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评论本意是出于安慰，但听起来像是设法让女儿的痛苦大事化小。它传递的意思是“你只是许多人中的一个罢了”，而此刻女儿的感觉正好相反——她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她认为自己是第一个这么痛苦的人，是唯一知道这种感觉的人。这可能的确是成长必经之路，但她还不明白。这句评论只会让她感到你对她现在经历的痛苦有多么不了解。

许多父母和孩子沟通霸凌行为时，就像孩子玩接线员传话游戏一样。你口中的“每个人都经历过”，在女儿听来可能就是“你这种失败者都经历过”。对社交不够成功而感到羞愧是女孩不愿意告诉家长的最常见的原因之一。如果说女孩的社会身份建立在人际技巧的基础上，那么被孤立就可以说是一场灾难。如果家长的评论听起来是希望小事化了，女儿的挫败感就会加重。

尊重孩子的痛苦，就好像她是第一个经历的人一般。与此同时，你可以与她谈论另类攻击。许多父母都发现，自己告诉孩子的事情，她也许会不屑一顾；可如果换别人说，孩子就会激动地点头。你可以把研究者们的发现讲给孩子听，表明她不是孤军奋战。

你经历过吗？能回忆起来吗？如果你可以将该事件与自己青春期的经历联系起来，女儿可能更愿意倾听，更相信你。但别说过头了：一些孩子告诉我，她们特别讨厌妈妈坚持认为自己了解孩子的感受。“我妈常说‘我理解你的感受’，其实她不了解，”她们说道，“时代变了。”在这个充斥着网络霸凌行为的时代尤为如此。如今一条短信或邮件就能瞬间发起攻击，你成长的年代还没有这种情况，你和女儿的童年经历肯定是大不相同的。

记得你的朋友们多反感你的某位约会对象吗？记得他们说这个人不适合你吗？难道你会说“对啊！太感谢了！”然后分手？道理是一样的。是啊，也许她的确在和你认为糟糕的女孩子一起玩耍，但倘若时机尚未成熟，她就不会发现，在此之前，这和你毫无关系。此刻，有必要明白女孩对关系损失是充满恐惧的，你的孩子可能正在想方设法修复友谊，而不是结束友情。

时断时续的友谊会让父母烦躁，的确令人懊恼。女儿可能时而兴奋，时而备受折磨，而你则是她情绪过山车上无助的乘客。然而，如果家长表现得过于愤怒或沮丧，女儿也许就打算隐藏发生的事情了。倘若她不愿告诉父母，那她就更脆弱了。

作为父母，看到孩子被这样对待，你有权表达不满，并告诉孩子健康的友谊应该是怎样的。与此同时，不能疏远女儿，以朋友的口吻告诉孩子自己的判断。有时在爱摆布人的朋友和失望的父母之间，女儿更乐意选择前者。记住：要让女儿愿意和你交谈。

有时，你可以做的最多就是提问，让她反思自己的消极友谊。如：

记住，女儿可能会在某个阶段自动脱离这段友谊，另一个女孩也可能会换其他人做朋友。就像所有带来痛苦的关系一样，女儿会从中获取关于友谊和密切关系的宝贵人生经验。我知道，下面这句话可能算不上安慰，但请相信：总有结束的时候。

如果女儿被欺负或孤立出社交圈子了，很可能并非她的所作所为引发了某种问题，她就算改变自己也无济于事。某个女孩或小圈子决定要发怒或找碴，通常毫无规律或理由可言。即使存在规律或理由，往往也无法归咎于某一个人。况且，你女儿也许已经像电脑一般高速运转，将自己的错细数过一遍了。无论你的本意为何，我们再次面临着词不达意的困境。你说：“你怎么样改变自己才会有帮助？”她听到的是：“妈妈觉得是我的错，问题在我。”

娜奥米认为，妈妈将这些遭遇归咎于她社交技巧不够，简直是往伤口上撒盐。“我希望她像母狮子那样保护我，把我看成受伤的人，而不是把我当作问题少女。我希望她能看到更厉害、更直接的危险。”她需要母亲维护她，而不是质疑。让女儿做点什么来改变局势问题不大，但需谨慎行事。她向你诉苦时，这不应成为最先要问她的五个问题之一。

问题不一定是成长发展阶段带来的，让我们回忆一下埃琳的案例：她所有朋友都压抑了自己与她的矛盾，积怨数年，最终爆发。回忆与朋友之间的关系状态，埃琳明白了为何朋友们的怒火如此突然。这让她理解了怒火、竞争和嫉妒从何而来，以及朋友们为何害怕与她讨论或表达问题。和孩子一起回忆剑拔弩张的时刻，可能也比较有效。

女儿也许的确需要提高自己的社交技巧，她可能无法正确地解读朋友的信号，让同龄人恼火。也许她太小了意识不到，所以自己也无法告诉你。拜访女儿的心理辅导员或老师，听听他们的评估意见，也可以研究一下或许会有帮助的文献。提高社交技巧是帮助她改善状况的另一种方式。直接问她是怎样引起矛盾的并不恰当，正如我母亲常说的那样：“关键不是说的内容，而是怎么说。”你应采用平衡、尊重而温和的方式，这样既能传递对孩子痛苦的同理心，又能帮助她获得社交成功。

曾被当作霸凌目标的母亲们常常这么说。这是用父母经历压倒孩子经历的另一种表现。无论你想讨论的是谁，泛化地描述一群人绝不能为孩子做出积极的榜样。教她害怕或讨厌其他女性更是大错特错。生活中总有一些人难以相处，提议女儿放弃与女性朋友相处带来的快乐和安慰只会让她更受伤。况且，如果你根据她遇到的情况影射所有女性，那就是暗示这段友谊本身不存在问题。然而，为了今后能建立更健康的友谊，你女儿现在恰恰需要明白其中的问题。

告诉女儿女孩们是怎样社交的，向她解释，许多女孩迫于压力无法公开表达愤怒、嫉妒和竞争欲，而这对她们表达情绪的方式产生了影响。这不是让她容忍隐性攻击行为，而是帮助她理解这种行为从何而来，缓解孩子的孤独感。

引导女儿理解这点：人们在各类关系中都想避免发生正面冲突，不仅是在糟糕的关系中。帮助她看清自己面对正面冲突的恐惧，乃至承认自己的隐性攻击行为。

这是畅聊爱、损失和关系哲学的好机会。正面冲突在任何关系中都是无可避免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是形成密切关系需要付出的代价：“爱过也失去过，总比从未爱过好得多。”

这是父母最喜欢说的话之一，但这与初中及以上年龄段的女孩真的没什么关系。欺负或伤害你女儿的常常是看起来自信满满、魅力非凡又颇具影响力的女孩，或是个富家小姐。你女儿绝不会认为她嫉妒自己，她会想：这样又强大又自负的女孩，怎么会嫉妒我呢？

更好的说法：“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如果你问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可能得到的回答就是“呃，要是我知道，早就告诉你了”或“因为她就是恨我”。没关系。继续问，让女儿思考为什么对方要这样做。随着她慢慢回忆，可能就会意识到问题不在自己，而在另一个女孩身上。女儿也可能会渐渐看清，这段友情本来就是破碎的。看清问题，可能反而会让孩子如释重负。

我祖母会说“哎哟喂”[原文为Oy Vey，表失落或悲伤，多为意第绪人和犹太人所使用。——编者注]，成年女性对这句妙语的讨厌还是不减当年。也许你认为自己是在帮助女儿坚强起来，教她以柔克刚，但她会认为你的话是在粗暴地否认她的感情。

娜奥米的成长环境就是这样的：如果她摔倒了，祖母会大笑着说：“但愿地板没被你砸坏！”如果她告诉父母其他人怎么欺负她，父母建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回忆道：

切记，表象可能具有欺骗性。女孩很容易把攻击隐藏在友谊之下，令人难以发现。也许，孩子的倾诉或偶尔的沉默是唯一可见的迹象。费思解释，欺负她的女孩表面上很温柔，因此这些行为具有隐蔽性。“没人知道，利兹是优等生，大家觉得她和谁都是朋友。没人知道她会对一些朋友做出什么事。”如果你和女儿在这个问题上有争议，思考一下原因又何妨。毕竟，我们看到的是我们乐意承认的。如果女儿和这个人不是朋友了，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毕竟，你没有亲眼看见女儿描述的事件，说她过于敏感有失公允。这显然说明你既不理解她，也不理解她的生活，这也使得人们始终在否认女孩的攻击和沉默。

如果孩子回忆情境时，说朋友们坚持表示那只是“玩笑”，你需要留心。正如我在第三章提及的，女孩会把幽默当作间接表达消极感情的工具，在做出伤人的事情后矢口否认也很常见。这会让你女儿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感到有点狂乱。如果总是由另一个女孩定义事情的真实性，你女儿就会妥协，放弃维护自己时不可或缺的自信和权威。

在否认女孩彼此泄愤和刻薄相待的文化环境中，证实孩子描述的事件的真实性是你身为父母的职责。也许你是唯一会这么做的人。这并不是说父母要反应过度或对孩子的痛苦倾诉完全感同身受，但你的确需要相信孩子。如果你不相信，也许她再也不会告诉你了。

尽管父母的本能是保护孩子免受伤害，但她的健康发展还是取决于能否学会处理生活带来的挑战。友谊的压力能帮助她学习关键的应对技巧，而这些技巧适用于今后的各种语境中，能让她受益终生。剥夺女孩此类经历以及自己抗争的机会，并不能消除这种重压，反而会延迟它的到来，这很危险。正如心理学家马德琳·莱文（Madeline Levine）在著作《给孩子金钱买不到的富足》（The Price of Privilege）中所说，父母若剥夺青少年自我恢复的机会，孩子就很难处理青春期的挑战。这些青少年会出现明显的焦虑和抑郁症状，更容易做出自我伤害行为，如吸毒、自残。

关系是第四个“R”[其他三个“R”指的是初等教育的三要素（the three'Rs），即阅读（reading），写作（writing）和计算（arithmetic）。——编者注]——或说理应成为第四个“R”。就像数学或拼写一样，成功的友谊需要学习和练习一系列技能，这些技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复杂。我们不能指望孩子进幼儿园时就已经会分式加法，也不能指望她们从小就拥有完美的友谊。女孩需要学习，我们要提供帮助。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更别提那些磕磕碰碰了。这还意味着要给孩子空间，让她们自己学习。正如帮她做数学作业会影响她的学习能力那样，替她做“友谊作业”同样也是有害的。

最好朋友之间的分手（或我所谓的“朋友离异”）能让孩子获取难得的经验，能让我们明白自己应在最重要的关系中寻找什么，理应受到怎样的待遇。回忆一下你曾伤心欲绝的时刻，不管是因好友还是恋人。这段经历极有可能让你变得更坚强，帮你积攒今后处理关系的经验。回想一下自己在黑暗时刻学到的宝贵经验，也许能让你冷静旁观女儿如何应对自己的成长问题。

女儿受伤或伤害别人，并不说明你是糟糕的家长，当然，也不能因此将她看作问题孩子或怪人。可以这样想：女孩约会时，大多都明白自己不会嫁给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她们明白可能会被甩，或甩了别人。思考女性友谊时，何不采取这种思路？教养女孩时，何不将友谊问题视为成长之路上无可避免的障碍？这不是为霸凌或严重攻击找借口。我们应该将其视为学习的机会，而非某种临时危机或教育失败的标志。

给女儿机会，让她们试着自己解决问题，能帮助她获得较强的自我恢复能力。恢复能力就是一个人克服压力、挑战或困境的能力。我认为一个在社交方面具有恢复能力的女孩能够判断出友谊中极具挑战性的情状，自行做出判断，在慎重思考后采取相应对策。

你可以鼓励女儿自行担负起在友谊中做决定的责任，以此来锻炼她的自我恢复能力。在表达同理心后，你可以询问：“你打算怎么办？”她很可能会说：“我不知道。”温和地劝她一下。你可以说：“我知道这不好对付，但有没有什么你可以做的事情呢？”让她自行做出几种决定（顺便提一下，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选择）。

可以再进一步，和女儿一起尝试“女孩方案”（GIRL），这是你女儿可用来应付任何社会挑战的方案。具体步骤如下：

以下为八年级女孩埃丝特完成的“女孩方案”。埃丝特面临着这样的情况：只要有其他女孩在身边，她的朋友就不理睬她。埃丝特问她的朋友为什么要这样，那个女孩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说是埃丝特太敏感了。

第一步是G，汇集你的选择。埃丝特列出了自己的选项：“不再跟她说话，背后议论她，在网上问她，告诉她我的感受，与成人聊一聊，和其他朋友一起玩，问问其他人是否知道这位朋友为什么要忽视我。”

第二步是I，我选择。埃丝特决定在网上问她。

第三步是R，理由。埃丝特说自己选择在线问她，是因为这比当面问更容易，也可以显得更轻松随意。

第四步是L，列出后果。埃丝特预测朋友也许还会否认，或者可能觉得通过Facebook沟通更舒服。

我会建议埃丝特在Facebook上与朋友沟通自己的感受吗？绝不会的。但在G步骤中让女孩以实际的态度自由探索自己的选择很重要——即便你不同意她们的选择。当然，我可以质疑埃丝特，但让她独立走完这四个步骤也许更有用，这样她就能完全跟随自己的选择并承担后果。我发现，如果女孩选择的策略会伤害到自己或他人，到了列出结果那一步时她就会三思而行，那时她们通常会回看选项，另做选择。

“女孩方案”能够帮助她们磨炼一些关键技巧，而这些技巧能让她们在面对友情危机时做到冷静坚定，从而增强自己的恢复能力。首先，它为女孩提供了一个系统性方法，列出所有能解决问题的策略；其次，它请女孩自己做出选择，赋予她们自主意识和控制感，否则她们就会感到孤立无援或不知所措，又或者完全听任大人们替自己做出选择；再次，“女孩方案”期望女孩自己做出决定并论证其合理性，要求她反思自己的个人价值观。最后，该方案要求女孩从长远角度出发，思考自己选择的后果。这种可操作的思考方案对倾向于采取强攻击性、隐性或报复性应对方法的女孩尤为重要。比如，你可以选择背后议论某人，但如果想到也许会遭到报复，很可能就会三思而行。

你也可以口头使用“女孩方案”，通过日常谈话来让女儿反思这些问题。更好的办法是将方案写在纸上，等下次女儿遇到问题时，让她和你一起填写。最终，你询问的问题应成为女儿自行思考的问题。换言之，“女孩方案”应成为你女儿应对生活中的挑战的思路。重点是培养女儿在面对压力时自主思考的内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