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PARACT 3 回秘平行物语 作者:西泽保彦 |
||||
八月十七日,星期六。 地点,时广的别墅一楼;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唉,哎呀呀,明明时间还早着呢。” 此刻,时广正坐在露台玻璃门附近的安乐椅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闲模样。 “困得不行了。” “困了就去休息吧。” “刻子做的每道菜都那么好吃,害我一杯接一杯地喝,一不小心就醉了呀。” “那可真是,您吃得欢喜就好,兄长大人。” “尤其是那道烟熏三文鱼,简直极品啊。真的太美味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我整个人有些有气无力,懒懒地瘫倒在沙发上,时不时小口小口地啜饮白兰地。 “以后一定要再做给我尝尝。对了,我希望你店里有这道菜。” “也不是常常都有的,偶尔倒是会做,作为当天的沙拉。” “哦,这样啊。好吧好吧,更让人期待了。” “能让兄长大人如此喜欢,小妹我真是不胜欢喜。要是你跟我说那个盐烤大马哈鱼套餐更好吃,我会高兴到忘乎所以了呢。” 大马哈鱼这个食材,我真是随口补充的,不过事后想想,这东西倒是发挥了引子的功能,钓出了很多新的信息。 “呃?什么套餐?盐烤大马哈鱼?” “大哥没吃过吗?在常世酒店的餐厅。啊,说起来,你今天没去酒店吧?” 正广开车把小桃和阿素诓骗到秘密小屋,在那期间,时广也没必要老老实实地去常世酒店跑一趟。 毕竟,与猪狩小姐有婚约这件事本来就是假的。他可以找借口说是去接未婚妻,其间随便找一个酒店以外的地方待命也是无妨的。 “酒店?去是去了,但也不知道正广多久之后会给我打电话,就随便在河边的咖啡屋里待了一会儿。哦哦,想起来了,大马哈鱼是那家餐厅的特色菜吧。” “你没去吃吗?” “一开始也没打算在那儿吃饭啊。难得晚上可以吃你做的晚宴大餐。” “难怪了,你一个劲儿地催催催催,说要提前开始派对。” 今天下午三点,在正广按照指令顺利把小桃和阿素安置在秘密小屋那边之后,时广就提出“我们开餐吧”,当时我真是很无奈。 午餐时我和小桃、阿素和兰兰都分别吃了盐烤大马哈鱼套餐,便试着提出抗议道:“至少五点再吃吧。” 然而,正广和金栗小姐前一天都熬了夜,今天又睡过头,别说午餐了,连早餐都没吃,他们都支持时广的决定。最终我寡不敌众,只好举了白旗。 派对最终定于下午三点开始,所谓的晚宴大餐也徒有其名。 因此,晚上九点不到,天色刚擦黑不久的时候,我这位大哥就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身体时不时地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开始打瞌睡了。 至于正广和金栗小姐,七点刚过不久就开始莫名地不淡定。没等八点,两人就钻进二楼西侧的房间里不出来了。 兰兰没喝酒,但没等到上甜品环节她就吃撑了,留下一句“有点难受,我去躺一会儿”,也躲进自己房间了。 “不管怎么说,我准备的这一堆八人份食材被五个人吃得一干二净,肯定都吃得饱饱的了,无论午饭吃没吃。” “哈哈哈,那么好吃的料理,可惜素央和桃香一口都尝不到。这么一想,反而觉得对不起他们了呢。” “不用担心,他们在那边肯定也是吃好喝好的。小桃会大展身手的。” “是啊,我听说桃香的手艺也不错,那边的房子也按照你的意思,准备了很多食材。过后我再跟素央打听一下,桃香到底给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行行行。” “话说回来,真的吃撑了呀。最近因为上了年纪,食欲也弱了,感觉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果然是吃多了,早知道把她带来就好了。” “带谁来?” “白天我去常世酒店的时候,那里真的有一位女士,叫猪狩真须美。就在河边的咖啡屋里。” 这是八月十二日那天的预知梦里完全未触及的新鲜事实,让我又有了兴致。 “嚯,这么说,猪狩小姐并不是虚构的人物喽?”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虚构的?她确实存在啊。何止存在,我还请她来过这里呢。” “欸?”我有点惊讶,“你们的关系这么亲密吗?” “来是来了,但不是只有猪狩小姐一人,还有她的几位同事也一起来了。她说几位同事想办个生日派对,所以约了在这里一起烤肉。不过最后大家都有事,就没在这里留宿了。” “嚯嚯。话说大哥啊,怎么就专门选了猪狩小姐这个人,假借了人家的名字呢?” “因为她看起来是开得起玩笑的那种人。我跟她说,过几天我要以介绍未婚妻的名义办个派对,把亲戚们都约到别墅。为了显得有真实感,能不能借用她的名字和个人资料。宴会当天我会立刻阐明婚约一事是假的。” 还注重真实感呢,他就喜欢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纠结。 “猪狩小姐没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事吗?” “她问了,还问我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有个外甥跟亲戚们交情一般,这次必须想办法确保这家伙会到别墅来。这小子平时对周边的事都漠不关心,不过一旦听说我要再婚,即便是他应该也会被激起好奇心过来瞧一瞧吧。因此想了这个权宜之计。” “猪狩小姐听了这话,觉得有趣吗?” “她提了一点,把人都聚在一起,又说婚约是假的,坦白这件事会不会让大家觉得败兴。于是我又说,这场派对还有另一个安排,就是让儿子正广也介绍他的未婚妻。儿子的婚约是真的,所以不必过于担心。” “然后,猪狩小姐就答应了,同意让你借用她的名字?” “嗯嗯。我原本只打算借用她的名字,没想到今天会在那里偶遇她本人。还真是太巧了。” “你没过去跟她打招呼吗?” “当时猪狩小姐不是一个人,我就作罢了。只是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座位,朝她点头致意了一下。” “她带着男朋友吗,还是跟女性朋友一起?” “男女都有。一位是男性,一位是女性,三人一桌。” “两女一男,啊,该不会是古濑先生他们吧?” “古濑是谁?” “我店里的熟客。年纪大概有六十多了吧。头发和胡须都白了,戴着一副眼镜。” “这么一说,那男的好像就是长这个模样。当时还以为是哪位隐居人士和两个女儿一起出门呢。” “那大概就是古濑先生了。我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也看见了,看来之后他们就转移到咖啡屋了啊。” “说起来,今天我还真是被正广他们吓到了。” “什么事?” “没想到他和惠麻早就登记结婚了。” “是啊……没想到。”我不由得跳起来,在沙发上重新坐好,“什么?正广他们已经登记的事,大哥也不知情吗?” “怎么可能知道。要是知道,我才不会跟猪狩小姐说要借用她的名字演一场戏,宣布我们父子俩各自的未婚妻。” 或许是对话中的些许分歧点产生了影响,此前一直不知道的事情也逐渐变得明朗了。 “居然……连父亲也瞒着。正广真是十足的保密主义者啊。” “他应该也不打算保密的吧。那小子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安排婚礼婚宴的事。” “等一下,正广他们的纳彩,怎么解决的?” “还没解决呢。那两个年轻人甚至很决然地说,不搞纳彩也行。”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仅没有正式举办缔结婚约的仪式,连父亲都不告知,只为了尽快完成结婚登记……外甥的这些作为实在不够成熟,对此不甚在意的大哥也极其草率,我为他们感到震惊无语,同时也多了一份确信—— 正广之所以跳过那么多顺序和环节,提前把结婚登记的事做了,一定是被金栗小姐催着完成的。 她为什么那么急着要当正广的合法妻子而不是未婚妻呢?应该是为了不管日后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正广所拥有的权利都可以归属于她吧。 也就是说,在这当下,金栗小姐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执行她那个长期的或然性犯罪计划。 由时广提议的“让有末桃香和有末素央在秘密小屋独处”的计划,小桃已经知道了吧——应该是金栗小姐偷偷透露给她的。 她的意图,就是想引得小桃偷偷跑来跟时广见面。 当然,今晚小桃不一定会按照金栗小姐的计划行动。但也无妨。金栗小姐把赌注压在长期的或然性计划上,这次没戏就等待下次机会。 话虽如此,小桃今晚还是很有可能采取行动的。金栗小姐应该也是如此期待的。 她觉得,这位时广舅公当初向轰木克巳泄露小桃母亲的个人信息,这回又没心没肺地干涉了小桃和素央的个人隐私,以小桃的脾性,肯定会做出一些情绪化的反应…… 一切顺利的话,她或许有机会杀掉这位已是自己家翁的男人,并假装是小桃犯下的罪行。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期待,金栗小姐才会在那个“相安无事的星期六”备好了黑色服装、墨镜和白色口罩,以便万一有侥幸机会,她可以随时隐匿身份采取行动。 “喂,虽然现在问也晚了,其实我有个很纯朴的疑惑……” 时广扬起头,声音里带着与平时不同的懒劲。 “什么疑惑?” “素央为什么总是那副男扮女装的样子?” “你可真是,问得挺及时啊。他这爱好都持续十年了。” “如果说,他自己身为男人,但在恋爱方面他是喜欢男的,所以扮成女人的模样,这样我还比较能理解。” “这个世界,各方各面都很复杂的。” “你以为我这双眼睛只是大窟窿吗?素央和桃香是彼此喜欢的吧?” 我朝他耸耸肩,道:“你自己去问他们呗?” “我知道他们的身份立场挺尴尬的,毕竟也要顾及体面,他们可是父女关系啊。可是,既然彼此喜欢,为了让这份念想开花结果,就应该去摸索各种途径才是啊。喂,我说的没错吧?” “也不能说完全不中肯吧。” “唔……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 “慢着慢着,先不讨论这场闹剧的是非对错,把我们所有人都卷进大哥要管的这件闲事里,事到如今又在这里自怨自艾,你可饶了我吧。” “我只是想让素央过得幸福嘛。仅此而已啊。否则,我没有脸面去见天上的年枝大姐。” 哼,这个可恶的恋姐狂。 我并不是在怀疑时广对于大姐的思慕之情。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总觉得大哥是为了方便自己才搬出年枝的名义,这让我很难欢喜。 “想让素央过得幸福”——这句话应该也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吧。然而这次的闹剧,说到底也是始于时广那种从各层意义来说都能算是偏见的想法:只要跟喜欢的女人待在一块儿,不管是怎样的奇葩男人也能够一次搬回正轨。 希望相亲相爱的情侣有个大团圆结局,这种心情也不能说没有吧,但是时广想要的,充其量只是外甥能以男人的模样迎娶妻子。时广不想看到不符合他那种保守的价值观的“画面”,所以他决定凭实力去纠正这件事。 因此,为小桃和阿素将来的关系着想,我协助了大哥的计划,而这也是我一直耿耿于怀、惴惴不安的原因。 “我说大哥啊,我知道说这话有点口气过大了,不过啊,我们就假设,小桃和阿素真的是爱着彼此的吧,即便如此,让他们发展成男女关系也不一定就会幸福啊。” 我和阿素所做的预知梦囊括了八月十一日到十二日的内容。 而且,如同套娃一般,在那场预知梦里我们又做了一场关于“实际上相安无事的八月十五日”的预知梦。 阿素说,在那场梦中梦里,他从秘密小屋偷偷跟着小桃返回别墅,然后跟丢了人,还遇到了我。 他还说:“我实在……搞不明白了。今后我该怎么做才好?” 在秘密小屋独处期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长达八个小时的空白间隔,当中的内容只能全凭想象了。不过十有八九,小桃和阿素应该是发生关系了。 且不论他们是经历了什么而发展成那样的结果,于阿素而言,这种行为无异于破坏了这么多年所构建的与小桃之间的关系。 当然,我不会消极地评价这是一种破坏,也可以认为这是为了迈向下一步的重新出发。 虽然不知道小桃是怎么想的,但至少,阿素对于两人的关系发生变化这件事是否持肯定态度,实在不好判断。 着眼于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一点,或许的确是往前迈了一步,但这一步也是无法撤回的,更没有任何退路。 至少,在阿素的内心,他没有自信去全面且积极地面对这件事。因此那个时候的他,才会露出那种不像他做派的、几乎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就是因为两人相爱,才会一直保持父亲与女儿的距离,而不是发展成男女关系。也就是说,他们也有另一种选择。” “抱歉,不是很懂。老实说,我不懂啊,真的不懂。” “即便是我,也不是因为足够了解小桃和阿素才会这么说的。只不过,阿素认为,跨越了与小桃之间的那条线会让他失去很重要的事物。如果他有这种担忧,我们就必须尊重他的想法。” “或许,那就是原因吧?” “欸?”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如果素央是把小桃视为女性并被她吸引,却又一直克制自己不能陷入那种关系,那么他的女装打扮会不会是一种类似盔甲的东西呢?为了防止自己与桃香之间形成那样的氛围。” 这种可能性,我想了不止一次。 当然,阿素开始男扮女装,应该是出于另一种隐秘的念想:他想让自己变得更加接近果绪的性爱对象。只不过久而久之,他领悟了——那才是能够贴切展现“自我风格”的装扮方式。 也正因如此,在果绪去世之后,他仍然做女装打扮。基本上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被时广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或许对于现在的阿素来说,这种爱好于自己是有好处的。换句话说,在心爱的妻子去世之后迷恋上亡妻的独生女,这件事让他心生纠葛,男扮女装这个爱好于他而言,或许能发挥一些抑制作用。 个中真伪我难以判明,也可能是过度臆测。不过,我多少对大哥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也能做出这种程度的分析。 “嗐,说了这么多,反正素央还年轻。先不说他了,我更担心的是你啊,刻子。” “干吗突然说起我?” “你都快到花甲了,没老公也没孩子。到了不得不找人照顾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啊?” “你还不是一样,孤寡老人。” “至少我有正广啊,将来也会有孙子。一想到晚年生活就觉得,当初还是应该让你结一次婚的。” 大哥这番发言,我倒也不觉得是出于什么政治正确的考量,不过要是对他的每句话都挑刺,未免显得我格局不够大。 “没办法呀,我又不像年枝大姐,没有人会那么热情地追求我。” “哪有这回事。我以前的那些朋友,有不少家伙都对你有好感的……哦哟,小公主好像醒了。” 我循着时广的视线,看到兰兰正从北侧楼梯下来。 “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我的询问,兰兰吐了吐舌头,难为情地笑了。 “肚子不闹腾了,有些惦记刚刚错过的甜品。” “是嘛,我晓得了。去给你准备。” 我拿着空的白兰地矮脚酒杯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饮料想喝什么?咖啡,还是红茶?啊,喝这些可能会睡不着。” “哈——两位女士,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要撤退了。” 时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安乐椅上起身,然后往兰兰下楼的另一侧——南侧的开敞式楼梯走去。 “我感觉醉得厉害,先去睡一觉。” “晚安,大哥,明早见。” “不至于,我就睡一小会儿,可能会想吃点消夜。到时还得麻烦你。” “我说大哥啊,我可不打算半夜起来哦,真是要命。想吃东西的话,就自己随便做点吧。” “好啦好啦。” 时广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东侧的房间。 兰兰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座位上,我往她面前放了一个装着牛轧糖冰糕【一种法式传统甜品。】的盘子。 “哇啊,看着好好吃哦。不得了,这个真不得了。感觉比我以前在店里吃的那个栗子加马斯卡彭芝士的提拉米苏蛋糕还好吃。麻烦给我一杯意式咖啡。” 我一边拿出小咖啡杯准备,一边问道:“你听了多久?” “欸……” “我和时广的对话。” 一度停下的勺子再次启动,兰兰把一块切下来的牛轧糖冰糕送进嘴里。 “大概从……‘素央为什么总是那副男扮女装的样子’开始。” “从时广那句马后炮的提问就开始听了啊。” “我无心偷听的,只是……” “不用担心。反正我们聊的也不是什么秘密话题。” “那请问……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 “你指的是哪些话?” “就是说……素央舅舅之所以男扮女装,是为了和桃香姐姐保持一定距离……” “好了。” 我把冒着热气的小咖啡杯放到兰兰面前。 “真相如何,我当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如果要问我真实的想法,我觉得,从纯粹的意义上来说,男扮女装是阿素的爱好。只不过……” 我从酒架上拿出一瓶布雷登白葡萄酒。 “你说阿素是不是借着那个爱好,和小桃保持一定距离,我认为他肯定是有这个想法的。” 兰兰有点不知所措,怯生生地把小咖啡杯抵到嘴边。 看她这模样,我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她——阿素的女装爱好是源于对果绪的念想。说不定她自己也隐约有这种感觉,但万一她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反而会招致奇怪的误解——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外表做何种打扮,阿素就只能是阿素。因为果绪爱的是年枝,他再怎么努力都没道理取代他母亲的位置。阿素明知道这一点,还坚持做女装打扮,在兰兰眼里,这样的阿素会不会显得愚蠢至极且空虚徒劳呢? 但话又说回来,我担心的并不是兰兰可能会对阿素感到幻灭,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 如果兰兰知道,阿素其实是靠着男扮女装这个行为,沉溺于那种绝对不会得到回应的爱意……那她会不会对往生的果绪产生抵触之心,同时又对阿素燃起更旺的倾慕之情呢? 我觉得这绝对不是我个人的思虑过度。青春期的心理是相当复杂的。至今为止,兰兰不曾放飞过自己对于阿素的念想,一直维持着比较随和的态度,其中一个原因是她一直深信自己的情敌只有小桃一人。 这可不是轻视小桃的意思,只不过兰兰认可她是站在同一赛场上的对手。然而,若对手是果绪这位往生者,兰兰就无计可施了,而且反倒会煽动无为的对抗心理。我所担心的,就是这种反向的心理活动。 “刻子奶奶这次为什么愿意帮忙演这场戏呢?”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问你呢。时广策划的这场闹剧,你为什么愿意帮忙?从兰兰的立场来看,你希望小桃和阿素怎么做?” 兰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地把小咖啡杯往嘴边送。 “阿素男扮女装,搞不好,和兰兰穿盔甲是同样的原因。” “欸?” “阿素做女装打扮,是为了和小桃保持距离。而你,明明没有必要,却一直戴着和人偶一样又长又重的假发,还执着于穿超大码服装,我觉得你们的理由是相同的。” 兰兰用几乎是带着敌意又有些茫然的眼神凝视着我。 “看样子,你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现在知情的可不只我一个哟。” “嘭”的一声,我使劲拔出布雷登白葡萄酒的酒塞,往香槟高脚杯里倒酒。 “你想以自己的方式与阿素保持距离。你不敢卸掉厚重的假发,不敢以苗条的真实身材去接触阿素。因为你担心,过多的女性自信搞不好会让自己一不小心就冒冒失失地闯进阿素不可侵犯的领域,那样一来,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知道,我戴着假发?啊,哦,我知道了。难道是……” “没错。兰兰,白天的时候你偷偷从这里溜出去了吧。是不是去了秘密小屋那边?你去看了小桃和阿素,当时是摘了假发的,也没穿超大码的衣服。” “这样啊,原来如此。刻子奶奶那个时候看到了。我完全没发现。” “我并不想责备你的行动,这一点请不要误会。只是兰兰啊,你为什么要常年穿着这副盔甲呢?好好想一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是不是就能理解阿素的心情了?这也算是我的过度关心吧。” 我将香槟酒杯微微倾斜,布雷登白葡萄酒那冰凉的清爽口感一下子滑落至胃袋深处。 “没错。阿素的男扮女装,大概就是盔甲。跟你一样。” 对于自己说的这句话,我非常赞同。阿素当初开始男扮女装,或许也是一种手段,为了追求自己与果绪之间那种未能实现的一体感。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行为竟然很符合他的感性和生活方式。因此,阿素本人也不知不觉地将其当作盔甲来利用,借此与小桃保持距离,而这么多年来,他肯定不曾察觉这是一种自我欺瞒。 兰兰盯着已经清空的盘子和小咖啡杯,突然扬起头,说道:“那个,我也要……” “嗯?” 兰兰指着那瓶我正在品尝的布雷登白葡萄酒。 “喂喂喂,你还没成年呢。” “我在大学的联谊会上早喝过了。” “和男朋友一起喝的?” “欸?不是,什么男朋友啊……” “你不是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吗?” “也没到交往的程度啦,就是小学的时候同班过,最近跟他走得近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平海,不过此时此刻还是不点明他的名字了。 “那位男朋友,知道兰兰穿盔甲的事吗?” “是指我的假发?我想他大概没发现吧。他有点呆,说句不礼貌的话,感觉人有点迟钝。” 我差点就下意识地脱口说一句“看着是像”,在内心暗自苦笑。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我还没真正地与平海见过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亮相?” “欸?” “在那位男朋友面前,展示你的短发和苗条身材。” “那算哪门子亮相啊。对了,刻子奶奶,您不是说准备了两种甜品吗?” “是啊。另一种是用白巧克力和坚果做的法式酱糜蛋糕【一种法国传统甜点,可根据制作温度的不同体会不同的口感和味道。】。”“那个我也想尝一尝。还有吗?” “有有有。意式咖啡呢,还要续杯吗?” “麻烦您了。” 兰兰突然站起身,直接从北侧的楼梯上楼了。 “吱呀——砰”,远远传来了类似她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听着这声响,我又拿出了一个香槟高脚酒杯。 等了一会儿,兰兰出现了。不知为何,这次她走的是南侧楼梯,而且摘掉了假发,一身T恤加紧身牛仔裤的装扮。 看着她从开敞式楼梯下来的身姿,我有点看呆了——这可不是奉承,也不是玩笑话。 她的优雅举止如同时尚模特,等到她卸下盔甲以这副模样在大学亮相的那天,男孩们想必都会躁动吧。 “很漂亮。” “谢谢夸奖。” “不过,难得的亮相,对象却是我,合适吗?不给男朋友或是阿素看?” 兰兰什么都没回答地落座了,我在她面前摆了一份白巧坚果法式酱糜蛋糕和一个小咖啡杯。 “刻子奶奶,您怎么看?” “我,什么怎么看?” “您希望桃香姐姐和素央舅舅以后如何相处?” “我当然希望他们幸福,所以才会陪着大哥做这种荒唐事。” “对他们两人来说,到底……怎样才算是幸福呢?” “例如,让他们有一个可以好好沟通的状态吧。” 兰兰瞪大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不管那两人今后继续维持父女关系,还是选择走其他道路,我都没兴趣。怎样都无妨。” 兰兰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叉子,㧟了一块酱糜蛋糕。 “我只是希望,年枝大姐的儿子阿素,以及大姐在这世上最爱的有末果绪的独生女小桃,他们彼此都能以个体的身份,进行正常的、健全的交流。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兰兰默默地往嘴里送酱糜蛋糕,突然露出足以让我退缩的满脸笑容,道:“刻子奶奶,您好厉害。” “蛋糕那么好吃吗?” “不是啦。啊,不对,酱糜蛋糕当然是好吃得要我命了,只不过我在想,这件事是不是我想得太肤浅了。” “什么事?” “就是桃香姐姐和素央舅舅的事啊。” “兰兰自然也有自己的深刻想法,只是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而已。” “不不不,我自己没啥自觉,其实我光想着自己的事了。这一点,现在我非常明白。” “光想着自己?” “之前我超有自信的。自认为这世上最爱素央舅舅的人就只有我一个。然而从现实情况来看,我正在步桃香姐姐的后尘。” 我突然有一种感慨:我十九岁那会儿知不知道有“步人后尘”这个词呢? “相对于桃香,我背负着一个决定性的不利条件。” “你说的不利条件,难道是指……兰兰和阿素有血缘关系,但他和小桃之间并没有?” “也包括了这一点。我感觉自己所处的立场很没道理,必须让素央舅舅成为我独占的人。事实上,我们的关系肯定是亲密的,但是每当我有所察觉,才发现自己总是被赶到了最远的位置。都怪桃香姐姐……这话听着或许不太合理。” “没什么不合理的。” “从现实问题来看,我干干净净全身而退是最好的办法。但这种说法,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居高临下了。” “虽然有很多纠葛,但说到底你会那么想,就是想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心情占了上风,所以兰兰这次才决定帮时广演这场闹剧,对吧?” “是啊,不过主观上来说,我的心情类似于‘这是为了素央叔叔着想’。其实就是纯粹为了自己嘛。” “只要小桃和阿素的关系能大有改善,兰兰在精神上也能安定下来了,对吧?” “是啊,一切都能摆脱了,至少我自己是。至于桃香姐姐和素央舅舅会如何发展,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这么肤浅啦。就跟刻子奶奶一样,他们两人内心的问题,一丁点儿都不去思考……” 或许是察觉泪水滑落脸颊,兰兰低下了头。 我在落泪的她面前放下一个香槟高脚酒杯,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布雷登白葡萄酒注入了酒杯。 兰兰抬起头,我把香槟高脚酒杯递过去,然后朝她举起自己的香槟高脚酒杯。 “来吧。” “什么?” “干杯。” 两个香槟酒杯亲吻了一下,随后我一口饮尽,站起身来,说:“不用勉强自己喝。” 可能是不晓得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兰兰转了转眼珠,然后细细品尝这人生第一杯布雷登白葡萄酒。 “欸,这味道……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好好喝呀。” “好喝就行。” “我想再来一杯。干脆,我想自己喝完那一瓶。” “作为成年人,或许我应该说一句‘想自己解决一瓶,你还早了十年’。行了,走吧,先从我房间开始。” 兰兰被我推着后背,从北侧的开敞式楼梯上了楼。 “等一下。” 进入自己那个位于南侧靠西的房间之后,我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当然了,这是小桃的手机。 “久等了,接下来轮到兰兰了。” “呃,轮到我做什么……” “去拿手机呀。当然,是拿阿素的手机。” 兰兰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摆弄小桃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她就出来了——带着阿素的手机。 “很好,那就去亮相吧。” 这次,我们一起从北侧的开敞式楼梯下楼。 “呃,接下来又要亮什么相?” “还用说吗,兰兰去展示自己真实的模样啊。” “欸?” 我和兰兰一起从后门离开了别墅,徒步走向秘密小屋。 兰兰已经察觉我想做什么,但似乎抓不准我是不是来真的。她用看好戏又有些不安的口吻说道:“可是,这么做合适吗?瞒着大家违反了规则……” “没事没事。话说,白天的时候兰兰不是已经破坏规则了吗?” “要是我,甚至刻子奶奶也一起突然出现,素央舅舅会吓一大跳的,还会问一句‘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至少小桃很清楚时广在谋划什么。” “欸?真的吗?为什么她会……” “看来是有人事先就跟小桃透露了。” “怎么这样啊。这么说,素央舅舅现在可能也从桃香姐姐这儿得知这件事了。” 不消说,就算小桃没有揭露这件事,阿素也早就通过预知梦知道了时广这场闹剧的所有内容。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小桃觉得有意思,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陪大家闹着玩呢。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告诉阿素了。” 用了不到五分钟,我们就抵达了秘密小屋。 一楼的露台玻璃门透出些许照明的灯光。 我走近玻璃门,模仿兰兰今天白天做过的行为,偷偷观察室内。 家庭式酒吧那边,小桃和阿素隔着吧台相对而坐。 看到两人都穿着白色浴袍的样子,我不由得轻轻苦笑了一下。不愧是我大哥,连这种道具都事先替外甥准备好了,这就是所谓既然要做就要做足准备吗? 比起两人的浴袍装,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坐在高脚凳一侧的人不是阿素,而是小桃。 原本谈笑风生、氛围正好的两人,视线几乎是同时转向了旁边。看来是发现我们了。 小桃瞪大双眼正要起身,我举手示意她别动,然后指手画脚地想表示,我们会从大门那边进屋。 “姨妈,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出门迎接的阿素扎着马尾。这下我懂了,他确实比平时更像个男人。 之前梦里的正广描述的那种“一身清爽的女人”、听着就觉得矛盾的评价,单凭文字我还是不明白。不过亲眼看到他之后,确实没有其他词能形容了。 回想一下,在那个套娃式的预知梦里,我也遇到了跟现在一样散发着艳丽气息的阿素,不过当时正忙着应付连环杀手,根本没有余力去发出这样的感慨。 “正广明明说了,姨妈和时广舅舅今天都喝了不少酒,开不了车的。” 明明阿素在预知梦里已经知道,从这里到别墅走路都不用五分钟,还挺会演戏的,绝对不输给在预知梦里助力金栗小姐的正广。 “这位小姐是谁……咦?欸?!难道,欸?你是兰兰?” 另一厢的小桃,与改变形象之后的兰兰的正式会面,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所以她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感到惊讶。 “哇。哇哇哇!完全看不出来啊。呀,这件T恤也不错。好酷呀,在哪儿买的?” 小桃叫着,似乎很想现在就一把抱住兰兰,突然又一脸诧异地回过头,问:“素央叔,你怎么回事?” “呃,我怎么了?” “不是,总觉得,看到变化这么大的兰兰,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我惊讶着呢。很惊讶的。” 阿素继续发挥他的高超演技。 “可是,你想想,白天的时候不是有个女孩子从那边的玻璃门偷看室内吗?” “嗯。欸……啊!” “当时我是没留意,不过事后想想,感觉那人还挺像米兰的。”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呢。做梦也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兰兰……欸,不对,这不是很奇怪吗?刻子奶奶,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该不会是兰兰开的车吧?这不可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奇怪,好像有点不对劲……就在这时,一种乌云般的不安在我心口形成旋涡。 “‘叔分儿’打来电话说了,他们练车练到一半发生意外了,他必须送金栗小姐去医院,所以没办法来接我们。” 没错了。 今天,正广会如同套娃式预知梦里的我所设想的那般来跟我和时广汇报,说他以金栗小姐在练车时发生意外为借口,把阿素和小桃丢在秘密小屋那边了。 (“首先,我会设定自己和惠麻今天不会再回别墅,也吃不到姨妈做的菜。然后说,在老爸或姨妈来带他们回去之前,我和惠麻就不奉陪了。最后我们还得假装不在别墅留宿。不然,这故事逻辑就合不上了。”) “而且他还说,刻子奶奶和时广公公都醉到不能开车了,所以我才打定主意,今夜只能和素央叔在这里过了。对吧?” 她向阿素寻求帮腔。阿素回应道:“嗯嗯,是有这么回事。”但那高超演技多少夹杂了一丝生硬。 小桃好像真的不知道时广策划的那场戏,这实在难以让人理解。但察觉这一点的人,只有和阿素偷偷交换眼色的我。 “那个,小桃啊……我冒昧问一句,有没有人事先跟你说过,时广这个秘密小屋的事?” 小桃皱起眉头,朝阿素投去求助似的一瞥,然后才重新面向我说道:“没有。我倒是想问,关于这个小屋,我要事先找谁打听?” “不,不是不是。没事了没事了。不必在意,忘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单看小桃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她明明知道时广提议演那场戏的事,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了,在这种状况下,小桃完全没必要这么演。 就算金栗小姐向她透露了,她直接明说应该也无所谓。然而,此时此刻的小桃当真是蒙的。 也就是说,她真的不知道。 可是……可是,那就不对了呀。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用“展示真实自我”的名目,把兰兰带到这个秘密小屋,其目的只有一个—— 没错,就是为了稍微拖延一下小桃返回别墅的步伐。 本该留在秘密小屋的小桃,偷偷造访时广的房间时,碰巧目击了金栗小姐,这就是引发那场惨剧的契机。 只要将小桃留在这里,今晚本该发生的大屠杀就会“不了了之”。我是如此坚信的,因此才会做出一辈子难得有一次的犯规行为,带着兰兰来秘密小屋找他们。然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金栗小姐没有事先泄露这个全员都是共犯的闹剧计划,小桃今晚离开秘密小屋,特地去见时广这件事的必然性就会消失。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或者说,还有其他可能性?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导致小桃做出那样的行动吗? “抱歉,兰兰。” “欸?” “我一心以为小桃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才把你拉来了。” “这样啊。那真是糟糕了。该怎么办呀,刻子奶奶?” “你们两位,在说些什么呢?” 小桃此刻的表情,看着有九成是笑脸,剩下的一成是怒意。她个子高,两手叉腰的姿势显得气势爆棚。 “刻子奶奶和兰兰是怎么从别墅那边过来这里的?两位打不打算说个明白呀?” “有的,打算是有的。小桃,我们能不能先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呀?” “今晚我和兰兰到这里的事,希望你别告诉时广或正广他们。” 小桃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疑心似乎越来越重,还把姿势改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还有,我们接下来要坦白的事情,也请你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装作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的样子。” “要不要做这个约定,得等我听你们说了一切之后再决定。” “好吧。那么,呃,兰兰。” “欸?” 我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拜托你解释一下。” “慢……为什么是我呀?这种场面不该是长辈来开口吗?” “你不会吃亏的。兰兰想要的香槟,布雷登白葡萄酒,我送你一打。” “您觉得我会因为这么点东西就上钩吗?有点小受伤呢。罢了,您说得也没错。那么,除了香槟,以后我去店里的时候,也要免费请我吃那个栗子加马斯卡彭芝士的提拉米苏蛋糕。要一年份的。” “一年?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没事没事,我答应你。” 在兰兰仔仔细细地向小桃和阿素解释这次时广策划的整个计划期间,我拼命地转动脑筋,左思右想。 这个秘密小屋和别墅的位置关系,此时此刻的小桃还毫不知情。 有了这个前提,现阶段小桃没有道理特地独自步行回别墅去。 然而,在套娃式的预知梦里,小桃是从这里返回别墅的。那她是怎么回去的呢? 首先,不可能是独自回去的吧?那么,是谁带她回去的吗? 按照合理的思路,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先不说回去的过程如何,能让小桃跟着走的,应该是她认识的人吧……有这么一个人吗? 不对,撇开这点,不论那个人是谁,他是用什么借口把小桃从这里引诱出去的呢? 而且阿素就在这里,那人还得避开他的耳目才行…… “嗐,这计划听着就蛮粗糙的。” 兰兰结束了大致的解释。 小桃刚才一直双臂环胸地听着,此时松开了手臂,仰面朝天,仿佛在忍耐发疼的脑袋。 “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何评价。乍一听,感觉是受漫画影响。” 原来如此。听她这么一说,我内心也大为赞同:这个计划确实挺像漫画桥段的,而且是昭和时期的少女漫画。 “经刻子奶奶同意,我坦白了整件事,你们可得替我保密哦。” 说着,兰兰把小桃和阿素的手机还到他们各自手上。 “难以置信。我只有一句话能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仅是兰兰,连刻子奶奶也在看好戏,参与了这个骗局。” “我觉得,姨妈不是在看好戏。” 或许是因为立场,于心不安的阿素只能含含糊糊地帮忙解围。 “米兰有米兰的立场,姨妈也有姨妈的想法,她们肯定是出于各自的考量才这么做的。” 小桃再次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噘着嘴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扑哧”一声,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脸。 “是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也就是说,兰兰白天那副打扮来这里的时候,要是我们马上跟在她身后,就有办法回到别墅了,是吧?” 跟在……身后? “啊!” “怎么了,姨妈?” “没、没什么,没什么。呃,现在几点了?” 阿素看了看刚回到自己手中的手机。 “还有十五分钟就十点了……” “抱歉,兰兰,你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 “到底怎么了?” “我很快就回来。大概用不了三十分钟,行吗?那一会儿见。” “等、等一下……” 阿素出声阻拦,我没理他,冲出了秘密小屋。 我一路小跑,避开了从露台玻璃门露出的灯光,闪身躲进了黑暗。 我单膝跪地,在灌木丛的阴影里偷偷观察。这个位置刚好可以一眼望尽秘密小屋整个建筑。 透过玻璃门往屋里看,可以看到家庭式酒吧附近的小桃、兰兰……阿素的身影倒是看不到。就在这时—— 我感觉到有人。 我慢慢转动脖子往旁边一看,昏暗之中,浮现出一个人形的黑色剪影。 那人影,似乎正在仰望这栋建筑。 凭借这点照明亮度无法辨别他的样貌,不过估摸是一个男人。 那个黑影貌似在躲避屋里露出的灯光,绕到房子后方去了。 我的视线转回屋里,看到了刚才不见人影的阿素。 他不再是浴袍装扮,换上了白天穿的那套衣服。 这回看不到人影的是小桃。估计跟阿素一样,回二楼换衣服去了吧。 在我思考之时,刚才的黑影再度现身。 那人似乎很在意二楼的情况,一直重复仰望房子的动作。 他来到屋内灯光所及的露台前方,停下脚步,身体前屈,一边拉开距离以免被人发现自己的身影,一边窥视屋里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黑色人影挺直后背,身体转了一个方向。 也许是在意脚下昏暗,那人开始静悄悄地挪动。 等到那黑色人影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经过之后,我也从灌木丛的阴影里站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刚才不见人影的小桃也在。她果然不再穿着浴袍,换成了白天那套衣服。 我迈出步子,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和气息声,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黑影身后。 如我所料,那人朝别墅走去。 没错。现在我复刻的便是套娃式预知梦里,那个“相安无事的星期六的间隔时段期间”小桃采取的行动。 梦里的小桃发现了这个躲在暗处偷看秘密小屋的黑影,便赶紧追踪过去,结果没想到仅用几分钟就回到了本以为相距甚远的别墅。 这次小桃应该没发现黑影,那是因为我和兰兰突然到访秘密小屋,这个超出原本剧情发展的行动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小桃更多关注的是我和兰兰这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因此在本该发现那个可疑人物的时候,错过了机会和时机。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这么个因果关系吧。 可是,还有一些问题没弄清楚。 就算是发现了可疑人物,为什么小桃会立刻就追出去呢?我不认为她是那种有勇无谋的性格啊。 还是说,有某种紧迫性的原因,迫使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必须追上去才行?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 另外,当时的阿素在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想象小桃会瞒着他离开秘密小屋。以阿素的立场来说,他绝对会阻止小桃去涉险,或者会提议两个人一起去追踪。反正二者选其一。 梦里的阿素比小桃慢了好几拍才回到别墅,也就是说,鉴于那个“相安无事的星期六”的事实——阿素在途中曾经跟丢了小桃且迷了路,可以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没多久,别墅渐渐出现了。 走在我前头的黑色人影,在后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在左右张望,然后从东侧绕到房子后方,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看来,尾随小桃来到别墅的阿素,在一楼隔着观景窗看到的黑色人影,正是此人了。 我快步跑向别墅后门,用对讲门铃呼叫了时广的房间。 时广大概睡得很沉吧,好久都没来接听。 我固执地连摁门铃,没多久,扬声器里传来了一声“在呢”。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刻子啊。怎么了?” 为了强调紧张感,我尽力把脸凑向监视器的摄像头。 “有件事我不放心。总之,先让我进屋,我现在就要去你房间。”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了?” 自动门锁解开之后,我进入了屋子,从北侧的开敞式楼梯上楼。 我经过小桃房间的门前、公用盥洗室的门前、兰兰房间的门前以及公用浴室的门前,走向时广的房间。 正要敲门时,我停下了,回过头,看向隔着楼梯井的正对面,即西侧正广的房间。 果不其然,房门开启一条细缝,从中往这边窥探的金栗小姐与我对上了视线。 本来,此刻应该是小桃在没发觉自己正被金栗小姐盯着的情况下,径直进入了时广的房间。 而这一幕成为开关,让金栗小姐开始实施杀掉时广的计划……慢着。 如果金栗小姐没将时广策划的那场戏透露给小桃,难不成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在今晚做些什么吗?不对。 对于如今已是儿媳妇的金栗小姐来说,能与时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是难得一见的机会。或许她心存期待,认为就算不专门设置针对小桃的陷阱,她能实施那个或然性犯罪计划的机会,大概也会以某种方式降临吧。因此,她才会穿上黑衣,还准备了墨镜和白口罩。 不管怎么说,既然现在进入时广房间的人是我,那么至少那个甩锅给小桃的计划就难以奏效了。今晚金栗小姐将发起某种行动的概率,应当又下降了些许。 如此坚信的我,对着金栗小姐露出了笑脸,并轻轻挥了挥手。 果不其然,以笑脸朝我致意的她,带着某种不甘的神情来到走廊,然后反手关上房门。 她从北侧的开敞式楼梯下了楼。 我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然后敲响了时广的房门。 “到底有什么事?” 大概是安眠被扰,大哥显得很不高兴。 “有件事我不太放心。” “啊?” “总觉得有个可疑人物,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这房子周围晃来晃去。” “什么?” 闻言,时广那原本困倦的眼睛瞪得老大。 “真的吗?是什么人?” “没看清长什么样,还不知道是谁。” “哦嚯……” “我想,是不是提醒大家小心一点比较好……”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小桃肯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在那个“相安无事的星期六夜晚”来到时广的房间。 她绝对不是来感谢或嘲讽时广策划的那场闹剧,而是来忠告大家,有个可疑人物在别墅周围晃悠,要多加小心。 听了小桃的话,时广才会用内线电话通知正广小心门户。而正广当时说(“老爸说了些奇怪的话”)是出于这个原因啊——呃?等一下。 梦里的正广说,时广在内线电话里询问的是“惠麻没事吧”。如果真是这么问,那么这件事的重点就变成了,时广尤其担心会发生什么情况危及金栗小姐。 这是为什么呢?肯定是因为小桃跟时广说了,她担心有这样的危险。 这么说,关键在小桃这里,她是知道金栗小姐有危险而采取了行动……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小桃为什么会如此认定呢?笼统地说,单凭一个“存在可疑人物”的模糊说法,留宿在别墅里的所有人应当都面临同等危险。为什么会尤其锁定金栗小姐呢? 时广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向正广问道:“喂,惠麻没事吧?”我确认他做了这个动作,悄悄离开了房间。 我转身向西,在走廊上慢慢行走。 结果,就看到正广从西侧的房间里出来。 接到父亲的内线电话,他含糊地应答之后,却发现本应睡在自己旁边的金栗小姐不见了,于是慌慌张张出来寻人。 “你要找金栗小姐的话,她刚刚下楼了。” 听到我开口就这么说,正广一时愣住,停下了脚步。 “哦,好、好的。谢谢。” 正广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头发,扶正了眼镜,准备从北侧的开敞式楼梯下楼。就在这一刹那—— 一个仿佛能撕裂楼梯井空间的尖叫声响彻四周。 “欸……” 紧接着,是一声听着没什么印象的粗犷怒吼:“你在做什么?!”咦,是谁? “欸?咦?” 正广跑下楼梯,我赶紧跟在他身后追下去,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在那个套娃式的预知梦里,此时的阿素恰好透过一楼的观景窗看到了黑色人影。 从时机来考虑,刚刚下楼不久的金栗小姐会代替阿素看到那个黑影……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先前那一句“你在做什么”,听起来应当是男人的怒吼,是那个黑色人影发出的吗? 但是那个声音,很明显是在屋子内部发出的。那个本应在室外的黑色人影,到底是怎么闯进房子里面的? “啊?啊!哇啊!” 正广一边跑下楼梯,一边发出尖叫声。 “惠麻?惠、惠麻!惠麻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赶紧追在他身后,撞进眼帘的是一个躺在玄关门口附近的女性身影。 是金栗小姐。 她的身体下方,一种红色的液体正一点一点地在地板上扩散。 “这是在做什么?!” 此刻玄关门口有一男一女——金栗小姐不在其中——他们都朝对方一个猛扑,像是正处于格斗比赛中最激烈的环节。 那女人,手上挥舞着貌似刀具的东西。 男人则是用两手抵住女人的手,试图将刀具夺过来。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住手,你们两个。给我住手!” 女人一直挥舞刀子,而与她激烈扭打、互斗的人是……欸? 古濑先生? 那象征性的白发和白须,还有那圆框眼镜。为什么古濑先生会在这里? “时广!” 我大声呼喊,如此高的音量从自己口中发出,还是生平第一次。 “时广——” 大哥从房间里冲出来,两手扶着护栏,俯视楼下的情况。 “快叫救护车!” “这是怎么了?” “赶紧的!还有报警!快点!” 时广赶紧跑回了房间。 在此期间,那对男女的搏斗仍在继续。 “惠麻,惠、惠麻,你撑住啊。” 金栗小姐大量出血,看着像是生命垂危,正广紧紧抱着她的身体央求道。 “你坚持一下。挺住,求、求你了,振作一点啊!” “咳呃!”一个男人的呻吟声传来,就像气球漏气一般的声响。 只见随着一声巨响,古濑先生双膝跪地。 刀深深扎入他的颈部。 女人后退了几步,像是在避开喷出的鲜血。 接着,她来回瞪视我们和倒在自己跟前的古濑先生,似乎在算计将刀具从颈部拔出的时机。 “你是什么人?!” 正广激动地站起身,逼近女人。 “你是谁啊?!” 女人大约三十岁,散发着如恶鬼一般的杀气。但那张脸,平日里应当是美艳动人的。 这人我也不认识——不对。 不对,等一下。这个人我有印象。 对了,白天在“常世酒店”见过的。这不是当时和古濑先生在一起的人吗? “等一下,混蛋!” 两手空空的女人转身,企图从大门口逃走,却被正广一把抓住。 “放手!” 女人很暴躁,试图挣脱反剪她双手的正广。 “放手!放开我!把手给我松开!”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惠麻?” “啰唆!放手!放手!” “金栗小姐……” 我双膝跪地,观察她的脸色。 “刚刚发生了什么?” “古濑……先……先生……他……” “古濑先生从窗户外面往屋里偷看?是这样吗?” 金栗小姐的动作像是将下巴微微往回缩。这应该是在点头。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金栗小姐?” 她的双眼混浊,可能已经无法看清我的模样。 “是你打开大门门锁,让古濑先生进屋的吗?” 金栗小姐没有回答,只剩嘴唇在痉挛。 “然后,和古濑先生在一起的那个女人闯了进来,捅了你。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之所以一直提问,是想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尽量让她保持意识清醒,但是这可能起到了反效果。 金栗小姐的嘴唇不再痉挛。她断气了。 时广似乎刚报完警,正从楼梯上跑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目睹同样浑身是血的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时,时广的身体向后一仰,仿佛瞬间触电。 “什、什么情况?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死死地瞪着被正广压制的女人。 “这家伙,是谁?” “大哥,你白天时也见过她的。” “什么?” “你仔细看看。她是当时和猪狩真须美小姐、古濑先生一起在常世酒店的那个人。” “那她,为什么会……” 正广激动地怒吼,声音大到连我都差点当场跳起来。 “你为什么要对惠麻这么做?” “因为我看她不爽!” 女人把脖子扭向后方,对着反剪她双手的正广怒吼。 “仗着自己年轻一点,就抢走别人的客人,到处都捞一把,给一点颜色就敢开染坊了。” “啊,你……你是……” 这时,正广显得有些畏缩了。 “你是直到上个星期还在‘梦鹿御苑’上班的,那个谁……” “她还得意扬扬地跑来说什么,这回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要显摆也得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正广一时之间卸了力,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女人没有错失这一点。 “都说了,让你放手!” 她挣脱了正广的手臂,迅速地使出一记肘击,一点都不手软。 “呜!” 正广的脸部吃了一记,痛得站不直身子,晃晃悠悠地后退了几步。 “你这蠢货,还不消停吗!” 女人正想从大门逃走,时广挡在了她面前。 “别再做蠢事了!” 女人吓得停下脚步,接着转身面向站在她身后的我。 正广鼻血直流,却还是勉强调整了姿势,再次逼近女人。 “警察就快到了。” 三对一,想逃也难了。女人大概是放弃了,双臂暂时无力地垂下。然后—— “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蠢货。你是个蠢货啊。真的是,蠢到惊天动地的蠢货啊!” 她朝着正广,竖起涂着深红色指甲油的食指。 “不懂世间险恶的少爷,你都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杀了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脑子不正常吧?” “脑子不正常的人,是这家伙!” 女人这次恶狠狠地指向已经断气的金栗小姐。 “这家伙答应跟你结婚,当然是看上了你的财产啊!” “你说什么?” “她就想尽早跟你登记结婚,好把你杀了,为了独占你的财产啊。” “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所以我才说,你这少爷蠢得离谱嘛。” “你瞎扯的这些,有什么证据……” “证据?哈哈哈!你问我要证据?这玩意儿多的是呢!用你那没多少脑细胞的脑子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为什么我们能这么容易就闯进这栋房子?嗯?” 正广一脸困惑地来回看了看我和时广。 “是这家伙。”女人再次指着金栗小姐,“当然是她给开的门啊!” “惠麻给你们……开门?” “没错。” “就、就算是她开的门,怎么就能证明她想杀了我呢?这一点逻辑性都没有。” “都,说,了!用你那可悲的脑子想想。听好了,原本今晚呢,我们……” 女人这回指向了倒地的古濑先生。他的白发与女人指甲油的颜色竟形成了一种浓艳刺眼的鲜明对比。 “你觉得,我和这个老头子为什么要专门跑到这种地方来?” “这种事我哪儿知道!” “就是因为听说,你们今天要在这里办派对宣布婚事啊。” 啊!我明白了。 原来是猪狩小姐。 这个女人和古濑先生肯定是从猪狩小姐那里听说了我们要在这栋别墅里办派对的事。估计在常世酒店的咖啡屋遇到时,两人曾经向猪狩小姐打听过时广的身份。 于是,猪狩小姐将时广的情况,包括他请求借用猪狩小姐名字的事,都详细且草率地告诉了古濑先生和这个女人。 “知道这些情况后,这老头子……” 女人粗暴地胡乱挥舞着双臂,看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踩踏躺在地上的古濑先生:“他就在那儿嚷嚷着,‘这可不妙呀,得去救救惠麻呀’!” “啊?救、救救惠麻?” 正广一脸愤然地靠上前。 “这话什么意思?这老头要救惠麻?” “他说……再这样下去,惠麻会违背自己的意愿被迫结婚,要赶在那之前把她救出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哟,是这老头子。他觉得惠麻是被人拐去卖了呢,然后就自己一头热地紧张起来,还说什么自己才是惠麻的真命天子。” “这、这么一说,惠麻确实说过被一个这种长相的男人纠缠不休,烦恼得很……不、不对,这不是很奇怪吗?” 正广尖着嗓子发出高亢的声音,我还以为那是一声怒吼。 “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个跟踪狂一样的老头这么晚了突然冒出来,正常人都会觉得自身有危险吧。惠麻怎么可能特地打开大门的门锁让这家伙进屋呢。这绝对不可能。” “你真的是一个无药可医的天真少爷呢。这个厚脸皮的女人之所以开门让人进屋,肯定是觉得这老头子可以利用嘛。” “啥?利用……你、你说的利用,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花言巧语诓骗这老头,让他去杀了你呀。” 啊。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这女人是基于多少逻辑思考才得出这样的假设,不过这个说法听着相当可信。 可是,差点被金栗小姐利用古濑先生杀害的正广就很难相信了。恐怕时广也是一样的。 按照顺序来说,必须是时广先过世之后,财产才会由正广继承,不然金栗小姐没法一个人独占久志本家的所有财产。 但古濑先生的情敌只有正广,不涉及他父亲。金栗小姐要如何让古濑先生去袭击时广呢? 我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比如说,她会想办法误导古濑先生走错父子俩的房间,说什么正广所在的房间不在西侧而是东侧,指示他去那边的房间下手。 或者,真正对时广下手的人,是金栗小姐自己,然后伪装成古濑先生犯下这些罪行的状况。 先不说是她自己动手,还是让古濑先生代劳,为了刺杀时广,原本想在那个“相安无事的星期六”用在小桃身上的陷阱,这次被金栗小姐用来设计古濑先生了。至于具体怎么操控古濑先生,这已经成了永远的谜。 企图操控并利用古濑先生的人,并不是只有金栗小姐一人。这个刺杀了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的女人,也有同样的打算。 迷恋金栗小姐的古濑先生被爱冲昏了头脑,打算上演一出堪比电影、具有戏剧性的抢新娘大戏,他的疯狂让这个女人搭上了便车。 女人准备了刀子,估计是打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加害金栗小姐,跟着古濑先生一起来了。 金栗小姐发现古濑先生透过窗户往屋里窥探,便去打开了大门。结果这女人从后方推开了他,捅向金栗小姐。 紧接着,她又朝着大喊“你在做什么”的古濑先生捅刀。或许她是想在杀了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之后,把现场伪装成他们两个人起了争执后自相残杀吧。 可是,就算我们没有立刻赶到现场,这么欠缺考虑的计划能否成功呢?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不会的。她怎么会让这老头子来杀我呢……这些,是骗我的。惠麻不可能这么做……” 正广的声音被女人刺耳的大笑打断了。 像是要压住这阵大笑一般,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观景窗也很快被红色灯光染上了颜色。 救护车到了,比我预想的来得快许多。 没多久,当警车也到达时,小桃、兰兰和阿素也从秘密小屋回到了别墅。 三人看到一楼的惨状,都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我刚才让他们等着,但三人还是过来了。据他们说,兰兰一直兴奋地说着别墅这边有超级好吃的晚餐甜点,小桃和阿素都很好奇,实在按捺不住就来了。 * 不过,事后阿素跟我说:“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 “米兰一直在大赞特赞姨妈做的甜点,这倒是真的。我是顺着她的话提议,说我们也很想尝尝那个甜品的味道,要不现在就回别墅,毕竟我也挺担心姨妈这边的。” 大概阿素觉得,当时我留下一句“很快回来”就从秘密小屋离开了,会不会是因为感知到别墅里有异变的预兆。 “当时原则上我是有一个应对方针的:只要让桃香留在秘密小屋这边,金栗小姐应该不会有所行动。可是,搞不好会有其他因素成为事件开启的契机,导致她动手取时广舅舅的命。我很担心,姨妈是不是因为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才急着赶回别墅。” “原来如此啊。” “其实我不想把桃香和米兰带去别墅的,但就我自己离开秘密小屋的话,总觉得不管找什么理由都显得不太自然。到头来,只能以大家一起回去吃甜点为借口,带着轻松的心情去别墅,虽说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所以那个时候,阿素才会麻利地将浴袍换掉,小桃也跟着做了。 话又说回来,感觉他们三人花了挺长时间才来到别墅,因为不知道内幕的小桃和兰兰都说“在这里等刻子奶奶回来不好吗”。阿素倒是想尽快追上我,哪怕早一刻也好,于是他一边抑制这份心情,一边若无其事地花心思催促两个女孩。 “姨妈觉得梦里的桃香应该是在秘密小屋周围偶然看到了那个黑色人影,于是跟着他一路追到了别墅,而您复刻的就是她的动线,这一点我可是刚刚听您说了才知道……没想到那个黑影……就是古濑先生。” “我也很惊讶。” “古濑先生……这个人真的打算将金栗小姐从别墅里绑走,或者说,带着她逃出去吗?” “谁知道呢。想说服她断了与正广结婚的念想,这一点应该是真的吧。搞不好,还会出现手段过激的场面,但不好说会不会升级到绑架、监禁这种级别。” “金栗小姐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假如她的伎俩正如那个女凶手说的,觉得古濑先生这个人可利用便为他打开了大门。但是,古濑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大老远跑到这常世高原的偏僻别墅,金栗小姐难道就没有一丝疑惑吗?更何况对方是一直在跟踪她的人。两人在这里碰面,她说不定会遭受危害,为防万一,绝对不让对方进门才是正常的应对方式吧。” “恰恰相反。” “相反?这话怎么说?” “金栗小姐正是知道一个不小心古濑先生就会给自己造成伤害,才认定他有利用价值。毕竟,万一他是那种连虫子都不忍心杀害的人畜无害的类型,那么不管金栗小姐如何巧舌如簧地教唆,都没法说动他去杀害时广吧。”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可是,只要她不把玄关的大门打开,星期六就能相安无事地平静度过了。” “这个概率也就五十比五十吧。假如金栗小姐拒绝开门,但先前偷窥屋内情况的古濑先生被她这种态度激怒,说不定会通过打破玻璃之类的方式闯进来。” “他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古濑先生他们强行进了屋,发现异样的正广和时广也会立刻赶到现场。至少跟金栗小姐自己一个人去打开大门的情形是大不相同的,应该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不一样的结局……” “即便演变成与私闯民宅者的激烈缠斗,但也有可能不会发展成凶杀案。也就是说,至少金栗小姐不会丢了性命……我说得没错吧?” * 第二年,二〇二〇年一月某日。 凌晨十二点已过,我在开着暖气的KUSHIMOTO做收尾工作。 店里没有客人。兼职员工小桃早就回家了。 静音模式的电视机在播放外国黑白影片——英格丽·褒曼主演的《煤气灯下》。 这一幕似乎是饰演她丈夫一角的查尔斯·博耶因为什么事情脸色大变,正对着妻子厉声责备。 当啷啷——开门铃铛响了。 “还能进店吗?” 进门的人是时广,一身西装打扮,领带松开了。 “进是能进,帮我在外面挂上‘CLOSED’的牌子。” 大哥如实照做之后,脱下外套,来到吧台座位坐下。他看起来脸色有些发青。 “今天的沙拉是烟熏三文鱼哦。” “哟,那可真走运。顺便给我白葡萄酒,要一整瓶。” 我照点单要求摆上了食物,但时广只是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正广那家伙……” “他什么情况?” “都过去五个月了,他还是完全无法重新振作的样子。” “若说是五年才叫人担心,这才五个月啊。金栗小姐的事,他没那么容易忘记的。” “要是他能早日改变心意,认识一个新女朋友就好了。” 大哥的视线不经意地撇向了电视机的画面。他说道:“又在看这么老的电影。这是一九四〇年左右的吧?啊,不对,一九四〇年那版是英国拍的?这是美国那版,那就是一九四四年了吧。” 难得听到他说起这么琐碎的杂学知识,我把电视遥控器递了过去,说道:“想看其他电视节目的话,请便。” 时广接过了遥控器,但很快又将它放在吧台上,说:“没事,不看了。” “我能喝一杯吗?” “不用客气,大胆地喝呗。” 我将白葡萄酒从酒瓶倒入自己的玻璃酒杯里。 “大哥。” “嗯?” “之前年底的时候,猪狩真须美小姐到我店里来了。和朋友一起来的。” “哦,这样啊。” “她说是大哥推荐这家店的。你跟她说这里是妹妹开的,希望大家多来光顾。” “说起来,我也好一阵没见到猪狩小姐了。她精神还好吧?” “她说,社长先生平日里对她照顾有加。态度恭敬有礼,感觉是个不错的人。” “嗯,是吧。” “可以理解大哥为什么会借用她的名字来当再婚对象了。” “你懂我的吧。” “潜在心愿都呼之欲出了。” “对吧对吧——慢着,你这句潜在心愿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她说了些奇怪的话。” “什么?” “闲聊之余,我向猪狩小姐道了歉。那次为了配合我家大哥那场奇怪的游戏,给她添麻烦了。结果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然后我告诉猪狩小姐,大哥谎称自己要再婚,还借用了她的名字,她还是摇头表示不知情。” “哦哦。” “说到最后,她很肯定地说,肯定是社长先生把她和其他人搞混了……” “嚯。” 大哥淡定地倾斜高脚玻璃杯喝酒。 “这么聊着的时候,猪狩小姐说她想起了一件事。去年八月份时,店里有一位姓古濑的客人,邀请了她和之前在其他店里共事的某位女子,三人一起去了常世酒店吃饭。” 时广没说话,将白葡萄酒从酒瓶倒入自己的玻璃酒杯。 “吃完饭后,他们在河边的咖啡屋碰巧遇见了久志本社长,就聊了一会儿……猪狩小姐是这么跟我说的。” 大哥此前一直视线游离,现在转而看向我了。 “猪狩小姐说,那天社长先生告诉她,自家亲戚就在这附近的别墅里欢聚一堂,打算今晚为儿子和他未婚妻办一个宣布婚事的派对。” 时广的嘴角微微扭曲,似乎在困惑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古濑先生和那个女凶手在猪狩小姐旁边听到了那些话,才会在那天晚上赶到别墅。至于别墅的地址,应该是向曾被大哥邀请过的猪狩小姐打听来的吧。” “刻子。” “怎么了?” “这件事有哪些地方让你那么好奇呢?如果当中真有让你好奇的地方……” “大哥那天是在常世酒店的河边咖啡屋偶然碰见猪狩真须美的,可考虑到她身边带着朋友,就没去打招呼,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她点头致意……之前你是这么说的吧?” “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为什么猪狩小姐和大哥说的内容,有那么多矛盾呢?” “也不至于是矛盾吧?” “假设猪狩小姐说的才是正确的,那大哥为什么要说这种没必要的谎话呢?” “我不是刻意撒谎,也没有其他意图。纯粹是喝醉了,随口把所有事都说漏了。” 我给自己调了一杯威士忌苏打,在此期间,现场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你有撒谎的必要。” “什么必要?” “我尽可能地贴近大哥当天的心理状态去思考,然后得出了‘说不定是这样’的假说。” “什么假说,又在这儿夸大其词了。” “一会儿亲朋好友会聚在别墅里,打算办一个派对,祝贺正广和金栗小姐结婚。这件事可是大哥亲口告诉凶手们的。” 正确来说,是告诉“凶手和古濑先生”,不过我决定还是硬着头皮用了“凶手们”这个说法。 “而这个消息成了导火索,引发了这场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被杀的惨剧……” 时广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晃动,摇了摇头。 “那份内疚和亏欠的心态,让大哥撒了那个谎。你说你遇到了猪狩小姐,但只是点头致意,并没有进行任何交谈。” 我走出厨房,手里拿着装了威士忌苏打的玻璃酒杯,来到大哥身边坐下。我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说道:“听了我这个假说,不觉得哪里有矛盾吗?” “是有些矛盾。我说自己只跟猪狩小姐打了招呼,那是当晚九点才告诉你的。离凶手们闯进别墅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啊。” 他把手肘杵在吧台上,手托着腮,扬起视线盯着我看。 “如果我是因为愧疚而撒了那样的谎,那不就说明早在那个时间点,我就提前知道金栗惠麻和那个姓古濑的男人即将被捅死吗?” “正是这个道理。大哥是知道的,你早就有所预知了。” “刻子,你……” 大哥蹭着吧台探出身子,认真严肃地盯着我的脸。 “难道说,你也是?” “是啊,偶尔会这样。我会提前梦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和阿素一起梦到的。” “欸?和素央一起?” 我大致解释了一下,阿素所做的预知梦和我的预知梦,常常会达成同步化。 “这样啊……原来素央也会做梦。他肯定是遗传了年枝大姐的。” “这么说,大姐也有同样的能力?” “我从没跟大姐直接谈过这个话题……只不过,从小时候开始就有过好几次情况让我觉得,搞不好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正广呢?他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也会做预知梦,通过遗传大哥的能力?” “谁知道呢。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曾经试着跟正广套话,但他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外甥阿素和我这个姨妈的预知梦能同步化,我还以为大哥和正广是父子,你们的预知梦也能同步化呢。” “这个嘛,大概率不会。” 要我说的话,正广只不过是闭口不谈自己会做预知梦的现象罢了——虽说这个可能性无法排除,不过现在必须确认的是另一件事。 “去年八月十七日星期六,我们聚在别墅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大哥你也有所预知吗?” “其实这件事,怎么说呢,有点复杂……” 酒瓶已经空了一大半。 “那个有情况的预知梦,我是在八月十日星期六梦到的。” 这么说,是在我和阿素幻视的前一天——当时我们看到了从八月十二日到八月二十一日本该发生的未来——不,正确来说,是前两天。 看来大哥的预知梦和我们俩的梦不太一样,或者说,是在略微有所不同的体系下运作的。至少,他的梦和我们俩的预知梦是不能同步的。 “在梦里,我来到这家店,还托你办了件事。我定了一个计划,以我和正广要联合举办宣布婚事的派对为借口,把大家召集到别墅里,然后把素央和桃香两人单独留在秘密小屋那边。这个计划需要所有人合伙来完成,所以我来求你提供帮助。” 他策划的这场戏,发生在实际上的八月十一日,星期天。 “但是当时我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这个方案,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自己却完全想不明白。” “这在预知梦里是常有的事。事件的前因后果总是一晃眼就过了,很难理解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种情况当然也是有的,不过……该怎么解释呢,让素央和桃香两人单独待在秘密小屋……我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而策划了这么一出麻烦的闹剧呢?说到底,这种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直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 “欸?什么意思?” “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如果素央和桃香是彼此喜欢的,那就别想得那么复杂,应该去摸索能让这个念想开花结果的道路。就是些有的没的,大概这个意思的絮絮叨叨。” “那不就是你想让阿素和桃香两人去一个外部无法干涉的环境单独相处的原因吗?” 时广没有回答,但至少没有表示肯定。 “我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来求你帮忙。你先是拒绝了,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要加一个条件,在带他们去秘密小屋之前把两人的手机藏起来,然后答应要帮忙。” 到这里,时广的预知梦暂时中断。 “梦做到这里,我就醒了,本以为……已是实际上的八月十七日星期六,结果这个预知梦居然还在持续。” 没错,跟我和阿素的预知梦一样,是套娃式构造。 “在预知梦里,我又做了一个预知梦。在那个梦中……” “那个梦里发生了什么?” “梦里是星期六,是正广顺利地把素央和桃香骗到秘密小屋那边之后发生的事。除去他们两人,正广、金栗惠麻、兰兰,还有你跟我都在别墅吃大餐。当时的烟熏三文鱼也真的很好吃。” “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吃得心满意足,回到自己房间待着。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对讲门铃的呼叫铃声。是从别墅的后门传来的。” “这铃声是……” 时广瞥了一眼白葡萄酒的酒瓶。 “我看了一眼监视器屏幕,心想:这不是本该在秘密小屋那边的桃香吗?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有紧急情况,快让她进屋,她会马上到我房间来。” “然后,你怎么做了?” “我不明所以啊,但总之打开了自动门锁。没过多久,桃香就来到我的房间。” “接着她就说……别墅周围有个可疑人物在晃悠,让你提醒大家注意?” 这回时广点了点头,将还没清空的酒瓶举到下颚的高度,说道:“能给我上红酒吗?” 我站起身,去拿了一瓶红酒。 “桃香气喘吁吁地说,刚刚在秘密小屋附近看到一个可疑人物。其实那人是刻子奶奶店里的熟客。” “小桃是这么说的?她清楚地说出了古濑先生的姓氏?” “是啊。她说这位古濑先生基本上算是个亲切和蔼的人,但是与女人接触时态度很有问题,一些不自觉的性骚扰或精神侮辱越来越过分,还总是做出类似尾随跟踪的不妥行为。而现在遭受其害的不是别人,正是金栗惠麻。” 原来,平日里金栗小姐会找小桃诉说烦恼,这当中也有一些同级校友的情分。 “她说,那个男人在这么晚的时间,没有任何征兆地从市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而且出现在我名下的秘密小屋附近。搞不好,古濑认为金栗小姐在那个秘密小屋里留宿,心生了什么邪念,想去看看那里面的情况。” “恕我八卦地问一句,大哥,你之前有没有邀请过猪狩真须美小姐去秘密小屋,而不是去别墅?” 咳咳——大哥轻咳了一下,然后将酒瓶里倒出的红酒一饮而尽。 “去过是吧。那就对了。古濑先生和那个女人,跟猪狩小姐打听的不仅有别墅的地址,还问出了那个秘密小屋在哪里。” “梦里的桃香说,每次金栗惠麻来找她商量古濑那些麻烦事时,总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那种乍一看很谦逊的男人,一旦事情无法如自己所愿,搞不好就会性情大变。要是他一直执迷不悟地纠缠不休,可能会做出伤害他人的糟糕之事。当时的桃香看着相当认真,也很是担心的样子。” “然后,小桃就急了,觉得这样不行。她认为古濑先生去秘密小屋偷窥,发现金栗小姐不在那边之后,说不定这次会找到别墅这边来。” “我真的很佩服她。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桃香这孩子,总是一身侠气。” “虽然在那当下,小桃依然认定从秘密小屋到别墅需要三十多分钟的车程,但为了防止发生最坏的情况,她做好了长距离、长时间赶路的心理准备,跟在古濑身后追来。” “结果,没花五分钟就回到了别墅,她肯定震惊到无语了吧。” “小桃是一个人去追古濑先生的吗?” “不是,她说和素央一起来的。只不过,她没空跟素央好好解释古濑这个人的情况,就不由分说地说了一句类似‘总之跟着我走就是了’这样的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比小桃晚一些进入屋内的阿素碰见了正广,即便听到正广跟他说时广打来了内线电话,以及金栗小姐不见人影等情况,接受信息时的反应仍有点慢半拍。 如果阿素知道小桃那场“古濑先生追踪戏码”是因为担心金栗小姐的安全,在那种场合下,与正广的对话内容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我不清楚素央是迷了路还是怎么的,他好像迟了一些才到。在我和桃香聊着的时候,后门又有人按铃。我一看监视器屏幕,见是素央,就立刻让他进屋了。” “得到小桃的提醒后,大哥马上用内线电话联系了正广,跟他确认金栗小姐是否安全。” “你知道得真清楚。” “我在我自己的预知梦里,听正广这么说的。” “这样啊。这么说,刚刚我说的那些有可能在星期六晚上发生的、以我为第一版本的情形,在你那边的预知梦里,也从头到尾都发生过啊。” 这个“第一版本”的说法,在这种多重套娃式结构的预知梦里,或许是一种便于将各种内容进行分类的方法。 “离开大哥的房间后,小桃直接去了兰兰的房间。” “这一部分我看不到,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在小桃之后进入大哥房间的人……是金栗小姐。” “嗯嗯,没错。” “她用了什么借口进去的?” “好像说有一件很急的事情要跟我商量。” “然后,你就让她进去了。” “毕竟我刚刚听桃香说了那么危险的事情。” “也难怪了。从大哥的角度来说,会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来找你商量的,就是小桃看到的那个可疑人物,也就是跟古濑先生有关的事。” “结果,我的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还没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感受到一股强烈且毫不留情的力量。在意识渐渐远去之时,虽然不清楚又会发生什么事,但能感觉到一些绳状物体缠到我的脖子上……” “然后呢……” “然后,一切都变暗了。” 在时广被杀之后,小桃、正广、阿素和兰兰,所有人都被金栗小姐杀害了。这些事他当然是不知道的。 关于那个“相安无事的星期六”的惨剧详情,我反而没跟时广解释。 事到如今,就算让大哥知道细节也于事无补了,甚至会让他产生不祥的预感。 “我以为自己死掉了……结果,居然还在预知梦里。” 在预知梦里做预知梦,这些套娃式的内容,从这里开始应该归为第二版本了吧。 “梦里又是八月十七日星期六。严谨地说,剧情应该算是从前一天开始。素央说有急事必须去一趟东京,所以不去别墅了。” “他是从机场给你打电话的,说一会儿飞机就要起飞了。” “你连这件事都知道,那说明我们的预知梦有不少内容是重合的,包括原本应该发生、结果却没发生的事情。比我料想的还多呢。” “阿素没来别墅,取而代之,兰兰带来了一个男孩子,说是同在一所大学的男朋友,对吧?” “没错。” “正广和他的未婚妻……严格来说,在那当下他们已经做了结婚登记……那场派对也顺利地结束了。” “正如你所说。” “没有一个人遭到杀害。” “如果这就是八月十七日星期六的既定情形,那也无须再担心了。当我暂时放下心里的石头,才发觉这梦刚做到一半。” 原来他的梦是一个三重结构的套娃。 我和阿素的预知梦也是三重结构。只不过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关于星期六的预知梦是第一版本和第二版本,而第三重内容是二十一日那天的情况,即我和阿素为了验证案件进行推理讨论的那一幕,听起来有点混乱。 同样是三重结构,但时广通过这些梦预知了星期六的情况。而当时广的主观意识进入第三版本时,大概会陷入一种错觉,以为同一天的内容重复了三次。 “同样是八月十七日星期六,第三版本的内容是……” 严格来说,从这里开始的所有内容,就是“现实中已确定的八月十七日”。 我和阿素在预知梦里并没有看到这第三版本的剧情,相当于没有任何预习就直接去体验了实际上的星期六。 但唯独时广,提前幻视了这个“现实中已确定的星期六”。 “在这个梦里,上一个版本里取消了别墅之行的素央也来到别墅。兰兰的男朋友倒是没来。这跟第一版本的情况差别就大了,包括在别墅里发生的事……” “大哥并没有死于金栗小姐之手,反倒是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被人杀了。” “在第一版本和第三版本的预知梦里,素央按照约定来到了别墅,然后和桃香在秘密小屋那边过了一晚。明明这个主要条件是一样的,为什么会迎来差别这么大的结局呢?个中原因,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个谜……” 主要原因大概是,我和阿素以某种方式对我们的预知梦进行了干涉吧。 前面说过的,时广的预知梦,与我和阿素的预知梦是不同步的。所以实际上,我和阿素都不曾预知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会遭到杀害。归根结底,星期六那天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完全无法预测,可以说全靠临场反应。 而另一厢的时广,通过第三版本的剧情预知了实际上的星期六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机制,但我带着兰兰去秘密小屋,这个毅然实行的举动正是第一版本和第三版本之间最具决定性的差异之处,且对时广的预知梦造成了影响,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 “在那个时候,我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让素央和桃香去秘密小屋独处,怎么也想不通。” “可是,大哥啊,那个时候你……” “确实。在第三版本的未来剧情里,出现了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听到这个之后我就明白了。‘如果素央和桃香是彼此喜欢的,那就应该去摸索能让这个念想开花结果的道路’。我恍然大悟啊。先不说我是不是打从心里这么想的,但这句话不就是最正当不过的说辞吗?” “先不说我是不是打从心里这么想的”……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让人别扭呢。” “那个三重结构的预知梦,从第一版本到第三版本的剧情是通过三重套娃的结构展现的,而大哥做梦的时间是……八月十日星期六,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时广没有回答,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定住了。 “大哥的三重构造预知梦,是八月十日星期六那天梦到的,这一点是确定的吧?那么第二天——就是十一日星期天,大哥来到我店里,要求我协助你策划的那场戏……这是为什么?” 时广没回应,仍然避开我的视线。 “当时,你只要中止这场戏,就可以阻止别墅惨剧的发生。换句话说,阿素只要选择最接近第二版本的剧情——取消别墅之行,那天就不会有人死……是这么个道理,对吧?” 时广站了起来。 他披上外套。 “对于大哥来说,你的目的实现了。那场戏本身一笔勾销,惨剧的走向也改变了。不对,我敢说,实现目的的,只有大哥一人。” 时广什么话都不说,背对着我,准备走出店门。 “然而,大哥照着自己的剧本,也就是第三版本的剧情去推进这件事。” 时广去推门的手伸到一半停下了,原地伫立不动。 “这是为什么?” 时广保持双手插裤兜的姿势,没有转身。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重复着这句话,终于喊出了最核心的疑点。 如此夹杂着痛苦的吼声,仿佛是我毕生仅有的,同时内心也在恸哭。 “是为了,让金栗小姐和古濑先生被杀的这个未来剧情,变成确定的现实吗?” 时广仍然没有回头,而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道:“金栗惠麻,总有一天会杀死我和正广。她是个邪恶的女人。这一点,刻子也不得不承认吧?” 这次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事实上,金栗惠麻这个女人,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已经成为家人的人。正如我在预知梦里亲身经历过的那样。这一点,你是无法否认的。”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从未听过大哥如此冷冰冰的嗓音。 “对于这种女人,你以为我能什么都不说,只是咬着手指放任不管吗?你以为我会任由她厚着脸皮霸占正广妻子的位置吗?” “可是……” “虽然我自己也想不通,但是说到底,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那样策划的。”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让素央和桃香在秘密小屋独处的计划。” 我顿时寒毛直竖。 “这个想法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有怎样的思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想明白。但是只要一看那结果,答案就很明显了。你能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迷惘,不知道自己正在对峙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一天,如果素央没来别墅,一切都会安安稳稳地结束。可是,素央来别墅了,那只要他按照我的计划和桃香在秘密小屋单独相处,结果就是……” 时广的声音被痰缠住了。 “结果就是,那个女人会死。没错,这才是我的目的。把他们两人单独留在秘密小屋,单凭这一招就可以推倒事件的多米诺骨牌。多米诺骨牌倒下的最后,金栗惠麻会死。没错,我制订了一出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戏,就是因为预知了这个结果。一切都是为了将那个邪恶的女人从这个世界上抹消。” “你怎么能这样……明明知道结局如何,而且自己是唯一能避免这个结局的人,却不去阻止,还积极地推进原先的剧本。”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做——我以为他接下来会抛来这样的问题,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被大哥的一句话戳中了软肋。 “归根结底,这算是一种反向的煤气灯效应吧?” “什么意思?” “你刚刚看的那部电影啊。源于《煤气灯下》这部电影的煤气灯效应,本来指的是利用记忆、知觉的错乱,让受害者怀疑自己是否精神正常的操控手段。电影里的凶手做了点手脚,让不会闪烁的煤气灯忽明忽暗,将女主人公一步步逼入精神世界的绝境,而且刻意告诉她错误的消息,以此扰乱对方辨认现实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精神虐待。不过,若是将这种方法反向利用,说不定是一种精神方面的救济手段……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没错,于我而言……这就是一种心灵的救济。” “你……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很简单。电影里的女主人公,一直被凶手责备,说她‘不正常,不正常’,导致她精神方面出现异常。我只不过是将这种方式反向用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不管我打算做什么,都对自己说‘我很正常,我很正常,我再正常不过了’……” 我无法理解大哥想表达什么。虽然不理解,但我能看出,他不正常。 “活得太久了。” “谁?” “不是金栗惠麻,是我。我活得太久了。” “什么意思?” “回想一下,或许我早就该……早在六年前就该让自己的人生落下帷幕了。” 六年前?他说的六年前是指……啊! “大哥……” 难道说…… 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能想到的重大事件,只有那一件。 有末果绪被小桃的亲生父亲轰木克巳杀害了……而且,起因就是时广把果绪的个人信息泄露给了凶手。 “大、大哥!” “我心里是明白的。我知道那个男人打算做什么。我很清楚那人问出有末果绪的住址之后,会对她做出怎样的事情……我通过预知梦知道了。” “难道说……难、难不成,你是故意……故意告诉轰木克巳的?你故意把果绪的地址告诉他了?” 当啷啷,开门铃铛响了。 “等一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果绪会遭遇什么,为什么还要做出那么过分、那么愚蠢的事……” “总归就是一句话……或许是因为,我无法原谅吧。” 开到一半的店门被他关上了,铃铛再次响起。这声音,听着很是刺耳。 “什么……无法原谅……是指大哥,你无法原谅果绪吗?” “那个女人控制了大姐的身心,我实在饶不了她。” “大哥!” 我悲痛欲绝地发出一声呐喊。 这一嗓子,搞不好会吓得邻居们去报警。 “大姐脑子糊涂了。明明自己是有夫之妇,还跟一个年轻的女人有不正当的关系。不仅如此,还让自己的独生子跟那个女人结婚,这简直就不正常。正常人哪会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我说错了吗——如果他敢这么问,我会用尽所有力气反驳一句“当然是错的”,然而他没有。 “那个女人搅乱了一切。她把年枝大姐迷得失常了。大姐本应该走上一条正经人该有的生存之道,可那条路被那个女人摧毁了。” 当啷啷,开门铃铛又响了。 “时广……” 大哥用力打开店门走出去。而我耗尽全部心力能做的,也只是对着他的背影丢出这么一句严厉的话:“请你再也不要到我店里来。” 大哥的身子有些许晃动。 看起来像是对我那句话表示点头认同,又像是纯粹的耸肩表示无所谓。 他离开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活在世上的模样。 |
||||
上一章:回杀 | 完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