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后山悬崖上倒垂下来的竹丛，闪耀着青泠的光亮。几天来，我在病房里沉郁地呻吟着。人一旦安静下来，开始进入梦境的水声（流过六尺余的栏杆之处）也被雨打风吹去，全然听不到了。这时，不知打哪里，“水来了”、“水已经来了”的喊声震动着鼓膜。

名叫阿仙的女佣跑来说，昨夜桂川涨水，门前小户人家都打点好行李，说要暂时在这里寄存一下。她还顺便提起，有的地方整个房子都冲走了，家中的宝物又在哪里挖出来了。这个女佣生在伊东，嗓门大得吓人，就像站在海滩或田野里呼喊一般，真是大煞风景。大雨封闭了山中小屋，听起来就像古代故事一般真假难辨。这使我产生一种儿时阅读童话的心情，沉浸于古典的馨香之中。至于哪里的房子被水冲了，哪里挖出宝物了，这些弄不明白的事情一概不管，只是煞有介事地一味说下去。看到她那副样子，更使我增添一种兴趣，仿佛我眼下居住的温泉旅馆，远远游离于浮世，成为任何音信和传说都无法进入的山乡野店。

过不多久，这种快乐的空想开始变成了颇不如意的现实。东京寄来的信件和报纸全都湿漉漉的，为了不弄破濡湿的纸页小心翼翼打开来一看，这才看到关于都内浩大洪水的报道。其实，眼前鲜活的文字，已经闹不清是几天前发生的事了。横在眼前的是不安的未来，这些对于活一天算一天的病体，绝不是什么好的消息。半夜因胃疼而睁开眼睛，身子疼得无处放。这时，想起东京和自己之间的交通之缘断绝的情景，不得不有几分担心。我的病情会使我的回京之途变得过于艰难。而且，从东京到我这里来的道路也都冲坏了。不仅如此，东京已经遭到了水浸。我梦见我家的房屋几乎和山崖一起崩塌了，我的寄养在茅崎的孩子们被洪水冲进了大海。大雨骤降前，我给妻子发了信，信里说，这边没有好房子住，过四五天就回去。我是特意不让她知道我因病情反复而正在受苦。我也不知这封信有没有到达。想到这里，我睡了。

这时，电报来了。这封电报看来花了好长时间、费了很大周折，好不容易送到收件人手里的，并且拆封前先给你个惊吓。但是一看，内容是：“这里平安无事，你那里如何？”只不过是平信加问候罢了。发报局名是“本乡”，看来是草平君代劳的。

雨依旧沛然而降。我的病逐渐朝着坏的方向发展。当时，半夜里十二点来了长途电话，我抑压着坚硬的胸脯将听筒贴在耳朵上。我约略听说知家中平安，茅崎的孩子们也平安。但其余完全不得要领，如同和大风交谈，只有嗡嗡的杂音震撼着耳鼓。这是个稀里糊涂的电话，我连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也搞不清，反复使用“您”这个敬语词儿。风雨和洪水中的东京的消息，使得日夜苦恼的我了然于眼前的，只有好不容易接到妻子来信的时候。当时忙得连坐下的空儿都没有的她，事无巨细地都写在信上了。我看到她的信深感惊讶，连自己的病也忘了。

病中梦，

梦见银河涨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