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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 8叛逆者 作者:畀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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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偷袭珍珠港的当天,租界就被占领。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到处是军靴踩着水泥马路的声音。他们用铁丝网封锁了街道,然后开始挨家挨户抓人。他们把住在洋房里的外国人都赶到街上,再用卡车成群结队地拉进设在龙华的集中营。 布朗神父也在这些人中间,但他被关进了苏州河畔的那幢十三层的桥楼里。现在,那里是日本宪兵的司令部,是关押反日分子与间谍嫌疑人的地方。布朗神父连《圣经》都来不及拿上,就被两个日本兵拖出教堂。神父一个劲地说他是神职人员,他受上帝与罗马教廷的保护。日本士兵当场给了他一个耳光,说,八格。 一个星期后的礼拜天,仲良受命去跟新来的德国神父接头,发现那是个满头金发的中年人。他对仲良说他叫克鲁格。他还说现在的租界里除了日本人,只有拿德国护照的人才可以自由活动。他要求仲良像信任他的前任一样地信任他。仲良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来之前潘先生再三叮嘱过:这种时候谁也不能相信,尤其是一个德国人。 但是,克鲁格神父显得有点急切。圣诞节的午后,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他在教堂门口的大街上拦住仲良,一边画着十字,一边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已经两个礼拜没来忏悔了。 当天晚上,仲良跪在小德肋撒堂的忏悔室里,对克鲁格说,你不用急着找我,这不合规矩。克鲁格说就在下午的3时15分,香港总督杨慕琦宣布投降,日本方面受降的是酒井隆中将。仲良说,这算不上情报,外面到处都在广播。 接下来会是新加坡,会是菲律宾。克鲁格说,我需要日本在东亚的任何信息,现在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给你什么情报由我的上级决定。仲良说,但你也要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我知道。克鲁格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忽然说昨天他受教会委托去看望了布朗神父,现在教会正通过意大利政府在与日本方面交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天他就会回到罗马。克鲁格说,布朗神父向你问候。见仲良没出声,克鲁格又说,布朗神父告诉我,他是你父亲的朋友,他对你负有一份责任。 仲良一笑,说,对于一个关在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人来说,他有点高估自己了。 可我能做到。克鲁格说,如果你愿意,我有能力送你去美国,当然是在战争结束后。 仲良又一笑,说,那等我们都活到战争结束后再说吧。 布朗神父一直认为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特工,我相信他的眼光。克鲁格说,你要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只是个邮差。 You can be a gentleman,Mr Xu。 仲良沉吟了一下,站起身,也说了句英语:In this cage,you just call me a catfish。Pastor。 几天后,仲良在一家报馆的照排车间里见到了潘先生,当他详细说完了跟克鲁格的这次见面后,潘先生点了点头,说,帝国主义就是帝国主义,他们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收买与拉拢。仲良说,我信不过这个克鲁格。 他也一样信不过我们,这是对你的考验。潘先生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说,情报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我们一定要清醒,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天下午,潘先生在隆隆的机器声中第一次说了很多话。他从欧洲谈到亚洲,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形势,从上海谈到南京,又从重庆谈到延安。最后,他对仲良得出结论——日本鬼子把战线拉得越长,他们离灭亡就越近。 潘先生的眼神是坚定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可就在临近春节的一天傍晚,他忽然敲开了仲良家的门。 这是潘先生第二次来到仲良家里。他穿着一身黄色的邮差制服,进了门也不说话,只是朝仲良点了下头。仲良让秀芬去外面转转。潘先生扭头看了眼关上的门,慢慢走到桌前,在秀芬常坐的位置坐下,说,给我盛碗饭,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原来,他负责的情报网在一天里面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日本宪兵正在全市大搜捕。潘先生放下碗筷,接过仲良递上的一杯水说,组织里出了叛徒。仲良问是谁?潘先生摇了摇头,没往下说。他慢慢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才认真地看着仲良,让他仔细听好了,从现在起停止一切活动,包括与苏丽娜的联系。仲良又问,为什么? 潘先生说,不要问为什么,你的任务就是等待。 可仲良还是要问,等到什么时候? 潘先生想了想,说,组织上很快会派人跟你联络的。 说完,潘先生起身走了,消失在夜色里,仲良却始终没有等来组织上的联络人。两个多月过去了,租界里每天都有枪声响起,不是有人被日本行刑队枪毙,就是有人被中国特工暗杀。仲良像个垂暮的老人,一到晚上就坐在家里那张八仙桌前练书法。秀芬如果不出去执行任务,就坐在对面陪着他,一边绣着她的枕套。有一天深夜,仲良忽然停下笔,抬头望着秀芬,说,组织上是不是不信任我?他们怎么还不来联络我? 秀芬说,你要相信组织。说完,她抬头想了想,又说,干我们这行要沉得住气。 但仲良还是沉不住气。他拿着一封伪造的退稿信冒雨敲开了苏丽娜的家门,一见面就问,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联络? 苏丽娜手把着门,平静地看着他,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仲良愣了愣,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苏丽娜却松开手,说了两个字:进来。仲良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苏丽娜面无表情地又说了四个字:进来说吧。 苏丽娜在客厅的一张摇椅里坐下,看着站在她跟前的邮差,淡淡地说,在没有找出叛徒前,我想不会有人来联络你的。 你们信不过我? 这是常识,每个没有被捕的人都会被怀疑。苏丽娜忽然叹了口气,说,他们更有理由怀疑我。为什么? 苏丽娜惨淡地一笑,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这场越下越大的雷阵雨。 秦兆宽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家,他看了眼浑身尽湿的邮差,笑着对苏丽娜说,我们家里总算有了位客人。 苏丽娜没理他,等到仲良离去后,才从摇椅里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以前给她送信的邮差,五六年了,他一点都没变。苏丽娜说,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秦兆宽笑着说,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因为有人心里在问。苏丽娜俏皮地横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 苏丽娜的眼神是一点一点凝结起来的。她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感到了冷那样,伸手抱紧自己。 一个邮差也值得你感伤?秦兆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边。 我感伤了吗?苏丽娜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睑,说,我为什么不感伤? 秦兆宽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说,你在想他。 苏丽娜扭头又看向窗外,说,我是想我自己。 秦兆宽再也不出声了,他一直犹豫到晚上,忽然在枕边对苏丽娜说楚康还活着,还在国军的八十八师里,他现在是264旅的参谋室主任,在云贵一带跟日本人打仗。秦兆宽一口气说完,侧脸看着床头灯下的女人。 苏丽娜纹丝不动地说,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秦兆宽说,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问过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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