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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队长  作者:伊坂幸太郎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六日

桃泽瞳现在身处仙台站西口一家创业一百多年的老字号宾馆里。在一楼的西餐厅里,她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她一直专心地听着对方的叙述。就在刚才,对方说“有个工作上的电话,等我一下”,拿着手机离开了,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男人的。他二十年前在东京的一家传统酒吧里当调酒师,桃泽瞳的父亲经常去那家店。“千里先生啊。”这个男人直接以名字称呼父亲,并怀念地说着,“是厚生省的那位吧,以前经常来呢。”

政府官员都很忙碌,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还有研究分析和制作资料之类的工作。因此,他们的睡眠时间被不断压缩,身体上的疲劳便累积起来。对于熟知这一切的桃泽瞳来说,这份工作的残酷她也有深切的感触。“政府官员退休之后还能到企业里担任要职,这真是岂有此理。”虽说普通人的这种不满也有其合理之处,但另一方面,这些为国家奉献一生的人,工作时投入了全部身心,连私生活都没有。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退休后的安排也算是对他们仅有的补偿吧。

父亲在政府工作时的熟人们都说:“除了交际和工作之外,他从来不在外面吃饭,每天都是直接回家的。”这样的父亲竟然也有一家常去的酒吧,还真是令人意外。

桃泽瞳是从父亲生前的信用卡账单里找到这家店的。她调查了这家已经关闭十多年的酒吧,找到了当时的调酒师。酒吧关门后,这位调酒师回了位于宫城县南部的老家,继承了家里的酿酒屋,又把祖上的几块土地高价卖出,成了一位相当有实力的资本家。

这位就是今天和桃泽瞳会面的人。

这个男人开着一辆当今很少见的豪车,像在强调自己的身份。还拿出手机,翻出几张贴在自己Facebook上的车子的照片。桃泽瞳连忙感叹“好厉害、好厉害”。

“豪车很让人激动吧?”对方这么问道。“是啊,很激动呢。”她附和着。

“那个时候,千里先生的工作是负责村上病吧?那个,我也是宫城县人,离藏王说近也很近的。那时候,说起村上病就会想到藏王,所以我们也算有种同伴的感觉,于是便亲近了起来。”豪车先生说。

“我爸爸会说起他的工作?”

“啊,不会说详细的内容,只是单纯的抱怨。他当时说过,应该更细致地研究村上病什么的。”

“嗯?研究什么?”桃泽瞳忍住向前探出身子的冲动。在她的脑海里,还有个孩子的声音在问:“研究什么呢?”这也是她的声音。

小学的暑假,有一次,她在客厅里做功课,爸爸在一旁查阅一堆英文资料,当时她就是这么问他的。

从纱窗外传来蝉鸣的声音,在喧闹的夏日,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

然后父亲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一样,抬起头,表情也缓和了下来。他回答:“怎么让大家不要得病。爸爸在研究这个。”

小瞳的爸爸在研制打针的东西哦——当时有位关系不错的阿姨这么告诉过她。因此,桃泽瞳一直认为爸爸的工作是与疫苗相关的。

“是自己研究吗?”她随口问道。

爸爸开心地笑了,说:“差不多吧。就是自己随便研究一下。”

“研究什么病呢?”

“啊,这个嘛……”父亲看了一眼材料,反问道,“你听说过村上病吗?”

“没有。”

“你打过预防针的哦。”

“有村上病这种病吗?”

“有啊。”爸爸笑了。但紧接着,他的表情渐渐黯淡了下来,平时温柔的爸爸那一刻脸色十分阴沉,像被影子遮住了一样。当时桃泽瞳很惊讶,所以印象很深,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之后父亲又说:“既存在,又不存在。”

“既存在,又也不存在?”她反问。父亲的嘴虽然张着,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也许本想做出解释,但又觉得小孩子听不懂,或者是因为其他的理由犹豫了。总之,他像要岔开话题一般,又开口吟诵道:“既存在又不存在,既不存在又存在。”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只是猜谜般的文字游戏而已。不过,因为那次对话后不久父亲就死去了,两件事发生的时间过于接近,让桃泽瞳难以忘怀。

“千里先生在研究什么,我完全不清楚。不过,他经常提到御釜的事。”

“御釜?”

“啊,说是御釜,其实就是村上病啦。”

“那个,”桃泽瞳准备试探一下,“村上病既存在,又不存在,您听说过这句话吗?”

“既存在,又不存在?这是什么意思?村上病不是一直都存在吗?”

“不知道的话就算了。那个,我爸爸在酒吧里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吧?”

“没错。他当时说一个人的时光是相当珍贵的。”对方回答,“啊,不过。”他的视线移向了虚空。桃泽瞳往前探出身子,这样一来开襟衬衫胸前的位置就会出现缝隙,能够吸引男性的注意力。不过这次她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此时的她并不想让对方去注意女性型脂肪,反而希望他能尽快如实地回答问题。

“有一次还是两次吧,他是带着一个年轻男人来的。”

“年轻男人?”

“可能是艺人吧,戴着太阳镜,看起来有些讨厌。不过他们两个好像在很认真地交谈。”

“那个人是谁?”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您还记得他们都谈论了些什么吗?”

男人摆出很做作的姿势,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像是在说“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卖力的啊”。应该是不记得了吧,就在桃泽瞳这么想的时候,男人突然张嘴说:“啊,对了。”

“想起什么了吗?”桃泽瞳把脸凑了过去。

“他们好像说要制作村上病的疫苗。”

“嗯?”

“千里先生和那个男人交谈的时候这么说过,‘必须要制作村上病的疫苗’什么的。”

桃泽瞳一下子愣住了。“村上病的疫苗不是很久之前就有了吗?”

“对吧?可他们还是很严肃地谈论着,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到现在还记得。”

“是说疫苗的数量不够,所以要再制作一些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好像没听新闻里说村上病的疫苗数量不够啊。”

“还说过什么吗?”就在她继续提问的时候,男人接到了一个电话。“等我一会儿。”男人这么说着,走出了餐厅。

留在原地的桃泽瞳发现放在包里的手机也有来电。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没有储存过的号码,是仙台市内的固定电话。虽然是个没见过的号码,不过说不定会得到有用的情报,所以也不能放过。她按下了通话键。“我是井之原。”对方说。

是她委托进行调查的人。

“怎么样?”

“收集到了一些情报。”他的声音很认真,好像还带着一丝兴奋。

“咦,什么情报?”

“而且我看了电影。”

“电影?”记得昨天晚上的邮件里写着:我准备去仙台市内的一家电影院,问问经理一些事。“你去看电影了?”桃泽瞳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能简单地说成看电影。”

“什么意思?”

“就是那部剧场版啊,传说中的。”

不可能吧,她心里想着,嘴里问道:“《鸣神霹雳战队》?”

“你相信吗!”对方语气里的兴奋直接传达到了电话这边。

“什么?怎么看到的?”

“我现在还在这家电影院里。事实上,电影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井之原悠说。

终于捕捉到猎物了,这种感觉瞬间传遍桃泽瞳的全身。

什么秘密啊?就在她准备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电话那头突然嘈杂起来。“啊!”井之原悠发出了一声惊叫。

“怎么了?”“相叶他。”“谁?”“被警察——”

“警察?喂喂。”桃泽瞳呼喊着,但没有回应。她抬起头,看见那个豪车男人正在往回走。

“情况有些不妙,我先挂了。”电话那边的井之原悠说。

桃泽瞳拼命地思考着,她迫切地想跟对方见面。“在青叶城见面。我现在也在仙台。”最终,她小声说道,声音像是从口中努力挤出来的。

“现在不是时候吧。”

“我也许能帮上忙。”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电话就被挂断了。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豪车先生回来了,又坐回到沙发上,“那个,是筒井先生打来的电话。”

“筒井先生?”虽然桃泽瞳很想马上离开这里,但也不能随意地结束对话,“那是谁啊?”

“你没听说过筒井宪政吗?他被人称作奥羽[日本东北地区的旧名。]的管账人呢。啊,算了,普通女孩子不可能知道的吧。”

桃泽瞳想起来了,以前好像从宫城县县议员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一位未注册的金融业从业者,不光参与高利贷之类的运作,还运用大型投资信托之类的手段积累起了巨大的财富。听说除了金融业以外,他还涉足其他众多领域,在东北地区具有很高的影响力。

“是个很厉害的人吗?”桃泽瞳问。

“是啊,很厉害。”男人的语气里带有莫名的自豪感,“别人都说银行的保险箱对他来说就像自家的存钱罐一样。听起来很可怕吧?其实,那家伙是个弥勒佛一般的老爷爷。我还经常听说,他会让银行去做一些坚固的保险箱。”

“啊,你认识的人真厉害呢。”

“啊,还好吧。”对方撑大了鼻孔,同时挺起了胸,“只不过,现在他被国税局盯上了,有些麻烦。啊,对了。”对方突然转变了话题,“其实,我预约了一个房间。”他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哎?”“那个,房间啊。”“哎?”“就是房间。”

对方很明显是在邀请自己。放是平时,桃泽瞳可能会考虑一下如何去利用对方的欲望,不过现在她可没这个工夫。她拿起包,站了起来。

“对不起啊,我另外有约了。”

“现在吗?和谁?”对面的男人明显很不高兴。

跟谁约好和你有关系吗?她简直想这样反问对方。不过考虑到之后也许还要从他嘴里打探信息,便巧妙地回答道:“这个,保密。”

“啊?”男人噘起了嘴,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孩子。“那个人是开什么车的?”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听起来带有一种盲目的自信,好像能从开的车子判断一个人的一切。

“这么说的话,他没有车呢。”

“是吗……”

“一定要说的话,倒是有马。”

好久没来看伊达政宗的骑马像了。井之原悠走进青叶城原址,向着风景秀丽的瞭望台走去。途中,他看到了伊达政宗像。那个人在台座上骑着马,好像在环视四周,充满跃动的感觉。

他想起小学的时候,棒球队曾到这里来集训。那时候,死神博士,也就是志贺直人,曾对相叶时之说:“以前,伊达政宗常用头盔上那个月牙形的配饰当飞镖和对方战斗。有一次,他没有接住飞回来的飞镖,于是眼睛就瞎了。”相叶时之以为那是真的,便得意扬扬地跟带队老师说了,最后当然是被大家嘲笑了一番。气愤的相叶时之准备和志贺直人好好打一架,那时志贺直人求饶说:“抱歉抱歉,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这还真是个可怕的约定呢,少年时代的井之原悠曾这么想过。

距离相叶时之在日落剧场被警察包围,然后押上车带走还不到一个小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之后又会怎样呢?

在可以眺望整个市区的瞭望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对老夫妇和年轻情侣。蓝色天空高悬于街道之上,阳光明亮。这宁静的氛围和景色,和自己刚刚经历的那些事,实在是无法联系在一起。

相叶时之被警察抓走的时候,井之原悠和健太经理都只能在办公室门口呆呆地看着。也有两位警察走到他们面前,都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和普通警察完全不同,非常缺乏真实感,看起来就像是去打扫街道或是给厕所消毒的。

健太经理轻轻地捅了一下井之原悠的侧腹部,小声说:“你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嗯?”

“悄悄地回办公室去,打开里面的那扇门,有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走到外面的楼梯上以后从那边离开就行了。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有点……”

“有点什么?”

“戒备过于森严了吧。”

没有时间思考了。井之原悠弯下腰,慢慢后退到办公室里。“啊,钥匙。”就在这时,他发现了那个东西。

相叶时之被警察抓住的时候偷偷把钥匙扔到了脚下。井之原悠明白那是火鸟的钥匙。存有“藏宝图”的手机还在车里,他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去拿吧。

他准备去取那把钥匙,于是压低身子,想悄悄地探出头去。“你干什么啊?赶紧走!”健太经理用脚踹了他一下。确实如此,如果现在冲出去,警察可能会抢先一步把钥匙拿走,那才是最悲惨的。

井之原悠保持着弓身向前的姿势,朝办公室内侧的那扇门移动。途中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腿,他忍不住啧了一声。与此同时,像是听到了信号一般,从桌上掉下了一样东西。

是护目镜。是《鸣神霹雳战队》里,霹雳红变身前戴的东西,健太经理刚才还挂在脖子上的宝贝。相叶时之一定是准备偷偷带走它,才藏在那里的吧。

井之原悠突然有了个主意,他戴上了护目镜。

面前就是通向外面的路了,他的双脚有些不听使唤。不过他还是走到了屋外的楼梯前,跌跌撞撞地向下走去。脚步声发出回响,像在追赶着他。

到达一楼后,他发现警察已在门口拉起写有“禁止入内”的绳带。他抬脚跨了过去,前方正好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向他走来,他们都戴着口罩和护目镜。

这时,井之原悠下定了决心。他挺起胸膛,右手手肘弯曲,把手放到头侧,向对方敬了个礼。打从生下来他从没这样敬过礼,难免感觉有些奇怪。井之原悠觉得自己应该再有气势些,于是生硬地向那两位警察说了句“辛苦了”。都戴着护目镜,就算没穿制服,对方也会错认为是自己人的吧。这种想法就像溺水者眼前的稻草一样不真实,不过事实上起到了效果。

那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慌忙回了个礼,从井之原悠的身边经过,走上了楼梯。也许他们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井之原悠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快步绕过大楼,脑海里还萦绕着刚才电话里桃泽瞳说的那句“青叶城见”。她还说:“我也许能帮上忙。”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腿,好像是从身后突然扑过来的一般,吓了他一跳。是那条绑着尼龙绳子的寻回犬。它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呢?

“别吓我啊。”井之原悠摘下护目镜。寻回犬把鼻子凑过来,嘴里叼着一把钥匙。井之原悠赶紧接了过来,正是相叶时之扔下的钥匙。“庞塞,干得漂亮!”

井之原悠赶到投币式停车场,坐进相叶时之的火鸟里。他打开驾驶席上的遮阳板,手机落了下来,掉到了脚边,他弯下身捡了起来。手机目前是关机状态,据相叶时之说,因为里面存着“藏宝图”,银发怪人会为了夺取这个而疯狂攻击。

不要再牵扯到这种危险的事情里去了!井之原悠的内心在这样警告自己。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在对自己说:我明白,可是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心中的双方正在激烈地争辩着。

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先去见桃泽瞳。

他原本准备驾着火鸟离开,但考虑到这辆车太显眼了,开出去有些危险,便作罢。继续放在这儿停车费会很贵吧,不过也没办法了。

井之原悠带着狗走到了大路上。通往青叶城的路线很简单,只要沿着青叶大道一直往西走就可以了。只不过此时烈日当头,精神上的疲劳和刚才那一通混乱带来的紧张,让井之原悠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寻回犬的步伐好像也变慢了。

路上遇到一间公用电话亭,经过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现在公用电话还真是少见呢”,之后才突然想起“啊,可以打电话”,于是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回去。

使用手机的话也许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有公用电话真是太好了。

要打的电话有两个。幸运的是这两个电话号码他都记得,那就是妻子的和公司的。

妻子没接电话。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偏偏不接电话呢,井之原悠有些焦躁。不过妻子原本就不是手机不离手的人,而且今天是她带健刚去医院的日子。井之原悠原本想在语音信箱里留个言的,但考虑到危险性还是放弃了。

跟公司那边,他说:“这么晚才联络,非常抱歉,今天想请个假。”他低下了头,对电话那边的上司说:“真的是非常对不起。”虽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么做有些羞耻,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井之原,再忍耐一下吧,他想起了说这句话时上司的脸。

离开公用电话亭后,他带着寻回犬继续向西走去。远处传来救护车的笛声,那声音仿佛就在身后,追赶着他。

虽然明知是杞人忧天,但随着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井之原悠变得愈发焦躁起来。身体越来越沉重,像在登山一样,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无法继续往前走啊。

井之原悠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向远方望去。前方几米处的自动贩卖机旁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正在买罐装咖啡。井之原悠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而晃晃悠悠地迈开步子。

司机看到了井之原,可就在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对方的目光里显出了歉意,同时微笑着摇了摇头。司机低下头,用手指了指寻回犬。井之原悠明白了,狗是没法坐出租车的。

没办法了。他有些失望,觉得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可又必须继续前进。现在,就只能心无旁骛地向青叶城一步步走去。

他脑袋空空,只是单纯地向前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前进了多少。不过,没一会儿,井之原悠就知道自己没走多远。从后方传来几声短促的喇叭声,井之原悠回头一看,在发现自己只往前进了很短的一段距离的同时,他看到刚才的那辆出租车追上来了,司机还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日本的出租车后门可以由司机操作,自动打开。]。井之原不禁发出一声感激的叹息。

“坐吗?”

“狗也能坐吗?”

“基本上是不可以的。不过都说了是基本上嘛,就意味着还是可以的。出租车里的规矩还是由我说了算。”

不只是身材,这位司机的语言风格也很浮夸啊。

但井之原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离青叶城并没多远,但这位司机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他的身后似乎都散发出了光芒。“多谢你了。”井之原悠向他致谢。

“这么夸张干什么。”司机笑了,“傻瓜遇到不幸时也会有傻瓜帮助,不是吗?”他这话不知有几分是玩笑,“还是应该这么说,既有幸灾乐祸的人,也有伸出援手的人,是这么说的吧?”

幸运的是,青叶城里允许宠物进入。而且里面竟然还有宠物用的护身符,真是要让人感激涕零了。

寻回犬似乎对这个未知场所充满好奇,走进青叶城后便到处嗅个不停。井之原悠手里的尼龙绳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几乎拉着他蹒跚地向前走去。

走上瞭望台,井之原悠眼神迷离地眺望着远处的景色,这时,一对中年夫妇在身后叫了一声:“小伙子。”他回过头,看到一位圆脸女性,她笑眯眯地递来一张小纸条,说:“有人让我们把这个交给你。”

中年夫妇离开后,井之原悠立刻打开了纸条。是一张折起来的信纸,上面写着“到大巴停车场来”,笔迹很细。

以青叶城为轴心,和市区对称的方向有一个叫八木山的地区。青叶城南侧有一个正对着八木山的大型停车场,井之原悠知道那里,便带着寻回犬向那边走去。

“为什么我要听从这种命令啊!”来到停车场的他正发着牢骚,有人叫了他一声。

“井之原先生。”

在停得满满当当的普通车停车场那边,桃泽瞳从一辆丰田AQUA驾驶席里探出头,冲他招了招手。

从车牌上可以看出这是辆租来的车。“上来。”她用手指了指副驾驶席。看到还有条狗的时候,她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不过马上又命令道:“你也上来。”

桃泽瞳开着丰田AQUA穿过了大巴停车场,来到外面的马路上。若从上面俯视,会看到这片区域正好是U型的,青叶城就在U的底部。右转经过东北大学青叶山校区之后就进入市区了;往左边则能通往动物园和游乐园所在的八木山。丰田AQUA选择了左边的道路。

“现在要去哪里?”

“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而且那条狗很引人注意。它是怎么回事啊?”

“它是卷毛寻回犬。你看,它的毛是卷卷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带着它?”桃泽瞳的说话方式十分简洁,带着锐气,就像吹箭一样,一支一支地射了出来。

“这是相叶的狗。”“相叶是谁?”“在电影院里偶然遇到的。”“是以前的朋友吗?”

“是小学同学,凑巧在电影院里遇上了。啊,之前我说过的吧?就是那个怨恨教练,然后准备用投球机对付他的人。”

“啊,哦。”桃泽瞳似乎想起来了,她简短地应道,“就是那个蛮干的蠢货吧。”

她粗暴的用语让井之原悠觉得有些意外,于是直直地盯着驾驶席上的桃泽瞳。一旁的寻回犬也探出头,井之原想问它:“这个女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而寻回犬摆出的表情像在回答:“这个嘛,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啊。”

“不好意思,情况好像比想象中的更紧急,所以我有点急躁。”

“这个嘛,蛮干的蠢货……倒是也没说错。那个蠢货现在又在干蠢事了,所以才弄成现在这样。”

“从头开始。”桃泽瞳用劝诱的语气说道,“从头开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从头开始?”即使对方这样说,井之原也不知道该把记忆倒回到哪里。

“没错。冷静一下,好好整理思路。”

井之原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大脑里涌现出的种种思绪。然后用像是婚宴上的主持人致辞那般刻意的口气说:“我井之原悠,是井之原武男和井之原君枝的长子,少年时代是在山形县度过的。”

桃泽瞳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对不起,不用从这么早开始,从你去电影院起开始说就行了。”

“和相叶时之讨论过以后,我们决定回日落剧场去,从经理那边打探消息。”井之原悠抛弃了刚刚那种郑重其事的语调,他感觉到,此时他们已不再只是委托人和被委托人的工作关系了。

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坡道上,左上方可以看到那个破旧游乐园里的摩天轮。沿游乐园外侧有一条轨道,井之原想起之前和健刚一起来这里的时候,还一起乘坐过那辆环形列车。

不久后,前方的车子亮起刹车灯、停下了车。桃泽瞳也把车停了下来。道路弯弯曲曲的,前方是个左转弯,看不见究竟什么状况,只能看到车子排起了长龙。

桃泽瞳拉起手刹,靠在座位上。她身上的白衬衫扣子扣得很松,井之原的目光不禁落到她的胸部。不对,现在好像不是该因为胸部尺寸而兴奋的时候。

“那……你们又是怎么看到那部电影的呢?明明十八年前被中止上映了。”

井之原本想问她“你就不关心被警察抓走的相叶吗”?可回过头想想,相叶时之对她来说只是个毫无关系、毫无意义的男人,最多也就是“熟人的朋友被抓了”那种感觉吧。

井之原悠告诉她,日落剧场的经理当时偷偷把那部电影复制了一份。

“电影怎么样?”

“那还真是……”井之原悠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太棒了!当然,有怀旧的成分,还有先入为主的梦幻感。”

“我不是问这个。”

“哦,就算不考虑这些,也是相当出色的。那个闪电蓝喜欢咖啡的片段真是有意思,还和蓝山咖啡做了个呼应。”

桃泽瞳冲他摊开双手,说:“好了,你这些兴奋的评论我们之后再找机会说吧。”

“哦,是啊。”

“你太兴奋了,都剧透了啊。”

“啊,是啊。”

“你发现什么了?”前方的车辆动了起来,桃泽瞳松开手刹,踩了一脚油门。

“啊,对了。那个真的很让人震惊。”

“赶紧告诉我。”

“藏王的御釜,那个五色沼里,有鱼。”

“嗯?”

“就是五色沼啊,里面竟然有鱼。”

车子来到左转弯处,因为是上坡,桃泽瞳踩了一脚油门。车身突然猛摆了一下,超出了边线,差点儿和对面来的车撞上。她赶紧像在船上掌舵那样转动了一下方向盘,副驾驶席上的井之原悠有些心惊胆战。

“这就是你震惊的表现吗?还真是贴切呢,不过太危险了。”井之原悠的语气里有几分开玩笑的成分,不过桃泽瞳没有笑。

在曲折的山路尽头有个红绿灯,桃泽瞳把方向盘转向右边,在单向两车道的宽阔道路上往西开去。经过一家家庭餐厅后,出现了一个向右转弯的指示灯,对面就是动物园的停车场。为什么要到动物园来?在井之原悠提出这个问题前,车子突然加速,开上了那条小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桃泽瞳已经往停车场的取卡机里投完硬币了。

她好像认为在这个停满车的地方可以好好谈一下,关闭了引擎后,她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那个,真的拍到鱼了吗?”

“虽然很小,不过很清楚地拍到了。有鱼从御釜的水里跳出来。”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都说御釜是村上病的传染源,是死亡之沼。可是,里面竟然有鱼活着,这也太奇怪了。”

“确实是。”

“能想到的解释是,是不是鱼适应了那个环境?”

“生物不管在什么环境都能生存下去吧。”

“是的。或者说……”

“或者?”

“御釜的水说不定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也许还能净化身体。”

“啊?”桃泽瞳的声调有些变化,“什么意思?”她应该在怀疑井之原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井之原悠提出了当年老同学常说的口号“御釜的水有益健康”。

“真的吗?”对方立刻这样反问,但井之原悠也很难回答。迄今为止所得到的信息都不过是些都市传说般的内容,他并没有确认过那里的水的真实情况。

“如果去检验一下那些鱼,应该能弄清楚更多的事情吧。但他们却只是中止了电影的上映,当时的那些官员是在偷懒吗?”井之原悠这样回应道。

“也有认真的官员吧。”

“嗯?”

“我爸爸就是当时的那些官员里的一个,在厚生省。”

井之原悠惊讶地愣住了,感觉就像在背后说人坏话时被本人听到了一样。“啊,我并不是在批评你的父亲。”

“不,没关系。事到如今,我也得说说我的事了。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从幼年时期是在哪里度过的说起吗?”

她笑着耸了耸肩,说:“倒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简单来说,我现在到处调查,就是想知道父亲的事。”

“父亲的事?”井之原悠的脑海中条件反射地浮现出“恋父情结”这个词,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我有恋父情结,对吧?”

“怎么会。”

“我父亲是厚生省的官员。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官员给人的印象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但事实上,没有特别的权力、只是满怀使命感认真工作的官员也有很多。我爸爸就是其中的一个。”

“原来如此。”

“我父亲不是事务官,而是医疗类的技术官员。他在健康管理局的结核传染病科工作,好像主要是研究村上病的。在进入政府机构以前,他就对村上病非常关心。所以,他在这项工作里倾注了超出自身职务的热情,进行着相关的调查。直到死前,都还在搜集相关资料。”

“死前?”这句话让井之原悠有些在意。

“每个人都会死。”桃泽瞳皱起了眉头。

“啊……”

“爸爸去世的时候,妈妈找到他的上司,控诉说:‘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想问的,应该是导致丈夫去世的原因吧。

“那个时候,父亲的上司先是低下了头,然后突然说了一句:‘人都是会死的。’”

“这个……”

“这句话应该可以排进‘不应该说出来的台词’前三名吧。就连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都在想,‘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但就在这时,我突然明白了。”

“突然有了恋父情结……吗?”

桃泽瞳的表情舒缓下来。“父亲的死一定有内情。”

“内情?”

“我向父亲当时的同事,还有其他熟悉的人打听过了。父亲那时对藏王的御釜,也就是五色沼非常关心,还提出了现场调查的申请,不过被拒绝了。上面的态度好像相当冷淡。但父亲非常关心,特别是有村上病感染者出现的时候,他更加关心了。”

“感染者出现的时候?是指战争结束以后吗?听说是当地的孩子从五色沼池畔捡了几只死了的动物,然后就被感染了。”这是志贺直人那时告诉井之原悠的。

“传闻是这么说的。不过,父亲调查的是战争结束前的资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尾声,东京大空袭的时候。”

“第二次世界大战?”井之原没想到这件事还会跟战争扯上关系,有些吃惊。

“那时,有几架B29坠落在了藏王。”

井之原悠第一次听说这件事,“B29”、“坠落”,这些陌生的词语让他有些困惑。

而桃泽瞳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让井之原悠更加迷惑了。东京大空袭当晚,不知为什么,有三架B29坠落在了东北的藏王——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桃泽瞳还说:“那次坠落,说不定是美军作战计划的一部分。”

“作战计划?”

“坠落的地方是藏王连峰的不动山。从那边出发,不是可以步行走到御釜吗?”

“这只是你的猜想吧?为什么要把士兵派到御釜去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三年后,五色沼就出现了传染病。那个时候还是美军占领期,说不定是美国那边的人弄出了村上病。”

“是他们散播了病菌吗?”井之原悠的脑海里立刻闪过“生化武器”这个词,可这个词太像娱乐杂志里的阴谋论,或是连环画里的故事,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如果村上链球菌真的是美军作战计划的一部分的话……”

“当地的孩子并没有错,你是想说这个吗?”

桃泽瞳点了点头。

“而你的父亲也想到了这一点,对吗?”

“这个我完全不知道。父亲在调查什么、发现了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是,在调查关于父亲的事情时,我做出了一些自己的推断。”

“调查得还真不少啊。”

“因为父亲身在厚生省,即使有一定的限制,也算是在直接与村上病相关的部门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比较接近重要情报的人。”

“不,我说的是你。虽说是自己父亲的事,可你掌握的情报还真是不少啊。”

“这个嘛,就像委托了你一样,我采取了多种调查方法。而且,当时的那个时代没现在这么注重男女平等,对我来说反而更加方便。”

“男女平等?什么意思?”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大多都是男性吧?”

是男的又怎样呢?井之原悠皱起了眉头。同时,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又落在了对方的胸部,难道是美人计吗?他冒出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呢?!他又立刻打消了这一念头。

“那部电影也是其中的一环。在父亲遗留下来的资料里,夹着一张《鸣神霹雳战队》剧场版电影的宣传单。一开始我没在意,后来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那部电影是在藏王的御釜拍摄的,而且后来又被奇怪地中止上映了,便关注了起来。电视上放的《鸣神霹雳战队》我全都看了,只是这部剧场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觉得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联系,便委托了你,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鱼儿就这样上钩了吗?”

“没错。”桃泽瞳点点头。

“啊,对了,昨天不是说起过村上病吗……”

“嗯?”

“村上病既存在,又不存在。”

“啊?嗯。”桃泽瞳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色,“这也是我爸爸说的。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讲起那个暑假和父亲的对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意思。”

“说实话,看到了御釜里的鱼之后,我想起了这个。”

“这个?”

“村上病既存在,又不存在。有村上病病源的御釜里出现了鱼,这不就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表现吗?”

“你是说,我爸爸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有没有可能呢?”

“可就在不久之前,关于我爸爸说的这句话,我还听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桃泽瞳说起父亲生前常去的那家酒吧里的调酒师说过的那句“必须要制作村上病的疫苗”这件事。

“疫苗不是已经有了吗?”井之原悠皱起眉头问。

桃泽瞳也是同样的感觉。“是啊。”她有些遗憾地回答,“你的朋友为什么被警察抓走了?”

“我也不知道,太突然了。”井之原悠摇了摇头,“那些警察都戴着口罩、护目镜和橡胶手套,一个接一个地冲进来。看完电影没过多久他们就来了。”

“这么快?会不会和电影的秘密有关呢?”

这时,井之原悠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猛地摆了摆手,说:“不,不是这样的。在那之前,相叶时之就已经卷入一件很麻烦的事里了。对了,他正被一个外国人,一个银发怪人追赶。”

“被外国人追赶?”

“嗯。就在那个电影院里,昨晚发生了一场闹剧,那就是相叶弄出来的麻烦事。”

桃泽歪着头听井之原悠说完了相叶的那些事。其实那场闹剧的开端,也就是发生在山形县的骚乱,井之原悠自己都还没了解清楚,所以只是粗略地说了一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相叶时之正身处危险之中。井之原悠特别强调了一下银发怪人的凶恶程度。

“那个人还用了一种很危险的药物。”

“药物?”

“让对方吞下去之后可以远程遥控。”

“智能药丸?”

“对对,放了毒药。”

光听井之原悠的描述,桃泽瞳似乎就可以想象那种武器的样子了。“啊啊,怎么会这样……”她叹了口气。

“哦,那个男人在寻找这部手机。”井之原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因为里面存有他和女朋友的邮件往来吗?”桃泽瞳开起了玩笑。

“有御釜的照片。”

桃泽瞳盯住了他,问:“为什么?”

“不知道。”井之原不想说出关于藏宝图的猜想。

“这么凶恶的外国人,也跟御釜有关吗?”

“这次应该不是坐B29来的吧。”

“是什么样的照片,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密码只有相叶知道。但就是御釜的禁区那一带的照片,我看过。”

“御釜的禁区?为什么会有那里的照片呢?”

井之原悠本想告诉她,可能是为了去找御釜的水,但他没有说出口。不应该把桃泽瞳牵扯到与银发怪人有关的事情里去。不,不该这样,井之原悠在心里否定了这一点。如果御釜的水能够换成钱的话,就不该让别人知道。

我和相叶都很需要钱,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月凑到一笔钱。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突然传出一句话:相叶不是已经不在了吗?你一个人到底准备怎么办呢?

“啊,说不定那些警察是想把正被银发怪人追踪的相叶保护起来呢。”井之原悠这么说道,有点岔开话题的意思。

“可能性确实不是零。”桃泽瞳应道,“可我不觉得警察会这么善良。而且,他们都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这点很让人疑惑。”

“说得也是。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行为还那么粗暴。”就算是要把相叶保护起来,这种什么都不解释的行为也很难让人理解。

“不过,听你这么说过以后,我觉得警察把你的朋友抓走,是因为……”桃泽瞳竖起一根手指,“他们可能怀疑你的朋友是那些外国人的同伙,所以才急急忙忙把他带走了。”

“原来如此。”这种假设井之原悠觉得很容易接受,“警察原本就在调查银发怪人,这时候相叶突然挤了进去,于是就被当成是一伙的了。是这样的吧?很有可能呢。可是我呢?我会怎么样呢?”

“你只是在电影院里和他偶然相遇的老同学而已。”

“也就是说不会被怀疑吗?”井之原悠觉得稍微放松了一点。

“或者,你也被怀疑了,现在他们正在寻找你的行踪呢。到底会怎么样呢?”

“别说得那么可怕啊。”井之原悠带着半分怒气吐出了这句话。当然,他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井之原悠沉默着,似乎陷入了沉思。于是桃泽瞳把视线从副驾驶席上移开了。

她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外望去,看到一家人正从动物园出来。父母中间是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在停车场的楼梯上小孩子差点儿摔倒,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妈妈发现了,飞快地把他抱了起来。孩子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但在被妈妈抱起来之后收起了哭意。

这一家人坐进隔开一个车位停着的厢式轿车。看着他们离开后,井之原悠说:“我要回家了。当时电影院的经理叫我‘赶紧走’,于是我拼命逃了出来。可你刚刚也说了,我只是相叶的一个老同学,偶然出现在那个地方而已。”

“是啊。”

“如果被警察怀疑,我就自己去说清楚,说我只是个无关人员。相叶要是真做了坏事,那他就是自作自受。要是被错认为是那些凶恶的外国人的同伙,那总有一天会洗清冤屈,然后被放出来。不管怎样,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井之原悠的这番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

“所以,我要回家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后问道,“那你呢?”

“有了刚才那些关于剧场版的情报,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报酬之后我会打给你的,金额一定会与这些重要情报相符。”

“那就拜托了。”井之原悠终于流露出了恳求的语气。

他一定正为钱所困吧,桃泽瞳想。

“我送你回家吧。”桃泽瞳主动提议道。她发动了车子的引擎,在导航系统里输入井之原悠家的地址,然后松开手刹,慢慢开动车子。

“对了。”过了一会儿,井之原悠说,“刚才为什么要弄得那么麻烦?”

“麻烦?”

“在青叶城里,你不是给了我一张折好的纸条吗,还托别人转交。”

“啊,那是为了以防万一。”虽然说了在青叶城见面,但并不知道井之原悠会不会来。就算来了,也很难弄清他的具体情况,也许会有警察或政府的人跟着。所以,桃泽瞳故意让他去大型巴士的停车场,以便在一旁观察有没有人和他一起来。直到确认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才出声叫住了他。“不过,看到那条狗的时候,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你的戒备心还真强啊。”

“这是从经验教训里得到的智慧。”之前在调查父亲过去的情况时,她不止一次在说好的碰面地点看到约见者以外的不明人士,这样颇为危险,“不过我真没想到井之原先生也会被牵扯到这种奇怪的事情里来。”

“我自己也没想到。”

这样交谈了几句之后,副驾驶席上的井之原又陷入了沉默。

他凝视了一会儿车窗外,然后看着手里的手机,最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本想稍微休息一会儿的,可他又马上睁开了眼,看着外面的风景。也许他正在拼命压抑脑袋里汹涌的思绪吧。

导航系统给出了指示:“请在下个路口左转。”

车子开进了住宅区。在这个如网格般纵横交错的老街区里,车子按照指示往前开着。转过了几个弯后,井之原指着左前方说:“那里就是我家。”白色的墙壁有些发黑,屋顶的颜色也有些暗淡。

“这是我买的二手房。”井之原悠说。我又没问,桃泽瞳默默想道。不过看到他那副认真的表情后,她明白了,他是在确认这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车子停下后,井之原悠打开了副驾驶席那侧的车门。“那再见了。”他下了车,“再有情报的话,我会联络你的。”

目送着井之原悠打开房门,消失在自己家后,桃泽瞳重新发动了丰田AQUA。

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转弯,又马上左转,顺着来时的路往回开。

开过前方平缓又漫长的坡道后,就差不多又回到动物园那边了。这时桃泽瞳突然发现背后有个黑影,吓了她一跳。

她尖叫了一声,踩下了急刹车。车子猛地向前一震,然后停住了。

卷毛寻回犬凑了过来。

它不知什么时候在后座上睡着了吧。由于没有感受到气息,桃泽瞳都把它忘了。

“把我给忘了吗?”寻回犬伸出舌头,仿佛在质问,“这下忘不了了吧。”它伸着舌头呵呵地吐着气。

不能就这样把它带走啊。桃泽瞳长长地叹了口气,往回打方向盘,车子调了个头。

“我回来了。”没有人回应他。井之原悠叹了口气。鞋柜里的鞋子很少,他又走回到大门口,发现自行车少了两辆。妻子带着健刚去医院了吧,差不多也该去配药了。

虽然只是一天没回来,感觉却像隔了很久一样。井之原平时很少在白天回家,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想打开电视,看看新闻里有没有关于相叶时之或者那家电影院的消息。就在他去拿遥控器的时候,看到固定电话的显示灯亮着,这说明语音信箱里有留言。

井之原播放了那条留言,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对方的口气听起来很客气,却好像带着嘲讽的意思。“您的贷款还款期限过了哦。”他说的是事实。对方的语气里掺杂着“厌烦”和“不快”,虽然没有明确的威胁,却也让井之原生出怯意。“喂,夫人,至少请先把利息还了吧。”这种轻松的语气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听完语音留言后,井之原悠一屁股坐在了餐桌上。

没有钱,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起了相叶时之。自己就这样逃回了家,真的好吗?接下来又要继续过这种每天都要为金钱所困的日子了吗?

井之原悠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画面上出现了“村上病”的字样,把他的思绪一下子从钱的事里拉了出来。

他睁大了眼睛,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时隔八年,再现村上病患者。仙台市内发现一位二十多岁的患者,现已被保护……”

井之原悠调高了音量。

女主持人继续播报着新闻,她那平静的表情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装出来的,看起来就像是戴了面具一样。但这种态度更让人觉得事态紧急。

出现了村上病患者?在这个时候?

感染者的姓名并没有出现。

不过,从居住在山形县、年龄、被控制的时间这几个因素来考虑,那个人很显然就是相叶时之。

相叶时之感染了村上病?

井之原悠回想起了昨天相叶时之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他有咳嗽、打喷嚏之类的症状吗?记忆里好像没有。不过,村上病的症状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会不会也感染了?井之原悠感到身上传来一阵寒意。他马上冲进厕所,仔细地洗了洗手,还极其罕见地漱了几次口。自己呼出的空气里会不会已经包含了病菌呢?想到这里,他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他想起听志贺直人说过的话。

应该去医院吧。如果相叶时之是感染者的话,和他一起行动过的自己算密切接触者了吧,怎么也得先去做个检查。该去哪家医院呢?他又把目光投向电视机,这时女主持人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感染者于三天前就被怀疑感染村上病,并在山形市内的医院被隔离疗养。但在移送至仙台市内的医院途中,病人逃走,不过马上又被警方控制了起来。培养检查的结果已确诊其患上了村上病。”

井之原悠皱起眉头,眼睛紧紧地盯住电视机。

三天前就在山形的医院里被隔离疗养?在移送途中逃走?

不是相叶。是另一个人吗?

如果电视里的信息是正确的,那从昨天到今天的这段时间里,相叶时之应该已经出现感染症状了。

不对,先不说这个,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疫苗。

村上病是可以通过接种疫苗来预防的。也就是说,自己是不会被感染的,他想起来了。

这么说的话,相叶时之不是也接种过疫苗吗?

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像是在回答井之原悠的疑问似的,适时地继续解说着:“这位男性感染者似乎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接种疫苗,所以才被感染。村上链球菌并未发生变异,预防疫苗是可以起到免疫效果的,请广大民众不要过度惊慌。”

“喂,相叶时之也接种过啊。”井之原悠对着电视机说。小学的时候不是一起打过预防针吗?因为“思想信条”而没有接种的是另一个学生,是“委员长”啊。

太奇怪了,井之原悠不禁这么觉得。新闻里所说的这位感染者果然不是相叶时之吗?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井之原悠爬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应该不会是强行把这条狗塞给自己吧,桃泽瞳有些无奈地想着。她开着车再次返回那个住宅区。寻回犬跑到了副驾驶席上,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它的表情,桃泽瞳在想,它是否也在观察自己的胸部,不过狗马上没什么兴趣似的扭头望向窗外。难得自己特地穿了件特别突出胸部的衣服啊,她苦笑起来。

女性型脂肪对狗没用吗?

她在井之原家门前靠边停下了车。这时,正对面有自行车往这边来。

一个孩子和一位成年女性,并排骑着车。看孩子的年纪大概还在上幼儿园,却很平稳地骑着没有辅助轮的儿童自行车。可能是井之原悠的妻子和孩子吧。桃泽瞳无意识地趴在了方向盘上,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并没有躲藏的必要,这样反而像是外遇对象会做的事。

两辆自行车都在井之原悠家门前停下了。儿童自行车的刹车声很响,女性紧随其后,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就在这时,桃泽瞳从驾驶席一侧的反光镜里看到了一辆警车。没有鸣笛,却亮着红色的警灯,正朝这边开来。这次,桃泽瞳有意地趴下了身子。

老旧的街道上出现了警车,这种不和谐反而给人一种独特的威严感。虽然警车的速度并不快,看起来却威风凛凛。

警车经过了桃泽瞳的丰田AQUA。

孩子指着警车,看着妈妈。母亲把自行车又往里面放了一点。可警车恰好在他们面前安静地停了下来,并熄灭了警灯。车门打开,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走了出来。他们的装束看起来有些怪异。都没戴帽子,却戴着很大的口罩,脖子上挂着护目镜,双手还戴着橡胶手套。

应该不是普通的巡警。事实上,这身装束很显然是用来应对传染病的。桃泽瞳开始焦躁起来。这么说来,井之原悠的朋友被抓走的时候,警察们不是也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要在这里静观事情的发展吗?也不知道井之原悠是否还在家里。

身穿制服的警官向井之原的妻子问话了。正在回答问题的她好像很紧张,而比紧张更明显的,是她的疲惫。疲劳感都清楚地写在她的脸上。

桃泽瞳下了车,这是她在一瞬间做出的判断。寻回犬也跟了过来,她已经没有余力去阻止它了。

关车门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大,警察们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井之原的孩子看到了寻回犬,用手指着它,好像在说:“啊,看那条狗。”

桃泽瞳像带着狗散步一般,慢慢走近井之原家。“哎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向两位警察中离自己比较近的那位问道。

“只是例行询问。”虽然戴着口罩,但警员的声音依旧干脆利落。

“为什么要用口罩和护目镜把脸遮起来啊?虽然很失礼,不过你们真的是警察吗?”桃泽瞳毫不客气地问道。警察们厌烦地皱了皱眉,视线却清楚地落到在她的胸部。下车的时候,她特地解开了胸前的一粒扣子。

“当然是真正的警察了。对了,这位小姐,遛狗的时候请不要松开手里的绳子。”另一位警察说道。

“哎呀,真是失礼了。不过我家孩子教养很好的,不用担心。”桃泽瞳自信地微笑着。她决定顺着对方的理解,继续扮演“狗主人”的角色来刺探情报。可当她回头找狗的时候,才发现寻回犬正抬起后腿在警车的前轮旁撒尿呢。不会吧!她在心里惊叹道。

小井之原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两位警察虽然没说什么,却能感受到已经脑门上冒气了。桃泽瞳瞥了他们一眼。

“哎呀,真是对不起。”她深深地低下头,“真奇怪啊,这孩子平时很守规矩的。也许是被黑白图案刺激到了,出于本能才控制不住了吧。”桃泽瞳有些强词夺理地辩解着,警察们已经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

“啊,你问我我先生他现在在哪里?”井之原的妻子说道。她眼周的黑眼圈很明显,感觉思绪也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了。

“嗯,其实我们在找他。他真的没有回过家吗?”

“嗯,没有。”

“哦。刚刚您说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是他朋友接的。”

“相叶先生。”

“是相叶先生接的。那您有没有听他说过要和相叶先生见面?”

“没有。相叶先生说了,他们是偶然遇到的,听起来不像说谎。不过我先生他也没有打电话回来。那个,我先生他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警察虽然否认了,但口气很生硬,“只是,我们需要对井之原先生进行一下检查。”

检查?这是什么意思?要检查些什么?但桃泽瞳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走近寻回犬,说:“好了,走吧。”寻回犬正坐在警车旁,用后腿挠着自己的脖子,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站在寻回犬身边的桃泽瞳若无其事地看着井之原家。她看到二楼窗户的窗帘后面似乎有人影,便慌忙移开了视线。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地把目光转了过去。透过花边窗帘,她看到屋里有一个人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蹲下,似乎正在窥视楼下的情况。

警察们目前背对着房子,所以可能还没看见,但桃泽瞳越来越焦急。

小井之原这时对妈妈说了句“妈妈,那我先进去啦”,还没等母亲回答,便飞快地向门口走去。

“啊,门锁着,稍等一下。”井之原的妻子把手伸进了包里。可是门口的小井之原拉了下门后回头说:“啊,门开着呢。”

“嗯?门开着?”井之原的妻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应该锁着的啊。”

桃泽瞳更加焦躁起来,喂喂喂,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着,怎么不把门锁上啊!她甚至想在此时指责井之原悠的草率。

警察们的反应很迅速,他们对视了一眼,用视线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说道:“井之原太太,不好意思,能让我们进去一下吗?”

“啊,可是……”

“说不定您先生在家里晕倒了。”

“啊?”井之原妻子的脸上出现了不安的神情。

“我们进去了。”

“啊,好。”

两位警察的身影消失在了房子里。桃泽瞳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进去,但她很担心二楼的井之原悠,于是后退了几步,紧盯着那栋房子。这时,二楼面对马路的窗户被轻轻地打开了。

井之原悠从窗户里探出了头,窥视着外面的情况。他好像注意到有警察来了。

桃泽瞳用手势示意他,赶紧逃跑啊!

井之原悠跨过窗框,站到了一楼的房顶上。他似乎有些紧张下面的情况,虽然沿着瓦片屋顶走到了屋檐最边上,却好像有些害怕屋顶的高度。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于是他向空中踏出一步,让身体在重力的牵引下移动。

掉下来了,桃泽瞳想着,便听到了“砰”的一声。屋子后面似乎停着一辆车,他应该是落到了车顶上。不久后,井之原悠就跑了出来,身上背着一只帆布包。

“快上车。”桃泽瞳简洁地指示道,“总之,先躲起来。”

“好的。”井之原悠向丰田AQUA跑去。

桃泽瞳又把视线移向打开的房门,那两位警察正在门口慌慌张张地穿鞋。

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才跑出来看看的吧。

桃泽瞳走近房门,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处理才最合适?学校里可从来没教过类似的东西啊,她愤愤地想。明明学得很认真,可教的内容完全没有用啊。

就在警察们想从门里冲出去的那一刻,桃泽瞳大声喊道:“等一下!”她伸直双臂,那姿势就像在发射冲击波一样。“不要动!”她又补上了一句,成功地阻止了两位警察。

“喂,怎么回事?!”

“对不起,那个,我的隐形眼镜掉了。”这种烂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奈,但桃泽瞳还是做出在地面上拼命寻找的样子,“应该就掉在这边了,在我找到之前,你们先别动啊。”

“这怎么行!我们可是在执行公务!”警察的语气很气愤,基本上算是在怒吼了。

“我们跳过去,让开!”另一位警察说。

桃泽瞳毫不胆怯地应道:“好的。不过,如果我的隐形眼镜被你们踩碎了,你们可是要赔偿我的。那是特别定制的,很贵哦。而且,我会给你们署寄投诉书的,请你们两位把姓名告诉我。”她的语气很坚定。

在这种山穷水尽的情况下,自己竟还能说出步步紧逼的话,真是多亏了之前的调查活动啊。为了不让对方识破自己的真实意图,桃泽瞳还气势汹汹地抱起了胳膊。那两位警察呆呆地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无奈地摇着头。

“对了,你们又是口罩、又是护目镜的,难不成是用来对付传染病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容我说一句,这样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也许是被说到了痛处,两位警察同时“啥”了一声,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两位所戴的医用口罩,是避免感染者把病毒散播到外面时使用的。想要用来预防被感染,还不够。你们这个看起来不像是符合N95规格的东西,这种褶皱式口罩,会在脸颊边露出很大的缝隙,最多也就只能用来预防花粉吧。这是上面发给你们的吧?还有那个护目镜,都没好好戴上,完全失去意义了嘛。病毒是会通过眼睛的内部黏膜入侵的。”

“别胡闹了。”其中一位警察挥舞着双手,打断了桃泽瞳的发言,“你想寄投诉书的话就随你好了,总之不要再妨碍我们了。”

另一位也接过话头,不耐烦地说:“再阻挠我们的话,我们就要把你一起带回署里了。”

这时,从二楼方向传来了孩子的声音:“啊,那个,警察叔叔,家里没有人啊。”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把刚刚穿上的鞋子又脱了下来。其中一人说:“这位小姐,带狗散步的时候请不要再放开手里的绳子了。”说完这句话以后,两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桃泽瞳带着寻回犬离开了井之原家门口。因为不想被怀疑,她走得并不快。路上,她放松地叹了好几口气。

回到车上后,她看见井之原悠正俯身躲在后座和前座之间的空隙里。

寻回犬上车后,毫不介意地踩在了他的身上。

“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井之原悠说。

“为什么要逃跑?”桃泽瞳问。

两人的回答重叠在了一起。“相叶时之好像惹上了很大的麻烦。”“因为这条狗还在车上。”

这次出发的目的地定为仙台市南郊的长町购物中心。和动物园一样,应该是觉得停在这种热闹的停车场里不会太显眼吧。

“确实是呢,我把庞塞给忘了。”对于自己的疏忽,井之原只能苦笑,“对不起啊。”

“这条狗叫庞塞吗?”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应该是个外国棒球运动员的名字。”

“什么啊?”

“而且不是巨人队的选手。”

坐在后座上的寻回犬一脸无聊的样子,不停地吐着舌头。

井之原悠说起自己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关于村上病感染者的事,桃泽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回应道:“那是真的吗?那个人就是你说的相叶?”

“不知道。可根据新闻里的信息来看,只可能是相叶。不过还有些对不上的地方。”

“昨天你们见面的时候,相叶看起来不舒服吗?”

“和小时候打棒球时一样精神啊,完全看不出发烧之类的样子。如果真是村上病的话……”

“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吧?会发高烧,喉咙还会肿痛。虽然也不至于太夸张,但应该不能轻松地走在外面吧,更别说悠闲地欣赏电影了。我也不知道潜伏期时到底是什么样,但如果像电视新闻里说的那样,他应该已经病发了。也就是说,新闻里的那个感染者,不是相叶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怎么会有警察到我家里来?”

警车开过来的时候,井之原悠就躲在二楼的窗帘后面看。他发现从车上下来的两位警察跟出现在电影院里的那些人一样,都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这些都是针对传染病患者的预防措施。那一刻,井之原悠确信了,新闻里说的那个“感染者”一定是相叶时之。所以,警察才跑到他的家里来找他。

另一方面,他还想到,如果就这样被“保护”起来,恐怕会不太妙。

几个小时前,在电影院里被包围的相叶时之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村上病的症状。但在被警察带走以后,现在全国、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村上病感染者”了。如果自己也被警察带走的话,很难保证不会落得相同的命运。

这样的话……井之原悠匆匆地思考了一下。

若朝着相叶时之说过的“藏宝图”这个方向去努力,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井之原悠把“预期的收益和风险”重新放到了天平上,最终,他从屋里的壁橱里取出背包,塞了一些行李进去。

为了行动方便,他换上了运动鞋。系上鞋带后,井之原悠又突然想到了那个无法解释的矛盾。

“太奇怪了啊,相叶是进行过疫苗接种的,在小学的时候,这个一定没错。可是刚才电视里说相叶时之没有进行过接种,所以才被感染了。”

“是啊。”桃泽瞳如同喃喃自语般地应道。

“你有什么线索吗?”说完这句话,井之原悠想起了她曾说过的事,“对了,你父亲不是说过吗?要制作村上病的疫苗。”

“好像是在酒吧里跟别人这么说过。”

“你父亲是不是对疫苗的效果有些怀疑呢?”

听到这个问题,桃泽瞳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会儿说“疫苗没有效果吗”,一会儿又说“要制作疫苗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正在脑中整理着思路。最后她说:“这次的事情,和我爸爸那时很像。”

“很像?和什么很像?”

“我提到过我爸爸去世时的事情吧?”

“嗯。”

“说到怎么死的,真是完全一样啊。”

“一样?”一会儿说很像,一会儿又说一样,这种模糊的说法让井之原悠开始焦躁起来。

“村上病。我父亲是感染了村上病而死的。”

“身为厚生省的官员?”

“算是真实再现了‘医生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这句话吧。”桃泽瞳说得很轻松,可反光镜里映出的她却神情严肃。

“没有打过预防针吗?”

“当然打过了。所以我妈妈才不断去找父亲的上司追问。”

“是那位‘人总是会死的’先生吗?”

“是的。对方完全没给什么解释,只是说‘即使进行了接种,有些人的体质也还是会感染’而已。听起来就像在说中了彩票一样。而且对方的态度很冷淡,就是‘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接受’。”

“体质?”井之原悠就像在咀嚼奇怪的蔬菜,感觉完全无法接受,“相叶也是这样的吗?”

必须要制作疫苗,他又想起了桃泽瞳的父亲说过的这句话。同时,另一句话也浮现了出来。

“村上病既存在,又不存在。”井之原悠说,“这句话是不是在说,村上病其实没有固定的形态呢?”

“固定的形态?”

“没错。病毒很快就会发生变异吧?所以疫苗的效果很难完全保证。”如果是这样的话,相叶时之被感染的事也就可以理解了。村上病既存在,又不存在,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呢?

“村上病是由细菌引起的,和病毒不一样。”桃泽瞳说,“而且,你的朋友并没有明显的症状。所以,这件事还是很奇怪。”

“确实如此。”

长町购物中心到了,他们准备把车开进北侧的立体停车场。停车取卡后,桃泽瞳将车子沿螺旋形坡道开到三楼,在角落里的空位停下了。

“那里面有些什么东西?”透过反光镜,井之原悠看到桃泽瞳正注视着自己。

“是家里的电脑。本来我想在家里调查的,不过没有时间了,只能拿出来。”说着,他拿出笔记本电脑和移动硬盘,还有便携式无线路由器,“要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摔坏了可就没办法了。”

“你想干吗?”

井之原悠向桃泽瞳说明了自己收集情报的方法,也就是用复印机来进行间谍活动,包括她的委托也是这么处理的。再对她有所隐瞒的话,恐怕无法继续行动了。

“复印机的功能不只是复印而已,它其实相当于一台多功能电脑。”

“虽然名字是复印机,却有这么多用处啊。”桃泽瞳感叹道,“这真是知识盲点啊。不过,这样做不是相当于偷拍吗?违法了吧?”

“墨菲定律里提到过。人生中最快乐的事,不是违法的,就是违反道德的,再要不就容易发胖。”

桃泽瞳笑了几声。

井之原悠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翻开后打开了电源,然后连上了移动硬盘。寻回犬饶有兴趣地把湿湿的鼻子凑了过来,被他用手轻轻地赶开了。

“你准备怎么办?”

“搜索相叶时之的名字,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复印机扫描下来的图像,都会被传送到指定的邮箱。而这台电脑可以从服务器上下载信息并保存,同时进行光学识别,转换成可以进行检索的文件。这套系统是他自己设置的。

查找出发送图像的设备ID后,就可以判断是哪栋建筑里的复印机发来的东西了。如果搜寻到预先设置的关键词,系统还会给井之原悠的手机发送信息。不过之前他并没把“相叶时之”设置为关键词。

直接在笔记本电脑上进行检索,速度会更快。

“各处的复印机都会发来文件,电脑的容量马上就会不够用吧?”

“用外置的移动硬盘啊,很方便。这么小的硬盘就有3TB的容量,而且不需要接电源,我一共用了三个。笔记本电脑作为服务器来说配置足够了,一个人使用的话完全没有问题。”井之原悠说着,手指在键盘上跳跃。

“你觉得哪里会有线索?”

“这个我还不知道。”井之原悠诚实地回答,“不过,相叶被抓后,如果真的被送去医院了的话,应该会有相应的指令出现。”

“指令?”

“警察和医院。实际负责的可能是执行人员,所以信息共享和注意事项确认是很有必要的。最关键的是,必须有一个协调的过程,在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

“开会啊。虽然事情并不是在会议室里发生的,却要在会议室里讨论。而一旦开会,就需要资料。”

“就会拿去复印吗?”

“不管是机密,还是阅后即销毁的资料,都会先复印几份。如果他们全部用打印的话,就不会传到我这边。不过一旦用的是复印机,我的这套系统就能收到。”

“警局那边你也设置了吗?”桃泽瞳惊讶地眯起了眼睛。

“在县警察局里进行复印机保养的时候弄的。不过,我觉得警察那边的情报太恐怖了,平时都关闭接收。”井之原悠把文本文件里的数值从“0”调成了“1”,“从现在开始,他们复印的东西就都会传到我这里了。不过,我觉得希望最大的还是医院的复印机,如果相叶被送进医院的话,就一定会留下记录。”

井之原悠把电脑挪到了一边。

“怎么了?”桃泽瞳从驾驶席上回过头问。

“从头检索文件里的信息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不会马上就有结果的,要等待一下。”

“能获得信息当然最好了。不过,知道了相叶在哪里,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到时候究竟该怎么办,井之原悠完全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把藏宝图里的东西变成钱”这一条。是否要去御釜的禁区,他也还没确定,但如果真如相叶时之所说的那样,御釜里的水具有巨大的价值的话,他想赌一把。

“啊,对了。”井之原悠轻松地继续说道,“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好,不过你能把胸口的扣子扣上吗?我的眼睛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他其实并没有精力去考虑什么淫荡的事情,不过总是要控制自己的目光实在很疲劳。

“啊。”桃泽瞳说着,把纽扣扣上了,“是啊。”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我很清楚这个。”

“什么?”

“男女大脑的差异,或者说荷尔蒙的分泌、本能之类的,我对这类东西很感兴趣,所以进行了很多调查。男女之间有很多无法互相理解的地方。男性会对女性的胸部和臀部脂肪产生特别的反应。那也许是因为很久以前,脂肪多的女性更利于生育吧。”

“脂肪,这种说法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啊。”

“越是调查我就越明白,控制人类的东西其实是荷尔蒙。”可能是觉得总回头比较麻烦,桃泽瞳便对着前方的车窗这么说道。

“这也太极端了吧。”井之原悠说着,把视线移到了电脑屏幕上。检索还在进行。寻回犬蜷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比如说,有一种叫催乳素的荷尔蒙,男性会在事后大量分泌。”

“事后?啊,是那个事后啊。”

“催乳素具有抑制性欲的作用,能让男性迅速丧失性欲。虽然我也不太理解那种感觉。”

“啊,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会觉得困,也是因为那种荷尔蒙。”

“是吗?原来是因为荷尔蒙啊。”井之原悠感觉终于可以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东西身上了,一下子觉得很轻松。

“其实,那个女性也会分泌。”

“在事后?”

“不是,女性的话,是在生育之后。”桃泽瞳说,“而且会连续分泌几个月的催乳素。而催乳素的另一个作用,是刺激母乳的产出。”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母亲在哺乳期要专心养育孩子,所以要抑制性欲。你看,如果了解了荷尔蒙的作用,就会明白很多事。与此同时,如果能制造出促进荷尔蒙释放的药物,就可以控制男性的性欲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让想要袭击自己的男性喝下去吗?”

“或者男性在觉得‘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主动去喝。”

这种药物真是恐怖呢,就在井之原这么想的时候,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些变化。

“来了!相叶时之的名字匹配上了。”

“是哪里的复印机?”

井之原在键盘上按了几下,读取其中的信息。他等待着图像文件显示出来,结果是“仙台市立医院”。

仙台市立医院位于爱宕上杉大道和东二番丁路的交叉口,开车只要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可麻烦的是,仙台中央警署紧邻这家医院,一旦没能迅速并隐秘地把相叶时之解救出来,马上就万事休矣。

桃泽瞳立刻取出手机,搜索了起来。“仙台市立医院,是这里吧?确实是政府指定的传染病医疗机构,看来没错。”

“有住院手续,还有护士排班表。那家伙果然被当成传染病患者送进医院了啊。啊,还有一件事。”

“还有?”

“原来如此,被送到仙台市立医院隔离,也许只是临时措施。”

“这是什么意思?”桃泽瞳的声音像是挤出来的,能感受到她的惊讶。

“出现了变更任务的通知,好像被复印了很多份。这上面有相叶时之接下来要被转移的地方。”

桃泽瞳一脸困惑的样子,口中一个接一个地提出问题:“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哪里?难道是国立仙台医疗中心?”

“等一下,是陆上自卫队仙台驻地。原来如此,是要送去自卫队在仙台的医院啊。驻地应该是在南目馆,离这里也很近。”

“自卫队医院?真的吗?”

“看,这里都写着了。一旦收到自卫队仙台医院同意接收的通知,就会立刻将感染者移送过去。”

桃泽瞳默默地抱起了双臂,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疑惑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桃泽瞳说,“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说。”

“你虽然外表看起来是恋父,但其实是恋母吗?”

“可惜啊,不是。”桃泽瞳先回应了井之原的玩笑,然后继续说道,“我看起来是个写文章的,但其实我也是高高在上的官员中的一员。和我爸爸一样,是厚生省的。之前没有告诉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对于桃泽瞳的这番坦白,井之原悠并没有觉得特别意外。她名片上的那个“撰稿人”头衔本来就不值得相信,而从她口中说出的事实,渐渐揭示了她的身份。

“和你父亲一样,也是医疗技术官员?”

“不是,我是负责药品的,在医药食品局的审查管理科工作。主要负责药品、化妆品的指导、监督和批准。”桃泽瞳轻轻咳嗽了几下,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闲聊就到此为止吧”,“所以,刚刚听到相叶将被移送到自卫队医院,我立刻就觉得这一定是非常紧急的情况。”

“有多紧急?”

“这个虽然还不太清楚,但这一切很不寻常。”

“在这种情况下,把村上病患者送到自卫队医院去隔离,是很不正常的事吗?”

“嗯。从指定的传染病医院移送出去,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即使是因为某些原因必须要移送,也应该送到更近的国立仙台医疗中心去。那边是世界卫生组织指定的呼吸系统病毒研究机构,里面还有临床研究的国内第一人在。不去这样的地方,而非要送到自卫队医院去,这也太奇怪了吧?这说明事态已经升级为需要防卫省来处理了吗?”

“也就是说,相叶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吗?”

桃泽瞳用力地点了点头。

“啊。”井之原悠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怎么了?”

“对了,相叶的银行卡今天好像用不了了,当时他还觉得是磁条的问题。”

“当时?”

“其实这也是为了更容易地抓到相叶吧。”井之原半信半疑地说。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他也不知道。

“谁干的?”

“比方说……国家什么的。”这个词太抽象,说出后连他自己都苦笑了起来。不过,考虑到收容相叶的医院的情况,反而好像说得通了。

“即使情况果真如此,还是很难想象呢。”桃泽瞳耸了耸肩,“这样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只能去救他了吧。”事到如今,已经不存在忘记这一切、抽身离开的选项了。

“怎么去?”

“不知道。”井之原没有开玩笑。不管怎么说,如果相叶被送去了自卫队医院,即使他们之间仍有瓜葛,恐怕也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一旦没能处理好,可能就会像桃泽瞳说的那样,相叶时之会落得和她父亲同样的下场。虽然这个朋友总是把他卷进麻烦里,让他非常厌烦,可井之原也实在不想这样见死不救。

引擎发动了,寻回犬一下子直起身子,这家伙还真是只顾自己啊。

“对了,你刚刚回家的时候,没能和家里人说上话吧。”桃泽瞳的眼睛映在反光镜里。

井之原悠闭上了眼睛。好想见儿子,这样的思绪涌上了心头。“如果再也没办法见面的话”——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胸口突然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剧痛。他慌忙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

“没留下什么话吗?”

“要是警察进去后看到的话,会非常麻烦吧。”

“确实如此,不能随便乱写啊。”

“所以,先等到明天吧。”

“等到明天?什么意思?”

警察走了以后,井之原沙耶子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脑袋很重,好像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昨晚,她一直担心着没有回家的井之原悠,加上健刚晚上觉得浑身瘙痒,让她完全无法入睡。平时常用的药膏正好用完了,她便几乎整夜没睡,抚摸着儿子的身体。如果放任不管,孩子就会使劲儿去挠,皮肤的情况会变得更差。以前她曾在育儿杂志上看到过,有位母亲因为女儿夜间身体瘙痒而闹个不停,类固醇药膏也不起作用,慢慢地患上了神经衰弱。“我只能打她的头,趁她哭泣的时候赶紧睡觉。”这位母亲这样自白道。虽然看起来让人揪心,感觉难以接受,但井之原沙耶子有时很能理解这位母亲的心情。

早晨来临之后,井之原沙耶子虽然十分困倦,心里却稍微放松了一些。医院开门了,让她觉得终于有救了。

可是接受完诊疗,来到收银处的时候,她的心情又变得低落了。花费比上次又高了不少。“为什么啊?”在还没反应过来前,口中已发出这样的疑问。负责收银的职员非常惊讶,然后忍住怒气对她说:“如果觉得不乐意的话,就请到其他医院去。”应该是明知道其他医院无药可治,才敢这么强硬地回答的吧。

走出诊所后,井之原沙耶子打开了手机,发现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她翻看了一下,发现大多是放贷公司打来的,她有些害怕,于是没有打开任何一条语音留言。

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有种冲进一旁机动车道的冲动。被卡车撞上,就可以结束一切,获得解脱了吧。不过,看到骑在自己车前的健刚,她马上又清醒了过来,明白不能那么做。要是我不在了,健刚可怎么办呢?

必须加油了,她暗暗地在心里说道。可要到什么时候呢?脑中响起自己的尖叫声,到底要努力到什么时候呢?

健刚从沙发前经过,从冰箱里拿出果汁,对妈妈说:“警察叔叔都来了,好可怕呢。”说完又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丈夫究竟去哪里了呢?

对于丈夫,井之原沙耶子并没有任何不满。尽管有些缺乏判断力,但他是个认真负责、不会感情用事的人。这样的他一直帮助着自己,如果没有丈夫在的话,沙耶子可能早就崩溃了。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

而现在,他究竟在哪里呢?

“您先生,之前好像和感染了村上病的朋友在一起。”

她想起了警察的话。不会是在哪里发烧了,然后倒下了吧?她很担心,便拿起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可电话里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声音。

“您丈夫进行过疫苗接种吗?”警察问。

“我想肯定接种过。”她回答。但丈夫说起过的小时候的事,沙耶子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是从常识上判断,应该是进行过接种的。

“可是,他的同学相叶先生当时没有接种,所以我们不能完全放心啊。”警察说出了很可怕的话。

要是再失去丈夫的话——就连去想象这一点,都让井之原沙耶子觉得很恐怖。

刚才那两个警察还真是乱来呢,她想。虽说得到了许可,可他们在自己家里到处翻查,给人的感觉非常粗鲁。他们还说“也许会在电话里留言吧”,就检查起了固定电话。播放留言的时候,听到了放贷公司那边的人的声音,沙耶子有些想哭,警察们却只是毫无感情地说:“看来不是呢。”

不安越来越强烈,都要冲破胸膛了。

“啊,妈妈。”从二楼的儿童房里传来了健刚的声音。

“怎么了?”她在楼下问道。

“来一下。”健刚说。

“我很忙啊。”她有些生气地说。可孩子很坚持,于是她只能上楼去。她看到儿子捧着原来放在床上的闹钟,说:“这个,掉在地上了。”

“没有坏吧?”

“没有。不过,我想调时间的时候,闹钟突然响了。”

这又怎么了?井之原沙耶子刚想质问时,儿子按下了闹钟的设置键。按理说应该会播放动画人物的声音,可在一阵短促的杂音后,却出现了一声“我是爸爸”,把她吓了一跳。

这确实是丈夫的声音。

“我是爸爸,刚才我回过家了,不过现在又要出去。爸爸的朋友遇上了麻烦。爸爸很好。”

怎么样?很奇怪吧?儿子的表情像在这么说。

井之原沙耶子抓过那只闹钟。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寻了宝之后回来。那时候一切都会好的。”井之原悠的声音非常坚定。最后他说:“相信爸爸。”

相信我。

你以为这么说就行了吗?井之原沙耶子在心里质问。可丈夫的声音非常有力。“妈妈,你帮我把铃声调回动画片里的那个吧。”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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