“纪念品”却是事后伪造的。在我杀死江素雨的那一天晚上,她头上戴着一个黑色蝴蝶发卡,我在抛尸时就处理掉了,但恰好还记得它的品牌,所以我又去重新买了一个,埋藏在公园里;另外一件“纪念品”倒真的是我刻意留下来的,当年我跟茉莉谈恋爱时,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就是一条不值钱的银项链,所以在杀死她后,我把她的项链留下来做纪念,没料到这心血来潮的决定最终帮了我一个大忙。

对方要求我去埋两件“纪念品”,不能埋三件或者一件,如今回头想想,这个举动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让第四位死者林嘉芮身上消失的钥匙扣不显突兀吧?但那时候我想不到那么多,一心只想着按照对方的指示去办事,来换取一线生机。

我当然考虑过对方欺骗我的可能性,也许等我杀了人之后他们就不会管我的死活。但我也不傻,特地把林嘉芮那个钥匙扣U盘里面的数据拷贝了一份,心想万一事情不对劲的话,我就向警方坦白,将数据交给警方调查。

然而“组织”确实是神通广大,我刚进拘留所的第一天晚上,床铺上就无端出现了一张小字条:放松心情,我们会救你出去。

放松心情?

那就走着瞧吧。

“组织”和我交代过,可以承认自己杀过人,反正这些事情是没法抵赖的,但关于“纪念品”的问题,一概不要回答。

有意思的是,除了第一天出现的字条之外,“组织”的力量似乎销声匿迹了,我再也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他们的指示。在等待开庭审判的那段日子里头,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而一到白天又是无穷无尽的盘问、审讯、精神鉴定、心理分析、案件重演,搞得我筋疲力尽,头痛欲裂。

有些时候,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好像才刚刚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看见天色昏暗,原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某一天,我在浑浑噩噩之中收到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说根据精神鉴定的结果,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而不是监狱。而同一天的晚上,神秘的字条第二次出现在我的床铺位置,上面写着:做好准备,重获自由。

于是我猜测,在我从拘留所转去精神病院的半路上,“组织”一定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料到中途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抢先把我带走了。当时我心里真是哭笑不得,也不敢说自己跟劫车匪徒是一伙的,只好跟着你一路逃亡,然而逃亡的过程之中,我渐渐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我只知道有人想除掉我,却不知道到底眼前谁才是可以信任的人,包括你路天峰在内,每个人都可能对我心怀不轨,另有所图。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自己逃跑,跑到摩云镇找“组织”之前跟我约定的接头人朱迪,果不其然,朱迪想要把我灭口,我也只能先发制人,把她干掉。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你是最适合的合作对象。

为什么?

因为我看出你有某种能力,和“组织”一样的能力——你能够破坏“组织”劫囚车的行动计划,足以证明你有跟他们正面抗衡的力量。

我相信我手中的那份数据对你而言,有跟其他人不一样的特殊意义,所以我们两人之间做交易一定是最划算的,各取所需,能够做到利益最大化。

现在我想怎么样?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要自由,要离开这座城市,甚至离开这个国家。我只想从这些破事儿里头全身而退,不管什么组织、警察、案件,我要跑到东南亚某个小国里,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余勇生?谁?哦,那个对我穷追不舍的男人……

我不想对他下手的,当时我只想尽快逃跑,慌乱之中恰好遇上了朱迪,朱迪就让我躲在屋檐下,她来出面处理身后的追兵。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下手会那么狠,一下子就——唉,目睹那一幕的我,更加不敢信任来自“组织”的人了,他们都是魔鬼,是疯子,没有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

逃亡路上我为什么还要杀人?

我……杀人了吗?

对,那个开红色小轿车的女人……不,我根本不想杀她,我只想骗她把我带到摩云镇而已……但在车上,那个恶魔突然出现了,于是……

那女人也有错,她不但一点都不害怕,还主动对恶魔投怀送抱。我大声地劝说她,让她赶紧离开,可是她好像完全听不见我在说话,反而笑得更放肆了。

我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恶魔摁到冰冷的河水之中,看着那绝望的水花溅起,又终归平静。

路天峰,我们联手合作吧,我把“组织”千方百计想要获取的数据全部给你,而你则帮助我离开D城,远走高飞。

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先将数据交给你,怎么样?

你,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3

六月一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城郊,露天停车场。

路天峰听完汪冬麟的自白后,陷入沉思之中。

车外不远处,程拓和童瑶分站两旁,正全神戒备地盯着车子,章之奇却是不知所终,没了人影。

“考虑得怎么样了,路队?”汪冬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就算我答应你,我们也没办法离开。”路天峰避重就轻地说。

汪冬麟不由得笑了笑:“开什么玩笑,方向盘在你手边,只要轻轻一踩油门,车子就飞奔而去了,程拓能来得及反应吗?我就不信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章之奇带走了车钥匙啊!”

“要知道一辆车至少有两把钥匙。刚才章之奇下车之前,在门侧的储物架内放了一点东西,你看看是什么?”汪冬麟狡黠地眨了眨眼。

路天峰稍稍侧身,伸长手臂摸了摸储物架,顿时脸色一变。

“后备钥匙?”

“没错,这是他特意给你创造的机会。”

路天峰瞄了一眼程拓,估算了一下他跟车子之间的距离,应该有二十米左右。一旦车子发动,程拓就算是立即拔枪,瞄准,射击,也得两到三秒钟,更何况他未必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只要有几秒钟的空当,车子就能绝尘而去了。

这也许是他带走汪冬麟的最好机会,想到这里,路天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钥匙。

“别犹豫了,机不可失。”汪冬麟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路天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坐稳了。”

“没关系,我已经领教过程拓的车技了。”

“那你运气不错,可以对比一下我的车技如何。”路天峰说话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好钥匙,猛地一扭,与此同时松开手刹,踩下油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这辆小面包车毕竟比较破旧,加速的时候还顿了顿,发动机像是差点熄火。幸好一阵短暂的怪响后,车子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冲了出去。后座上的汪冬麟没能坐稳,还一头撞在了车门上。

程拓确实反应奇快,不到一秒就拔出了手枪,但在准备开火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犹豫了。

电光石火间,车子已经甩了个弯,往停车场出口狂奔而去。

程拓最终还是没能扣下扳机,只好长叹一声,放下了枪,看着路天峰驾车远去。

“程队……”童瑶走上前,小声地说。

程拓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章之奇就现身了,只见他耳朵戴着蓝牙耳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怎么样?”程拓问章之奇。

“不出所料,汪冬麟向路天峰坦白了一切,现在他们正在去拿机密数据的路上。”

“我只希望阿峰真的能够领悟你的计划,而不是胡搞瞎搞!”

“放心吧,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章之奇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

刚才路天峰突然强行带走汪冬麟的一幕已经把童瑶看蒙了,没想到程拓和章之奇不但对此毫不在意,反而像打哑谜一样说着她完全听不明白的话,更让她一头雾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童瑶问。

“是章之奇的计划,他来解释吧。”程拓扬了扬下巴。

“很简单,我只是利用了你那被拆开的半部手机和车子的后备钥匙,把这两样东西一起放到了门侧的储物架里,而且故意让汪冬麟注意到我放钥匙的瞬间。”

“啊?”童瑶还是不太懂。

“汪冬麟生性多疑,一步三算,看见我的举动之后,一定会脑补各种各样的故事,不停地去猜测我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当然,无论他怎么想,有一个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就是我要帮他逃跑。”

童瑶总算有头绪了,原来是章之奇布下了陷阱,让汪冬麟去踩。

“接下来汪冬麟会想尽办法煽动路天峰强行开车逃跑,并提醒他去找藏在门侧的钥匙。路天峰在储物架内,除了发现后备钥匙之外,还会发现一部被拆开的手机,电路板裸露着,外壳也没了一半,却依然处于通话状态。”章之奇指了指自己的耳机,原来刚才车内的那番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现在路天峰仍然没有挂断电话,足以证明他在配合我的计划,我们可以通过手机定位跟踪他们的车子。”

童瑶苦笑着说:“原来我的手机被你拿去做间谍了!”

“废物利用……不,物尽其用,不是挺好的嘛!”

“我真是服了你了。”童瑶情不自禁地感慨道。真正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并不是那个利用半部手机进行监听的小伎俩,而是章之奇竟然能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顺利说服程拓,让程拓愿意配合演这一场戏。

否则的话,以程拓的枪法和反应速度,刚才怎么可能来不及开枪射击?

“说正事吧,他们现在准备去哪儿?”程拓问。

“目的地并不远,他们正在折返大学城方向,要去D城大学。”

“莫非汪冬麟把东西藏在家里?”程拓有点纳闷,汪冬麟被捕后,他家里已经被警方翻了个底朝天,电脑也被技术鉴证中心彻查了无数遍,如果藏着什么存储设备,或者加密目录的话,应该早就被发现了。

那么,汪冬麟还能把数据藏在哪里呢?


六月一日,中午十二点四十分,D城大学,后门。

面包车刚一停下,汪冬麟就立即打开后门跳下车,扑向马路边的垃圾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路天峰皱着眉头,轻轻地说:“颠簸是因为车子的避震不行,跟我的车技无关。”

汪冬麟弯着腰,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擦了擦嘴角,强颜欢笑道:“没错,确实是车子的问题。”

“你该不会把东西藏在家里吧?有警察监视着你家。”

“不,我怎么敢放在家里?数据在学生处的勤工俭学办公室,公共电脑的硬盘内。”

“公共电脑?”路天峰吃了一惊,真没想到汪冬麟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摆在随时被别人发现的公共电脑上。

汪冬麟露出了扬扬自得的表情:“这下子连你也想不到了吧?”

“难道你就不担心公共电脑发生故障需要重装系统之类的状况,直接把数据覆盖掉了吗?”

“是有这个担心,但解决方法也很简单——我在办公室里面的五台公共电脑上都留了一份拷贝。”

“那要是整批电脑都更新换代了呢?”

“勤工俭学办公室能有多少经费我不知道吗?去年才升级的电脑,三五年内也别指望再换了。”

路天峰哑然失笑,汪冬麟想出来的办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效果奇佳。公共电脑上的数据文件本来就杂乱无章,其中就算有隐藏目录和文件也根本没人会在意,而且警方会深入检查他的个人电脑,却不可能将办公室里头的每一台电脑都彻查一遍。

“所以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把数据拷走?”

“当然,你还需要知道隐藏目录的名称和密码……路队,我已经展示了我的诚意,该轮到你有所表示了吧?”

“你想怎么样?”

“放我走吧。”汪冬麟举起还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你现在去拿数据,我马上消失,从此两不相欠。”

路天峰二话不说就解开了汪冬麟的手铐。

“说吧,隐藏目录名、密码。”

“D盘,Program Files目录下面有个叫‘QQDAT’的隐藏文件夹,里面有一个压缩文件,解压密码是‘wdl2018impossible99’。”

“辛苦你了,想出那么复杂的密码来。”路天峰谨慎起见,还把密码记在手机备忘录上,递给汪冬麟看。

汪冬麟确认了密码后,一边揉着发红的手腕,一边可怜巴巴地说:“路队,这辆车都已经暴露了,你也不会再开了吧?能不能借我跑一段路?”

“没关系,反正这车也不是我租的。”路天峰掏出了汽车钥匙,轻轻地抛向汪冬麟。

汪冬麟伸手去接的瞬间,却惊觉事情不对劲。

汽车钥匙并不是抛给他的,而是高高越过他的头顶,抛到了他身后。

另外一个男人稳稳地接住了钥匙。

“想借车?那就应该向我借啊!”

汪冬麟回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

车钥匙在章之奇的手中,而程拓和童瑶站在章之奇两旁。

被算计了。汪冬麟想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以冲淡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但试了好几次也笑不出来。

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那么他已经被对手将死了。


六月一日,中午十二点五十分,D城大学,学生处,勤工俭学办公室。

因为是中午时分,办公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名年轻的女学生在电脑桌旁趴着睡觉,听到路天峰进门的脚步声也没抬头看一眼。估计是进进出出这办公室的人太多了,她早已经见怪不怪。

要是“组织”的人知道汪冬麟把他们视为绝对机密的数据藏在这种地方,还在每台电脑上面都留了一份拷贝,估计会气得半死。

路天峰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开启电脑,很快就找到了汪冬麟所说的隐藏文件夹。为求稳妥,路天峰在复制了数据后,还顺手将隐藏文件直接删除了。

其余四台公共电脑上的隐藏文件,路天峰也逐一处理掉了,现在他身上的U盘就是唯一一份保存下来的数据。

路天峰将U盘藏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位戴着眼镜,像是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办公室,他看见路天峰这张陌生的脸孔,感觉很惊讶。

“你是什么人?”中年男人厉声喝问。

“哦,不好意思,走错门了。”路天峰已经完成了任务,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找个借口就想溜。

“等会儿,这里是学生处,哪有走错门的道理?”中年人死死拉住路天峰不放,大喊起来,“你是小偷吧?来人啊!”

这下子,刚才在睡觉的女学生也被惊醒了,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路天峰。

“快,报警,抓到小偷了。”

女学生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路天峰心里叫苦,但要是真让他们报警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

“等等,我就是警察,我是来执行任务的。”路天峰连忙说。

“警察?我不信,证件呢?”

“我身上没证件,但我是市刑警大队的路天峰,前段时间因为破获了一单大案还上过电视新闻,你们可以到网上搜索一下,没准还能找到我的照片呢。”

“路天峰?”中年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没错,马路的路,天空的天,山峰的峰……”

“很好,所以你已经把汪冬麟藏起来的东西拿到手了吗?”男人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浑身上下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路天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女学生已经贴到他的背后,用电击器狠狠地撞在他的腰部,一阵刺痛的感觉直冲脑门。

“你们……”路天峰的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终于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是……什么人……”

“谢谢你替我们找到了数据。”男人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口袋,找到口袋里的U盘。

“不……”路天峰拼命地想站起来,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臂。

又一股电流从颈脖后方袭来,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想起了陈诺兰。

“我等你。”

4

六月一日,下午一点,D城大学后门外。

汪冬麟就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气一样,瘫坐在面包车后座上,表情呆滞,一言不发。程拓守住车门,童瑶和章之奇站在车子的另外一侧,三人将汪冬麟盯得死死的,这下子任凭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逃脱了。

“我去看一下路队那边的情况。”章之奇双手插着裤袋,对童瑶说。

“最好还是别乱跑了吧?”童瑶表示反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章之奇摆摆手,又向程拓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往学生处走去。他虽然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内心其实有点焦虑。

因为现在的状况未免太过平静了。

警方正在全城通缉汪冬麟,严晋和戴春华更是得到了他的独家分析,搜捕进度并不会落后太多;“组织”昨天的劫杀行动失败,一定还会继续赶尽杀绝;路天峰在时间倒流之前遇到的那帮歹徒,应该并不是“组织”的人,但他们也想在汪冬麟身上得到些什么;最后,陈诺兰在关键时刻不在路天峰身边,路天峰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那意味着个中原因他不想说,或者是不能说。

根据种种迹象推测,眼前这片平静的海面下方,也许正酝酿着一场席卷一切的巨大海啸。

想到这里,章之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学生处到了。

“同学,请问勤工俭学办公室在哪里?”章之奇向一位迎面匆匆走来的女生询问。

“哦?啊,那边,拐弯就是。”女生似乎很赶时间,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脚下完全没有放慢步伐,一溜烟地走远了。

“左拐还是右拐……唉,现在的小孩子真没礼貌。”章之奇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看墙上的标示牌,往勤工俭学办公室方向走去。

然而章之奇还没走到目的地,就已经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后,竟然冒出了阵阵青烟。

“着火了!”章之奇二话不说,一拳砸破墙上的火警报警器,同时提着灭火器冲上前,猛地一脚踹开办公室的大门。

刺鼻的浓烟夹杂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章之奇不得不后退两步,避其锋芒。只见办公室内四处都是熊熊烈火。这样猛烈的火势绝对不是意外,应该是人为纵火。

“路天峰!”章之奇扯破喉咙大喊,火场之中却是无人应答。

章之奇咬咬牙,打开灭火器,狠狠地向身前的火苗喷射过去。火势稍微收敛了一些,烟雾之中,可以看到一个人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路天峰!”章之奇再喊了一声,但路天峰依然没动静,似乎失去了知觉。

眼见火势还是压不住,章之奇甩掉手中的灭火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冲入火中,连调息的空隙都没有,拖着路天峰的身子就往外拽。

四周全是火光,灼热的气息压得人心生绝望。在烟与火之中,章之奇失去了距离感和方向感,仅仅靠着直觉和毅力,往选定的方位拼命前行。

肌肤传来清晰的灼痛感,但章之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旦吸入火场中的浓烟,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幸好,他没有认错方向。

章之奇将路天峰带出勤工俭学办公室,此时,一些热心的学生和老师也纷纷闻讯赶来,有几个人拿着灭火器,试图控制火情,不让火势往门外蔓延,还有两位女生帮忙搀扶着章之奇和路天峰,并打电话通知救护车。现场一片混乱,章之奇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不忘留神打量着围观人群。

纵火者很可能并未走远,因为他想亲眼确认路天峰会不会葬身火海。如果他再狠毒一点的话,也有机会混在人群之中,再次对路天峰下手。

因此章之奇绝对不敢有丝毫松懈,那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人群里的每一张脸孔。

好奇、惊恐、激动、迷惑、不安……

在这形形色色的脸孔之中,夹杂着一张冷漠的脸。

章之奇的目光并没有停留,但他已经暗暗记住了那张脸。

“我……没事……”路天峰醒过来了,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章之奇连忙蹲下,凑在路天峰的耳边轻声地问:“怎么回事?”

路天峰眨眨眼,他立即就搞懂了眼前的状况,并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有人抢走了数据。”

“谁?”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戴黑框眼镜,书生气十足,看起来像是老师;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打扮成大学生模样……”

“白色无袖衬衫,黑色牛仔裤,齐肩短发?”章之奇脑海里突然跳出了先前他问路的那个女孩形象。

“你……怎么知道的……”路天峰愕然。

“至于你说的那个男人……”章之奇倏地站起身,再想找刚才那个冷漠的男人,却已经找不到了。

“他们没走远,追!”章之奇一把拉起了坐在地上的路天峰,“先去洗个脸。”

六月一日,下午一点十五分,D城大学,行政办公楼。

路天峰和章之奇在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洗手间里整理好身上那皱巴巴的衣服,又把脸上黑乎乎的烟尘擦洗掉。D城大学本来就是警方的重点监控地点之一,在这场火灾发生后,除了消防员会到场救火之外,埋伏在附近的警察也一定会赶来协助调查。要是他们浑身乌黑地走在路上,很可能会被拦住问话。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路天峰一边用手捧着水洗脸,一边问。

“去找那两个抢走了数据的人。”

“去哪儿找?”路天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了。

“去哪里都一样,只要有免费Wi-Fi蹭就可以了。”

“你想通过网络来找人?”路天峰失望的情绪溢于言表,“这不跟大海捞针一样吗?”

“D城大学本来就有上万名师生,加上每天都有好几千的外来人员,不通过高科技手段的话,你说该怎么找?”

路天峰一时语塞,他知道章之奇说得都对,但现在他的脑海里乱作一团,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来吧。”章之奇扯着路天峰离开洗手间,倒没有真的去蹭什么免费网络,只是找了个没有人的房间钻进去,拿起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就操作起来。

路天峰好奇地凑近,想看一下章之奇到底在折腾什么。但屏幕上全是眼花缭乱的代码,还有无数图片在飞速闪烁,根本看不清楚。

“看不懂?”章之奇眼睛盯着屏幕画面,嘴里随意问了一句。

“嗯。”

“看不懂就对了。”

路天峰注意到屏幕上闪烁的图片似乎都是证件照,于是问:“这是在干吗?”

“登录D城大学的人事档案数据库,读取所有教职工和在读学生的证件照。”

“然后逐一对比吗?你怎么确定那两个人是学校的教职工和学生?”路天峰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逐一对比不需要,人工智能会替我们完成大部分工作。”章之奇指着屏幕说。

原来他是输入了一些相貌特征,系统会立即进行分析和筛选,留下适合的人选。比如说输入“男性,身高一米七以上”之后,系统返回的数据有三千多人,再加入新的条件“戴眼镜”的话,候选人就会相应减少,然后又加入“方脸,高鼻梁,皮肤偏黑”等细节条件后,候选对象就越来越少了。

当只剩下几十张候选人照片的时候,章之奇将浏览图片的模式改为手动切换,一张一张地翻过去,某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就是他!”

D城大学总务处,办公室助理,邓子雄。

“再把女孩的身份确认一下!”路天峰说。

章之奇立即动手,没想到这次要稍微困难一点,系统花了不少时间,他们也尝试换了不同的相貌特征关键词,才终于锁定了女生的身份。

D城大学哲学系,大四,马悦仪。

“现在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吧,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D城大学的人。”顺利找到了目标之后,章之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已经想明白了。”路天峰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证件照,“因为对方并没有多少时间做准备,他们是在得知我要去勤工俭学办公室后,才匆忙布局的,所以只能就近调配人手。”

“是的,他们应该是窃听了童瑶的那部手机……拆掉黑客芯片后,对方只能通过对电话号码的跟踪解码来进行窃听,没想到他们还真有这种能力。”

“我真是纳闷了,怎么这所学校里头会有那么多跟‘组织’有关系的人……”路天峰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呆住了,后半句怎么也说不下去。

“怎么了?”章之奇不明所以。

路天峰还是没说话,他回忆起许多人和事,神秘的“组织”确实跟这所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上次风腾基因一案中,牵涉D城大学的人员包括多年前莫名失踪的周焕盛、因RAN技术而卷入旋涡的骆滕风和陈诺兰、逆风会的谭家强等。而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连环杀手汪冬麟是学校的人,犯案地点也主要是在校内,加上现在半路杀出来抢走数据的邓子雄和马悦仪……

“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路天峰正色道。

“什么念头?”

“‘组织’的老巢,会不会就在这所学校里头?”

一贯冷静的章之奇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路天峰接着说:“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赶紧找到这两个人。”

邓子雄和马悦仪,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线索了。

路天峰还在快速地浏览着他们两人的档案,突然,他指着屏幕惊讶地问:“咦,马悦仪还在读双学位?”

马悦仪是哲学系的学生,却选读了心理学系的双学位课程,而她的第二学位毕业论文是关于犯罪心理学研究的,论文指导老师竟然是早就退了休,只挂着荣誉教授头衔的袁成仁。

路天峰又看了看邓子雄的资料,发现他原来是D城大学心理学系多年以前的毕业生,主修教育心理学,毕业后直接留在D城大学工作,而他当年的论文指导老师,正好也是袁成仁。

这两个人的共通点终于浮出水面。

“我们去找袁老师。”章之奇只说了这一句。


六月一日,下午一点二十分,D城大学,后门外。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校园,鸣笛声此起彼伏,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学校里头出事了。

程拓焦急地看了看手表,路天峰离开已经超过半小时了,按道理早就应该回来,却不见人影。更让人不安的是,连之后说要去看看情况的章之奇也没了回音。

“给他们打个电话催一下吧?”程拓向童瑶说。

“程队,你看我的手机……”童瑶指了指车内那块电路板,真不知道刚才章之奇是怎么通过它来拨号的。

“还记得他们的手机号码吗?”

童瑶摇摇头,这年头几乎没人会去记那一长串数字了,更何况路天峰用的是临时卡,章之奇和她又只是初识,哪里能记住他们的号码?

“别费心了,他们很可能拿着数据开溜了。”本已无精打采的汪冬麟,在察觉到事态有了新变化之后,顿时恢复了精神,说起话来嬉皮笑脸的。

“少说两句吧你!”童瑶恶狠狠地瞪了汪冬麟一眼。

然而汪冬麟不怒反笑,又问了一句:“那你怎么解释他们俩的失联呢?只是拷贝一份数据而已,需要两个人一起去吗?”

“闭嘴!”童瑶也难免有点心浮气躁了。

程拓默默地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童瑶,说:“看来校园里头确实是出大事了,警方很快会在周边进行可疑人员排查工作,我们如果不尽快转移阵地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

“那……我们去哪儿?”

“你觉得呢?”程拓这句话竟然是朝着汪冬麟说的。

汪冬麟也没料到程拓会突然反客为主,愣了愣,反问道:“你问我?”

“是呀,现在你既不能提供线索,又不能帮我拿到所谓的秘密数据,那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程拓的冷笑让人有点心寒,“我干脆把你送回警局好了。”

“程队,有话好好说。”汪冬麟调整了一下坐姿,气焰也收敛了不少,“我,我还可以帮你……”

“帮我啥?”程拓面无表情地问。

汪冬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骨碌骨碌转动着,似乎在努力地思考应该如何应对程拓的问题。

“既然无话可说,我们走吧。”程拓并没有给汪冬麟多少考虑的时间,二话不说就发动车子准备离开了。

“等等!我……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说看!”程拓一边说,一边松开了手刹。

“我怀疑‘组织’的人就藏在学校里头!”汪冬麟迫不及待地说,“他很可能就住在我的楼上!”

“为什么这么说?”程拓和童瑶将信将疑。

“你们刚才听到我和路天峰之间的对话了吗?我杀人的过程被某人偷拍下来了,而我分析过那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其中有几张只可能是从我楼上的单元里拍摄的。”

“你楼上?知道是哪一个单元吗?”

汪冬麟所住的是一栋较旧的教职工宿舍楼,本身也就只有八层高,逐一排查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汪冬麟苦笑道:“那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花了不少力气去调查。根据拍摄角度和高度分析,我的首要怀疑对象是住在隔壁栋五楼501单元的袁成仁老师。”

“袁成仁?”童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D城大学心理学系的退休教授,国内犯罪心理学领军人物,我觉得只有他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

童瑶终于想起来了:“天哪!这个袁教授……就是章之奇当年的老师!”

章之奇昨晚还顺路去登门拜访了袁成仁,他们两人见面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如果袁成仁真和“组织”有关系的话,那么章之奇这个人还能信任吗?他为什么偏要去找路天峰?校园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童瑶心乱如麻,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舒缓过来。

“现在怎么办?”

童瑶和程拓面面相觑,他们想进入学校查看情况,但又不可能带着通缉犯汪冬麟行动,不过要是只留一个人在这里看守汪冬麟的话,又对彼此不太放心。毕竟他们两个人的立场都有点尴尬,并未完全按照警察守则行动。

汪冬麟自然看懂了其中的微妙之处,但他也不说话,抿着嘴巴在心里暗暗偷笑。他知道自己提供的线索会让程拓和童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会担心路天峰的安危和数据的下落,不可能一直在原地等候,而只要他们贸然行动,就很可能会犯错误。

所以汪冬麟只须静待形势进一步出现变化即可。

“我还是登录一下系统看看吧。”为了隐藏行踪,之前程拓断开了手机的网络连接,现在迫不得已还是要进入警察内部系统,查看最新的消息。

一打开界面,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红色字体加粗的紧急事件提示:D城大学发生火灾,现场疑似纵火,可能跟汪冬麟案有关,请各单位就近增援。

“校园内起火了,发生火灾的地点……是学生处的勤工俭学办公室。”

“有人员伤亡吗?”童瑶急切地问。

“目前暂无伤亡报告。”

“程队,我还是去看一下吧?”童瑶主动请缨,虽然她担心程拓心里另有小算盘,但更担忧路天峰和章之奇那边的情况。

“你就不怕我和汪冬麟达成什么私下交易吗?”程拓干脆把话挑明了。

“我相信你。”

“万一你信错人了呢?”

“那么我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会将你和汪冬麟缉拿归案。”童瑶分外认真地说。

程拓笑了笑:“放心吧,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坐在一旁的汪冬麟突然撇了撇嘴。他知道,自己想要逃跑的话,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来了。

5

六月一日,下午一点三十分,D城大学,教工宿舍区。

袁成仁的家中。

敲门无人回应后,门锁处便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啪嗒一下,锁从屋外被打开了。

路天峰和章之奇小心翼翼地推门而进。

“袁老师?”章之奇往屋内喊道,但四下一片静悄悄,无人应答。

“找找线索。”路天峰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他觉得袁成仁可能已经有所行动了。

袁成仁的屋子布置得非常简单,家具也都是朴素风格的,屋子里头唯一可以算得上装饰品的,就是墙上贴得满满的荣誉奖状、获奖证书和活动合影,柜子上方还有一排金光闪闪的各式奖杯,这都是他这一辈子最值得怀念的荣光。

“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章之奇在卧室里检查了一遍,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柜里的衣服也同样整齐,毫无异常。

“抽屉里面呢?”路天峰问。

“抽屉上了锁,还是先别暴力打开吧。袁老师可能只是出门散步去了……”

“刚才有两个人想杀我,而他们都是袁成仁的学生,这难道只是巧合吗?”路天峰质问道。

章之奇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将头扭向一旁,目光看向窗外。

路天峰正要上前撬锁,章之奇突然用手肘撞了撞他,手指向窗外:“你看那边。”

“看什么?”

“那里就是汪冬麟家的院子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停车棚下方的状况。”

路天峰一看,还真是如此。

“所以那个偷拍照片威胁汪冬麟的人,就是袁成仁?”

章之奇缓缓地摇摇头:“还不好说……”

这时候,两人听见了屋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别慌,让我来说。”路天峰上前一步,正好迎上开门进屋的袁成仁。

屋内居然有人,袁成仁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购物袋也掉落到地板上,茄子、胡萝卜和苹果滚了一地。

“章之奇?”袁成仁倒是先认出了站在后方的学生,脸色才稍稍恢复平静,但仍是疑惑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市刑警大队的路天峰,眼下有一起案件需要袁教授您协助调查……”

“停!”袁成仁举起右手手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警方需要我协助调查,跟你随便私闯民宅是两码事吧?现在的警察这样办事的吗?”

“很抱歉,情况紧急……”

“什么情况紧急?你有搜查令吗?”

袁成仁气鼓鼓地坐到沙发上,连地上的蔬果都懒得去捡,还是章之奇机灵,三下五除二就将东西捡回购物袋内,递给袁成仁。

“袁老师,您别生气,我这个朋友就是有点不懂人情世故……”

袁成仁白了章之奇一眼,没接话。

路天峰硬着头皮说:“袁教授,半小时前贵校发生了一起纵火案,两个嫌疑人都曾经是您的学生,所以我们想来问您几个问题。”

“纵火案?我的学生?”袁成仁冷笑一声,“我从教三十多年,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他们要真有人犯法也能怪罪到我头上吗?”

路天峰站在原地,感觉有点尴尬,袁成仁那副生气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在演戏,莫非他跟“组织”并无关联?

“袁老师……”

“章之奇啊,别人不懂尊师重道也就罢了,你也不懂吗?”

“是是是,您教训得是。”章之奇难得地低头认错。

“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就打电话给你们领导了,韩光荣退休了吗?罗永平转正局长了吗?”袁成仁满脸通红,毫不客气地报出两位局长的全名。

“那……打扰了……”路天峰和章之奇此行一无所获,有点灰头土脸地准备告辞。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人用力地叩击了三下敞开的屋门。

“咚咚咚——”

童瑶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U盘。

“袁教授,刚才您在楼下怎么把这东西放到信箱里头了?现在的小偷可精明了,用信箱藏东西这招已经骗不过他们了。”

童瑶微微一笑,伸手似乎是要将U盘递给袁成仁,可是袁成仁却没有伸手去接。

毕竟,这个U盘属于路天峰。

变故突生,让路天峰和章之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袁成仁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霜,冷冰冰的,但也少了之前那种愤懑的表情。

“袁老师,这是……”章之奇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在他的心目之中,袁成仁不仅仅是老师,还是他的偶像。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袁成仁的语速缓慢,吐字异常清晰。

“我刚才在楼下,亲眼看见袁成仁将这个U盘从购物袋里拿出来,然后放进了信箱。”童瑶将U盘交到路天峰手上,“老大,这是你的东西吗?”

“是的。”路天峰点点头,接过失而复得的数据。

袁成仁冷眼看着屋内的三人,默不作声。

“童瑶,麻烦你带袁教授回警局一趟,请他配合我们的调查;章之奇跟我一起先研究一下这份数据到底是什么东西。”

“等等!”出乎意料的是,童瑶和章之奇的反应都很大,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路天峰一愣:“怎么啦?”

章之奇抢先说道:“你就让童瑶一个人带袁老师回去?有点危险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向路天峰使眼色,路天峰终于想起了稍早之前自己所做的推论,如果“组织”大本营真的就在校园里头的话,没准他们的人正埋伏在旁,虎视眈眈。

童瑶原本是想提醒路天峰一句,章之奇也是袁成仁的学生,对他并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但没料到他竟然会关心自己的安危,让她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担忧。

“那就一起走吧。”路天峰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谁说我要跟你们回去啦?”然而袁成仁并不准备配合他们,“我拒绝,如果你准备强行将我带走的话,就等着吃苦头吧。”

说完,袁成仁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谁敢动我的气势。

路天峰意识到袁成仁是在拖延时间,对方的人可能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章之奇也同样是束手无策,他看着柜子上那一排金光闪闪的奖杯,尤其是最显眼的那座省公安厅颁发的“灭罪先锋”荣誉奖杯,心中感觉极其讽刺。

“咚咚咚——”

门外竟然还有人。

袁成仁仍然端坐不动,但嘴角不经意地翘了起来。

路天峰向童瑶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去看看情况。童瑶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门边,高声问:“谁啊?”

“您好,快递员。请问这里是袁成仁先生家吗?”男声回答道。

“是的,但我现在不方便开门,东西能先放门外吗?”

快递员却是不依不饶地说:“请问袁先生在家吗?这份快递需要他本人亲自签收。”

童瑶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路天峰,路天峰看了看袁成仁,决定让童瑶去开门。

“小心。”

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身穿橙色制服的快递员,头戴运动帽,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盒。

“可以代签吗?”童瑶问。

“袁先生不方便的话,您可以代签,但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证。”快递员边说边往屋内张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袁成仁。

与此同时,路天峰也看清楚了快递员的脸。

他竟然是掳走陈诺兰的阿永!

而袁成仁看到阿永时,表情明显呆滞了一下,也许他期望出现在门外的,应该是其他人。

“别让他进来!”路天峰大喝一声,但还是慢了一步。

阿永将纸盒猛地扔向童瑶,童瑶见盒子本身并不轻,来势汹汹,也只能选择闪避。阿永一脚踢开木门,从腰间拔出了手枪,瞄准沙发上的袁成仁。

路天峰反应奇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沙发上的袁成仁扑倒在地。

“噗——噗——”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在沙发上留下两个清晰的弹孔。

阿永冲进屋,准备继续追杀倒地的袁成仁,而童瑶已经从旁杀出,一记扫堂腿袭向阿永的膝盖位置。只是没想到阿永的拳脚功夫也很了得,不但轻巧地挪步躲过童瑶的进攻,还趁机反击,一脚踢在童瑶的腰上。

童瑶痛得眼泪直流,连退三步,蒙眬之中意识到阿永的枪口瞄准了自己,连忙侧身躲到一旁。

但阿永没有开枪,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团黑影砸向自己,慌忙避开。咣当一声,章之奇用力抛过来的荣誉奖杯砸在墙上,奖杯的底座瞬间摔成了两段。

阿永往章之奇的方向开了一枪,迫使他狼狈地滚地躲开,不过阿永也明白自己是以寡敌众,没有鲁莽地继续开火,而是背靠屋门,摆出防御姿态,重新将枪口转向袁成仁和路天峰。

“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一命。”阿永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路警官,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什么东西?”

“汪冬麟藏起来的数据。”

路天峰恍然大悟,原来阿永和他的幕后老板同样是为了数据而来。看来他们要路天峰交出汪冬麟,真正的目的是想追查数据的下落,没想到路天峰直接拿到了数据,这样一来反而替他们省了不少工夫。

这数据到底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我把数据给你,你放了陈诺兰。”

“没问题。”阿永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需要当面交易,确保陈诺兰的安全。”说话间,路天峰已经拿起了桌面上装满温水的茶壶,另外一只手举起U盘,“提醒一句,我这老古董U盘可是不防水的,一旦掉进茶壶里可就报废了。”

阿永瞪大了眼睛:“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你,这数据可再也没有备份了。”

阿永想了想,冷笑一声:“陈诺兰的命也只有一条,没有备份。”

这下轮到路天峰沉默了。

而就在他们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同时,童瑶和章之奇也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脑海中满是疑问。

这人是谁?路天峰为什么好像认识他?陈诺兰又去哪里了?

但眼前的局势错综复杂,哪里有机会让他们发问?阿永见路天峰默不作声,知道自己在心理层面占据了上风,于是放缓了语气。

“路警官,这份数据对你而言一点作用都没有,何必死抓着不放呢?”

对呀,他们拼死拼活争夺这份数据,却连它到底有什么用都不清楚,还真是讽刺。

路天峰的内心开始有所动摇。

阿永感觉自己胜券在握,脸上的表情更加放松了,他右手举着枪,向路天峰走近了两步,再摊开左手:“交出来吧。”

路天峰的眼皮不断跳动着,他知道无论自己做出怎么样的选择,都很有可能后悔。

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嗒嗒嗒——”一连串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原本以胜利者姿态站在客厅里的阿永,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他的胸前绽放出几朵血花,而那片鲜红色还在飞速地扩散。

“你们……”

不可一世的阿永只说了这两个字,就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往前扑倒,整个人摔到地上。可以看见他的后背上出现了几个可怕的黑洞,正不停地往外冒血。

只见大门上布满了弹孔,正有人从屋外用冲锋枪隔着门疯狂扫射,而阿永所站的位置首当其冲,连中数枪。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直没动静的袁成仁出其不意地扑上前,一口咬在路天峰拿着U盘的左手手腕上,路天峰痛得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一松,U盘不偏不倚地跌落到茶壶里头。

路天峰瞬间反应过来,阿永他们要拿数据,而袁成仁只想毁掉数据。

“撤到房间里!”路天峰赶紧将茶壶中的水全部倒掉,取回了U盘。

事实上在路天峰下令之前,童瑶和章之奇已经不约而同地往卧室方向移动。袁成仁则趁着路天峰抢救U盘的空当,以老年人难得一见的敏捷身手逃向门边。

路天峰知道自己顾不上袁成仁了,立即闪身躲进卧室,再反手锁上门。

“从阳台逃跑!”章之奇喝道。

三人都很明白,敌人火力凶猛,很可能就是昨天上午劫囚车的那伙歹徒,他们现在根本无法正面应敌,只能尽快逃离。

幸运的是,袁成仁家中的阳台并没有安装金属防盗网,而且离邻居的阳台也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可以轻松地翻过去。

“童瑶,你先走,拿好这个。”路天峰将湿漉漉的U盘塞到童瑶手中。

童瑶愣了愣,但没说什么,接过U盘后,双脚一蹬,动作轻盈地跳到了隔壁屋子的阳台上。章之奇紧随其后,落地动作虽然没有童瑶那么洒脱,但也是稳稳地站住。

“那U盘防水的。”章之奇语速飞快地对童瑶说。

“啊?”童瑶终于明白了,原来之前路天峰跟枪手之间的谈判,竟然只是虚张声势。她既佩服路天峰在生死关头仍然能够面不改色地给对方设局,也对章之奇能在电光石火间看穿路天峰的计谋而感到不可思议。

说时迟,那时快,路天峰也跳了过来,但追兵已经到了身后。

“快走!”

三人俯下身子,冲进这家人的卧室,幸好屋内空无一人,否则一定会被吓个半死。这屋子虽然与袁成仁家的阳台相邻,门外的走廊却是不相通的,路天峰等人顺着楼梯一路往下跑,也不敢回头,他们知道一旦离开这栋楼房,跑到马路边,就会遇上正在盯梢汪冬麟家的警员。

对方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警察交火,更何况因为先前的火灾,此刻布置在校园里头的警力是日常数十倍之多。

“跑!”

路天峰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们已经离开了昏暗的楼道,重回阳光之下,而他们的身后并没有追兵的脚步声或者子弹的声音。

路天峰还认得前方那辆车子,昨晚他们来拜访王小棉的时候,正是先引开了车内的警察才得以混进汪冬麟家中。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如今车内居然空荡荡的,原本负责监视的警员不见踪影,很有可能是去了火灾现场增援。

“上车!”路天峰试了试车门,竟然没上锁。

“他们没有追过来。”章之奇跳上副驾驶座,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

“袁成仁可能以为数据真的被毁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优先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第一时间潜逃。”路天峰说。

童瑶拍了拍胸口:“那么我们的运气也真够好的。”

但路天峰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轻松:“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刚才歹徒隔着木门开枪扫射的时候,根本不能确定袁成仁的位置在哪里,但对方依然肆无忌惮地开火,这也许是因为袁成仁的生死在他们眼中根本不重要。”

章之奇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已经被不远处的三个男人吸引住,于是用手肘撞了撞路天峰。

那三个人都穿着同款运动服,走路的时候低着头,衣领高高竖起,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值得注意的地方是,三人的步伐几乎是一致的,坚定而有力,而且他们的站位和前进的路线,恰好是以车子为中心,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当他们更接近一些的时候,章之奇甚至能分辨出他们藏在运动服下方的冲锋枪轮廓。

这是猛兽在捕食猎物之前,刻意营造的平静假象。

路天峰和童瑶也几乎同时察觉到包围者的存在,然而对方已经过于接近了,如果现在选择下车逃跑的话,很可能会被射成靶子。

他们只好留在车内,眼睁睁地看着敌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个人已经拉开了运动服的拉链,露出黑色的枪柄。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树荫洒在校道上,还有几个茫然不知的学生骑着自行车,相互之间有说有笑,跟杀人不眨眼的歹徒擦肩而过。

看到男男女女的学生路过,路天峰更加不敢下车了。他叹了一口气,心想,即使自己会在车上被枪杀,也绝不能波及这些手无寸铁的年轻人。

童瑶和章之奇对视一眼,彼此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好像只能认命了。

三个男人一直走到离车子只有两米左右的地方,才齐刷刷从衣服里掏出冲锋枪,黝黑的枪口即将从三个不同角度喷射出死神的火焰。而车内的三个人手中,连一件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都没有。

胜负在下一秒即见分晓。

没料到,这一瞬间却是风云突变。

刚才骑着自行车路过的一名男生,突然跳下车,双手举起自行车,砸向其中一名枪手的后背,把持枪的男人直接砸倒在地。另外两名枪手立即掉转枪口,但还是慢了一步,有七八个人同时从两旁扑出来,很快就解除了他们的武器,并替他们戴上了手铐。

“非常标准的逮捕动作,他们是警察!”章之奇激动地说。

这时候,路天峰终于看见了藏身在一棵大树后的行动指挥官严晋,还有坐在树下长椅上看着报纸的戴春华。

6

六月一日,下午两点,D城大学,教工宿舍区。

几辆警车闪烁着警灯,数十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拉起警戒线封锁了现场,技术鉴证人员则已经前往袁成仁家中取证,对袁成仁、邓子雄和马悦仪的搜捕命令也已经发布。

路天峰坐在其中一辆警车上,让童瑶替他处理刚才匆忙逃跑时擦伤的手臂伤口,严晋和程拓也在车内。后座处,是身披外套蒙着大半个脑袋,不敢露脸的汪冬麟。

“终于结束了。”程拓长舒一口气,对路天峰说。

路天峰犹豫了一下,他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但不适合在严晋面前提出来。

反倒是严晋单刀直入地问:“程队,这次幸亏有你及时提供的线索,才能将歹徒一网打尽。但我不太明白,你抓住汪冬麟之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汇报?D城大学袁成仁涉案的情报,为什么也一直隐瞒着?现在幸亏汪冬麟没跑掉,万一出了意外的话,谁能承担起责任呢?”

程拓拍了拍严晋的肩膀:“放心吧,报告交给我来写,严队你这次的表现相当好,就算上级要追究责任,也有我扛着。”

“这根本不是追究责任的问题……”严晋隐约觉得程拓还有什么东西瞒着自己,但眼前最主要的任务即抓捕汪冬麟已经完成,他也不想这时候再节外生枝。

“你也得好好想想怎么跟领导汇报。”程拓这句话又是向路天峰说的。

路天峰看了一眼后座上的汪冬麟,此刻已自知难逃法网的汪冬麟,神情竟然出奇地平静,回望向路天峰的目光极其复杂。

汪冬麟似乎还没认输,不,不但没有认输,他的内心好像还满怀希望,甚至用一种属于胜利者的怜悯眼光看着路天峰。

路天峰突然想明白了,汪冬麟早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再怎么输也只是保持原状,但自己却不一样。

他随时可能失去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最爱,失去一切……

“你们先带汪冬麟回警局,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等一下。”严晋一把拉住了想要下车的路天峰,“你想去哪里?你也是涉案人员,不能随意离开。”

“严队,我女朋友现在有生命危险,我要去救她。”

“那我派人跟你一起去。”

“不,那会打草惊蛇的。”路天峰摇摇头,既然阿永能追踪到这里的话,那么幕后老板很可能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了。

他摸了摸刚才童瑶还给他的U盘——U盘里的数据,是涉及案件的重要证据,严晋要是清楚了来龙去脉,就一定不会同意自己拿着数据去交换陈诺兰。

“我只能一个人去。”

“路队,这可不合规矩啊!”

“严队,要是每件事都必须讲规矩的话,我们可能到现在还没能抓住这小子呢。”程拓指着汪冬麟,插话道。

严晋看着路天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按照正常流程,他确实应该将路天峰带回警局好好审讯一番,但他也很清楚,路天峰从来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路天峰身子向前倾斜,凑在严晋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让我去吧,只有我能解开汪冬麟一案的真相。”

严晋的瞳孔倏地放大。

“是的,我相信你也有预感,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六月一日,下午两点三十分,未知地点。

陈诺兰孤零零地坐在豪华的房间内,这里有足够的食物和饮料,还有一大堆书本杂志保证她不会觉得无聊。房门是从外面反锁的,她没有办法离开,司徒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再出现过。

她心烦气躁地将旅游杂志扔回到桌子上,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司徒康推门走了进来,他没有带任何手下,脸上表情有点僵硬。

“陈小姐,你休息得还不错吧?”

“司徒先生,有话请直说。”陈诺兰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

司徒康坐了下来,也示意陈诺兰坐下,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才开口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道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吧,我习惯把希望留在后面。”

“坏消息就是我派去支援路天峰的人手,全军覆灭,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徒康的语气波澜不惊,一点都不像损失惨重的样子。

陈诺兰心内一惊,脑海里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但仍然平静地问:“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路天峰正在赶往我们这里,我真心希望他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

“他来了?”

“是的,但如果他是两手空空前来的话,我们的交易将无法完成。”司徒康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那可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万一他无法满足你的要求,你会怎么样?杀了我吗?”

“杀人只是于事无补的泄愤手段,而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司徒康笑了笑,但笑容里带着冷意。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情?”陈诺兰眼珠一转,想出了答案,“你可以再次令时间倒流,对吗?”

“简而言之,是的。”司徒康说出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带有一种俯视苍生的优越感。

“所以你会迫使路天峰一次又一次地替你卖命,直到达到你的目的为止?”

“很可惜,路天峰目前的能力不足,他只能经历一次时间倒流,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很可能会死掉。”

“你说什么?”陈诺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就说来话长了,时间倒流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陈诺兰想起了路天峰对自己说过的计划,他要重返昨天,拯救因为这一次时间倒流而死去的无辜者,包括他的挚友余勇生。

昨晚他一度要选择放弃了,但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还能努力去挽回一切,才有信心和勇气继续前行。

假若现在告诉他,不可能再经历一次时间倒流的话,他还能撑得住吗?

“路天峰之前也经历过很多次时间循环,为什么说他没有这个能力?”

“因为长达数天的时间倒流和以二十四小时为单位的时间循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司徒康拿起陈诺兰刚才在看的旅游杂志,翻开其中一页,“你看,这是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可以稳稳当当地横穿太平洋,那么如果是公园里的小船可以做到这点吗?”

“不行。”陈诺兰有点明白了。

“在时间波动的规则里头,单日循环是一种自然现象,就像海浪一样;而波及时间长达数天的时间倒流,是人为造成的巨型旋涡。路天峰虽然是感知者,但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能够承受一次长达三天的时间倒流,已经很不简单了。”

而陈诺兰敏锐地捕捉到司徒康话中的关键信息点:“这还能进行专业训练?”

“只要是能力,就可以通过练习进行强化。”司徒康看了一眼手机,说,“等会儿再聊吧,你的超人男朋友还有五分钟左右抵达。”

“你为什么那么清楚他的行踪?”陈诺兰觉得司徒康这人真是深不可测。

“因为我的手下给了他一张名片,名片里面夹着一张微缩芯片,带有全球定位功能。”司徒康展示了一下他的手机屏幕,“现在的科技越来越先进,隐私这玩意儿已经形同虚设了。话说回来,陈小姐身为一位科学家,应该最能体会科技发展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吗?”

“高科技要是被坏人滥用的话,那就太可怕了。”陈诺兰一语双关地说。

司徒康不怒反笑:“一项技术的滥用与否,谁说了算呢?比如现在核武器被世界各国一致反对,但原子弹终结二战的时候,为什么大家都齐声叫好呢?再说陈小姐目前从事的生物科技和基因疗法研究工作吧,这个领域被很多人称为‘富人的特权’,很多最新的药物和研究成果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那么是否能够把你的工作定义为滥用科技资源,专为有钱人服务呢?”

陈诺兰明知道司徒康是在胡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他的观点,只好气呼呼地把脸扭向一边。

“好了,我们一起去迎接路警官吧。”

“我们一起?”

“是的,你猜猜门外到底是什么地方?”司徒康向陈诺兰用力地挤了挤眼睛。

陈诺兰摇摇头,她不想去猜,她只知道这扇门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


六月一日,下午两点四十分,城郊,东泥堂。

这地名虽然带着一点诡异的气息,但实际上就是D城水泥厂的旧址。当年水泥厂因为响应国家产业升级改造的号召,先是减产,再是停产,以外租仓库为生,最终还是无法支撑下去,只好就地解散,留下这一大片厂房和一屁股的外债。

几年前,有一家来历成谜,但自称资本实力雄厚的公司包下了水泥厂的地盘,挂出了“东泥堂”这个招牌,并在媒体上大肆宣传,号称要将这片荒废的厂区打造成“文化创意产业园区”。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之下,东泥堂曾经火了一小段时间,但很快就因为经营者的后继无力而被大家所冷落遗忘,那家牛皮吹破天的公司也不得不收拾包袱走人。

如今的东泥堂弃置已久,大部分建筑物上都贴着“危险勿近”的标志,但即使没有这些标志,也不会有人接近。

路天峰看了看名片上的地址,再次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他踏着开裂的水泥路信步前行,走到厂区的最深处,没想到在这一片断壁残垣之中,竟然还有一栋外观亮丽的小楼房,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显得非常诡异。

路天峰大步流星地朝着这栋奇怪的房子走过去,刚到楼下,眼前那扇桃木大门就缓缓地打开,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面带微笑地看向路天峰。

中年男子的身后,是两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人,他们一左一右地把陈诺兰夹持住,不过看陈诺兰的表情还算镇定。

“诺兰!你还好吗?”路天峰忍不住大喊起来。

陈诺兰终于绷不住了,眼眶一下子变得红红的:“我没事。”

“在下司徒康,初次见面,路警官请多多指教。”司徒康向路天峰伸出右手,看似要跟他握手,但同时也阻挡了他继续向前。

“你就是阿永的幕后老板?”路天峰停下脚步,直盯着司徒康。

“阿永是我的手下。”司徒康提到这个名字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死了。”

“我知道,我希望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司徒康上下打量着路天峰,“汪冬麟他人呢?”

“他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但你要的东西在这里。”路天峰从口袋里掏出U盘,高高举起,好让司徒康看清楚。

司徒康的目光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太好了,路警官,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但我有一个条件——”

“进来再说吧。”司徒康摆摆手,径直走回屋内,陈诺兰也被带了回去。

路天峰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他们进屋。进门后只见屋子内部的装潢精美,配套设施应有尽有,让人完全无法跟屋外破落荒废的厂区联系在一起。

客厅里有一张长沙发,司徒康坐下来,又招呼陈诺兰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向路天峰招招手:“来,把东西拿给我看一下。”

路天峰看了看四周,全是司徒康的手下,其中几个人看起来还带着武器。

“你先放了她。”

“别太心急嘛,刚才我已经向陈小姐发出正式邀请,请她担任我的科学顾问。”司徒康转头向陈诺兰笑了笑,“所以这里面的资料,还要她帮忙解读解读呢。”

路天峰愕然地看着陈诺兰,陈诺兰轻轻地摇摇头,他立即明白,她是被迫的。

然而路天峰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将U盘抛给司徒康,说:“我希望你不要食言。”

“我不会的……”司徒康将U盘插入电脑,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屏幕上,“确实是林嘉芮的研究资料,太好了!”

陈诺兰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瞄了两眼,没想到很快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林嘉芮的研究方向其实和她之前在风腾基因的项目有相通之处,只不过林嘉芮另辟蹊径,提出了一些全新的想法,并且还有相应的基础实验数据。

这异想天开万一得到证实,将会是基因疗法的一大突破、更让人欣喜的是,一部分实验数据已经能够支持下一步的深入研究。

“陈小姐,这份数据有价值吗?”

“有。”陈诺兰爽快地答道,“但还需要多花点时间去研究。”

“很好,那么让我们将这个成果跟全世界分享吧。”司徒康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敲打着键盘。

陈诺兰大吃一惊,因为她看见司徒康将这份价值连城,甚至不惜牺牲人命换到手中的珍贵数据,竟以完全免费的方式共享到各大基因技术讨论网站、论坛和一切与之相关的信息发布区!

短短几十秒之内,一项可能改变基因技术未来的全新科技核心机密,竟然成了每个人都能轻易获取的免费资源。

“为什么要把这些数据公开?”陈诺兰惊呆了,她本以为司徒康要借此盈利,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居然是这样子的。

“越多人参与研究,就越有可能成功,我只希望这项技术能够真正实现,并不想通过它赚钱,是不是很伟大?”司徒康哈哈大笑起来。

路天峰终于开口了:“我明白了,你是在针对‘组织’。”

“组织”千方百计想要毁掉数据,但司徒康却偏偏要对着干,他甚至将数据到手后就第一时间分享到互联网上。这样一来,就算“组织”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把传遍整个网络的数据彻底删除。

“对啊,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长期合作?”

“合作?”

“是的,我可以把‘组织’的秘密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联手对抗它。”司徒康踌躇满志地说。

路天峰虽然极度反感跟眼前这个男人产生瓜葛,但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具吸引力了,那拒绝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竟然没能说出口。

司徒康看穿了路天峰内心的纠结,脸上流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来。

“之前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紧接着他就死掉了。”

“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司徒康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路天峰看了陈诺兰一眼,而她恰好也看向他。

——我只是想试探“组织”的底细。

——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两人通过眼神完成了无声的交流,然后路天峰一字一顿地说:“告诉我,‘组织’到底是什么?”

7

司徒康的故事

“组织”到底存在了多少年,是个没有人能说清楚的事情,他们其实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叫“天时会”。他们成员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通过操控时间流来维护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

这样说可能太抽象,举个例子吧。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按照原有的历史进程,原子弹被研发出来了,却没有正式投入使用,日军在东亚战场上负隅顽抗,将战事足足拖延了一年多,直到德国纳粹势力死灰复燃,欧洲大陆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这时候,“天时会”出手了,他们让时间倒流到美军决策是否使用原子弹的那一刻,然后派人巧妙地改动了历史,让广岛和长崎化为废墟,于是人类社会提前迎来了和平。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美苏冷战曾经演变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中亚动荡引发过核战争,艾滋病也一度成为蔓延全球的可怕疫情,夺去了上亿人的性命。

但在人类社会的现有认知范围内,上述这些故事都未曾发生,因为历史只会留下它的最后一个版本,而这个最终版本的书写者,正是“天时会”的成员。

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天时会”到底有多重要,或者可以换个角度来看,他们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性甚至超越了人类历史上的一切组织机构。这种决定人类命运的权力,竟然高度集中在极少数人的手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天时会”的决定就一定是对的吗?如果他们做出了错误决定,人类社会将遭受怎么样的重创?或者再思考深一层,我们今天所经历的,由“天时会”修改过的历史,就一定是人类文明的最佳状态吗?他们是不是已经犯下错误了呢?

然而世人完全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命运是由“天时会”所摆布的。

在普通人类当中,会有极低的概率产生“感知者”,他们可以感知到时间流之中的“小旋涡”,也就是单日五次的时间循环。根据统计资料,人类成为感知者的概率非常低,大概为一百万分之一,有些人在刚出生时就是感知者,有些人则会在成年后才第一次感知到时间循环。

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感知者会因为这项特殊的能力而导致精神崩溃、自杀,或者被大家当作疯子对待;尤其是十八岁以下就成为感知者的青少年,由于心智不够成熟,非正常死亡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能够在人类社会正常生活下去的感知者,都是智商情商自控力等各方面素质优秀的人才,他们知道如何能够隐藏感知者的身份,甚至能将这一点能力转化为自己在社会活动中的优势——路警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而“天时会”的另外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默默地发展壮大团队。他们会尽全力收集身边所有感知者的资料,监控他们的生活状况,并且从中选出最适合的对象吸纳到组织内部。通过各种训练和强化措施,组织成员对时间流的感知力和控制力会逐步提升,其中最优秀的人才,将有机会成为“干涉者”,只有干涉者才能启动和感知时间倒流。

“天时会”严格控制着干涉者的数量,组织内部具有这项能力的人,不会超过七个,而其中只有最多三个人,是真正获得组织认可的干涉者,其余几位仅为替补干涉者,不得随意使用其能力。即使是正式的三位干涉者,也必须严格按照组织的要求施展能力,任何未经组织授权而影响时间流的行为,都是弥天大罪,会惹来杀身之祸。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天时会”虽然能够影响整个人类的历史,却也躲不过历史的规律。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组织成员的逐渐年轻化,他们接受现代社会的观念冲击越来越多,有一些流传了数百年的内部规条慢慢变得不合时宜了,但要修改这些规条,又必然会遇到强大的阻力。

最近几年,“天时会”更是遭遇了千年未见的重大危机。基因技术的飞速发展,让科学家们可以深入人类基因编辑的神秘领域,而其中某些学者的研究成果,已经能够影响人类成为感知者的概率,只不过研究者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而已。但总有一天,某个人会将感知时间流的超能力和基因编辑技术结合起来,从而推翻“天时会”影响和控制人类历史的根基。

想象一下,当感知者的产生概率不是百万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一,甚至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将普通人改造成感知者的话,“天时会”还有能力控制那么多人吗?因此“天时会”不得不以最强硬的手段,去暗杀那些研究项目已经触及感知者秘密的科学家,但科技的发展是他们无法逆转的局面,今天杀死一个人,毁掉一个项目,明天又会有另外一个人再做一个类似的项目,这样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于是“天时会”内部也产生了分裂,有些人问,人类社会为什么必须按照“天时会”的规条发展?为什么要用杀人的手段来维持组织的正常运作?“天时会”干涉历史进程的判断标准,是否需要做出改变?

曾经我也是“天时会”的一员,而且已经成了四位替补干涉者之一,但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权力斗争。近年来,组织内部山头林立,各方势力为了竞争领导者的地位,挖空心思斗个不停,反倒是正事没做几件。

厌倦这一切的我希望能退出“天时会”,然而这个组织从来没有“退出”这一说,申请退出就等同于背叛组织,会被列为叛变者。

如果是在“天时会”的全盛时期,叛变者只有死路一条,但今非昔比,内耗严重的他们无暇顾及我,也忌惮我有操控时间流的能力,不想跟我死磕,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我离去。

离开“天时会”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广阔,人类社会发展本来就有无数种可能性,为什么我们偏偏要选择那一条我们自认为是“好”的路,强迫大家跟着一起走呢?即使我们拥有改变时间流的能力,就一定要去改变世界吗?我们就不可以拥有正常人的普通生活了吗?

我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决定要改变这个世界,不,应该说希望世界回归原本的模样,让人类社会自由地发展,即使会因此而遇到更多战争和灾难,但这也是人们的选择。

而我首先去做的事情,是赚钱,靠着我的能力赚大钱。股票、期货、债券、赌博等,一切带有投机性质的赚钱渠道,都是我发家致富的上佳选择。

我只花了短短两年时间,就积聚了数额可观的资金。然后是招兵买马,发展人脉,一步一步地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我发现只要有了钱,很多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之前我一度担心“天时会”的人会来找我算账,但当我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之后,“天时会”对我避之不及,哪里还有寻仇的念头?

最近这一两年,我也花了不少力气去寻找基因技术的前沿科学家,看看谁有可能研究出关于感知者的科技,然后我要想办法保护他们的研究成果。只可惜,“天时会”的势力依然强大,他们先是除掉了骆滕风,又杀害了林嘉芮,而姗姗来迟的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办法去争夺林嘉芮留下的数据。

路警官,很感激你替我找到了数据;陈小姐,我也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一同研究激发人类感知者潜能的办法。但即使你们不愿意加入,也没有关系,我相信今天之后,整个基因技术研究领域将会迎来大地震,那么多研究人员,总会有人成功的。

也许,在这栋小房子里面所发生的一切,是人类新世界的起点。

能够见证这一刻的我们,该有多么幸运啊!

8

六月一日,下午三点十分,东泥堂,小洋楼。

司徒康终于结束了他那番激情澎湃的高谈阔论,充满期待地看着路天峰。

“考虑得如何了,路警官?”

路天峰托着下巴,沉吟道:“简而言之,司徒先生你既有强大的时间操控能力,同时也腰缠万贯、有权有势,对吗?”

“没错,而且我还心怀苍生,希望能够让全人类重获自由。”司徒康大言不惭地说。

“在电影里头,这可是那些疯狂的反派角色才会说的台词。”

“但我不疯狂,也不是反派。”

“那你可以让时间再次倒流,重返五月三十一日吗?”路天峰说道。

司徒康先是愣了愣,然后扬起头,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路警官,你在开玩笑吗?我好不容易才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怎么可能推倒重来一次?启动时间倒流可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说到这里,司徒康的话戛然而止,明显是不愿意透露出更多的秘密。路天峰脸色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更何况,之前我也向陈小姐介绍过了,你身为感知者的能力不足,这一次是靠我们提供的强化剂才获得了感知时间倒流的能力,但你的身体还没能跟上节奏,如果万一再经历一次时间倒流的话,你可能会死掉。”

“那么,我以后还能感知到时间倒流吗?还是说像以前那样,只能感知到单日之内的时间循环?”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确实曾经有人因为喝下强化剂而永久提升了自身的感知能力,但也有人喝了之后一命呜呼。”司徒康突然笑了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你既然没有死掉,那么还是有机会永久获得感知时间倒流能力的。”

“原来如此。”路天峰平静道,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波动。

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陈诺兰说得对,时间倒流不可能没有代价,而身体上的痛楚他已经有了切身体会。

即使他能够穿越时间,也还是会遇上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路天峰挺直了身子,突然之间好像整个人都高了一截似的。这是他走进这间屋子之后,首次露出真正的气势和锋芒。

“汪冬麟是你的一颗棋子吧?”

司徒康脸色一变,心头剧震,他发现自己竟然低估了路天峰。

这个警察最终还是看破了一切。

9

路天峰的分析

汪冬麟果然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直到最后一刻,看似已经将手中的底牌全部耗尽的时候,其实仍然隐瞒了真正的秘密。

袁成仁是“天时会”的人,他看穿了汪冬麟的犯罪行为,借此要挟汪冬麟,迫使他去杀死林嘉芮,抢夺实验数据,这些都是事实。然而我在听汪冬麟供述案情的过程中,脑海里总是盘旋着一个问号,被举报抑或贸然行动被抓获,横竖都会导致杀人罪行败露,汪冬麟为什么会乖乖地听命于袁成仁?

根据常理推断,其中很可能涉及“利益”的交换,然而按照汪冬麟的说法,“天时会”并没有向他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利益。以汪冬麟小心谨慎的个性和算无遗策的办事风格,怎么会同意这桩稳赔不赚的交易?于是我开始怀疑这里头还有猫腻。

最初我的推测是,袁成仁利用自己犯罪心理学专家的身份,给汪冬麟打掩护,教他怎么样完美地假扮精神分裂症患者,另外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干预D城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室的鉴定结果。

但这个推测还是有几点无法解释的地方:第一,其余两家精神鉴定机构为何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袁成仁的影响力有那么大吗?第二,假设“天时会”动用了自身的庞大资源来保住汪冬麟,那么问题就会变成他们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劲呢?汪冬麟手中并没有足以威胁他们的东西,这场交易的筹码并不对等;第三,汪冬麟在跟我谈判的时候,一再希望我能够放他走,还他自由,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之中逃脱呢?

最终让我完全否决了这个推测的,是汪冬麟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主动供出了袁成仁,指控袁成仁就是威胁和迫使他去杀死林嘉芮的那个人。假设汪冬麟和袁成仁真是一伙的话,那么他应该死活都不会说出袁成仁的名字,以防止警方将他们两个人关联起来。

然而汪冬麟选择把袁成仁作为弃子求生战术中的一环,就证明袁成仁和“天时会”并不是真正在背后替他脱罪的人。那么,还有谁会与汪冬麟达成交易呢?汪冬麟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会让对方如此渴求呢?

这些之前我一直没能想明白的问题,是司徒先生你给了我答案,汪冬麟身上最有交易价值的东西,当然就是林嘉芮的数据。在他的自白当中,对于为什么会将数据做备份的问题只是含糊其词地一笔带过,有点莫名其妙,但如果是有人提出向他购买这些数据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我猜你们的交易过程是这样的,汪冬麟受到袁成仁的威胁,心烦意乱,而你身为“天时会”的死对头,察觉到袁成仁的行动,并猜测可能跟研究数据有关,便决定收买汪冬麟。

汪冬麟不会轻易相信你,他可能会要求你支付一定数额的金钱,又或者要求你保证他在被警方抓获之后不会被判死刑。反正你有钱嘛,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你花了大价钱,很可能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买通三家鉴定机构的鉴定人员,伪造了能让汪冬麟免除牢狱之灾的结果。

按照你的原计划,可能会在警卫措施相对松懈的精神病院动手,将汪冬麟劫走,然而“天时会”的人也没闲着,他们识穿了你的计划,抢先一步劫了汪冬麟的囚车,并杀死了他。而你在那时候才惊觉“天时会”的行动,但为时已晚。为了扭转败局,你立即派出阿永设局来威胁我,迫使我进入时间倒流,重返五月三十一日,以挽救汪冬麟的性命。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汪冬麟一开始对劫囚车一事并不觉得惊讶,后来发现对方真的要动手杀他,才发觉事情不对路。经历一番波折后,最终还是由我把他救走了,不过接下来汪冬麟也出现了失误,因为他实际上跟“天时会”和你两方面都达成了某种交易协议,在事态混乱之际,他甚至无法确定现在是谁想救他,谁想杀他,所以才会做出去摩云镇找女调酒师朱迪的决定。

充满戒心的汪冬麟很快就发现朱迪要杀他,“天时会”已经将他当作弃子了,但他却并不会因此就对你产生百分之百的信任。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他,决定联系我,因为他认为身为警察的我绝对不会随便伤害他。

就这样,汪冬麟通过我将隐藏的数据拿到手,他希望借此完成交易,重获自由之身。只不过接下来一连串的变故,让他落入了警方的控制之中,再也不可能通过施展他的小伎俩逃出法网了。

当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他当机立断,放弃了继续逃跑的念头,将自己的状态重新调整为“精神分裂症患者”。这样起码能够保证自己能够先活下来,活下来之后才有希望。

没错,我的意思是,汪冬麟一直都在扮演“人格分裂”的角色,但事实上,他的两个“人格”只是他为了能够逃脱罪名而假扮出来的。自始至终,他的身上只有一个人格,就是那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把一切都算计到极致,心胸狭窄、冷血无情的残忍男人。

他为了完美地进行角色扮演,甚至在逃亡的过程中故意杀死了一名完全无辜的女生,因为只有这种不合情理的犯罪,才符合他精神鉴定报告中“陷入疯狂,无法自控”的结论。

汪冬麟确实是个恶魔,而你就是那个将恶魔放出笼子,助纣为虐的人。你跟他一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所谓理想,可以罔顾别人的生命,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你可以纵容汪冬麟杀人,也可以在他失去利用价值后将他随意地抛弃;阿永应该是你的亲信,但只要能够把数据拿到手,你就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如果我答应跟你合作的话,谁知道哪一天你会因为利益冲突而在我背后捅刀子?

你确实是敌人的敌人,但绝不会是我的朋友。因为我的身份是警察,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罪者,比如双手已经沾满鲜血的汪冬麟。

很抱歉,现在我就要把你的棋子从棋盘上拿走了。

10

六月一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东泥堂,小洋楼。

“好,很好,非常好!”

路天峰的话音刚落,司徒康已经不停地喝起彩来,他一边大声叫好,一边用力地拍着手掌:“路警官仅凭这些零碎散乱的线索,就几乎将整个真相重新拼了出来,思维之清晰、逻辑之严密都令人叹为观止。据我所知,你的推理当中只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什么瑕疵?”

“汪冬麟一案备受社会关注,关于他的精神鉴定报告想要造假的话,可不是我光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啊!”

司徒康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怪笑,让路天峰心生反感。

“你的意思是……汪冬麟确实有精神病?”

“我不确定汪冬麟是否人格分裂,但如果他一直都在演戏的话,那还真是全靠他那过硬的演技来蒙混过关的。”司徒康坐回沙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其余的东西,你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所以你承认跟汪冬麟之间有过交易?”

司徒康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笑着说:“他说有一份数据卖给我,我感兴趣,就开了个价钱,仅此而已。路警官,请问这样的交易违法吗?”

路天峰很清楚,只要司徒康坚称他并不知道汪冬麟手中的数据来源不合法,就可以轻易地躲开法律制裁。另外一项可以尝试指控司徒康的罪名,是控告他派人强行掳走陈诺兰,但如今关键的当事人阿永已经死亡,这案件也变得死无对证。

至于司徒康能够操控时间流,在曾经发生过的六月二日策划人质劫持案,迫使路天峰去劫囚车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更只能算是无稽之谈了。

在路天峰眼中,虽然司徒康恶贯满盈,却偏偏找不到他的犯罪证据。甚至可以说,在现在这一段时间流当中,他就是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商人。

路天峰想起了章之奇所说的关于他表妹的悲惨往事,如果一个人只在“不存在”的时间流当中进行犯罪的话,那么他算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既然法律无法惩罚这些人,那就只能让他们逍遥快活地继续做这些勾当吗?

想到这里,路天峰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这个小动作被司徒康注意到了,但他只是耸耸肩,见怪不怪地说:“你觉得不服气,不公平,对吗?我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为什么要被普通人制定的规则所约束?”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我们绝对不能随意打破规则。”

司徒康叹了叹气,显然是不认同路天峰的观点,但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倏地站起身来,有点突兀地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先告辞了。”

司徒康向身后的下属们打了个手势,正要迈步离去时,路天峰却伸出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司徒康的两位保镖立即拔出手枪,分别对准路天峰和陈诺兰,但司徒康只是一笑置之,摆摆手,让他们放下枪。

“大家以后没准还有合作的机会,有话好好说。路警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司徒康脸上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我希望汪冬麟能够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这可是警察的工作职责,我爱莫能助啊!”司徒康摊开双手。

“你们之间有过交易,你可以帮我证明汪冬麟是为了高价贩卖数据而杀害林嘉芮,这可以将他的罪行定性为有预谋的杀人抢劫,而不是第二人格主导的无意识行为。”

“我为什么要蹚这摊浑水?”

“因为汪冬麟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但如果你放弃了他,我可以暂时不与你为敌。”

司徒康露出饶有趣味的神情来:“所以说,我们虽然做不成朋友,但未必一定是敌人?”

“既往不咎,但如果你以后再犯事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真遗憾,我觉得我这个人是很难安守本分呢。”司徒康转了转眼珠,说,“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汪冬麟这颗棋子已经是多余的了,如果你能替我妥善处理掉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双赢的结果。”

“一言为定。”路天峰点点头。

“警民合作,长治久安。”司徒康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路天峰,“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你看看有没有用吧!”

路天峰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他知道这盘棋走到这一步,算是兑子言和了。但他内心最希望能够做到的,还是战胜司徒康。

因为这个男人以后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我们走吧。”路天峰牵起陈诺兰的手,温柔地说。

陈诺兰点点头,旁若无人地踮起脚尖,亲了亲路天峰的脸颊。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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