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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CT 2 回杀平行物语 作者:西泽保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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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素看到的那个黑色人影,是男的吗,还是女的?” “不清楚。那人好像戴着兜帽之类的,看不太清楚脸。而且,就是一瞬间的事。” 那个黑影应该是察觉自己被阿素发现了,立刻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难道说,那个人和我们说的黑衣杀人魔很像?例如体形方面。” “这个,也不好说……但是他在室外这一点,让我有点在意,虽然是现在才想到的。” “怎么说?” “明明我们都谨慎检查过大门窗户是关好的,但刺杀正广和我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闯进了会客厅。” “原来如此。” “我之前想的是,正广会不会以为当时我看到的那个黑影,可能是时广舅舅的朋友,就用内线对讲门铃打开了自动门锁。不过现在觉得可能是我想岔了……” “关于这些,之后会聊到的,继续推进验证的事吧。后半部分开始的时间是二十二点零五分吗?星期六晚上十点,也就是说前半部分结束之后,哇,居然隔了八个小时。” 这整整八个小时的空白区间,将我们的预知梦分为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相当于间隔时段。 这已经不能说是大制作电影的中场休息了,这么长时间的空白,该用什么东西来形容才能让大家容易理解呢?毕竟对于负责做梦的阿素和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去一趟厕所又回到床上的几分钟,但在此期间,预知梦里的剧情居然已经飞跃了八个小时。 当然了,那八个小时里所有事情的相关信息,我们没法直接看到或听到,所以也是不得而知的。 “我也很疑惑。在正广打电话说没法来接我们之后,我和桃香怎么回到时广舅舅的别墅,姨妈为晚宴大餐准备了什么菜式,这些我都不知道。不过梦里的我肯定是清楚自己当时的状况,也顺其自然地采取了行动。” 梦里的阿素很在意那个消失在黑暗之中的黑影,正打算迈步靠近正门玄关那边,就在那时—— 他突然感觉到有动静,回头一看。有人正通过开敞式楼梯从二楼走下来。 (“呃?咦?是素央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正广睡得头发乱翘,一边扶正眼镜一边踩着碎步走过来。 (“没什么,刚刚……”) 阿素用下巴朝观景窗那边示意。 (“有人从那边往里偷看来着。”) (“欸?什么样的人?”) (“不清楚。就那么一瞬间,没看清楚……”) (“难道说……”) (“怎么了?”) (“就在刚刚,老爸说了些奇怪的话。”) 听正广说,刚刚时广从自己房间往他那边打了内线电话。 (“一上来就问,惠麻没事吧?我那会儿睡得正沉,突然被弄醒了,没反应过来就回了一句‘啥’。我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就说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感觉房子周围有人在晃悠,让我小心关好门窗……”) (“那我刚刚看到的人,或许跟时广舅舅看到的是同一个。”) (“不,听老爸的口吻,不像是他本人看到的。感觉是别的什么人跟他汇报,说是看到了那个可疑人物。”) (“什么意思?谁跟他汇报的?”) (“这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也睡蒙了,随便回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就把电话挂了。但是,我望向旁边时,发现原本应该睡在一起的惠麻不见了。我突然担心老爸那通电话里说的事,这才下了楼。”) (“时广舅舅真的是那么问的吗?我的意思是,他问的不是‘你们没事吧’,而是‘惠麻没事吧’?”) (“我想想……嗯,就是那么问的。”) (“看来确实是有可疑人物,舅舅是不是对于那个可能危及金栗小姐的人物心里有数啊?”) (“喂喂喂,素央,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 (“还有从姪儿呢?她在哪儿?”) (“其实是这么回事。我追着桃香过来的,半路上追丢了……”) (“欸?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喂,正广,我这边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来着。”) (“好啦好啦,那些之后再说,行吧?我慢慢跟你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惠麻。”) (“既然她不在房间里,会不会在卫生间或浴室,或者在盥洗室那边?”) (“我还在奇怪她干吗特地跑到房间外面,就去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都找过了。但是没见人影,哪里都没有。”) 正广的这句话应该有必要加个注释。我来大致说明一下别墅二楼的平面布局吧,客房一共有六间,从四个方向围住了会客厅上方的楼梯井。 其中,东侧的房间是时广和他的私人会客专用房。西侧是正广专用的房间,这回是他和金栗小姐一起留宿的地方。套房里配备有浴室和卫生间的,只有这两个房间。 北侧和南侧各有一个浴室、一个卫生间和一个盥洗室,可供两个客房里的人共用。 只不过,南北两侧的房间排列方式有些许不同。北侧的房间从西到东为卫生间、客房、盥洗室、客房、浴室;而南侧从西到东是浴室、客房、盥洗室、客房、卫生间。 这次我留宿在南侧浴室旁边的客房。隔着公用盥洗室的那个靠东的客房是阿素的房间。 兰兰的房间在北侧浴室的旁边,隔着公用盥洗室的靠西客房住的是小桃。 刚才正广说“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都找过了”,指的是南北两侧公用的浴室、卫生间和盥洗室,一共六个空间都去确认了一遍,但都没找到金栗小姐。 (“那……金栗小姐会不会是去谁的房间聊天了?例如姨妈、小桃,或者是美兰那里?”) (“有这回事?为什么特地挑这么晚的时间去?我也说了,直到刚才为止她还跟我睡在一起的。”) (“是不是傍晚那会儿没喝过瘾啊?她不好意思叫醒正广,就想去找个人陪她临睡前喝几杯……”) (“但是餐厅和厨房那边,你也看到了吧,一个人都没有。”) (“会不会是挑了几样小菜和酒,早就上二楼了?”) (“话又说回来,我四处都找遍了,居然完全碰不到她。”) (“大概是错过了而已吧,在你去浴室或卫生间找人的时候。”) 正广歪着脑袋很是困惑,但还是转身走了。 连接着一楼和二楼的开敞式楼梯有两条,一条靠近位于北侧的餐厅,另一条则靠近南侧的会客厅。正广沿着刚刚下楼的北侧楼梯原路返回。 阿素也跟在他身后。 (“素央,你……”) 正广停在楼梯中段,回头越过肩膀,瞥了阿素一眼。 (“嗯?”) (“感觉你今晚……挺像个男人。”) (“我本来就是男人。”) (“跟白天那会儿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妆也卸了,头发也扎成了马尾小发鬏吗?但是感觉比平常更亮眼,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意思就是,你这副像是刚刚出浴、一身清爽的女相,我看着很羡慕。”) (“明明刚才还说我像个男人呢。到底是男还是女啊?话说,你那话什么意思啊?一身清爽的女相?”)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想表达什么。乍一看,现在的你明显比平常更像个男人,但不知为何同时散发着一种女人的美艳,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惠麻。她到底在哪儿啊?”) 正对着公用盥洗室的两旁,右边住的是兰兰,左边是小桃的房间。 (“如果惠麻要去谁的房间找人聊天,应该是找从姪儿吧。例如找她聊聊高中时代那些令人怀念的话题,聊个天花乱坠。”) 从金栗小姐的角度来看,这种话题确实有可能单方面聊得很起劲,但从小桃的角度来说,她会有什么感受,就另当别论了。 (“说得也是。”) 说着,阿素“咚咚咚”地敲响了小桃的房门。 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看来人不在房间里。”) 他再次敲门,还是没有回应的迹象。 阿素的手伸向房门的把手,中途就收回了。 (“姨妈呢?”) (“欸?”) (“刻子姨妈住在哪个房间?”) (“那边。”) 正广转过身子,指向了越过楼梯井的对面房间。 “我当时应该是挺慌张的。”阿素晃晃脑袋,状似无奈地说道,“米兰住在北侧靠东的房间,我选的是南侧靠东的房间。既然桃香在北侧靠西的房间,那么姨妈肯定就是在剩下的那间南侧靠西的房间了。根本没必要问正广的。” 与其说是慌张,在我看来,这些对话于阿素而言,更像是带有拖延时间的意义。也就是说,平日里他总是费尽心思与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保持适当的距离,现在却要在大晚上带着表弟闯进她的私人空间,这段时间是用来给他自问这种行为恰当与否的……当时的我,对于这种解释还是蛮有自信的。 (“她可能已经入睡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想做什么?”) (“让姨妈帮忙去桃香的房间里看一看。”) (“干吗非得让姨妈……”) (“这么晚了,两个大男人闯进妙龄女孩的房间,未免太冒犯了。”) (“我说你啊,好歹算是从姪儿的父亲吧?而且,我想这世上也没有多少女人,看到我这位美艳动人的表哥还会觉得害怕的。喂,等一下,喂。”) 两人这么说着,走过了正广的房门前方,来到我房间前敲响了房门。 “从这里开始,阿素梦里的剧情就和我的会合了。在往下说之前,我先说说自己后半部分到这里为止的预知梦吧。” “有劳了。” “在现实世界里醒了一回,去了一趟厕所又睡了过去,回到预知梦里,果然也是在厕所里。不是,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吧。” “是哪个卫生间?南侧靠东的那个吗?我房间隔壁的?” “嗯,大概是吧。吃完晚餐收拾干净之后,时间还挺早的时候我就睡着了。醒来后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叫一个肿啊,感觉没了半条命。酒意完全没退。” “谁让您一到别墅就开喝了呢,还一边备菜一边喝。” “简直就是厨房酒鬼【指背着家人在厨房里痛饮的家庭主妇。】呢。” 我平日里挺能喝的,那天之所以从大中午就开始喝酒,确实有不得不喝的原因。不过这件事也容后再禀吧。 “梦里的我洗了手,正准备离开卫生间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发现往北侧那边的走廊通道上,小桃就站在那里。” “桃香?我想想……从那个位置来看,她是准备去南侧的浴室吗?” “不是。她打开了时广的房门,走了进去。” “欸……” “小桃似乎完全没发现我的存在。” “桃香去了时广舅舅的房间……她那个时间究竟是去做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时钟,见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心里也觉得奇怪来着。” “搞不好桃香不是去找时广舅舅,而是去跟他未婚妻说事?” “欸?这怎么说?” “毕竟那位猪狩小姐也住在时广舅舅房里吧,这么想理所当然。回过头来想想,我在预知梦的那个时间段里,也是一次都没见到时广舅舅的未婚妻。” 这绝对不是偶然,当中是有正经原因的,不过我打算一次性说完那些烦琐的解说,详情还是晚点说吧。 “总而言之,我很好奇小桃去做什么,可要是我直接闯到时广房里去也是不太妥当的。” 我费老劲地透过房门上的猫眼观察外头走廊上的情况,当然了,因为角度问题,根本看不到哥哥房间周围的位置。 “我想着,干着急也没用,找个借口过去瞧瞧吧,便打开了房门。结果,时广的房门也正好开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将门把手往自己身前一拉,透过门缝窥探哥哥房间那边的情况。结果—— “我看到小桃正从时广房间里出来。她好像根本没发现我,直接去敲了兰兰的房门……” “去了米兰房间?” “兰兰出来应门,两个人交谈了一句,就进了房间。” “桃香在时广舅舅房间里待了大概多久?” “也就几分钟而已吧。我又没一直盯着时钟计时。” “出来之后,桃香立刻就去了米兰的房间……而不是回自己房间?” “是啊。” “找完时广舅舅,又去找米兰说事吗……” “谁知道……” “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姨妈?” “我没想那么多,躺到床上想继续睡觉来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作罢,决定到楼下喝一杯。就在我的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敲门声响起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我的敲门声还没停房门就打开了,是因为您就在门后啊。” 看到阿素和正广在一起,我有点惊讶。 (“欸?咦?怎么了,两个人一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这个嘛……”) (“就是那个,惠麻她……”) 阿素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正广挤到一旁。他对我说道:(“惠麻她,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是啊。”) (“什么意思?什么叫‘人不见了’?”) (“就是说,我哪里都找不到她。真的,这宅子里到处都找不到……”) (“这宅子里,到处都找不到,是嘛。”) 我像是鹦鹉学舌般地复述,就在这绝妙的时机,我的视线对上了金栗小姐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呢,小正正?”) 正广听到身后传来女朋友的呼唤,身子向斜后方一扭,差点往后仰。(“欸?哇!吓死我了。”) (“你跑去哪儿了呀?”) (“我、我还想问你呢。刚刚你躲哪儿去了?”) (“啊?我当然在我们房间呀。”) (“不,不对不对。刚刚你明明就不在房里。”) (“哦哦,我去楼下了,想找点冷饮喝喝的。”) (“欸,这怎么可能啊……”) (“我回到房里,发现原本睡在那里的小正正不见了,怎么等也不见你回来,还纳闷这是怎么了?”) (“不对,我刚刚才去楼下看了,哪里都找不到你啊。”) (“我就说了,正广在二楼的卫生间或盥洗室里找人的时候,正好和爬楼梯回房间的金栗小姐错过了嘛。”) 阿素提出的这个观点,正广似乎不太能接受。 最后,他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惊扰大家了”),带着金栗小姐退回了西侧的房间。 (“……阿素,你刚才在做什么?怎么和正广一起来了?”) (“没有,我也在找桃香,恰好碰上了正广而已。”) (“小桃?你要找小桃的话,刚刚我看到她进了兰兰的房间。”) (“米兰的房间?”) “当时我没跟你说,小桃在去找兰兰之前,去了正广的房间。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小桃去找正广的原因,当时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而且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关于这件事,我一会儿再解释,总结之后一起说。” 阿素的眼神莫名有些游移。 “若是此时此刻的我,既然知道了桃香的下落,也就没必要再紧跟着她了,但是梦里的我当时已经往米兰的房间走去。从时广舅舅房门前经过的时候,我往旁边瞥了一眼,隔着楼梯井看到姨妈从南侧的开敞式楼梯下楼的身影。” 梦里的阿素敲了敲兰兰的房门。 对着出来应门的兰兰,阿素先是道歉:(“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接着他又问,(“桃香,是不是在你这里?”) 兰兰摇了摇头。 (“不在。刚刚倒是来过。”) (“刚刚?她来过你这里?”) (“嗯。”) (“不好意思,突然跟你提些怪问题。桃香她,找你做什么?”) (“她说要看看窗户外面。”) (“什么?”) (“她说,想从这个房间的窗户看看外面的景色。”) (“呃……就这事儿吗?”) (“就这事儿。”) (“那你怎么做的?”) (“我就请桃香姐姐进来呀。然后她就从那边的飘窗观察外面。”) (“观察外面……她真的只是看了窗外的景色吗?”) 兰兰做了一个撇下唇的表情,耸耸肩膀。 (“舅舅要不要也看一下?”) (“欸?”) (“不过,桃香姐姐说了,外面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之后跟我道了谢就出去了,就是刚才的事。”) 阿素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话虽如此,我并不觉得奇怪,怎么说呢,甚至感觉可以理解。虽然同为我自己,差别就在于是否体验了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之间那八个小时的空白间隔。” 离开兰兰的房间后,阿素又去了隔着公用盥洗室靠西一侧小桃的房间敲门。 然而,没人回应。 阿素本打算先回自己房间,转念一想,又从北侧的开敞式楼梯下了楼,而我正在餐厅里独饮,两人在这里再次碰头了。 (“怎么了?小桃在吗,还是不在?”)我拿着高脚香槟酒杯,问道。 另一头的阿素,却是前所未有的沮丧神情。 即便在他母亲骤然离世、妻子被害的时候,至少在葬礼或公开的场合中,他都不曾流泪,但看到他此时此刻就快哭出来的表情,我一阵愕然。 (“怎、怎么了,阿素?出什么事了?小桃她……”) (“姨妈……”) (“嗯?”) (“我实在搞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 (“今后我该怎么做才好……关于桃香……还有我自己……”) (“好、好啦,你也喝一杯吧,冷静一下。”) 我从橱柜里拿出另一个高脚香槟酒杯,往杯里倒了些布雷登白葡萄酒。 阿素什么话也没说,一口饮尽,叹息一声。 也不知过了几分钟—— (“其实……在那边……”) 阿素终于开口了,但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足以令人血液冻结的惨叫在我脑袋上方响起,划破了这片昏暗。 (“欸?”) “砰”的一声,像是某个房间的房门被粗暴地关上了。 (“欸?咦?咋了?”) “咚”的一声,仿佛某个很有重量的东西倒地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呕吐似的、抽抽搭搭的哭声。 (“怎、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是……”) 我和阿素赶紧从开敞式楼梯跑上了楼,就见有人全身无力地瘫坐在阿素的房门前。 是兰兰。 她坐在过道上,整个人倚靠在围着楼梯井的那一圈与胸同高的栏杆上。 (“兰兰!”) (“美兰,怎么了?”) 听到我们的问话,兰兰依然嘴巴一张一合,以令人心焦的动作缓慢地摇着脑袋。 她的喉咙发出喘息的悲鸣,仿佛那里被空气的结块堵塞了,每出一声,眼角也跟着溢出泪花。 (“那……那里……”) 兰兰终于发出稀碎的声音,颤颤巍巍地指向阿素的房门。 (“里面……房、房房、房里面!”) (“是这房间里面吗?里面怎么了……”) 阿素正要伸手去碰自己房门的门把手。 兰兰立刻喊了一声(“不行”),阻止了他。 (“不行!不可以!”) 兰兰用了我从未听过的悲痛嗓音这么喊道。 (“不行,不能开门!不能看!舅舅绝对不能看!至少舅舅……只有舅舅不能看。”) 单凭这句话,阿素大概已经想到最糟糕的状况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开门冲进了房间。 我犹豫了一小会儿,跟着他进去了,又吓得停住了脚步。 阿素跪在地板上,躺在他旁边的是小桃……她的脖子被类似窗帘流苏绑带的东西紧紧缠绕着。 她的四肢如同被毁的人偶,无力地垂落。 (“小……小、小桃?”) 丝毫感觉不到生命力。 身体一动不动。 (“怎么会……”) 阿素颤抖着摆弄她的脖颈和手腕,最后才摇摇头,站起身。 (“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不、不会的……”) (“她死了。”) (“你骗人。”) (“最好什么东西都别碰。”) 阿素催着我来到走廊,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吧,啊啊啊。”) 痛苦呻吟的我和阿素四目相对。 (“阿、阿素……阿素!”) 但他明显没在看我。不仅是我,就连依然不知所措、虚弱地瘫坐在过道上仰望着阿素的兰兰的身影,也不在他的视野之中。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是名副其实地“死了”。视网膜上无法接收一丝光亮,周围的人、事、物都无法形成完整的图像。 那双眼睛应该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对于失去了一切的阿素来说,这世上任何值得他去认知的事物,已经一个不留了。 (“不是真的……求您了……老天啊,求求您,这不是真的。”) 我的声音本该是悲痛万分的,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是极其空洞的。眼前这过于惊人的事态,如果不开口说些什么,精神估计就会崩溃,这种压迫感驱使我发出了声音,然而这一句话里所暴露的只有残酷至极的无力感。 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阿素失去小桃,我却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老天啊老天”。 我用尽一切精力,不让自己看向已经化为虚无的阿素。 (“兰兰……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时,正广和金栗小姐小跑着过来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伸手给兰兰借力,让她站起身来,阿素则站在房门前挡住路,正广和金栗小姐一脸困惑地来回看了看他们。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凄凉的惨叫声,那是……那是,兰兰喊的吗?”) (“是、是、是我,刚刚……”) 兰兰好不容易站起来,勉强地撑着身体,哭出声来。 (“我、我我我、我刚刚、刚刚,进了那……那、那个房间,结果……结果……”) 兰兰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正广的视线从说不出话的她转移到阿素身上。接着—— (“报警吧。”) (“啊?”) (“必须报警。”) 阿素原本如空洞一般的眼睛,终于找到了焦点。 (“你说,报警……”) (“桃香死了。在我房间里。”) (“你、你胡说什么呢?什、什么叫,死了?”) (“看样子,是被人勒住脖子勒死了。”) (“喂、喂喂喂喂,别胡说了,难道她真的……”) 正广刚要迈出脚步,阿素立刻摊开双手,挡住了他。 (“请不要看。”) (“什么?为啥?”) (“别看了,行吗?”) (“可是,你……”) (“拜托了,不要看。”) (“就算你这么说……”) (“算我求你。”) (“可是,为、为什么啊……”) (“我说,小正正你是没有心啊。”) 金栗小姐插进来训斥了一句。 (“没有心,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能不能考虑一下素央先生的心情。再说了,你看电视就没看过刑警剧吗?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护现场,其他都先放一边。我们不能随便进去,也不能乱看。” (“不是,我也不是那种爱起哄的人好吗?”) 正广嘟嘟囔囔地越说越起劲,金栗小姐扯了一下他的手臂。 (“总之,必须报警。行了,小正正,快去呀。”) (“我去?为什么要我去报警?我又没看到案发现场。”) (“说什么呢。总得有人跟对方说清楚地址和路该怎么走,不然报警就没意义了。我可不知道这栋别墅的门牌号之类的。”) 正确来说,提及别墅的地址是不说门牌号的,而是说分区号。 (“对哦。你、你说得也是。”) (“好了,既然明白了就赶紧去。”) (“好咧。唔,我手机呢?啊,在枕头边上。”) 在金栗小姐“快去快去”的催促声下,正广回了自己房间。 “啊……说起来!” 阿素啜饮了一口威士忌苏打,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怎么了?” “抱歉。说到手机,我想起一件怪事……发现桃香的遗体时,她身边掉了一部手机。” “是小桃的手机吗?” “不是,那玩意儿好像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对劲,感觉那好像是我的手机。” “唔唔……” “不,不对不对。绝对不可能是我的手机。明明被我大意落在家里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那里。” 不,那应该就是阿素的手机了。 否则,原本应该待在自己房间里的兰兰,怎么会去阿素的房间发现小桃的遗体呢?这个事情的经过也说不通啊。 “回到正题吧。在正广去拿自己手机期间,姨妈一边喊着时广舅舅的名字,一边走向他房间……” (“时广!时广?我说时广啊,你在做什么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还不出来。”) “敲门的时候,我想着大哥肯定是喝醉酒睡得太沉了。果不其然,没人回应,所以我就开门走了进去。结果……” 只见时广倒在地上。 脖子被窗帘流苏绑带缠绕着,头上的白发染了一些黑红色。 他断气了。 看样子,他是被某人用硬物击打了脑袋,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再被勒死的。 “小桃的脑袋是不是也被击打过,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但是我一眼就能确认,这是同一个人犯的案。” 我慌慌张张地冲出大哥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 走廊上,兰兰还紧紧抓着阿素,泣不成声。 兰兰从未哭得这么痛不欲生,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无论是她母亲加奈子去世的时候,还是她外公元章病逝的时候,葬礼上的她虽然会流泪,却没到如此悲伤的程度。 我生平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这就是所谓的“恸哭”。 (“没事,没事的,米兰。没事的。”) 阿素这样安慰着,抱紧了兰兰,像呓语一般地重复着。 (“没事的,真的。米兰,真的不会有事的。”) 这一幕,乍看之下像是阿素在抚摸外甥女的头发让她冷静下来,但在我看来,两人真正的作用是反过来的。 素央舅舅失去了最爱的人,他只有我了,今后就由我来守护他…… 兰兰内心或许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吧?我之所以这么想,绝不是过度臆测。 因为,此时的我也是一模一样的心境。紧紧依偎着阿素不愿放手的兰兰,她这个身影仿佛就是我的镜像……想到这里,我多少有些动摇了。 “还有一件事,我当时没说出来。”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相当可怖,阿素显得有点畏惧。 “什么事?” “时广遗体旁边,掉了一本黑蓝方格的手账本。” “欸……那手账是……” “看着像是小桃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备忘录,在店里给客人们点菜时用来记录的……” “那东西,为什么……为什么会在时广舅舅的房间里?” “不知道。至少当时我是不知道的。突然看到大哥的遗体,让我整个人都混乱了……只想着要赶紧报警才行。” (“我报警了。”) 这时,正广回来了,(“他们说很快就来。”) (“正广!”) 我冲向外甥,问: (“你是怎么说的?”) (“啥?”) (“你跟对方怎么说的?”) (“呃,您是指,跟警察吗?我就说,这里是久志本时广名下的别墅,有一个在此留宿的女人死了,好像是遭人杀害的。”) (“不是一个。”) (“欸?”) (“被害人,不是一位。”) (“什、什么意思……”) (“时广……你爸爸也死了。”) 正广的喉头发出“咕”的一声。 (“是被人杀害的。跟小桃完全一样,被人勒住脖子。”) 正广的脸在抽搐,看起来像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不、不会吧,姨妈?”) (“你撑着点儿。”) (“骗人……您、您在骗我吧?”) (“是真的。”) (“老爸他……怎、怎么会?”) 他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想往东侧房间走,我拦住了他。 (“什么时候到?”) (“欸?”) (“警察几分钟能到这里?”) (“呃、这个,我哪知道。不能指望他们有市区那样的出警速度,反正说了会急速赶来。我想,应该不会花好几个小时吧。”) (“听我说。”) 我扯住正广的手臂,拉着他来到兰兰和阿素跟前。 (“你们都听好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是这个人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 我感觉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以,是真的?老爸真的……姨、姨妈,他、他真的死了?”) 正广想朝时广房间迈步,我又一次拦住了他。 (“不可以一个人独处。绝对不可以。在警察到场之前,大家要一起行动,明白吗?”) 正广正要点头,突然像上了弹簧似的跳起来。 (“惠、惠麻呢!”) (“快去带她过来!”) (“惠麻啊啊啊啊啊!!”) 说着,正广转身朝西侧房间一路猛冲,我们也紧随其后。 (“惠麻,惠、惠麻,出事了,赶紧从这里……”) 喊到一半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广?”) 我们刚跑进房间,就听到他在怒吼“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并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究竟怎么了?”) (“别、别过来……请不要过来了,姨、姨妈。”) (“到底出什么事……”) 闯进我眼帘的,是仰面倒在地上的金栗小姐。 她两眼翻白,嘴巴半张,脖子上缠着类似窗帘流苏绑带的东西。而且,下半身是赤裸的,上衣则被卷起。 房里的灯光明晃晃地落在那对浑圆白皙的乳房上,显得无比艳丽而凄惨。 (“金……金栗小姐她?”) (“她走了。”) 那副从未见过的凄惨模样,让正广背过了身子。 他像孩子似的哭得眼泪鼻涕乱飞,把我往走廊上推。 (“这到底,是怎么……”) (“都说她走了!”) 在被推出房间的前一秒,我发现——房间深处的飘窗开着,窗帘在随风飘扬。 难道凶手是从那里…… 我把耳朵贴在紧闭的房门上,试图偷听里面的动静,隐约听到了像是正广在抽泣的声音。 偶尔夹带几声歇斯底里的笑声。 (“姨妈……”) 阿素搂着兰兰的肩膀,朝我走近。 (“房里什么情况……”) (“金栗小姐她……”) (“怎么会?”) 我对他摇摇头。 (“脖子被勒着。”) (“是……被杀了吗?”) 兰兰进一步贴紧了阿素的身体。 (“是同一个人干的吗?”) (“不知道。不过,每个人的遇害手法似乎都一样,搞不好……”) (“正广他……现在……”) 我无法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房门缓缓开启,面容憔悴的正广出来了。 (“对不起,我真的……”) 他扶正即将滑落的眼镜,反手关上了房门。 (“对不起,我知道保护现场很重要,但是……”) 刚刚房门闭合前的一瞬间,我瞥见地板上有一团隆起的人形物体。正广大概是想说,他实在无法任金栗小姐就那样半裸着不管。 (“为什么……他们三个会……”) 正广依次看了看我、阿素和兰兰。 (“大家要集体行动,找个地方待着随机应变吧。”) (“还是待在一楼吧。守在二楼客房的话,万一有状况,可能会被逼进死路。等警察来了,就立刻请他们保护我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刚刚我朝正广房间瞥了一眼,发现飘窗是开着的。如果杀害金栗小姐的凶手是从那里跳下楼逃跑的……”) (“那他有可能再次闯进一楼的会客厅或餐厅。”) 北侧开敞式楼梯下方的楼梯口有一个控制面板,正广在那儿操作了一番。 原本只有长明灯那一点微弱光亮的宅邸一下子亮堂得犹如白昼,所有照明的灯光铺满了整个空间。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刺眼的灯光让我的后背蹿过一阵恶寒。 真是不可思议。宅邸一旦变得明亮,内心确实涌现了些许安心感,然而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情绪也在逐渐高涨。 也不知道这种比喻是否恰当,恐怖电影里的残忍场景本该是在照明稍显昏暗的环境中展开的,若是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发生,会是怎样的画面呢?即便只是一个镜头,也能淋漓尽致地展现这鲜明的一幕。 先前亲眼看见的小桃的遗体和大哥时广的遗体,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浮现。 那两具遗体是在长明灯那种多少有些不可靠的照明下看到的,与此相对的,金栗小姐的白皙肉体上落着明晃晃的室内灯光,两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要说哪一种更能催生恐怖的情绪,估计也是见仁见智吧。不过至少于现在的我而言,暴露在明亮灯光下的白皙肌肤,远比那沉在昏暗中的遗体来得可怖。 (“来,我们走吧。”) (“大家都留心点。”) 正广打头,先行下了楼梯。接着是兰兰、我和阿素,慢慢地往下走。 (“我们彼此都不要离开。”) 粗略看了一眼餐厅和会客厅,除了我们四个,没有其他人了。 (“千万要提高警惕。”) (“先把后门关好……”) 这栋别墅的正门位于南侧,从位置来看,正好在阿素和我的房间中间的公用盥洗室的正下方。 而我们下了楼梯后所站的位置在北侧,宅邸的后门在这一边。 正广先去检查后门有无异样。 (“如何?”) (“没问题。厕所呢……”) 一楼有两个卫生间,分别为男性单间和兼作化妆室的女性单间。 厕所位于会客厅空间的北侧一角,从位置上来说,在兰兰房间的下方。 (“不要掉以轻心。尤其是女厕,可能有人正躲在那个单间里。”) 四个人抱团去查看厕所和化妆室有无异样,这或许算是一种非常难得的体验。虽然这里空间宽敞,不至于让人有拘束感,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男厕和女厕都仔细检查了。 窗户是紧锁的。 没有人藏在单间里。 接下来是查看通往东侧露台的玻璃门,还有南侧的观景窗。 每一处都没有异常。 我们就这样在一楼东半边的大半部分走了一圈,最后来到正门玄关。 (“这里也没问题,门确实锁好了。接着看哪里……”) (“正广,厨房后方。”) (“啊,对。”) 一楼的布局大致分为两部分,东半边是会客厅空间,西半边是餐厅和厨房。 厨房靠里面的位置有一个专用入口,而且,偏偏就是在西侧。 入口的位置几乎就是在正广房间的正下方,如果凶手杀害金栗小姐之后,从窗户跳下逃跑,这个厨房入口就是二度入侵的最佳路线。 (“没事,门锁着呢。”) 正广的这句话,让所有人终于稍微放松了些许。 (“接下来我们就聚在一起,一直待在这里吧。”) 我们决定到离正门最近的沙发坐下,等待警察到来。 (“啊啊,可恶。为什么又是……该死的,突然发生这种事……”) 正广摘掉眼镜,把脸抹了一圈,突然冒出一句“等一下”。 (“喂,素央。刚刚你说的那件事……”) (“我说的什么事?”) (“你说那边……”) 正广用下巴示意朝南的观景窗。 (“有个可疑的人,从那个窗户往屋里偷看……”) (“欸?”) 兰兰倒抽一口气,紧紧贴着我。 (“阿、阿素,那是,真的吗?”) (“是什么样的人?”) (“我刚才也讲过了,因为只看到一瞬间,不是很清楚。是男是女,是年轻的还是上年纪的,都不知道。”) (“我没看到,没法说些什么,如果不是素央的错觉,搞不好……搞不好,就是那家伙把他们……”) (“不是我的错觉。”) (“那就是他了,肯定没错。”) 正广的眼白都充血了。 (“搞不好……我是说搞不好,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对惠麻动手才到这里来的。你们想想,老爸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 直到此时我和兰兰才得知,早前时广从自己房间给正广那边打内线电话说了些什么内容。 (“那个人连老爸和从姪儿都杀,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样子被他们看到了,或者是因为他们以某种方式妨碍他动手了。”) 惠麻没事吧——时广这种锁定目标的询问方式,也确实让人在意。 (“可是,那个黑影原先是在外面的。他是怎么进入屋里的?刚刚大家一起去确认过,一楼的门窗都锁得好好的。”) (“只要成功闯进来,他自己也能上锁。”) (“我问的是,他是怎么进来的?”) (“例如,可能是用内线对讲门铃让人给他打开了自动门锁。”) (“你说什么?”) 大门和后门用的是自动门锁,附带监视屏幕的操作面板就设置在餐厅。 (“你是说,凶手让某个人打开了门锁?到底是谁?”) (“大概是,老爸吧?”) (“你的意思是,时广舅舅饭后一直待在餐厅里?”) (“不是不是。对讲门铃的屏幕操作面板不是只有餐厅才有,老爸房间里也有。”) (“欸?真的?”) 阿素看向了我,我回以点头。兰兰也跟着附和,连连点头。 (“我之前不知道。仔细想来,我都没进过时广舅舅的房间。”) 兰兰应该也没进过时广的房间,但她知道对讲门铃的事,是因为时广曾告诉她,如果在屋外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可以直接通话到他房间。 曾被邀请来这栋别墅的人都知道这个情况。就连阿素应该也是清楚的,不知他是不是一时遗忘了。这一点暂且不提,不过亲戚之间交情淡薄的弊端,在此时此刻倒是展露无遗。 (“派对结束之后,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了,或许在此期间有人来到了别墅,从正门或者后门,用内线对讲门铃跟老爸通话。”) (“你的意思是,在那个来访者的哄骗下,时广舅舅稀里糊涂地打开了自动门锁?”) (“如果是认识的人,他应该会邀人家进屋的。只不过,即便是认识的人,这么晚还上门,要想让老爸开锁,没有合理的说辞也办不到吧。这么看来,正如你说的,老爸可能是被那个人哄骗了。”) (“这样啊,是时广舅舅……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么,刚才……”) 阿素正独自嘀咕着,却被来了劲头的正广打断了: (“这么一想,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什么事?”) (“老爸的那通内线电话。他说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感觉房子周围有人在晃悠,让我小心关好门窗。你不是说,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他自己亲眼看见,而像是别人跟他汇报的吗?那么这个来汇报的人,是谁呢……”) (“是让时广舅舅打开自动门锁,邀进屋子里的那个人?”) 正广重重地点头,表情相比先前平和了一些,但仍是愁云惨淡。 (“那人顺利进屋之后,提醒老爸小心门户,说宅子周围有可疑人物在晃悠。他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以这种方式让老爸没去警惕这个真正的可疑人物。”) (“原来如此……这样或许说得通。”) (“假设凶手是用这种方法闯进来的,那他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他肯定留下了证据。你看,就算老爸再怎么天真不会怀疑别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肯在监视屏幕上露脸的来访者,就稀里糊涂地打开门锁吧?”) (“也就是说,暴露了真面目的凶手与时广交谈时的影像和声音都留有记录,对吧?”) (“没错,没错。”) 正广转而面向我,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 (“就算凶手没有使用对讲门铃,只要他敢闯进来,设置在正门、后门、露台、厨房入口的任何一台监控摄像机都能拍到。虽然当时他可能蒙着面,不过现在的影像解析技术可不是虚的,只要我们把监视屏幕和监控摄像机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分分钟就能逮到那家伙。”) (“该不会……是那位猪狩小姐干的吧?”) 阿素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其余的三个人都面面相觑。 (“你在胡说什么呢?”) (“刚刚正广说的情况,都是以外来人士犯案为前提的,对吧?”) (“当然了。为什么你要特地提出内部人士犯案的说法啊?”) (“姨妈。”) 阿素一脸严肃,视线从正广那边转移到我身上。 (“时广舅舅确实是被人杀害的吧?”) (“是啊。确确实实,断气了。”) (“虽然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这么说不太妥当,不过既然现在时广舅舅被杀了,怀疑与他同房的未婚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正广、兰兰和我再次彼此对视。 (“如果凶手是猪狩小姐,那她为什么要对桃香和金栗小姐出手呢?会不会是因为杀害时广舅舅的过程碰巧被她俩目击,为了封口而……”) (“不会,这不可能。”)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道,声音形成了合唱。 大概是被吓到了,阿素难得露出了仿佛斑鸠吃了竹枪一般的表情,张口结舌。 (“我说素央啊,这事儿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直接说结论吧。那位猪狩小姐没有在别墅里留宿。也就是说,她现在不在这里。”) (“不在?为什么?今天中午舅舅不是说要去常世酒店接她过来吗……”) (“嗯,去是去了,但是之后,老爸是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人回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怎么又有这么奇怪的变数……”) (“其实,我、我想……”) 兰兰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有些尴尬的样子。 (“怎么了,想去厕所?”) 我也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 (“不,不行不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一个人行动。白天那会儿你不是说了吗?这是恐怖电影里常见的孤岛套路。”) 我并不想说得那么轻佻,但对于自己这句话还是莫名有些厌恶。 (“独自行动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至少不能彼此分开。反正女厕有三个单间,走吧。”) 我和兰兰结伴走向卫生间。 结果,正广仿佛被我们影响似的,也站起身来。 (“不行。”) (“怎么了?”) (“一想到惠麻那个样子,我、我没信心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知道这么做不够谨慎,但是,让我去喝一杯吧。”) (“那我也陪你去吧。姨妈说得没错,这种时候不能独自行动。至少彼此分开不是明智之举。”) (“怕什么?虽然隔了一点距离,那边还是能清楚看到大家的身影,没事的。”) 我听着他们这些对话,准备和兰兰一起进入豪华程度堪比酒店的卫生间兼化妆室,就在这时,我改变主意了。 从正广和阿素的角度来看,同时看不到我和兰兰,可能会让他们心生不安。 于是我决定让兰兰进入卫生间,自己在外面等着,同时用视线追着正步入餐厅的正广和阿素的身影。 (“素央,刚刚,抱歉了。”) 正广打开冰箱,将一瓶大概是小瓶装的啤酒递给阿素。 (“欸?呃,你指的是哪件事?”) (“就是,刚才知道从姪儿被杀时我瞎闹腾的事。我那时不知道是真是假,想冲进房间看看来着。但是你拼命拦住了我,求我不要进去看……”) (“哦哦……”) (“老实说,当时我脑子里在想,这家伙在瞎说什么呢。你想想看嘛,突然被告知从姪儿遇害了,却不让人看案发现场,我都不知道该下什么判断才好了。”) (“确实是啊。”) (“说到底,谁也不敢保证,这是不是你和姨妈合起来搞的恶作剧,对吧?唉,先别生气,你试着站在当时我那个立场想一想,是不是那样?”) (“嗯。”) (“我当时在想,从姪儿其实并没有被谁杀害,而是还在房间里活蹦乱跳的。我是真的这么怀疑过的,对不起。”) 正广就着小瓶装啤酒的瓶口仰头喝酒,那动作堪比舞台剧演员,激烈且充满戏剧性。 或许是疲于来回走动,他把小瓶子放到餐桌上,重重地落座在椅子上。 (“而且,假设,我是说假设哦。假设从姪儿被杀这件事是真的,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人看她的遗体?我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是,搞不好杀害她的人就是素央,而那个房间里可能还留有指控你就是凶手的证据。我甚至怀疑,你是在拼了老命地阻止我们去看现场……唉,我懂我懂。是我让你心里不痛快了,是我的错。所以我这会儿在跟你道歉了啊。”) 正广从刚刚落座的椅子上起身。 我还在想要不要去照顾一下,这回他却转移到开放式的厨房吧台座位坐下,似乎不管坐在哪里都令他待不住。 才刚这么想着,他又很快站起身来,去拿一直放在餐桌上的小瓶装啤酒。 看他的动作,似乎有些迷惘,但最后还是回到吧台座位那边。 看样子,他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压抑自己纷乱的情绪。 (“真的,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不痛快。正广,你说的几个问题都是对的。说得一点也没错。”) (“人啊,若不是置身于同样的状况,是很难理解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了,真的。”) 阿素把小瓶装啤酒往嘴边送,送到一半手却停下了。 从我这个位置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是在认真听着正广说话。 (“我也一样……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惠麻那副惨状。绝对不行。所以,我才会那么用力地把姨妈推出房间……啊,糟了。”) (“怎么了?”) (“手机。”)正广咋舌道,(“报警之后,不小心落在房间了。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 阿素拿着小瓶装啤酒朝会客厅走来,看了一眼陈列柜上的数码时钟。 (“二十三点五十二分,再过一会儿就是星期天了。话说回来,警察来得真慢啊。就算这地方再难找……”) 一个奇怪的声响打断了阿素这句话。 “嘭”的一声,接着是一道刺激神经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 仔细一看,坐在开放式厨房吧台座椅上的正广,整个人跌落在地板上。 (“啊……啥……怎、怎么回事?”) 小瓶装啤酒也掉到地上,或者应该说,是在被正广握着的状态下,狠狠地砸到地板之后,喷着酒沫摔得粉碎。 (“为、为为为、为什么?”) 正广颈部涌出赤红色的喷泉。 (“为什么……为、为什么……”) 很快地,从他的上衣衣领到袖子、下摆都被染成了红黑色,简直就像被人泼了一桶染料。 (“为什么?为……为……为……”) 眼镜也随着飞溅的血沫摔飞了。 正广的脑袋直接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不祥声响。 (“正广!”) 阿素大叫出声。 这时,前方出现一个穿着黑上衣、黑短裤的人。 (“你是谁?”) 那人戴着墨镜和白色口罩,分不清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老是幼。唯一能确认的是—— 那人高高举起的物体,是一把鲜血淋漓的菜刀。 袭击者应该是偷偷从正广背后靠近,用那把菜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进来的?”) (“阿素,不要!”) 估计是条件反射下的行动吧,阿素试图靠近仿佛沐浴在血海之中的正广。 (“不可以啊,阿素!”) 一身黑衣的神秘人毫不留情地朝他袭去。 (“你他妈是谁?”) 阿素将手里拿着的小瓶装啤酒猛地扔向袭击者。 “咚”的一声闷响。 小瓶子命中黑衣人的肩膀附近,喷洒着啤酒掉落到地上,却没有摔碎。 袭击者没把这一击放在眼里,摆出橄榄球赛场上争球的姿势,朝着阿素冲过来。 (“啊!”) 从我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阿素的后背,看着像是被那人刺中了腹部。 (“该死!”) (“快逃!”) 倒地的阿素像婴儿一般蜷缩着身体,为了躲避袭击者的又一波攻击,一边蹬踹地面一边拼命打滚。 (“阿素,快逃!快点快啊!逃跑啊!”) 然而,那个黑衣人动作麻利地跨坐在阿素身上,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住、住手……”) 黑衣人双手重新握好菜刀,用力挥下的刀尖直击阿素的喉管。 于是—— “我的预知梦后半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 阿素把玻璃杯里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起身回到桌子这边又兑了一杯威士忌苏打。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最后,我应该是死在这个节点了。” 我点点头。 “应该算是失血性休克而死吧。血流了一地,就算是外行人来看,也能确信那个出血量是没法有活路的……” “在那之后,姨妈怎么样了?被那人做了什么吗?” “我也是热血上头了吧。一心想着必须过去救你,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朝那黑衣人冲过去了。” 我试图揪住那件黑上衣,袭击者用菜刀一挥。 左上臂被划破,我整个人都慌了。与此同时,倒也让我再次认清了现状,多少恢复了神志。 “我想着,赤手空拳是打不赢的,总之要赶紧逃,于是转身跑向东侧的露台。不知为何,我是下意识地跑向那边,而不是正门。我猛地撞上了玻璃门,把玻璃都撞碎了,那势头即便撞出一身血也不奇怪。结果……” 梦里的我,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欸?”) 我急忙停下脚步,回过身去看,就见黑衣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而且把右手压在自己身下。 (“啊……”) 大概是飞溅到地板上的血让脚下打滑,袭击者整个人往前倾倒的时候,竟被手里拿着的菜刀刀尖扎进了自己的腹部。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只能一味地四肢乱动。每动弹一次,就发出“咕啊”“咿咦”之类意义不明、不像人类会有的奇怪声音。 袭击者保持着趴卧的姿势,动作越来越虚弱。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体底下漫出一片血海,手脚像痉挛一般抽搐,可能不是即刻死亡的,虽然我也判断不出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连滚带爬地跑向女用卫生间,粗鲁地拍打房门。 (“兰兰,兰兰!兰兰啊!出来,快出来。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快点!”) “打开门一看,兰兰就倒在化妆室里……脖子上缠绕着类似流苏绑带的东西。” 确认她已经断气之后,我的预知梦后半部分就结束了。不对,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然而,在揭露这件事之前,我必须做各种验证。 如果一上来就揭开谜底,只会让阿素感到混乱。 必须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循序渐进地。 * “凶手是什么人,这个问题自不必说,最大的谜题是那个密室。” 严格来说,凶手行凶时,别墅的一楼部分也不能算是密闭空间,但我很能理解阿素想提出这个问题的心情。 “不论是后门、厕所、玻璃门,还是窗户、正门、厨房入口,每一处都没有异样,门窗都是锁好的。凶手想闯入宅子,就只有打破窗户这个方法了。然而,这个情况并没有发生。” “还有另一个方法,不是吗?” “欸?” “从二楼走楼梯下来。” “那种做法,跟打破窗玻璃不相上下吧。在那种状况下,我们当中竟没有一个人察觉有人从楼梯那边下来,再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吧。” “说得也是啊。” 阿素有些诧异地眯细了眼睛,大概是从我那种立刻撤回前言的口吻或表情感知到话里有话吧。 “怎么了……姨妈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点点头,开口道:“虽然只是大概的想法,但我觉得,这一切谜题是联动的。” “联动的?” “或许应该说是‘追尾式’吧。首先,那个手持菜刀的袭击者是怎么进入阿素所说的这个密室里面的呢?只要解开进入密室的方法,就能自动锁定凶手的身份了。” 大概是因为我的语气过于肯定,阿素像是被戳中了弱点似的,皱起眉头。 “只要知道凶手是谁,自然也能知道其动机,以及导致那个惨剧发生的原委了。” “动机……说到那个凶手的动机……果不其然……” 阿素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果然是跟我这个人的存在有直接关系吧?我接受了预知梦的内容,突然取消星期六的别墅之行。结果,那个神秘的连环杀手就没出现,也没有一个人丧命。反过来说,是因为我在那里,才引发了那个惨剧。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理由……” “在急着得出结论之前,我先说说实际上的星期六别墅里是个什么情况吧。” 在预知梦里,兰兰是坐着阿素的车,小桃则是坐着我的小货车,分批前往常世高原的。 “实际上的星期六那天,小桃、兰兰和平海是一起搭乘我的小货车。” 在前一天的星期五,得知阿素取消赴约,兰兰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问我,其实她最近跟一个同大学的学生开始来往,能不能邀他一起去参加派对。 “兰兰说,这是好机会,可以趁着跟走得近的亲戚们见面,把平海介绍给大家认识。” “这倒是没什么,只不过米兰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呢?” “我想过很多原因,可能最主要的一点是,为了释放自己对于阿素的那种执着念头吧。” “对于我的……执着?” “在我看来,兰兰很苦恼跟你之间的距离感。”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 “突然提到距离感这种词……” “你真的没察觉吗?她对于你,有些什么样的想法?” 阿素陷入沉默。 “如果有可能,她是想将你整个人都独占的。” 他依旧没说话,突然伏下视线。 “你想一想,刚刚在这里碰见兰兰时的情况,她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关于改变形象这件事,兰兰是这么说的,‘因为我不需要再套上各种盔甲了,我不做重女了’……” 阿素抬起头,嘴巴张开,但什么话都没说。 “兰兰暴露了自己对于阿素的心思,已经无法自我抑制那种失控了。她很清楚这一点,如果想跟阿素保持恰当的关系,就不能抱有错误的感情。所以她才会把平海作为男朋友介绍给大家,也就是说,她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姨妈说的这些,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假设她真的斩断了自己的退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我说了,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不管能不能将一切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我觉得随着我们分析案件,今后各种情况都会逐渐明朗的。” 我和阿素的玻璃酒杯已成空杯,我拿起两个杯子站了起来。 我往玻璃酒杯里装入冰块,调了两杯威士忌苏打,然后回到桌旁。 “说回实际上那个星期六的事吧。我开着小货车大概十点出发,路上去了常世酒店吃午餐,在餐厅里遇见了貌似我店里的熟客古濑先生。这些内容大致都和预知梦里的对得上。” 我们四人到了别墅后,时广出来迎接。 “带兰兰的男朋友同行这件事是得到时广事后同意的。不过,给大家介绍平海的时候,时广可高兴了。” 大概是他的保守派期待在作祟吧,认为只要兰兰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上所谓的“正经婚姻”之路,身为她监护人的阿素就能少一份牵挂。不过此时此刻,我还是避免提及这些吧。 “这时,正广和金栗小姐也到了。” “欸?这么说,时广舅舅没去常世酒店接猪狩小姐……” 我摇了摇头,说道:“时广的那位未婚妻一直没露面,小桃也觉得奇怪来着,就问‘那位猪狩小姐一会儿来不来’。结果,时广露出了很难为情的笑容。” (“啊呀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被人家甩了,就差临门一脚。”) (“啊?!”) 小桃大吃一惊。 (“欸,呃……被甩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她恳求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我能取消这个婚约。哈哈哈,我也没辙啊。”) (“呃,欸欸欸欸欸欸!难以置信。这世上居然有女人敢拒绝时广公公的求爱。”) 我在一旁听着,内心大笑三声。 当然,小桃并不是在说奉承话,而是一本正经的。那话里的意思是,那种盯上时广的财产不请自来、旨在成为他老婆的女人本该是源源不断的,不过她也不会那么不知好歹地特别道出这一点。 “不过,那个取消婚约的说法,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谎话?” 阿素往嘴边送威士忌苏打的手停下了。 “呃,意思是,对方根本没说过要取消婚约这种话?” “不是不是。说到底,猪狩小姐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存在。” “啊……啥?!” 阿素能有如此滑稽又冒失的反应,对他本人来说可能也是一次罕见的体验。 “可能猪狩小姐这个人是存在的,时广只是借了人家的名字。说穿了,时广根本没有再婚的意思。你别看他平时那副模样,其实对正子,就是他病逝的爱妻,还是挺专情的。” “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对于时广舅舅来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女人能替代正子舅妈吧。不过,能颠覆这个想法让他决定再婚,想必是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真命天女吧。我原本还挺期待能见见那位猪狩小姐的。” “这就是他的目的。” “咦?” “你的这个想法,就是时广的目的。” “这话怎么说?” “如果时广再婚,即便是阿素,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很感兴趣,想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也就是说,平日懒得……说句好听的,是不爱跟亲戚打交道的阿素也一定会——这一点,很重要——你一定会到别墅来。时广就是抱着这种目的,或者说,是这种小心思。” “我……一定会去别墅?” “他可能觉得,光有正广宣布婚事,这借口太弱了,所以就准备了‘自己要再婚’这么一个更具影响力的爆炸性诱饵,而这个目的也确实一度达成了。只不过是到最后,阿素以‘有急事要去东京’为借口不来了。时广当时肯定很头疼吧,搞不好还在考虑要不要中止这场宣布婚事的派对呢。” “呃,只因为我没去,就要中止派对?” “是啊,就是因为你没去。可只是阿素没到场,就突然叫停派对,这件事未免显得不自然。思来想去,就只能拿正广的婚约来当借口,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吃个饭,让事情按照计划走完就行了。我想他当时的心情就是如此吧。结果,等来了兰兰带男朋友出席这个令他高兴的大惊喜。” “令他高兴……对于时广舅舅来说,米兰有男朋友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一来,特地邀请大家去别墅开派对这件事,不也显得合情合理了吗?他肯定是高兴的。说不定,兰兰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才会带着平海一起去的吧。” “欸,什么意思?” “既然阿素不去别墅了,那么时广自然没有必要把自己要再婚这个谎言贯彻到底了。或者应该说,开派对这件事就变得没有意义了,那样的话,时广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这算是兰兰用自己的方式在体贴他吧。她想着,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绍给大家,或许至少能令场面热闹一些。” “慢、慢着,姨妈。等一下。我完全一头雾水啊。也就是说,这话听起来像是,米兰从一开始就知道,时广舅舅要再婚这件事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她当然知道。” 阿素的眼神变得充满猜疑,仿佛在怀疑我是不是脑子不正常,这倒是少有的事。 “这事情有些复杂,要解释的内容也挺多的,我就简明扼要,直接说重点吧。时广打算在星期六那天跟大家宣布婚事,这件事只有阿素和小桃你们两个人是深信不疑的。” 阿素半张着嘴,一脸茫然。 “其余的人,正广和金栗小姐、兰兰和我,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是假的。不仅知道,还都在帮着时广演戏。” “演戏……什么戏?时广舅舅到底是……” “他想做点事啊。” “他想做什么?” “你重温一下预知梦前半部分的内容,就知道了。” “重温前半部分?” “正广带着金栗小姐来到别墅后,先是做了什么?他花言巧语地跟你和小桃说有东西给你们看,把你们带去了时广那个秘密小屋。然后又借口说要带金栗小姐去朋友的私人土地那边练车就离开了,把你和小桃单独留在秘密小屋。” 我每说一句话,阿素都会随声附和,像幼儿园孩童复述老师的教诲一般。 “过了一段时间,正广主动给秘密小屋的座机打来电话,跟你说他那边有紧急情况,没法去接你们。好,到这里他们就算收工了。也就是说,听从时广命令的正广和金栗小姐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阿素似乎还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脸上隐约有些不满。 “至于为什么不能去接你们,正广具体准备了怎样的说辞,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应该不是车坏了之类的借口吧。毕竟,就算自己的车子不能用,用我的小货车去接人不就行了吗。我估计他准备的故事应该是,金栗小姐在练车时胡乱操控方向盘,结果在哪里撞车了,因为冲击导致颈椎扭伤,必须紧急上医院之类的吧。”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会顺势这么说,‘既然正广来不了,那请姨妈来接我们吧’。” “这个选项一早就被他排除了。你想想,我不是一到别墅就一边喝酒一边备菜吗?” “啊……” “作为备选,他还准备了一个姨妈不认得怎么去秘密小屋的说辞,只不过,喝了酒不能开车这种理由是最实际的。所以一上来我就开喝了。” “那时广舅舅呢?去常世酒店接猪狩小姐这件事是假的,那么过了一段时间,舅舅总该回别墅了吧。在预知梦的后半段,他也确实成了一具尸体,在自己房里被人发现。” “正广成功把你和小桃留在秘密小屋就离开了,一接到他的通知,时广就折回别墅,对吧?毕竟他没必要真的一路开到常世酒店,或者他也有可能在离别墅稍近一些的地方等待时机。然后,等他回到别墅,找个契机喝上一杯,就可以装个样子说‘今天没法再开车了’。这些都是我的想象罢了。” 我缓缓倾斜装着威士忌苏打的玻璃酒杯,停顿了一会儿,又道: “就这样,你和小桃处于不受一切外界打扰的状况,两人独处共度一晚的准备工作就此完成。” 阿素整个人都呆了,几乎是虚脱的状态。 “正广打来的电话说到一半,你那边的预知梦前半部分就结束了,如果能再持续一会儿,他应该会用这句话收尾:‘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没人能过去接你们了,明天天亮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对不起啊素央,你就和从姪儿在那边的房子待一晚吧。没事的,不用担心,待一个晚上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么,冰箱里备了那么多存货是因为……” “秘密小屋里除了酒精饮料和食材,连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生活用品也配备齐全。小桃说,那些东西是时广为了第二天来这边留宿的猪狩小姐准备的,其实并非如此。那些东西都是给小桃和阿素,为了你们两人准备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阿素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但那个表情看着莫名地寂寞。 “一切都是时广舅舅主导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嗯嗯。” “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你就体谅体谅他吧。时广的价值观和想法,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昭和男儿。他认为,即便你们是继父继女的关系,只要双方都有想法,就别想得那么复杂,赶紧发展成男女关系得了。” 阿素露出有点受伤的苦笑。 “我那位大哥,就是这么一个单细胞思维的男人,总觉得,反正这个世界就是由男女构成的。嗐,他真的是,就爱瞎操心。” 光听这些话,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久志本时广这个人,就是家庭伦理剧里常见的那种爱多管闲事的邻家好老头,为年轻人的爱情走向时喜时忧。 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温馨,而是更为简单粗暴。于时广而言,男扮女装或是男男女女都在搞同性恋这种事,唯一的意义就是在搞乱这个世界的秩序。 如果是别人家的事,他会置之不理,但发生在身旁的“混乱”,必须由他亲手“纠正”才行……总而言之,他的想法就是如此独断。 我的心情极不痛快,喝完威士忌苏打之后站起身。 阿素玻璃杯里的酒还没喝掉一半,于是我只给自己续了一杯。 “我是真的不想出力帮他们演这种闹剧。在时广来找我阐明计划时,我是拒绝的。我跟他说,把陈腐的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这种事该适可而止了。小桃和阿素都是成熟的大人了,随他们喜欢去过吧。应该说,只能随他们的喜欢,局外人不该随随便便乱插手。但是到头来……” “到头来,姨妈还是帮舅舅演了这出戏。虽然是预知梦里的事……那个时候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我也不好对大哥的事说长道短,这也算是我在瞎操心吧,但小桃的事一直让我很挂心。” “有什么让您那么挂心的……” “就是她和你的那种距离感,总之,就是很不自然。在店里直言直语的待客模样,乍一看还以为你们俩感情挺好的。但是,除此之外,你们没有任何私下接触,这种落差未免太不自然了。” 走回桌子之前我就把威士忌苏打喝完了,于是又折回去调了一杯。 “反正你们没必要住在一起,就算是一家人,好几个月都见不到面或许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你们不一样。你和小桃之前都在相互顾虑,导致双方的关系逐渐变得严重扭曲。一言以蔽之,你们的关系不健全。” 阿素似乎想说些什么,我举起手制止了。 “你别误会。我可不认为让你和小桃成为男女关系就天下太平了。只不过,作为彼此独立的人格,我希望你们能有正常的沟通交流。因此,我认为你们必须好好地谈一次,在不受任何外界打扰的环境里。” “基于这种判断,姨妈决定协助时广舅舅去演那场一度被您拒绝过的戏,是吧?” “我答应了,相对的,我也对时广提了条件。如果要实施这个计划,那就决定不能虎头蛇尾,必须做得更加彻底。要创造一个外界绝对接触不到你们俩的环境。” “我真是没想到,那个秘密小屋该不会是为此而建的吧?” “你没必要刻意装傻。当然不是专门建的。让你们在那秘密小屋度过一晚,但要是随身带着手机,那就没意义了。至少,我所期待的效果会减半。所以我提议,制造一些状况,让你和小桃都带不了手机。” “要怎么制造这种状况?不过,我确实是把手机落在自己家了。” “不是哦。” “欸?” “你的手机不是落家里了,是兰兰藏起来了。大概是在休息区趁你去上厕所的时候。” 阿素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在那之后,你在车里听到类似L IN E信息的提示音,以为是自己放在挎包里的手机响了,但又因为兰兰的一句‘是我手机啦’就听信了。其实,那真的是你的手机。只不过那个时候,手机不在你的挎包里,而是转移到兰兰的行李袋里了。” “我完全,没发现……” “站在兰兰的角度,她不希望你一到达别墅就去翻找挎包,万一你察觉明明放在挎包里的手机不见了,搞不好会以为落在休息区而折回去拿。最糟糕的情况是,你说要回家去拿手机。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兰兰在常世酒店的餐厅才会提出午餐钱由她付。” “原来如此。” 阿素好像已经心有余力,能坦率地表示感慨了。 “如果我想去拿钱包,可能翻一翻挎包就会发现手机不见了,对吧?” “兰兰也是尽自己所能做了一番努力的。而且,或许也是凑巧吧,这些招数都奏效了。真的是凑巧啊。也是多亏了阿素在开到休息区之前的这一路都没动手机。” “这么说,桃香的手机是姨妈负责藏起来的?” “聪明。我这边是在出发前完成的。我让小桃帮忙把食材装进小货车,趁那个时候藏的。” “这算是团队合作了吧。不过,不是我要挑毛病,时广舅舅的秘密小屋里有座机。严格来说,这样也不算是完全与外界断联的状况。” “确实是。只不过,那部座机可以接到外来的电话,阿素你们却很难打出去。说到原因嘛,你想想,你们的身体已经习惯于单凭点击通讯录里的号码就能拨号的操作方式了。比如说,你记得我的手机号码吗?能在座机上不出错地摁下那些数字吗?” “被您这么一说,我没有这份信心。要想我这边主动去拨打谁的手机,也确实没辙。不过正广打电话来说发生紧急情况,没法来接我们,留下了通话记录,那我就可以回拨给正广的手机了呀。” 见我摇了摇头,阿素张开双手,蒙住了整张脸。 “对哦,行不通。就算是我或者桃香从秘密小屋打电话给正广,他只要无视就行了。” “正是如此。不过,实际上的星期六,正广没带任何人去秘密小屋。这也难怪,毕竟阿素没来别墅参加派对嘛。” “把桃香一个人带去秘密小屋,也没什么意义。” “就是这么个说法。所以,星期六的派对顺顺利利、平安无事地结束了,没发生什么案件。这么一想就非常清楚了,正因为阿素取消了别墅之行,那场杀戮惨剧才没发生。” 阿素点点头,脑袋一歪有些纳闷,然后又再点点头。 “反过来说,那简直是……” “嗯。” “听起来简直就是,因为我和桃香被丢在那个秘密小屋,才会引发预知梦后半部分的惨剧……” “没错,我觉得就是那个状况诱发了惨剧。因为,在实际上的星期六那天,小桃并不知道时广的谎言。” 阿素一脸可疑的神情,好像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并不是要推翻前言。相反的,预知梦里的小桃是知道的,知道时广要演的那场戏。” “这是为什么……不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帮忙演戏的那些人当中,有人事先偷偷向小桃透露了吧,包括秘密小屋其实离别墅没那么远这件事。” “离别墅没那么远?” “你说开车开了半个小时以上,那是因为正广故意选了复杂的路线,绕了一段远路。那个秘密小屋和别墅的距离,大概也就五分钟的脚程。” “不会吧?” “从别墅那里望得见秘密小屋的房子哦,只不过只有东侧一边和北侧靠东这边的位置能看到。这样说你总能明白了吧?” “呃,这……我能明白什么?” “时广说我们可以随意选择留宿的房间,而兰兰选了北侧靠东那个房间的原因。” “啊,原来如此。她是怕我搞错进了北侧靠东的房间,抢先占了那里。” “就是这个理。” “东侧的房间是时广舅舅专用的,没得选。那只要占了北侧靠东那一间就够了。” 说到这里,阿素发出一声低吟:“对、对了,当时有个貌似欧美小姑娘的人,在秘密小屋的露台隔着玻璃窗窥探室内,那人真的是米兰啊。” “估计她很好奇你和小桃两个人被单独留下后会是什么状况吧,所以做了点变装,摘掉假发、换掉大码服装后过去瞧了一眼。” 阿素死死地盯着手上把玩的玻璃杯。 “也不知在天黑之前,我和桃香在秘密小屋聊了些什么……” “这个情况已经不可能发生了,聊的内容也成了永远的秘密。不过,放飞一下想象,你们难免会聊一些越线的话题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想想那个预知梦的后半部分。你为了找小桃去北侧靠西的房间敲门,但不见应答,对吧?当时你还跟我说,‘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今后我该怎么做才好,关于桃香,还有我自己’。” “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看来桃香跟我真是错开得离谱。” “哪里是错开,我倒觉得你们是心有灵犀呢。”我耸耸肩说道,“不过这一点也没办法去确认了。” 不对,若说旁证,或许是有的。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预知梦里,为了和正广一起找金栗小姐,阿素曾来到小桃的房间门前。敲门之后,门开到一半他就收手了,转而向正广打听我的房间在哪儿——其实他本该知道的,连问都无须问。 按我的解释,这代表阿素对于踏入小桃私人领域的行为有所犹豫,但看来是我想错了,甚至是想反了。 正因为在那时,阿素和小桃已经越过了那条线,所以在一旁正广看着的情况下,他会犹豫自己该不该在敲门之后得不到回应就直接推门,像是不愿别人察觉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了。 “预知梦的后半段是从我在别墅一楼寻找桃香的场景开始的。那应该是在桃香离开秘密小屋往别墅走之后,我徒步偷偷跟在她身后吧。” “这部分的内容也只能靠发散思维去想象了。我觉得,你们应该在秘密小屋的卧室里睡了一觉。两个人一起。” “这就是您说的……跨越了那条线吗?” “大概吧。小桃在晚上十点之前就醒了,但她没叫醒你,悄悄下了床,徒步走回了别墅。” “而我察觉桃香离开,就偷偷跟在她后面追过来了。” “不到五分钟,她就走到了别墅的后门,那时的你应该很吃惊吧。可能不只是吃惊。在你看到小桃熟练地用对讲门铃呼叫时广,让他打开了自动门锁这一幕,或许就震惊了。” “那么,跟在她身后的我,是怎么进入别墅的呢?” “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小桃从后门进去之后,没等门完全关上,你就迅速地从那门缝里蹿过去。” “要是我这么做,任桃香再怎么后知后觉,也会发现我跟在她身后吧。” “也就一半的概率吧。另一个可能性是,阿素模仿小桃,也用对讲门铃呼叫了时广,让他给你开了门锁。” “但是我只知道餐厅有对讲门铃的控制面板,并不知道时广舅舅的房间里也有啊。” “因为你认定,让小桃进屋的那个人此刻就在餐厅里。但是你按了门铃之后却没人来应门。你很困惑,就试着按了各个面板,结果碰巧打通了时广房间的那个。在这当下,阿素依然以为时广就在餐厅里吧,但是你进屋之后发现餐厅和会客厅里都没人,觉得很奇怪。” “鉴于我进去之后没看到先进屋的桃香这个事实,感觉第二个说法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因为乱按面板耽误了时间,我慢了几拍才进屋,在空无一人的一楼会客厅里摸不着头脑,到处瞎晃。这时,正广从二楼下来了。” “正广迎头撞见本该待在秘密小屋里的你,想必很吃惊吧。从那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就能看出他有多困惑。” “我自己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去那个秘密小屋,步行都用不了五分钟,为什么要让我误以为那地方得开车三十分钟以上?我当时很想质问一下正广这么做的意图,但因为他忙着找金栗小姐,就被他搪塞过去了。” “阿素跟丢的小桃,被当时身处东侧卫生间的我看到了,她直接去了二楼时广的房间。会不会是小桃用对讲门铃让时广打开后门时,就说了一会儿要去他房里叨扰一下。” “这么晚了,她还去时广舅舅房里做什么呢?还特地从秘密小屋那边脱身,虽说只有五分钟的脚程。” “这里我们只能再次发挥想象力了,搞不好是来跟时广道谢的吧。” “道谢?” “大概是去跟时广说,‘多亏了时广舅公帮忙安排了这场戏,让我心情很愉悦’,之类的?” “说什么心情愉悦的……” 大概是各种情绪一下子都涌上来,精神上实在处理不过来吧,阿素反而变得面无表情。 “意思是,跨越那条线的事……让她愉悦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恰恰相反的情况。她可能会恶狠狠地对时广说,‘你这是多管闲事,以后请不要再瞎操心了’。” “事到如今,我们也无从得知她去说了些什么。” “我倒认为应该是前者。就算不是去道谢,至少也会是一场态度友好的面谈。” “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 “因为正广的那句话。” “啊?呃,这件事,跟那家伙又有什么关系?” “你跟在小桃后面进了屋,在一楼四处徘徊的时候遇到了正广,他那时不是说了这么一句吗,‘素央,感觉你今晚……挺像个男人’。” “那句话怎么了?” “他还说你显得比平时更美艳,又像是一身清爽的女人。为什么他会觉得你给人的印象是如此相悖呢,我想连正广自己也搞不明白吧,但他一定是从你身上感受到某种气息了。” “什么气息?” “幸福的气息。你和小桃单独在秘密小屋的时候,肯定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吧。” “呃,就算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小桃就不会特地跑过来找时广埋怨讥讽,做出像是发酒疯的行为。嗐,这就跟‘只要起风卖桶的就能挣钱’【日本谚语,风刮起沙子会让人迷眼睛从而致盲,盲人要弹三味线就得用猫皮制作乐器,猫变少了会导致更多老鼠啃木桶,因此做木桶的人就生意兴旺了,原意是指某个行为或现象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的歪理一样。” “虽说这件事已经不会发生,但我还是想相信,桃香去找时广舅舅的时候是态度友善的。” “话题有点扯远了,我们聊回正题吧。离开时广的房间后,小桃这回又去了兰兰的房间。这个原因你现在也知道了吧。” “她是想阴阳怪气一句吧,说‘你们的计谋都被我看穿了’。还说要去看看窗外的景色,然后挖苦一句,‘刚刚我们待着的秘密小屋,从这里就能看到呢’。” “没错。那么,接下来终于可以谈到这个案件的核心了。” 我认为自己的声音和音调应该没有多大变化,但阿素略显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在小桃待在兰兰房里期间,有人去了时广的房间。那个人就是杀害时广的凶手。” 大概是因为我毫不犹疑地这么断言,阿素被吓得身子微微后仰。 “那个人为什么要在小桃离开之后立刻进入大哥的房间呢?我想他的意图,就是为了让小桃背上杀害时广的罪名吧。” “让桃香背锅……这怎么让她背……啊!” 我点点头。 “凶手先确认小桃进了时广的房间,然后潜进了她的房间,偷出她那本黑蓝方格的手账本。杀害时广之后,就把手账放在遗体旁边,假装那是凶手留下的东西。” “等一下。把时广舅舅那出戏事先透露给桃香的,就是……那个凶手吗?” 我使出此前没有的力道,重重地点头。 “除了他,别无他人。” “桃香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之后,一定会冲到时广舅舅房里去的……您觉得凶手本来是这么预想的吗?” “有一半的概率吧。虽然我刚刚说得那么肯定,但是阿素,你不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吗?” “哪个说法?” “就是,凶手先确认小桃进了时广的房间,然后潜进了她的房间。我刚刚是这么说的。” “对啊,所以?” “而且,凶手偷出了小桃的手账本。不过,你仔细想想这句话。如果小桃给自己的房门上了锁,事情会变得如何?” “凶手……凶手事先推测桃香的房门没锁。这,也不太可能啊。” “没错,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如果桃香把自己房间的门锁了,凶手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都不做。” “啥?” “他不会做任何无用功的,而是会躲进自己的房间。他会放弃趁这次留宿别墅期间杀掉时广的计划,改为等待下一次机会。仅此而已。” “我不是很明白。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凶手想着总有一天要杀掉时广,但也不是随便哪一天动手都行。他必须物色一个人来替自己顶罪。也就是说,他必须让小桃来背这个黑锅。” “为什么非得是桃香……啊!”阿素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难道是……” “她母亲果绪会死于轰木克巳之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时广不小心泄露了果绪的个人信息。小桃因此痛恨舅公,这个说法不会显得那么不合理。至少,在时广遭到杀害后,众人的质疑会最先转向小桃。凶手应该就是抱着这种期望吧。” “即便如此,他怎么能预测小桃离开秘密小屋后,一定会去时广舅舅的房间呢?” “他当然没法预测。就算可以,他也不知道小桃几点几分会来。正如我刚才所说,凶手无法事先知道小桃的房间有没有上锁。” “既然无法预测,那他就没法伺机而动,让桃香来替他顶罪了……是这个道理吧?” “你试着从全局来考虑,这是某种可能性,也就是说,一种具备或然性的犯罪。” “或然性?” “从凶手的角度来看,他很期待小桃在得知时广要演一场戏的计划之后,或许能有一些感性上的反应。所以他偷偷给小桃泄密,设下了一种陷阱。不过与此同时,凶手并不是一定非得星期六在别墅里杀了时广。” 我看到阿素的眼睛里浮现出某种莫名的畏惧神色。 “凶手试着抛出诱饵,只要目标咬上来,他就能采取行动。但如果对方不咬,他就什么都不做,等待其他机会再抛出另一个诱饵。就是这么回事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会说是或然性犯罪。” “但是,凶手真的是碰巧看到小桃进入时广的房间吗?” “他不知道桃香几点才从秘密小屋回到别墅,不可能一直守着吧?” “凶手大概为自己的走运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吧。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便能偷偷潜入小桃的房间。而对于凶手来说的另一个幸运是,小桃的房间没有上锁。” “凶手从一开始就打算拿走桃香的手账本吗?” “毕竟他计划在杀害时广的案发现场留下一个凶手遗落的物品,只要那东西是属于小桃的,不论什么都可以。而第三重幸运是,他拿到了小桃那本平日用于在店里做下单记录的手账,这可是再合适不过的物品了。” “那本手账很有特点。有很多客人都知道那是桃香一直在用的东西。” “凶手拿走手账,趁小桃去兰兰房里时,闯入了时广的房间并将他杀害。凶手用某个东西击打他的头部,使其失去抵抗能力,再用房里窗帘的流苏绑带勒紧他的脖子。” “说起来,姨妈,我有一个好奇的点,发生在二楼的案件,大家都是被勒死的吧。时广舅舅、桃香,还有金栗小姐。凶器都用的是窗帘流苏绑带,估计是各个案发现场的房间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嗯嗯,大概是了。” “而当舞台转到楼下时,凶器突然就变成了菜刀。听姨妈刚刚说的,兰兰似乎也是被人用流苏绑带勒死的,我和正广则是被菜刀捅刺,姨妈当时也很危险。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或者说,我怀疑,这些事真的是同一个凶手做的吗……” “这当中的不协调也是有原因的,不过这些我待会儿再解释。凶手原本打算杀了时广之后立刻离开现场,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能够顺利回到自己房间,那被害人本该就只有时广一个。” “您是说,凶手的目标原本只有时广舅舅一个?可是,为什么演变成那样一场大杀戮的惨剧呢?” “此前一路幸运相随的凶手,最大的一个失算就是在他离开时广房间时,碰巧撞见了从兰兰房间出来的小桃。” “原来是这样……如果凶手什么事都不做,过会儿大家发现时广舅舅的遗体时,根据桃香的证言,他就会第一个遭到怀疑。” “凶手很着急,他必须封住小桃的嘴巴,于是用花言巧语把她骗进了阿素的房间里。” “用了什么借口?” “抱歉,这个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不过凶手估计是想着只要有机会,就把杀害小桃的罪名推到你身上。” “哦……所以才要想办法把桃香带到我房间去。” “正如我们刚刚讨论过的,你和小桃之间的关系,有一种不好明说的扭曲,这一点大家都是知晓的。” 阿素内心或许变得复杂,但至少脸上没有任何表露。 “您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顺着某种情感上的迷失,因而把桃香杀了?” “嗯嗯。这种无聊的情感纠纷结局,就是凶手想展现的情节吧。”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是米兰去我的房间里发现桃香的遗体。因为在那之前,我去过米兰的房间找桃香。” “小桃本来应该留在秘密小屋却回来了,阿素也紧跟着来到她的房间,这在兰兰看来,她会以为那场戏没等到天亮就演完了。” “即便不是米兰,别人也会这么认为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藏着阿素的手机了。兰兰透过门缝往外看的时候,阿素应该是下了一楼,与正在餐厅里独酌的我会合了。” “她是想趁这个时候,偷偷把手机放回我房间里吧?” “如果房间上锁了,她会等到天亮再行动。但是房门没有锁上,潜入阿素房间的兰兰,在那里发现了小桃的遗体,发出了那声尖叫。在惊慌失措地冲出房间之前,她把阿素的手机掉落在现场了。” “原来那真的是我的手机,并不是我的错觉啊。” “有错觉的是凶手。” “咦?” “与其说是错觉,倒不如说是误会。” “他误会了什么?” “正如我刚刚说的,凶手为什么要特地把小桃引诱到你房间再杀害呢?因为他想的是,只要有机会,就将这个罪名推到你身上。也就是说,他希望小桃的遗体是被你发现的。凶手原本是这么预想的。” “这个想法倒是合理。” “如果事情如凶手所料,即小桃的遗体是被阿素发现的,那么这场犯罪应该会在这里打住。” “原来如此,您说得没错。凶手原本的目标只有时广舅舅一人,杀害桃香是为了封口,那完全是在他计划之外的行动。” “然而事与愿违,犯罪之后仍在持续。那是因为凶手产生了某种误会。” “那个误会的原因……难道是,发现桃香遗体的人不是我,而是米兰?” “没错。凶手在想,为什么兰兰会特地跑去阿素的房间?可能是有什么要事吧,但搞不好,兰兰从某个位置看到了他把小桃骗进阿素房间的那一幕……” “凶手误会了这一点。如果被米兰看到了,她的证词就会暴露凶手的罪行。” “虽然没那么确定,但凶手不想冒任何风险。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只能将兰兰也灭口了。这算是破罐子破摔吧,抑或想着一不做二不休。” 我把手中的玻璃酒杯放回桌面的杯垫上。持续的对话让我喉咙干渴,不过也确实喝得有点多。 “凶手应该是急了。梦里的我完全没留意,不过刚刚和你核对了预知梦的内容之后,我一下子想通了。” “欸,想通了什么?” “梦里出现过一个场景,相当于那个人,在那个阶段,当着我们的面坦白了自己就是凶手。” “是、是怎样的场景?您说的那个阶段,我也是在场的吗?” “当然。你也是亲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个人的那句话。若非凶手,绝对不可能说出那句话。” “若非凶手,绝对不可能说的话……也就是说,那个人脱口说出了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事情?是这个意思吗,姨妈?”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威士忌苏打。最后还是喝了啊。 “那是在发现桃香遗体之前,还是之后呢?” “之后。而且是在正广准备回自己房间拿手机报警的前一秒。好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该明白了吧。没什么,我也是刚刚才察觉的,不好摆什么谱啊。” “正广要去报警的前一秒……” 阿素深思了一会儿,才突然扬起头,说道:“是……金栗小姐?” 我点点头。 当时,金栗小姐对正广催促了一句(“总之,必须报警”)。 正广反驳道(“为什么要我去报警?我又没看到案发现场”),于是她又回复:(“总得有人跟对方说清楚地址和路该怎么走,不然报警就没意义了。”) “确实……让正广去报警这件事本身就有些不合理。可是这本来……” “没错。这本来该是别墅的主人,时广的职责。先不说报警不报警的,在发现小桃遗体的当下,就该立刻去东侧房间敲门叫醒时广的。这种道理,连外人也该懂。更别说金栗小姐了,她可是即将成为时广儿媳妇的人啊。但是那个时候,她嘴里连时广的‘sh’都没提及。很不可思议吧?这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金栗小姐已经知道时广舅舅早就死了。” “正是。毕竟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作为第一目击者的我才去了东侧房间,发现了大哥的遗体。” 在我重新调制两人份的威士忌苏打期间,尴尬的沉默降临了。 “凶手是……金栗小姐吗?” “很可惜,是她。” “动机是什么呢?” “动机很典型,应该就是为了财产吧。虽说是未婚妻,但其实她和正广已经做了结婚登记,而她的计划就是,让这个事实在此时此刻发挥重要作用。” “时广舅舅的财产总有一天会属于正广,而正广的财产早晚会属于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还有一个连我自己都厌恶的想法——她可能打算未来某一天也对正广下手。” “当时大家打算一起去一楼避难,而正广跑进自己房间的时候,金栗小姐其实并没有死……对吗?” “她是假装自己也被勒死了而已。” “真是胆大妄为啊。她就不怕进房的人不只有正广和姨妈,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进去,很有可能被谁发现她还活着啊。” “所以她才会是半裸的模样,露出下半身和乳房。目的就是让正广以外的人不敢接触她的身体做检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再加上正广流着泪恳求‘拜托了别看她’,就更完美了。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会穿帮。” “正广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骗呢?他没发现金栗小姐还活着吗?” “他当然知道的。” “欸?!” “正广非常清楚,金栗小姐其实没有遇害,只是装成尸体的模样。不仅知道,还协助她演了这场戏。” “为什么……正广为何要帮忙演那场戏?我实在不觉得,他知道女朋友就是杀害时广舅舅和桃香的凶手还这么做……” “正广应该并不知道父亲被杀了,也深信小桃被某人杀害这种事是假的。” “是假的?怎、怎么会是假的呢?那家伙,怎么会这么离谱……” “当然是因为金栗小姐这么唆使的,对他花言巧语。” “虽说他跟时广舅舅一样是个老好人,但也不至于那么好骗吧?” “她肯定巧舌如簧说了一通。说什么……‘桃香没有遇害,这是她和素央先生主导的,让大家合伙来演一场诓骗我和小正正的戏码……’” “而正广就完全听信了这番话?这怎么可能,他这人再怎么……” “正是因为这些谎话具备含一定可靠性的基础,才使得金栗小姐得到了侧面的辅助。” “具备了含有可靠性的基础?” “你想想,正广和金栗小姐先前做了些什么?” “啊,对呀。正广本身也在助演时广舅舅主导的那场戏,帮着戏耍我和桃香……” “说到底,对于心中有愧的正广来说,‘小桃和阿素想为自己被戏耍一事小小报复一下’……这样的解释足以让他觉得很有说服力了吧。” “搞不好正广真的认为,我和桃香就是为了报复,才会不等天亮就特地从秘密小屋折回别墅呢。”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只要让正广深信这个说法,剩下的一切就能如金栗小姐所愿了。她可以说,‘桃香和素央先生等不及天亮就赶回别墅,想必是准备了什么精彩的剧本吧。这种时候小正正就别动不动吐槽了,顺着他们这个天真的想法演下去,这才叫成年人的应对’。” “然后,金栗小姐自己主动承担了尸体的角色?” “金栗小姐可能跟正广提议过,‘也不能光是配合他们的剧本,我们也稍微加点反击的戏码吧。干脆我也假装遇害,暂时退场,小正正就演一个失去女朋友之后唉声叹气的男人,然后暗自享受一下素央先生他们的反应,好吗’。而这些说辞,正广都完完全全相信了。” “假设这些都是真的,正广那家伙演技也太好了吧。我不是在讽刺,感觉他可以去当演员了。” “正广之所以会完全听信金栗小姐这番离谱的谎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阿素,你非常抗拒他去看小桃的遗体——不管怎么说,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哦哦……原来是这样。” “同时,正广那逼真的演技也承担了一个职责。阿素说什么也不肯让小桃的遗体暴露于人前,那么你应该能深刻理解正广不想让大家看到金栗小姐的遗体的那种心情。他都那样哭着拒绝了,谁还会强行去检查他女朋友的身体呢?不仅是阿素,任谁都不想那样做。” “说得也是。” “就这样,正广上了金栗小姐的当,把我们都骗了。这么说有点狠,但他实在有点忘形了。直到最后,正广依然深信小桃还活着,就偷偷躲在二楼的某个房间屏息等待着呢。” “那么,正广说已经报过警,这件事也是……” “肯定也是说谎了。这个人根本就不相信发生了凶杀案,怎么可能叫来警察呢?当然,他肯定认为时广还活着,也在配合着我们演戏。也就是说,于正广而言,他认为父亲和姨妈都是对方团队里的一员,都参与了这个游戏。这个对战构图让正广忘乎所以。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合起伙来耍他,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伙伴只有金栗小姐,与她的同伴意识就此变得强烈。这种高涨的情绪,或许就是他那逼真演技的源头了。” “然后,他就以等警察来的名头,让我们四人都留在一楼抱团行动。然而真正等待救援的只有我们三人,正广知道警察是不会来的。” “当然。” “如果那些场景都是演的,正广打算最后以什么方式来收场呢?整张包袱布都完全摊开之后【日本谚语,意为牛皮吹破了。】,他又打算怎么重新叠好包裹起来呢?” “这个嘛,你想想之后发生的事,会一目了然的。” “之后发生的事……有个拿着菜刀的袭击者突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捅了正广……欸,慢着,姨妈,您该不会想说……那个黑衣人袭击正广,搞出那么大的出血量,难道那也是在演戏?” “不。那是货真价实的。最震惊的人应该是正广吧,毕竟他本来以为只是在演一场堪比恐怖电影的连环杀人剧而已,没想到自己真的被捅了,而且是被自己所信任的合作者背叛了。” “合作者……就是说,那个一身黑衣的袭击者是金栗小姐?” “当然了。”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 “可能性为零。我认为,假死的金栗小姐趁着和正广躲在房间的空当,对他下了各种指示,比如说,教他接下来要怎么演,也就是所谓表演计划。” “当时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吗?” “充其量就是简单的计划罢了。金栗小姐对正广下了这样的指示,‘一会儿你们一定要四个人一起去检查一楼的门窗有没有关好,然后我从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下楼,躲在一楼的女厕里。至少厨房入口那边,小正正要装作给门上锁的样子,事先把门锁打开’。差不多就是这些吧。” “就这些?” “没错,这些就足够让正广知道金栗小姐在计划什么了。” “呃,趁着我们在一楼抱团行动的时候,金栗小姐从我们的视野死角下了楼,躲到一楼的女厕里,再从窗户钻到外面去。然后绕到宅子后面,从厨房入口进来……” “她所谓的计划就是,打算让我们狠狠地吓一跳。” “也就是说,原本我们都深信不疑金栗小姐已经死在二楼,结果她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概还要说一句,‘哈哈,我还活着,吓一跳了吧?这是整人节目啦’。至少,正广是想让大家这么哄堂大笑一下的,用这种方式把摊开的包袱布重新裹起来吧。” “正广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被杀死。而且……杀他的不是别人,是金栗小姐。” “让正广事先打开厨房入口的门锁,除了要保障入侵路线畅通,还有另一层意义。” “为了拿到菜刀做凶器……对吧?” “阿素想问的密室问题,真相就是如此。金栗小姐有正广这么一个内部帮凶。想通了这一点,就不觉得神秘了。” 阿素脸上突然浮现带有几分自嘲的笑容。 “怎么了?” “心情有点复杂。姨妈和我一直‘金栗小姐’‘金栗小姐’地称呼这个凶手。明明在讨论一个残忍的连环杀手,现在却还用‘小姐’来称呼她。” “因为这起本该发生的案件,最终并没有发生。至少我自己是抗拒突然直呼‘金栗惠麻’其名的,虽然抗拒的情绪只有一点点。” “金栗小姐之所以连正广也要杀,是想着反正将来也要对他动手,不如趁这个机会顺便杀了吗?”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没有吧。当时的金栗小姐,应该一心想着赶紧把可能目击小桃遇害的兰兰给灭口了才是。” “总而言之,她是趁我们不注意,躲进了一楼的女厕。但是……” “没错,她没法预测兰兰会不会进入厕所,就算会,也不知道兰兰什么时候才进去。再说了,去解手的人有可能不是兰兰,而是我啊。” “当时她是不是打算也把姨妈杀死呢?” “谁知道呢。或者,她脑子里还有一个选项,若来的人不是兰兰,就藏身在单间里不出来。但是在杀了兰兰之后,她或许钻了牛角尖,认为必须把留宿在别墅里的所有客人都杀掉才行。” “为达目的,在夺取别人性命这条道上一心走到底了啊……”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笼统地说,是她觉得整件事变得麻烦了。” “什么,这可是杀人案啊,怎么能说是麻烦……” “因为,这场小桃遇害剧是阿素主导的——这种拙劣的谎话迟早会瞒不住正广,一定会的。” “是啊,毕竟时广舅舅是真的被人杀了。总是瞒不住的。” “一切真相早晚都会揭晓。到那时,金栗小姐究竟会给正广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才能既确保自己的无罪,又保证故事的完整性?” “就这么随便想想,都觉得是个不小的难题。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那么,从金栗小姐的立场来看,干脆把剩下的人都杀掉,然后跟警察说,有个神秘狂徒半夜闯进别墅,所有事情都是那人做的——这种做法显得更简单麻利。” “假装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原来如此,所谓事情变得麻烦,是这个意思啊。” “正如你刚才所说,二楼的行凶手法都是勒人脖子,舞台转移到一楼后却基本上都是用菜刀行凶。案发现场呈现出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情况,这一点看着是很不对劲,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犯案,而这就是原因了。计划之外的杀人行为一发不可收拾,且作案手法也越发激烈了。” 阿素饮尽了威士忌苏打,发出一声充满忧虑的叹息:“因为我取消了别墅之行,结果没有发生惨剧,没有一个人被杀。” “只要阿素不来别墅,时广那个需要动用秘密小屋的计划就没法实施。而事先将时广的谋划透露给小桃的金栗小姐,也只能接受计划失效的现实,继而变更自己的行动。因此,预知梦中的那场惨剧没有发生。” “金栗小姐决定不跟桃香透露任何跟秘密小屋有关的情况。实际上的星期六那天,桃香一直深信时广舅舅会把未婚妻猪狩小姐介绍给大家认识,直到时广舅舅找借口说婚约取消。” “既然没有发生桃香和阿素在秘密小屋独处的特殊情况,于金栗小姐而言,自己酝酿多时的或然性犯罪计划便不会有多大优势,所以她没将时广主导的计划内情告知小桃。从结果来看,那场惨剧没有发生,究其原因,还得多亏阿素找了借口,说果绪的责编突然联系你赶紧去东京,就此逃过一劫了。” “Probability,或然性犯罪啊。让我自己稍微整理一下思路。” “请便。” “呃,金栗小姐的动机十有八九是为了财产,平日里她就一直虎视眈眈,想着怎么杀死时广舅舅,并把罪名推给桃香。这就是这起本该发生却不了了之的案件的全貌了,对吧?” “没错。” “金栗小姐看到桃香进入时广舅舅的房间……是碰巧吗?” “当然。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幸运的偶然。” “然后她就灵机一动,决定去杀害时广舅舅。这想法未免太武断了吧。” “或许是她的性格有问题。” “当然了,如果当时桃香的房门是上了锁的,这个计划也只能到这里就中断了。” “她的幸运也就到此为止而已。杀害时广之后,她意外撞见了从兰兰房里出来的小桃,所以不得不去灭口。接着,她又担忧这件事可能被兰兰目击,于是再次行凶,形成了恶性循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陷入了一种喜剧性的悲剧螺旋。” “您刚才说的‘一切谜题都是联动的、追尾式的’,当中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是……” “看来你心里还是不明朗啊。有什么疑问就直说吧。” “总觉得巧合太多了。呃,我不是在说姨妈的推理有偏差,倒不如说,人生大都是由这种连锁巧合组成的。只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除了金栗小姐,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可能是凶手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啊,是这样啊。原来如此。有个黑色人影透过一楼的观景窗往屋里窥视,你一直很在意这件事,对吧?” “是啊。那个黑影,到最后也没说到底是谁。从现场状况来看,我不认为是金栗小姐。因为,如果姨妈的说法是对的……” “确实。在那当下,金栗小姐不可能在房子外头,她应该刚好在二楼客房里对时广和小桃下手。”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看到的那个黑影才是凶手,那么这一切也有可能不是金栗小姐……” “不,这不可能。” “咦?” “绝对不可能。因为,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看到了什么?” “预知梦后半部分的最后部分。在捅了阿素之后,又朝我攻击的袭击者的脸。” “真的吗?” “凶手因为向前扑倒,把菜刀扎进自己腹部,但那张脸,我看得清清楚楚,摘掉墨镜和沾满血的口罩之后看到的。” “那人是……金栗小姐吗?” 我点点头。 “其实,今晚你听了我说的这些案件真相解析之后,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与其说是一步步推理出来,更像是有了一定的结论而进行的验证。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完全没有。啊,不过,听您这么一说……” 我站起身,又去调制了两杯威士忌苏打。 “明白了吧。阿素已经取消了别墅之行,而同样做了预知梦的我在实际上的星期六还敢去常世高原,这就是真正的原因了。” “也就是说,就算发生案件,凶手依然会是金栗小姐,所以……” “我是这么想的,只要我盯紧她的动向,是不是就有办法避免这场悲剧呢?” 我把玻璃酒杯抵到唇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妙。我真的喝多了。要是再这么得意忘形地说下去,感觉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我不知道在实际上的星期六,派对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状况。正如我刚刚说的,因为你没去别墅,正广就没把小桃带去秘密小屋。但是金栗小姐会一直待在正广的房间,也就是小桃房间的隔壁……” 我知道自己喝多了,但还是停不下口,当真是醉得厉害了。话虽如此,越是到喝醉的临界点就越是上头,这是为何呢? “搞不好,金栗小姐会用不同于预知梦里的手段对小桃下手。虽然现在我们在这里核对了预知梦,知道这不过是杞人忧天,但以防万一,在实际上的那个星期六晚上,我决定和小桃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说起来,平海是在哪个房间留宿的?该不会,是我的房间?” “没错。他住在阿素原本要住的房间。其他人的房间分配就跟预知梦里一样。我姑且把行李放在南侧靠西的房间,不过在晚饭后,我去了小桃的房间,而且一直在那里坐着不走。” “为了在桃香身边保护她?” “金栗小姐的目标只有时广,但是在动手时,她必须使些手段把锅甩到小桃身上。所以……” “所以您认定,只要看好桃香,金栗小姐就无计可施了。” “小桃可能有些困惑或怀疑吧,毕竟我一直在那里赖着不走,搞不好还让她产生了某些糟糕的误解呢。” “什么意思?” “到了她该睡觉的时候,我问她,‘今晚我能不能在这里睡,难得有个双人床’。她倒是同意了。可能是因为喝醉了吧,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对着小桃发出那种足以让全场降温的撒娇嗓音,有点忘形地脱口而出‘我们睡一张床嘛’。” “桃香应该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退缩吧。” “嗯,她不会。她很明白跟喝醉的人是没法讲道理的。小桃就一直说着‘好好好,行行行’,可温柔了,然后就跟我一起睡一张床了。” “您说的可能让她产生糟糕的误解,是指这事儿吗?” “我没公开‘出柜’,不过周围的人,包括小桃可能都有所察觉吧,认为我可能跟大姐一样有同性恋倾向。将近六十年来,我都谨慎行事,以免惹出不必要的误会,但是……星期六那天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倾斜玻璃酒杯往嘴里倒,但杯子已经空了。 “因为,若是小桃遇到了什么事,我……” “姨妈。” 若是小桃被什么人杀害——那个人未必是金栗小姐,那么我恐怕无法再保持理智地活下去。因为—— 因为,失去了小桃这个无可取代的人,阿素没道理能保持理智。这种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有谁真能扛得住?更别说心爱的妻子死于非命的阿素。继果绪之后,连女儿小桃都遇到这种事……光是想象我就觉得脑子会发疯。 “怎么了?” “为什么只有我们会这样……您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们……你是指,我和阿素吗?为什么只有我们……哦,是指预知梦啊。你是想问,为什么只有我们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吗?” “时广舅舅又如何呢?他有没有这种特殊能力呢?” “我没和大哥聊过这种事。说不定他有,但是一直没说罢了。” “我曾想过……我妈有这种能力吗?” “年枝?为什么这么想?” “我在想,她生前是不是有过幻视……幻视过果绪被杀的未来。” “哦哦……” 年枝……很突然地,我想到了这一点。原来如此。说到底,阿素还是想成为像他母亲那样的人啊,为了果绪。 阿素之所以成为果绪的丈夫,是为了以媒介的身份暗中维系她和年枝的关系。阿素一直贯彻着加在自己身上的立场和职责,却也难以抑制对于有名无实的妻子暗自萌生的情愫。所以他才会进行“自我改造”,试图让自己多少能转变成果绪的性爱对象。 这么解释之后,事情就显得合理了,阿素自称出于兴趣才开始男扮女装,那个时期差不多就是和果绪结婚的时候……这些会不会是我在醉意之中迸发的武断妄想呢?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握着阿素的右手。 “所以……所以,年枝她……” “我妈让我和果绪结婚,是想着让我多少起个保镖的作用。” “原来如此……” “不,或许她也有这么一点期待吧。这不过是我的想象罢了。” “这样啊。可是……” “如果真是这样,我可真是辜负了我妈的期待。我没能保护果绪。当年案发的时候,我和姨妈能够预知的未来,只有警方来通知果绪被某个人杀害这一幕……在那个阶段,连凶手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果绪被害这件事,给阿素内心留下了不小的伤痕。 周围的人——包括我在内,都低估了他的沮丧,大概是基于“假结婚”这个说法吧。就算大家不觉得这段婚姻是假的,但是那十七岁的年龄差,总会让人觉得不合理,甚至是不健全,应该有不少人倾向于这两人的婚姻是无关爱情的。 但是,阿素是深深爱着果绪的。正因为如此—— 关于自己与果绪的遗孤小桃之间的关系,才会让他那么望而却步。 “阿素……” 我依然握着阿素的手,并把双手拉向自己心口,然后说道:“听我说,我……我对小桃和你……” 紧接着,眼前一黑。 * 就在这时,我醒了。 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欸……” 我慌忙看了看四周,这是我熟悉的自家卧室。 “欸,咦?啊?” 我什么时候从店里回到自己家的? 难道是彻夜与阿素核对预知梦的内容,说到醉了就直接睡过去了吗?大概是吧。 估计是一直聊天的缘故吧,我口渴得很,一直咕嘟咕嘟地喝酒,把威士忌苏打当杀亲仇人似的喝下肚。喝过头了啊。 在店里喝多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自己回家的吗,还是阿素送我回来的? 转头一看,发现电视机一直开着,外国黑白影片仍在无声地播放。是英格丽·褒曼主演的《煤气灯下》。我好像是设定了重复播放,就这么看睡着了。 之前单看这片名,我还以为是爱情片来着,但从字幕之类的推断,这应该是一部心理悬疑类的作品。英格丽·褒曼饰演的女主人公不记得自己有偷窃癖和异常的健忘症,总是为忽明忽暗的煤气灯和时有时无的脚步声不胜其烦,直至精神恍惚,濒临疯狂。 说起来,最近好像在哪里看过或者听过“煤气灯效应”这个心理学用语,最早便是起源于《煤气灯下》这部作品……这个词是怎么个说法来着? 醉醺醺的脑子里骨碌骨碌地空转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恍恍惚惚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枕边传来了LINE的免费通话来电铃声。 “……咦?” 是阿素的头像。“喂,呃,说句早上好,合适吧?” “姨妈,抱歉,吵醒您……我看到了。” “啊,看到什么?” “梦啊,我做梦了。” “不是吧?昨晚我喝多了,完全断片儿了。什么梦都没做,睡得死沉死沉……” “姨妈,日期。” “啊?” “你看看报纸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确认一下今天的日期。” “今天的……” 我无意识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频道切换到地面频道【即地面电视信号数字化的频道。】,现在显示的时刻是下午三点。 平日我在店里做开店准备时会播放综艺节目,而现在正是节目开始的时候。我摁下音量键,放出声音。 女主持人说出节目名称,以及今天的日期。 “欸?!” 她说……八月十二日? 欸,星期一? “阿、阿素,怎么回事?八月十二日是……” 在我说话的同时,昨天的记忆逐渐恢复了。 星期一是KUSHIMOTO的公休日。前一天的十一日是星期天,店里打烊之后,我处理完各种杂务就回家就寝了,那时我记得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左右……欸? 咦?就算今天是放假的日子,我怎么就一觉睡了十一个小时? 话虽如此,我似乎也不是一睡不起,感觉中途好几次迷迷糊糊地起来上了卫生间。 “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 昨晚时广大哥来店里了。 然后我试探了他,询问这个星期六的计划,即八月十七日在大哥的别墅里办宴会派对两对未婚夫妻的事。 他曾跟我说:“为了让素央和桃香去我那秘密小屋独处,你得帮我演场戏。”当时我是拒绝了的,但是……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到刚才为止我所看到的一切……严格来说,应该是我和阿素一起看到的吧? “没错。那都是梦,到刚刚前一刻为止,我们看到的内容,全部都是幻视了从这个星期五到下个星期三会发生的事情。是关于未来的预知梦。” “未来……从这个星期五,八月十六日,到二十一日为止即将发生的未来?欸,呃,也就是说……那个……我们那次核对也……也都是,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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