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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帕诺拉马岛奇谈 作者:江户川乱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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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正题之前,必须先说明我有一项不太能够被世人接受的怪癖,也就是我称之为“透镜狂”的爱好。读者势必十分迫切地想知道所谓不可思议的事件究竟隐含着什么内情、最后又怎么解决,不过在这个故事里,如果不事先交代我不寻常的嗜好,而是直接切入事件本身,那实在太突兀,也难以取得读者的信任。最主要的是,我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我那让人敬而远之的癖好。请各位读者索性当成是听一个痴人的疯言疯语,耐下性子听我谈谈自己无聊的身世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我就是个忧郁内向的孩子。上学之后,我还是习惯独自待在角落里,冷眼旁观那些聚在一起玩得兴高采烈的同学,偶尔眼神里也会流露出一股羡慕之情。放学回家之后,我也不和邻居的孩子一起玩耍,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间别馆的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小时候,玩具伴着我长大,大了之后透镜类物品替代了儿时的玩具,它既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玩伴。 我是个多么奇特又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啊!很多时候,我把那些没有生命的玩具当成有灵魂的生物,甚至跟它们说话,那些玩具要不是人偶,要不是纸糊的小狗,要不就是呈现在放大镜下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或物,总之没有特定对象。就像和恋人聊天一样,我跟它们絮叨个没完没了,甚至给对方配上词,一个人装出两种声音,自问自答。记得有一次,我的自言自语被母亲听见了,被她狠狠骂了一顿。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因此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气得脸色铁青,一边骂我,一边还像看见怪物一样瞪着我。 姑且不论母亲的反应,年纪渐长,我的兴趣从一般的玩具转移到幻灯片,再从幻灯片转移到透镜。应该是宇野浩二[宇野浩二(1891—1961),日本小说家。]先生吧,他曾在某部作品[应是指宇野浩二在大正十二年(1922)六月在《中央公论》上发表的短篇《梦想房间》。]中提过,我大概就是那个躲在黑暗壁橱里一遍遍看幻灯图片的孩子。在那个黯黑如墨的墙壁上,突然射进一道犹如梦魇般色彩浓郁的光线——和明亮灿烂的太阳光线不同,那是来自于异化世界的光,在光的照射下墙壁上反射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图画,期待着不同画面出现的心情,对我而言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我忘了俗世的一切,甚至连吃饭都想不起来,在充斥着煤油烟味儿的壁橱里,待上一整天,一边自言自语着自创的台词。终于有一天,母亲发现了我的异常,气得一下子把我从壁橱里拽出来,这就好像一场甜美的好梦被人硬生生地打断,我就这么被拖进残酷的现实中,不管怎么样,这都不能说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记忆。 我是如假包换的幻灯发烧友,只不过,从寻常小学校[二战前小学校名之一,从明治十九年(1886)起到昭和十六年(1941)改称为国民学校前使用。寻常小学校推行六年义务教育(明治四十年前为四年),相当于现今的小学。高一级的高等小学校为两年制,并非义务教育,主要是让已经从寻常小学校毕业,但还没进入中学、实业学校、高等女校的学生就读。昭和初期,东京市内的寻常小学有一百九十六所,附设高等科目的寻常高等小学有八所,高等小学有十九所。]毕业后,逐渐对自己的某些行为感到羞愧,我再也不躲进壁橱里了,秘密藏起来的幻灯机器也尽数销毁。只不过,尽管我拆毁了机器,但透镜还是完好的。我的幻灯器械比起普通玩具店里出售的要高级得多,透镜幻灯头的直径长达两寸,摸着十分厚实,拿在手里则沉甸甸的。我把这两片透镜当做文镇,一直摆在我的书桌上。 事情发生在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赖着不想起床。我是个喜欢赖床的人,因此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尽管母亲一再喊我起来,但我只是“嗯、嗯”胡乱应着,始终离不开温暖的被窝,终于错过了上课的时间,于是根本不想去学校了。我甚至为此跟母亲撒谎,说自己生病了。一装病,就得吃难以下咽的粥,想做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也不能,因为我只能待在床上,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为没去学校而懊悔不已。 我特意拉上遮雨窗,室内一下子昏暗下来,如同我阴郁的心情,外头的景色透过缝隙和节孔倒映在纸门上。大的小的、清晰的模糊的,有趣的是,映照出来的景物都是颠倒着的。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切的我,脑海里蓦然浮现发明照相机的人说过的话,为什么从这个节孔中露出来的影像,不能像相片一样有颜色呢?我思考着大多数孩子都会想的事情,却在心里自诩自己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看了一阵子后,我依然目不转睛,纸门上的影子也渐渐淡去。当倒影完全消逝后,刺眼的阳光从同一个洞孔和缝隙照进来。没想到,无故旷课的内疚竟让我像地鼠般畏惧阳光。我怀着一种难以启齿的厌恶心情,用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再以一种甜美的、鄙厌的心情瞅着霎时聚拢在眼前的无数黄色及紫色光轮。 各位读者,是否觉得我的铺垫和杀人事件几乎搭不上边,请不要责备我。我这人讲故事向来如此,而且,幼年时代的回忆,和这起杀人事件,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我从被窝里探出头一看,发现在我的脸部正下方,有个地方正闪闪发光,这是从节孔透进来的太阳光,穿过拉门的破洞,在榻榻米上方投下一个圆形的光影。大概是屋子里太黑暗的缘故,显得那圈白光又亮又刺眼,刺得我差一点儿就睁不开眼睛,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下意识地拿起放在书桌上的透镜,把它放在那圈圆形光圈上方,紧接着我看到了倒映在天花板上像妖怪一样的幻影,尽管只是惊鸿一瞥,还是吓得我一激灵,手里的透镜都掉到榻榻米上了,上面的倒影有怎样的魔力,把我吓成这样?说到原因,也挺可笑的,榻榻米上有一根细细的兰草,在放大镜的作用下,这根倒映在天花板上的兰草,被扩大到足有两寸粗,而且任何一粒小小的尘埃,都能被放大到可以清楚看到每个细节。于是,我对透镜不可思议的神奇作用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敬畏。另外也记住了它不可言说的魅力,自此以后,我便沉迷于透镜世界。 我拿出刚好放在房间里的小镜子,试着用它折射透镜的光线,用一些图画和照片替代榻榻米,投射在旁边的墙壁上,没想到成像非常成功。以后,当我升上中学高年级以后,物理课上学到了关于透镜折射的原理,很多年以后,当我知道了实物幻灯[也称实物投影机,是将书页或照片等不透明的物体,利用折射光线放大投影的机械,适用于全黑的暗室。]以后,才明白当年的我自认为了不起的发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那一刻自觉真的做了什么重大贡献,而后整天沉迷在透镜和镜子的世界里。 只要一有空,我就去买些硬纸板和黑布料,制作不同形状的箱子。我手头的透镜和镜子越攒越多,有时候,我会做一个弯曲的U字形长暗箱,在中间贴上很多个透镜,这箱子明明是不透明的,但却能从这边一直看到另一边,好像视觉没有遭遇什么障碍似的,我制作了一个能看到另一头的装置,家人纷纷觉得不可思议,惊呼这是一种“透视术”;有些时候,我在院子的一角装上一面凹面镜,试着用聚焦的光线点火;有些时候,在家里放上很多不同形状的暗箱,让在内室的家人也能看清楚站在玄关口客人的外貌姿态什么的,总之就是很多类似于这样的小淘气,我从中获得许多乐趣。我甚至自己动手制作显微镜和望远镜,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成功。甚至专门建造了一个小镜屋,把青蛙、老鼠啊什么的放进去,看着它们吓得浑身发颤的模样,在旁边拍手叫好。 总之,这些异于常人的小爱好,一直持续到中学为止,进入高等学校之后,我住在外面并且忙于学业,不知不觉间透镜游戏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从学校毕业之后,我并不急于寻找糊口的工作,整日无所事事东游西逛,于是,透镜游戏以高于以往数十倍的魅力复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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