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

女孩们的地下战争  作者:蕾切尔·西蒙斯

外人看来,埃琳似乎不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她漂亮、受欢迎,正是我初中时崇拜的那种女孩。可埃琳却遭到了朋友们的惩罚,因为女孩们憎恨她社交上的成功。我问了很多埃琳式女孩身边的人,发现这类女孩可能的确容易成为靶子,因为她们可以算是“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

早上8:00,在密西西比,19名七年级女孩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小腿在金属、塑料和木头之间无精打采地晃荡着,下巴紧挨着冰凉的桌面。我感觉自己像阿特拉斯巨神被惩罚顶天一样,努力撑着这场对话,直到我问:“那你们觉得,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为什么会让人记恨呢?”

女孩们身体开始晃动,眼神像箭一样在整个教室中穿梭。

安布尔第一次主动举手:“她们认为自己比我们所有人都好。”

克里斯蒂娜补充道:“她们把其他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有时她们就是把别的女孩挤走,追男生。对男孩她们就不会那样了。”

“她们主要就是想办法和其他所有女生朋友的男友调情,她们觉得自己能抢到任何一个男孩。”

“她们言行很傲慢。”莱西说道。

第二天,我和五年级孩子交谈,我问道:“为什么我们不喜欢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

“她觉得自己很漂亮!”一个女孩愤愤不平地说。

“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炫耀,”迪迪说道,“这种女孩大部分都像自己不得了似的,走来走去,活蹦乱跳,在走廊里说‘我比你强’。”

“她们怎么夸耀自己?”我问道。

“我的头发真美。”她讥讽地模仿道。

“她直接这么说的?”

“我比你好看,我就是比你强!”她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然后咯咯偷笑起来。

“好,”我说,“表演一下,让我看看。”

“她们上课的时候梳头发,到处神气活现的!”

“让我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我怂恿道。雷妮莎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圈子中间悠闲漫步,夸张地扭屁股。

“她炫耀身材是吧?”我问道,女孩们大笑起来,“我们为什么不喜欢她们那样呢?”

笑声渐渐退去,像一片草被盖住了一样。沉默。

“我们一起去哪儿,可能都会有(男孩)注意她。男孩可能就喜欢她不喜欢我了。”迪迪说。

“那她们该怎么做?”我追问。

“别一直都说出来。”莉齐说道。

“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普通一点!”

“正常一点!”

“怎样算正常?”我问道。

“走路别扭屁股!”拉娜沮丧地说道。

“像别人一样。”

“低调一点。”雷妮莎坚定地说。

“你可以友好、可以开心,但只是……做大家都做的事情,别伤人!”莉齐喊道。

两组讨论后,轮到九年级,我请她们定义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凯蒂解释道:“比如她们比别人有钱,总能买到好衣服和其他东西,她们会和一大群人一起出去玩等等。她们自以为了不起,她们给你的感觉好像是,你们才进不了我的圈子呢。”

劳伦接过话茬:“她们很受欢迎,觉得自己在学校能得到任何一个想要的男孩,家里有很多钱,能买得起漂亮衣服,等等。她觉得自己很完美。”

“是啊,”塔尼娅说道,“这种女孩很傲慢,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也许不是——我们也没给她机会,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不给她机会呢?”我问道,“为什么我们会直接判断呢?”

希瑟又说道:“我刚准备说来着,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势利那种。她买得起汤米·希尔费格(Tommy Hilfiger)这种名牌,其他人只能穿乔达克(Jordache)这种普通牌子,她走上来说,看看我的手表,我从某某品牌买的,花了180美元呢。”

“主要是她们的态度。”塔尼娅说道。

“别人会注意到你的,”凯莉说,“别自己喊人来关注你。摆正姿态,自信一点,引人注目,但什么都别说。”

“女孩们最大的争执通常是为了什么?”我问里奇伍德第一组九年级孩子。图瓦娅举手了。

“如果你转学什么的,一来就出风头,其他女孩会恨你的。她们会觉得,她自以为了不起,她太美了。”

蒂法尼补充道:“要是转学新来的,她们会走上来说,嗯,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跟我男友说话,为什么要这样那样?”

“女孩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问道。

“大家想把这种女孩挤走!”凯莎尖叫道,其他女孩都加入了,声音乱作一团。

如今,女孩的成长环境不再限制她们未来的职业方向。21世纪的女孩可以是棒球运动员、未来的首席执行官或战斗机飞行员。她可以选择走上任何梦想岗位。现在,“女孩力”已经势不可当。

然而,谦虚和节制在女性价值体系中仍占主导。当代女性研究表明,我们的文化继续给女孩加压,依然希望她们贞洁、安静、苗条、甘于奉献,希望她们克制自己对性爱欢愉、个人意见、食物和自身利益的渴望。

美国大学女性联合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Women)发现,学校里存在着“教导女孩看重沉默和顺从、并将这些品质视为美德的隐形课程”。记者佩姬·奥伦斯坦发现,女孩们看重彼此身上“甜美”和“可人”的特质,她认为这些词语可以和“顺从”“礼貌”或“被动”相替换。好女孩,奥伦斯坦总结道:“首先要友善——友善的重要性超越活力、超越聪颖,乃至超越诚实。”

难怪歌手安妮·迪弗兰科(Ani DiFranco)会告诉一大群少女粉丝,每个人都在偷偷记恨屋里最漂亮的姑娘。也许她还可以补充一句,大家都在偷偷记恨屋里最受欢迎、最聪明、最苗条、最性感或穿得最好看的姑娘。无论这是不是一个“女孩力”的时代,大部分女孩都很清楚,枪打出头鸟。在《今日美国》(USA Today),一位弗吉尼亚高中教师发出警告,他发现自己的学校存在一种非常危险的女孩冲突导火索。他写道,虽说新来的女孩通常会被人忽视,“可一旦被人视作威胁,特别是如果男孩都喜欢她,那她就会被人伤害”。

刚开始采访女孩时,我假设了一系列女孩遭受霸凌的原因:生理缺陷、肥胖、贫困、不够时髦……想要按照这些来组织故事,出乎意料的是,惹怒女孩们的竟然是相反的原因。

大部分女孩都知道,最可怕的侮辱之一是被人称为“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这种女孩被大致定义为自负、爱炫耀、令人反感或以自我为中心。到了五年级,女孩们很熟悉“自以为了不起”这个概念了,这是一个日后依然会伴随她们的侮辱性概念,在成年女性的世界中渐渐地发展为更斯文的说法:“她觉得自己比我强。”

怎样才能判断一个女孩是否自以为了不起呢?好吧,视情况而定。

斯蒂芬妮转学后最先遇到的是玛丽萨和洛丽。玛丽萨和洛丽幼儿园时就是朋友,两人性格迥异:玛丽萨是热情奔放的杂志封面啦啦队长类型的女孩,洛丽瘦瘦高高,十分好斗。新生年级教室的座位按字母顺序排列,这让玛丽萨和斯蒂芬妮成了朋友。

斯蒂芬妮很漂亮,算不上封面女孩那种,但她身材高挑,一头用吹风机定型的金色卷发让她成了“学校里最像私立学校学生的女孩”,她自嘲道。她也很聪明,有表演天赋。之前她就读于一所又小又乏味的天主教学校,八年来都很收敛,现在转学来到一片更大的天地重新开始,她有些焦虑不安。找到玛丽萨和洛丽让她舒了一口气。一次,男孩乔希把足球踢到了斯蒂芬妮的柜子上,于是斯蒂芬妮暗恋上了他,她预感一切可能会顺理成章。

深秋一个周六晚上,斯蒂芬妮第一次应邀去洛丽家借宿。三个女孩在一堆枕头、睡袋和垃圾食品中玩得很开心。边看电影边做指甲时,洛丽的兄弟史蒂夫和朋友杰里米一起回来了,史蒂夫和斯蒂芬妮并排坐在地板上。大家一阵说说笑笑后,男孩们向女孩们砸爆米花,洛丽冲史蒂夫大发雷霆,男孩们便离开了。女孩们看完了电影,在电视房间的地板上睡着了。

周一从自习室出来,斯蒂芬妮在柜子前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可能发生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变化。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柜门后,里面没有看到玛丽萨和洛丽的留言条。她去了厕所,也没有人像平时那样在那里等她。整个下午,斯蒂芬妮都在走神,拼命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

她决定留待第二天解决。次日在年级教室,玛丽萨和洛丽依然无视她的存在,她努力追逐她俩的目光,筋疲力尽。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个女孩告诉斯蒂芬妮别人在说她闲话。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还是没人和她说话,玛丽萨和洛丽的人影也不见了,但每个人好像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斯蒂芬妮被踢出去了,被群体排斥了。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成了隐形人。

到第五节课,斯蒂芬妮感到一阵眩晕。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自己对这样的局面毫无掌控权,没有朋友了。她无精打采,哭泣喘息,在柜子边上的地毯上,她用衣袖遮住脸。到底怎么了?是因为一个讨厌的高年级男生邀请她这个一年级学生去舞会吗?(她已经拒绝了!)是因为自己参加戏剧试镜了吗?她买了和玛丽萨同款的裤子时,玛丽萨说她爱模仿,也许不是开玩笑?也许是她融入新集体时用力过猛了?也许她需要收敛一点,这样人们才不至于立刻被她激怒。

很快,斯蒂芬妮就明白了真相。她一个人坐在餐厅桌子边时听到了悄悄话:在洛丽家,她和史蒂夫调情。玛丽萨喜欢史蒂夫,所以非常愤怒。斯蒂芬妮惊呆了,一动不动。

她没有和史蒂夫调情。不论如何,她没那个意思。她暗恋的是乔希,她们明明是知道的!说她调情了到底是怎么了?她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做的?如果她不知道答案,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那样做呢?

没人告诉她。那一年剩下来的时光,玛丽萨和洛丽都残酷地向斯蒂芬妮悄悄施虐。情人节那天,她们以乔希的名义给她送花。斯蒂芬妮打电话表示感谢,乔希莫名其妙,她无比尴尬。女孩们威胁说,如果她再敢和史蒂夫讲话,就告诉斯蒂芬妮父母说她抽烟。斯蒂芬妮考了高分,她们会造谣说她作弊。女孩们还悄悄建议老师多管管她。洛丽给斯蒂芬妮的死对头写信,告诉她斯蒂芬妮背后骂她骂得很难听,这个女孩把斯蒂芬妮按到墙上,凑到她跟前威胁说要杀了她。洛丽给乔希写了一封充满性暗示的信,署了斯蒂芬妮的名字。

现在,29岁的斯蒂芬妮坐在华盛顿公寓的沙发上,迷你小狗巴迪在她身边。小狗敏锐地感觉到我的问题会令人难受,对我不太友好。我蜷缩在高脚凳上,尽可能把脚抬高。我问斯蒂芬妮她的父母是怎样处理的,她叹了口气。

“其他人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会难过吗?”她问道。

“有的人会。”

“好吧,我现在挺难过的。”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多次访谈后我明白了要有备而来。小狗开始咆哮,我一边把脚紧紧靠在高脚凳上,一边告诉斯蒂芬妮,我最好的朋友等了很多年才吐露自己痛苦的故事。她继续说下去。

斯蒂芬妮告诉我,她等到大学毕业才说出这段经历,我是第二个知道的人。但是她说如果能帮助其他女孩,她愿意说。“给我再多钱我都不愿意重返15岁,永远不要。”她说道,盘腿坐在沙发上。“我准备好了,真的准备好了。”她继续说她的故事。

事情发生之后的几周、几个月里,斯蒂芬妮不愿告诉父母。她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被迫遭受的惩罚。除此之外,她还有附近公立学校的朋友,所以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孤单。与之相反,她开始疯狂地节食、运动。“我以为只要减肥20磅,一切就会好起来,能理解吗?”同样,她也感觉,如果自己能瞒住发生的事情,这些事就没那么真实了。“如果足够努力地去应付这种事,如果可以憋在心里,如果不大声说出所有人都恨我,那就没那回事。能理解吗?你就像为自己穿上了盔甲。”

但斯蒂芬妮的自信和自尊开始减弱,她慢慢开始变得内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既没吵架,也没人质问她,她觉得只可能是自己的错,心直口快就是个错误。她话太多了,她喜欢调情。她坚信,解决方案就是消失。

“我怪自己说得太多,怪自己太信任她们,让她们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情。”她说道。斯蒂芬妮不再信任别人。“别人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听出不好的意思。”她开始失眠,在一场接力赛时她的焦虑症发作,然后她离开了游泳队。离家时她专门穿了新队服,然后试着把它们丢在学校。她不敢正眼看任何人,这个习惯多年后才戒掉。她害怕被其他女孩评头论足,就穿平跟船鞋、便宜的毛衣或不搭配的颜色,这是她早上穿衣时唯一能做的事情。母亲给她买了用来搭配校服的新毛衣,斯蒂芬妮担心颜色太亮引人注意,穿出家门后在学校厕所脱了,一整天瑟瑟发抖。

“我竭尽所能,只想变得(不那么显眼),”她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根本不想让人注意到我。”

如果她喜欢上某个男孩,斯蒂芬妮会心存恐惧,担心被人知道。“我都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她告诉我,她唯一关心的就是别人看到她后会说什么,“我彻底锁紧心扉。”

在这段时间里,斯蒂芬妮回忆起生活完全改变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玛丽萨和洛丽对她不客气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多想过。有一次,她俩用某个女生流行乐队成员的名字互相称呼对方,却没有给斯蒂芬妮分一个名字。借宿前一周,她俩在年级教室黑板上写满了斯蒂芬妮爱乔希,侮辱她。“我们只是开玩笑。”她们说。“每次都是‘我们和你开玩笑呢’。”斯蒂芬妮告诉我,“‘别这么正经’‘别这么紧张兮兮的’。”

她回忆起几周前,学校舞会上,一个来自男子学校的帅气男生走上前来问她是否想跳舞。“好啊。”斯蒂芬妮说。“好吧,可我不想跳。”说罢他嗤笑着走开。几周前垒球比赛的时候,斯蒂芬妮告诉玛丽萨和洛丽,自己认为那个男生很帅。她坚信让事情过去比当面对质要容易一些,所以立刻就原谅她们了。“我就是从没看明白过这些信号。”她解释道。

玛丽萨和洛丽在舞会上捉弄她以后,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她们就说什么‘哦,斯蒂芬妮,我们只是觉得你会被逗得哈哈大笑的’。”15年后,斯蒂芬妮告诉我,“我记得当天穿的衣服,我记得当时的气味,我记得当时演奏的乐曲,我记得关于那一刻的一切,我记得此后每次见到他都无话可说。”

斯蒂芬妮的对策,是呈现出她所谓的“另一种人格”。从周一到周五,她都备受折磨,心存恐惧。周五晚上,她会和其他学校的朋友出去玩,假装玩得痛快。但学校的压力令她很快产生了生理反应,15岁的她被查出了胃溃疡,父母非常震惊。“我妈妈说:‘什么,医生,为什么她会有胃溃疡?她才15岁。’”斯蒂芬妮回忆道,“‘为什么她会呕吐,为什么吃东西会吐,为什么她打嗝闻起来像陈年鸡蛋打碎了一样?’”

有些人建议斯蒂芬妮看心理医生。在为期12周,每次45分钟的疗程结束后,她母亲都会扔给医生一沓钞票,斯蒂芬妮在旁边看着。“她说她不想给医生开支票,因为她希望看医生的这段经历不要回来纠缠我。”这种每周仪式并不能有效地鼓励斯蒂芬妮说出实情,也不能让她明白这一切并非她的错。

一切来去匆匆。有一天,女孩们没兴致折磨她了。但在没有她们惹事的诡异宁静中,斯蒂芬妮更希望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引发了这一场噩梦。

高二那年,斯蒂芬妮独自一人在走廊游荡。柜子和地毯还是老样子,但是她明白自己变了。“我一点都不相信别人……如果别人对我和气,我也不信任他们。如果有一个受欢迎的女孩说‘斯蒂芬妮,我喜欢你的头发’,我觉得她们是在可怜我,就像在说‘哦,她真失败’,而不是‘你的裤子很酷、很棒,大家都喜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秘密。谁都不说。没有人知道我的想法,必须守得紧紧的……我记得那年结束时,我在一次舞会上吻了别人,应该是那学年最后一次舞会,那时我几乎石化了,我感觉这个想法可能不太健康,我在想如果别人看到我接吻会说什么,我甚至都不记得吻的是谁。我彻底锁紧心扉……哪怕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高二结束时,斯蒂芬妮说服父母这所学校不能帮助她提高成绩,她要求转到另一所公立学校,父母同意了。

在新学校,斯蒂芬妮迅速成了受欢迎的女孩,她告诉我这一点时移开了视线,似乎认为我不会相信她。10月底过生日时,高三班级几乎有一半同学都聚在了她家。变化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不理解,也不想努力去弄明白。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交到朋友了。”她仍然心有戒备,新朋友问她为何转学,她总是回答:教学方式令人失望。

之前就读的那所学校邀请她参加十周年聚会,她斟酌再三。“我有点希望……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看起来过得不错,耶,我现在是一名顾问,我很独立,生活很棒,我很棒,我爱自己的身体,我爱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我爱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你要知道,这不是我编的,不是我装的,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感觉,好吧,不是一切都很完美,但过得还不差。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我感觉就是很想让他们看到这些,这些记忆还在,我觉得难以置信。15年前的伤口那么深……我还是有点想说,去你的,看现在的我多酷。你们错了。你们不知道我伤得多深,我可没忘。”

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斯蒂芬妮还是告诉我,她最感谢的是自己生命中的女性。“女性,”她说道,“是世界上最坚强的。我们做每一件事都要加倍努力,我真的认为是这样的,我觉得女性是惊人的生物。”斯蒂芬妮感谢童年陪伴她的女性教导她坚信自己的价值,无论遇到怎样的障碍。想到“自己应该为女性晚辈做些什么”,她现在常常参与和孩子有关的志愿活动。“我感觉,”她说道,“我这辈子都要做和孩子有关的工作,因为我认为有必要给他们讲我们的故事,要见证他们诉说的事情,让他们放心地说出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她也向我指出,让她重新开始信任他人的,也是女性。论及她最好的伙伴,她说道:“我知道我可以把钱包、车钥匙、小狗和男朋友都托付给她们,但她们都会交还给我的。”

采访女孩时我发现,每一个小圈子都有自己的隐形界线。不出所料,无意间触犯这些界线、引发同龄人憎恨的总是新生。让我们来听听九年级同班同学梅甘和泰勒是怎么讨论她们最好的朋友珍妮刚转来时的样子。

“我记得,”梅甘说道,“珍妮刚转来的时候,简直糟透了,不是吗?来这里交到新朋友之前,她已经很傲了。大家还不认识她呢。我们刚刚在谈论这个——记得她那时候多贱吗?”

“是啊,”泰勒点头道,“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她是新来的,我们感觉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没有地位——”

“没有权利!”梅甘插嘴道。

“——那么做。我记得珍妮来之前,她告诉我自己认识很多人。她表现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一样。我不懂,让我觉得自己,天哪,好像谁都不认识,我没朋友。我想说,打断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再听听密西西比州一群九年级孩子的讨论。我问:“看到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漂亮女孩走进教室,我们会有什么感觉?”

“我们立刻就会讨厌她。”凯莎立刻说道。

“我们会感觉被冒犯了。”图瓦娅说。

“她是最有魅力的人——”梅丽莎说。

“她是新来的,会抢风头。”酉卫说。

“我们希望她别那么自信,这样她就不会跟我们班的男生说话了,”凯莎说道,“新来的本身就是个威胁。你看她,做这个做那个。她会抢走我的好朋友,会抢走我的男朋友。”

我问道:“总的来说,女孩乐意看到其他女孩充满自信吗?”

“不乐意。”大家齐声说。

“不乐意。”凯莎又说一遍。

为什么不乐意呢?

“因为那种人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威胁。”

每个班、每所学校都拼出了各自的定义,判断怎样的女孩自以为了不起。“了不起”的概念视具体情况而定,学校文化扮演着重要角色:在经济条件普遍较差的学校,“了不起”一般指买得起奢侈品,如有钱买丙烯指甲油、接发、买新运动鞋。在富裕的校区,也许更侧重于打情骂俏和自负。在不同阶层和种族中,这个标签有不同定义。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我是否主动提及,总是能谈到这个话题,且会引发孩子的极度热情。

尽管对“了不起”的定义有区域性差别,但始终存在一条底线。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打破了一些规矩,这些是关于女性特质的规定:女孩必须谦虚,自我克制,沉默矜持;女孩必须友善,先人后己;女孩的权力源自他人的喜爱和肯定,来自人脉圈,而非自身能力。打破这些规则,就会给人留下“自以为了不起”的印象。

人们在衡量“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时有一个共同标准,而且从未改变过:这类女孩往往流露或闪耀着坚定自信的光环。她也许对自己的性感程度、独立个性、身材或口才充满自信,她拥有野心和欲望。自认为了不起的女孩通常是否定自我牺牲和自我克制的女孩,而自我牺牲和克制正是“好女孩”的标准。她的口头和肢体语言乃至穿着打扮,都在说明自己并不会将他人放在首位。

这种“了不起”标签会让女孩产生困惑。一方面,她们明白自负、自认为比他人强并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另一方面,她们发现自己会嫉妒这么做的女孩。“要是你认为自己很苗条,那真的不是好事,是自大。但如果你很胖呢?那就算很糟糕了。”玛丽芒特八年级的学生萨拉说道。

我们的文化教女孩说起了绕口令,陷入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不自然的境地,在其中纠缠不清。我们既要求女孩大胆,也要求她们胆小;既要求她们雄心勃勃,也要求她们有所节制;既要求她们性感,也要求她们矜持;我们既教导女孩迅速行动,也希望她们静待时机。但这种绕口令终将导致玩家在痛苦的旋涡中走向崩溃。

游戏结束。在这种不确定该怎样培养女孩的文化环境中,孩子们被迫承担我们的困惑。面对我们含糊不清的教导,女孩决定迂回行事,她们推断:进行暗中操控——结合权力和被动——是获取权力的最佳途径。媒体巩固了这种迂回的文化,鼓励女孩表里不一、绕弯回避。

这种间接文化反映了兼顾两者的愿望——既给予女孩一切,也要对她们进行限制,也就是“可以,但是”模式:可以,你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一切,但是,必须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可以,女孩可以竞争、可以获胜,但是,必须保持谦虚、自我克制、矜持。走得太远,打破平衡,哪怕并非有意为之,都可能让你被列为自以为是的女孩。

这种间接文化渗透了女孩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媒体将欺骗色情化,看到他人一本正经的外表之下藏着更真实、更危险的欲火,就会挑逗我们的神经。想象一下,羞怯的图书馆员束起头发,将胸部、臀部藏在过时的裙装之下,双眸在一副大眼镜下躲闪。这就是“努力掩饰”的女孩,看似甜美,实则在表面之下酝酿罪恶。这种不直接表现性感的女孩将“好女孩、坏女孩”的二元对立演绎得淋漓尽致。

伊丽莎白·沃策尔(Elizabeth Wurtzel)说,我们中最性感的是那种“小镇甜心,如蜜糖般甜美,实际上却欲火中烧、充满罪恶……充满恶毒和可怕的想法”。将真实形象藏于虚假表象之下,是这种女孩性感价值的直接来源。而引发众人欲望的正是这种欺骗性。影片《姐妹会》(Sorority)的宣传语写道:“如果她们很坏,那就非常——非常好。”

操纵,尤其是在性方面的操纵,常常被当成掌权的途径展示给女孩。这种女性无法通过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只能通过欺骗和控制周围的人来达到目的。沃策尔称,典型的女性大反派“很少是抢银行的,她颇具魅惑力、无比甜美,直到某个诡异瞬间你发现她并非如此。她暗中勾结、有控制欲、诱惑他人、背信弃义”。

美化女性表里不一形象的并非只有好莱坞大片。一个价值几十亿美元、以女孩为主要消费者的市场也开始利用这种表里不一的形象牟利。2000年7月的《青少年》(Teen)杂志上,出现了同一名少女的两张不同照片:左图,戴着耳环,穿着皮裤,口红浓艳,烟熏妆,穿着有蕾丝胸罩的紧身黑背心,双手抱在胸前,红唇微张。右图,同一个女孩严严实实地裹在针织衫中,矜持地抱着课本,脸上挂着秀兰·邓波儿(Shirley Temple)式微笑。在挑逗性的照片上方写着:“3:00——商场”,另一幅上方为:“3:15——在妈妈面前”。这是什么产品的广告?Jane Cosmetics卸妆液,保证能够“洗净你的所作所为”。

其他广告也将表里不一视作一种美。这些图像暗示,完美女孩应该是迂回或表里不一的。坚定自信的女孩不够吸引人,广告更是强化了这一概念。一些女权主义者认为,性感诱人的形象是赋权表现之一,因为它赋予女性选择,让她们表明自己在何时何地愿意与人亲热。然而,这种形象依然在暗示,女性权力仅从性爱角度来看才是令人愉悦的,即使它被视为不真诚或具有操控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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