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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作者:吉田修一

南青山根津美术馆附近有一家叫做“O”的法式餐厅,专门经营各种野味。餐厅里有一个玻璃冷冻柜,里面挂着还带着肋骨的野猪肉和鹿肉之类的。虽然有些顾客看到这幅情景会感觉害怕,但是由于这里以非常实惠的价格提供精致的菜肴和精选的红酒,因此餐厅里总是有很多常客,生意兴隆。

优马坐在冷柜前的桌边,等着嫂子友香。他下班晚了,比约好的七点半到得晚,但友香比他更晚。

优马盯着一个看样子像是新来的服务生,打发无聊的时间。那个服务生大概还是大学生,头发剪得短短的,看起来很干净。他有时听不清客人的点单,脸颊羞得通红,显得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盯着他看。

这时门开了,友香一边夸张地说着“对不起”,一边走了进来。这时,服务生听错了红酒的名字,正羞得脸颊通红。也许是因为穿着一件璞琪的有着醒目大花的连衣裙,友香刚一进来,整个餐厅就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她落座后注意到桌子的摆设,问道:“哎?三个人?”

“还有克弘一会儿过来。”

“啊,克弘君?好久不见了。对了,今天聚会,不是小叔子要犒劳辛苦的嫂子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刚才碰巧克弘发短信约我。”

“听说是航让你请我吃饭的?”

“是啊。有这么一个疼媳妇的老公,嫂子你可真有福气。对了,这么好的老公,谁介绍你们认识的来着?”

“当然是善良的小叔子啦。”

“没错,我就要让你一辈子欠我这个人情哦……对了,花音呢?”

“今天晚上航看着呢。刚给她洗了澡。”

优马和友香原本是酒友,从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对了,听哥哥说,你又要去工作了?”

友香叫过那个可爱的服务生,点了一杯香棕。优马向她问道。

服务生离开之后,友香马上发问:“刚才这男生是你喜欢的类型吧。”优马老实承认,“嗯。”

“对,我想回去工作了。”

“原来那个公司?”

“不是。是一个朋友开的公司。对了,就是洋子,一直在纽约的广告公司的那个。优马,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啊。还是PR方面的工作吗?”

“对。”

“哥哥怎么说?”

“嗯,说是赞成我出去工作,可是考虑到妈妈的身体状况,就说了一句‘现在马上吗’。”

“是啊。”

“对了,今天妈妈的情况挺好的。她说想吃豆馅面包,我就去给她买了一个,结果那么大一个面包,她吃了一大半。”

“啊,今天你就别当自己是我嫂子,就当是朋友聚会好了。”

“真的假的?那我的牢骚可就多了。”

“那是肯定啦。刚生完孩子,却不得不每天照顾生病的婆婆。”

来点单的不是刚才那个服务生,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服务员。长得好看,也就是看看可以,点菜的话,还得是经验丰富的服务员才管用。虽然现在还没到吃野味的季节,优马却点得相当丰盛,前菜点了棕熊肉冻,主菜点了炭烤北海道鹿肉。

友香已经喝完了一杯香棕,又看着酒单,考虑接下来喝点什么。每当优马看到友香这样,就想起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的样子。

可是,是在哪里,怎么认识的呢……大概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吧。这个女人虽然喝醉之后会跳萨尔萨舞,但是说话用词和笑的样子却十分优雅。优马与她相识之后不久,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她能嫁给哥哥,成为自己的嫂子就好了。然后,优马当真把她介绍给了哥哥,如愿以偿。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应该没错。

“最近工作忙吗?”

优马原本以为友香会开始发牢骚,抱怨照顾病人的辛苦,没想到她点了一杯有机白葡萄酒之后却改变了话题。

“不,工作还算一般了,就是这个夏天玩过头了,筋疲力尽。”

“在替你照顾生病老娘的嫂子面前,这种话亏你能说出口,脸皮真够厚的。”

“所以啊,今天我们就当是朋友聚会啊。”

“啊,你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被你骗了。”

友香和哥哥航并没有谈起过小叔子是同性恋这件事。当然,优马也没有跟哥哥坦白过。他只是觉得哥哥大概知晓,也觉得友香应该也知道哥哥知晓这件事。哥哥和友香倒不是互相想要套对方的话,只是哥哥有时会突然说起“优马也该找个媳妇了”,此时友香就会故意岔开话题,说“他还想多玩玩吧”,于是哥哥就会一脸落寞的样子说:“是啊,那些家伙是没有终点的。没有终点,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没有开始。”

“你说你这个夏天玩得筋疲力尽,到底都干什么了?”

友香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满意地对侍酒师点了点头,问优马。

“无非就是像以前的夏天那样啊。到健身房健身,去酒吧找男人,去喝酒然后被男人甩掉,然后大家一起去吃野外烧烤,再找别的男人,然后再去健身房。”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不容易呢。每年如此。”

“真的是不容易。每年都是这样啊。夏天结束,秋天到了。到了秋天就会有食欲,好不容易塑好身材又长出赘肉,不过想着反正冬天能穿厚衣服,也无所谓了,可是一不小心,下一个夏天又毫不留情地来到,然后又得赶紧去健身房。”

优马半开玩笑似的跟友香说了这些,然后突然想起哥哥说的那句“那些家伙是没有终点的”,问道:“喂,友香,结婚后有什么改变吗?”

友香疑惑了片刻,然后笑着说道:“可能变得受欢迎了吧。”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不必再努力去吸引别人了吧。”

“……这是在挖苦我啊。”

主菜端上来的时候,克弘华丽登场了。餐厅的大门是个玻璃门,但是,唯独克弘好像看不见这扇门似的,猛地撞到上面,餐厅所有顾客都将视线转了过去。

克弘一落座,就点了白葡萄酒,跟许久不见的友香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也不管之前优马他们谈了什么,就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最近的恋爱经历。

原来,克弘有一个交往了九年的男朋友,但是今年夏天克弘却和另外一个男人好上了。对了,那个男人也有一个交往多年的恋人。简而言之,就是双重出轨。总之,双方都不打算与自己最爱的恋人分手。克弘也只是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性伙伴。但是,那个男人最近却突然说什么“感到一种罪恶感……”。当然,之所以感到罪恶感,是对他交往多年的那个恋人。而且,他还严厉地指责克弘:“克弘君,你对你家那位难道没有感到罪恶感吗?原来你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克弘倒是没怎么感到什么罪恶感,听到对方如此指责自己,特别吃惊。

友香默默地听完克弘的讲述,插嘴说道:

“罪恶感啊,其实是因为自己快乐,才有感觉。所以啊,也就是说,对方非常享受,而你却没有乐在其中。总之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听友香这么一说,的确是这个道理。优马深深地被友香的见地折服。可是,克弘在旁边却依然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为自己辩解。“哪儿啊,其实我也乐在其中啊,只是还不至于产生罪恶感……”

“对了,你和那个出轨的对象,都有交往多年的恋人吧?你们真是太奔放了。服了。”

友香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优马也不由得想要反驳。“不是啦,也不是所有的同性恋都像克弘他们那样啦。也有不少人想找一个长相厮守的伴侣。”但是,优马说到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突然没有了气势,只好局促地说了一句,“当然啦,我还没找到这样的人。”

接下来如果再给克弘点菜的话,要花很长时间,所以克弘决定分食优马他们点的炭烤鹿肉。“要这样的话,刚才点红葡萄酒就好了。”克弘说着,将刚端上来的白葡萄酒喝水般一饮而尽。

“我说啊,刚才听你们俩说话,我就在想,最近大家都在说的什么草食男,到底哪儿才有呢?”友香换回刚才的话题。

“啊,那个啊。那是直男世界的事情。在我们的世界里,大家岂止肉食啊,简直都是猎野味的,大家都在用最新的交友软件,你猎我,我猎你。”优马笑着说道。

“对了,克弘君,我要再问你一下,你有一个交往了九年的恋人,对吧?”

听到友香的问题,克弘点头道:“嗯,托您的福。”

“现在感情出问题了?”

“没有啊,好得很。或者说,爱他胜过爱自己。”克弘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友香听了又一脸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优马这时突然停止了思考。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却无法很好地表达出来。克弘刚刚说的那句“爱他胜过爱自己”,搅乱了优马的大脑,不,是他的心。

“怎么啦?”

听到克弘跟自己说话,拿着高脚杯的优马笑着遮掩,“不,没什么,听你们俩的超级恋爱论,惊呆了。”

有关克弘恋爱的话题就这样结束,接下来大家谈起了友香再就业的事情,然后又说起了夏威夷。友香和克弘一边喝着饭后的甜葡萄酒,一边愉快地聊着天。但是,不知为何,优马还是忘不了刚才那句话,无法很好地跟上两人的谈话。

三人结了账,走出餐厅。一股劲风突然吹过大街。放在餐厅门前的手写招牌差点被风刮倒。优马慌忙按住招牌。在旁边抬头看着天空的克弘小声说道:“刮台风了。”

“……这次的台风很强,现在应该才到小笠原群岛附近。还有一个很强的台风正逼近冲绳。好像一个是19号台风,一个是20号台风。”

优马抬头看着天空。厚厚的云层飞快地飘过低沉的天空。空气沉闷,只有雨的味道。

“对了,接下来干吗?”

“友香呢?”优马听克弘这么问,将问题转给了友香。

“我还是回家吧。花音可能还没睡。”

“啊!再去喝点吧。”

克弘立马挽留,但是已经决定回家的友香根本不听。“那我也回家吧。”优马也说道。

“哎呀,这算怎么回事啊。原来我就是赶着来分你俩的鹿肉吃了,而且还只分到那么一点点啊。”克弘噘着嘴。

“你也偶尔早点回家吧。”优马说道。

“回到家里也没人啊。”克弘嘴巴翘得更高了。

“为什么?”

“我之前不跟你说了嘛?”

今年夏天,克弘的男朋友一直在国外工作,几乎不在东京。

“原来如此。怪不得过上了猎野味的生活呢。”

友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三人赶在下雨之前,急匆匆地赶往车站。快到表参道站的时候,友香问道:“优马,今天你不会还去妈妈那里吧?听说你最近每天晚上都去。”

“不,今天直接回家。”优马回答道。

“啊,阿姨最近怎样啊?”克弘假惺惺地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啊?”优马笑着说道。

“对不起,我其实不想知道。”克弘老实承认。

三人并排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然后分别走向不同的电车线路。优马独自一人走到检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心里想道:“结果还是没说。”

今天决定和友香见面的时候,优马原本以为自己会说的。克弘突然要来的时候,也觉得干脆告诉他俩好了。但是,最后跟谁也没说。不知道是自己觉得那事不值一提所以没说,还是想说却没有说出口。反正,结果没说,只有这一点是既成事实。

三个星期前,优马认识了一个男人。就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遇到的那个男人也并不是自己特别喜欢的类型。心里也没有产生那种令人揪心的悸动。那个男人现在住在自己家里。但是,他却没能将这件事告诉他俩。也许是因为两人是在浴室认识的,他觉得丢脸,所以没能说出口。但是,原以为在友香和克弘面前可以不用在意,应该可以说出来的。而且,他原本是打算跟他们说的:那家伙双手抱膝蹲在大浴场的角落里,自己跟他做完爱之后就把他带回了家。这本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像克弘那样当成笑话讲出来就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优马平常总觉得自己“活得无拘无束”“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同性恋而感到痛苦”,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谎言就会被揭穿。从记事的时候起,优马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或心意会让家人和亲戚朋友感到不快。他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开始不把自己的想法或心意说出口,并逐渐习惯,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不爱表达的人。即便是对友香或者克弘,即便自以为自己在无拘无束地享受人生,但唯独这个习惯,他最不喜欢的这个习惯,却一直阴魂不散。

从表参道站上车,十五分钟后到达樱新町站。优马像往常一样走上楼梯,又像往常一样走到大街上。他一边朝驹泽公园的方向走着,一边想着去鸾屋书店租几盘电影的DVD。但是,转念又想,现在都已经十点半多了,回家之后冲个澡,回回邮件和推特上的留言,再看完电影,就得两点多了。最后,他也没进书店。从书店门口经过的时候,优马忽然心想:我还不知道那家伙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呢。别说喜欢的电影了,就连他的名字大西直人,也是在把他带回家的第二天才知道的。因为那天是星期天,优马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起床。那家伙也不说回去,优马也不说让他走。于是,两人就自然而然地说起去吃点东西,去了附近的乐雅乐家庭餐厅,回来的路上在药店买了一盒安全套,然后优马顺便问了一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结果,那天两个人基本上就一直待在家里。肚子饿了就出门,回来就做爱。六只装的安全套在周一的早晨就已经用光了。

星期一的早晨,准备去上班的优马只说了一句:“我要准备出去了。”既没有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也没有对他说愿意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直人只应了一句“知道了”,脱掉优马借给他的T恤衫,换上自己那身散发着汗臭味的衣服,和优马一起走出房间。走向车站的时候,优马问道:“今天晚上有住的地方吗?”直人说“没有”,于是优马告诉他“我晚上九点左右回来”。

他们的这种对话已经待续了三个星期。优马回家之后,直人就像算好了时间似的回到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上班期间直人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他只问过一次,直人回答说:“基本上都是在之前的那家温泉浴池打发时间。”并且将盖了很多印章显示消费次数的会员卡拿给优马看。那是之前优马带他去的一家温泉浴池,虽然位于世田谷区,但是屋顶却有一个很大的露天温泉,屋内有各种温度的按摩浴缸。温泉里的休息室也很宽敞,而且干净,可以在里面悠闲地打发时间。

“一直在那里吗?”优马吃惊地问道。

“不是一直,不过会在里面待很长时间。”

“啊,是么。上次跟你一起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泡温泉的时间很长啊,而且总是在那种不怎么热乎的温泉里泡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不嫌烦?”

直人越来越习惯住在优马家里了。最近这几天的早晨,优马差点忍不住想对他说:“如果想待在这里,就在这里待着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这话还没有说出口。自己虽然没有多少存款,但还是担心存折被偷走。而且,自己不在的时候,万一他带坏人进来怎么办啊?万一他吸毒贩毒呢?优马心想,自己虽然每天和他一起吃饭,睡在一张小床上,却还没有信任他。不,或者说,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了解到他的什么情况才能相信他。

优马正在等红绿灯,准备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从路对面的便利店走了出来。帽檐压得很低,优马觉得他的侧脸和直人很像。只是,他已经告诉直人自己今天会晚些回来,直人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的。优马等红绿灯的时候,那个长得像直人的男人双手提着便利店的购物袋朝远方走去。他想喊一声,却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直人。突然,男人走进了巷子,优马看清了男人的后背。T恤衫的后背上印着一条鲤鱼图案,那是优马借给他穿的。风越来越大了。优马抬头看着天空。低沉的乌云在头顶迅速飘过,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击。

绿灯亮了。优马跟在直人的后面。跑起来才发现自己有些醉了。

优马跑进巷子的时候,发现直人就在前面。不知是他走得太慢,还是停下来歇过脚,现在才走到昏暗的坡道中间位置。好像不是因为上坡的缘故。他步子迈得很小,不知为什么,他非常在意自己手中的购物袋。

优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他的样子。购物袋中的便当好像没有放平,袋子开始倾斜。袋子一倾斜,便当里的菜肴和米饭就会混在一起。如果另一只手空着的话,还能马上扶一下,但是另一只手里也提着购物袋,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优马跟在他的后面,小心翼冀地唯恐对方发现。直人在前面迈着小碎步,走几步就停一下,扶正倾斜的便当盒。最后,便当盒实在斜得太厉害,他就只好用膝盖顶住。

看到他的这副模样,优马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嘴。直人没有发现优马,依然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优马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想到的那句话,“要了解到他的什么情况才能相信他呢。”一边走一边担心便当盒倾斜的直人就在眼前。“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吧。”优马觉得好笑起来,心想,“这个背影再搞笑,也不能因此就相信他呀。”

“喂,你干什么?”优马为了掩盖笑声而喊道。直人突然挺了一下腰,回过头来,惊讶地叫了一声“啊”。

“我不是跟你说今天我可能会回来晚吗?”优马一边跑过去,一边说道。

“我想着在旁边的公园等你回来。”

“公园?要刮台风了。”

优马走到他的旁边,接过没有装便当盒的那个袋子,笑道:“喏,你可以好好地扶好便当盒了。”

直人好像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啊”了一声,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夜路上。走上缓缓的斜坡,这条路就到了尽头,从那里再往右一拐就是优马的公寓。

“难道我回来晚的时候,你就总是在这个公园里等吗?”优马一边刷卡打开公寓大门的自动锁,一边问道。

“也不总是。”直人回答道。在门口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看起来很累啊。”优马问道。

“浑身没劲儿,可能是感冒了。”

两人进了狭小的电梯,优马瞧了一眼便利店的购物袋。里面有牛奶、甜面包,还有安全套。

“啊,你买啦。”

电梯到了三楼。他们走过短短的走廊,打开最里面305号房间的门。优马踩着散落在地上的运动鞋走进房间,直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光吃便当够吗?”

优马首先打开通往阳台的拉门,又马上打开空调。

“这个方便面我可以吃吗?”直人指着厨房的柜子,不等优马回答就把碗装方便面从柜子上拿了下来。

“我也吃点吧。”优马说道。滚烫的方便面,光是想象一下,就感觉浑身冒汗。但是,刚才和友香他们三个人分吃一份炭烤鹿肉,总感觉没有吃饱。直人已经拿了两个碗装方便面放在桌子上,正在用水壶烧水。

“啊,好累啊!”

优马扑倒在床上。凉飕飕的空调风和窗户里吹进的热乎乎的夜风混杂在一起,轻轻地抚摸他的脖子。

优马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厨房里的直人的背影。他的脖子被汗水浸湿,在荧光灯下泛着油光。

“喂。”优马喊道。

直人一边用嘴撕开方便面的调味包,一边回过头来。

“嗯?”

“哦,没事。”

直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转过身去。优马闭上眼睛,看自己是否能够描绘出刚刚看到的直人的那张脸。之前一直觉得他长着一张大众脸,但是现在看来,大众脸也有其特点。

“明天我也会加班,回来晚。”优马又对他说道。这回他不再回头,只是答道:“知道了。”

“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白天你也可以待在这里的。”优马看不到直人的表情,却看到他的手停了下来。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可一点都没相信你。你要是偷了我房间里的东西逃走,我会毫不犹豫地报警。有好些人担心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暴露,只好认栽不敢报警,哭哭啼啼的,所以很多俊瓜就看准了这一点,专门干这种事。可是,我可一点都不怕暴露身份。”

优马说完之后,直人既不回答也不回头。水烧开了,水壶哗哗地发出呆滞的响声。

“你倒是说话啊。”优马说道。

直人回过头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道:“说什么啊?”

“总有什么要说吧?我在怀疑你啊。把你当贼防着呢。”

直人听了优马的话,先是嗤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其实不是在怀疑,而是已经相信了吧。”

优马竟无言以对。

“我知道了。反正你就是想让我说点什么对吧?那我就说吧。‘谢谢你相信我。’这样行了吧?”

直人的手边,倒进方便面碗里的热水冒着热气。

或许真的正像直人所说,跟怀疑的对象说“我在怀疑你”,其实就等于跟对方说“我相信你”。

优马突然感到好笑,转换了话题。

“据说再过几个小时台风就要登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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