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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剖开您是我的荣幸 作者:皆川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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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藏起来!” 克拉伦斯将后门推开一道细缝,露出脸来。他一边快速小声地说着话,一边将后门关上。 解剖台上放着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隆起的腹部被切出了十字形的刀口,向四面剥开,露出膨胀的子宫。 血肉碎块散落在地板上,解剖台下趴着一只土狗。 圣乔治医院外科医生丹尼尔·巴顿的手指粗短敦实,却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灵活。此时,他正在向子宫表面的血管里注入染色蜡液,蓝色蜡液流入了静脉。 这里不是他任职的医院,而是他的私人解剖室。 胖子本正紧盯着丹尼尔老师的手头动作,克拉伦斯的通报使得他红润的面颊变得铁青。 “老师!赶快停下!”爱德华·塔纳小声说。 “现在可不能停下来!蜡马上就要凝固了!”丹尼尔说道。 “没时间了。真的,那些家伙马上就要来了!老师,对不住咯!” 瘦子亚伯和胖子本一人一边架起了丹尼尔老师的胳膊。 奈杰尔·哈特正在用黑色铅笔给尸体画素描,他停下手头的工作与爱德华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开始搬运尸体。 刚过四十的丹尼尔老师长得像个土豆。他嫌卷曲的假发太紧,即使是上课的时候也不戴,只露出一头乱蓬蓬的红发。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正式上课的时间,可想而知他是什么模样。但以他的地位,不戴假发就好像穿着内衣见人一样。 丹尼尔被弟子们反剪着双手,他愤怒地涨红了脸,像是个红色土豆。 “没关系!我悄悄弄。那些家伙发现的话就要被拿走了!” 何止被拿走,要是被发现的话,大家都要去坐牢。 奈杰尔和爱德华在地板上铺上白布将尸体裹好,再用宽布带系牢放入暖炉里。 “小心点!这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好东西!” “知道了!我们都很明白。” 幸好是七月,现在炉子还没生火。 奈杰尔把壁炉的火门拉下来,遮住了上面约三分之一的开口。一般壁炉都有火门,在不生火的夏天,拉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不会引人怀疑。 爱德华打开墙上的暗门,钻进利用墙壁厚度做成的狭小空间,这里面有一个结实的卷扬机。 这是五个弟子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突发情况协力做出的空间和装置。这活儿可没法找其他人干。 诚然,用锯子切开或用凿子凿开头盖骨或其他骨头是个非常需要体力的工作,但是破开墙壁上的砖头,安装卷扬机,装上让把手不会倒转的制动器,在暖炉旁的墙壁里安装滑轮,在隔间墙上打孔,穿上带着钩子的绳子……这些工作可真是个超级工程。 这个超级工程还是第一次投入使用。 克拉伦斯进来了。 “怎么样?藏好了吗?”他问道。 “搞定!” 克拉伦斯指示着:“橱柜!”四个弟子搬起橱柜,挡住暗门。暗门上贴着与墙壁同色的壁纸,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边缘的痕迹。为了便于移动橱柜来遮人耳目,他们把内部搞成了中空的,但还是相当重。 歪鼻子托比是看门人兼男仆,此时他走进来通报威斯敏斯特地区治安法官治下的犯罪搜查逮捕官——俗称“弓街侦探”的到访。歪鼻子托比擅长在领路的时候磨磨蹭蹭,又能给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丹尼尔保持着红土豆的状态迎接两位弓街侦探的时候,右手还握着沾血的手术刀。 “您又偷了尸体吧,医生?” “黑尔斯先生,您可别这么说,传出去不好听。”鼻头上长满雀斑的克拉伦斯露出伶俐的笑容回应道。 丹尼尔的弟子们和这两位弓街侦探(黑尔斯和布雷)已经是老相识了。这里不知道被他们抄检过多少次。 “这房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臭,让人想吐。”两人皱眉掩鼻,“今天特别臭。” “因为热啊。您二位要是死了也是一样会散发这种臭味儿的。”还是克拉伦斯在说话。 “盗墓的又是那两人,迪克和哥布林。那两个家伙已经老实交代了,医生,您这次可是被狠狠讹了一笔吧?迪克吹牛说这次的坟墓用了防盗铁栏杆,可是费了他们不少工夫。当然价钱也水涨船高了。” 黑尔斯边说边四下打量着解剖室。 五个弟子全站在解剖台前,挡住了治安队员的视线。 话匣子克拉伦斯·斯普纳,二十二岁。 胖子本杰明·比米斯,二十一岁。 瘦子阿尔伯特·伍德,二十三岁。 姿容俊逸的爱德华·塔纳,二十一岁。 天才素描画家奈杰尔·哈特,十九岁。 不,站在这里的只有四个人。帅气的爱德华还在墙壁里没来得及脱身。 “让开!”布雷粗鲁地推开解剖台前的弟子们。 台子上固定的是一只狗,被乙醚麻醉着,腿部被切开,露出了动脉。 “我们可是正在进行极为困难的解剖呢。”克拉伦斯夸张地挖苦道。他最擅长这样的胡搅蛮缠。“您二位一下子进来打断了。我们正要把动脉壁一片一片地小心剥开,直到薄得能看到血液呢。” “无聊透顶!”布雷嗤之以鼻。 “这很重要。因为我们要研究动脉壁是否有再生能力。您明白吗?布雷先生,假设您的动脉受伤,大出血了,这时候您的动脉壁要是有再生能力,那不是很棒吗?” 比起克拉伦斯轻浮的胡说八道,瘦子亚伯不动声色地递出的那些个金几尼更有即时效果。 老样子,布雷闭上了嘴。 别看瘦子亚伯外表一副寒酸相,实际上他老爹是个富有的贸易商,钱包总是鼓鼓的。一几尼相当于一个外科医生两天的薪水,能买下一桶琴酒。盗墓者卖的死尸价格一具一般也是一几尼。 这价格用来堵嘴平常是绰绰有余,然而这次,黑尔斯却从布雷手中接过铸有乔治三世侧脸肖像的硬币,放在了狗的腿边。 不受贿本来就是弓街侦探的特色之一。 现任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的异母兄长亨利·菲尔丁就任威斯敏斯特地区治安法官之前,伦敦市内是没有公共警察机构的,治安由民间人士负责维持。只要抓到罪犯,就能够领取酬金。 特别是,如果能把难逃死罪的极恶之徒捉拿归案,就能获得可观的赏金。 因为这些民间的“赏金猎人”没有其他收入保障,所以他们对于抓捕犯了一点小错误甚至是无辜的人非常积极。但是只要给足了贿赂,即便放掉真正的凶犯他们也不在乎。治安法官这一职务就只是一个基本接近义务劳动的摆设。 改革这种乱象的人就是亨利·菲尔丁。他收编了一些值得信赖的警员,直接归自己管辖,给他们稳定的收入,严禁受贿。 亨利同父异母的弟弟约翰·菲尔丁协助其兄长,在亨利离职后继任了治安法官一职。 约翰更进一步扩充强化治安组织,在各地区设立分署,与当地警员联手遏制犯罪。除了徒步的巡警之外,他还组织了骑马巡逻的骑警。 在那之前,夜间巡逻队“查理巡夜人”的成员几乎都是老人。由于公家人手不足,民间那些为了赏金的密告和抓捕依然盛行。 约翰·菲尔丁从年轻时双目失明,被称为“盲眼法官”。虽然失去了视力,但是他的听力非常灵敏,犯罪者对他那能够辨别虚妄与真实的耳朵无不闻风丧胆。 治安队之所以被称为弓街侦探,是因为法官的官邸位于柯本花园的弓街四号。这宅邸既是法官的住处,也兼作治安裁判庭,里面还设有短期留置犯人的拘留室。 罪行轻微的犯人可依据法官的权限直接宣判,重犯则移交被称为“老贝利”的中央裁判庭。嫌疑人在接受审判被判罚之前,需关进监狱。 丹尼尔的解剖教室位于柯本花园的莱斯特广场和卡斯尔街之间,距离法官的官邸不远。 不,称它为丹尼尔的解剖教室并不准确,现在正在进行解剖的地方,是丹尼尔的私人解剖室。开设并经营大规模解剖教室的其实是丹尼尔的哥哥——罗伯特·巴顿,因此应该说是“罗伯特·巴顿的解剖教室”。 虽说弓街侦探以清廉著称,但是他们的工资实际上并不高。周薪只有十三先令六便士,最多也不过十七便士。伦敦市民对用税金支付警察的收入、给他们公共权力身份这一想法并不太满意。政府也不愿意多出钱。 因此,仅仅菲尔丁兄弟志存高远并没有用,还是会有像黑尔斯和布雷这样接受贿赂的败类出现。 “医生,”黑尔斯的语调放缓了,“事关重大。这次您从盗墓人手里买来的尸体,是查尔斯·拉夫海德准男爵的千金伊莲小姐啊。” 弟子们面面相觑。怀孕六个月的千金小姐。 “我们什么都没买。”克拉伦斯快言快语地否认。其他三人也扯着嗓门儿乱喊一通。多亏他们的这一通搅和,丹尼尔的“小姐?不是夫人吗”的喃喃自语才没传到弓街侦探的耳朵里……应该没传到吧。 弟子们都知道,医生在解剖和实验方面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但在其他方面却散漫粗心,不谙世事。 “您知道拉夫海德家吗?” “不知道。”丹尼尔冷淡地说,“不是我的患者。准男爵?是个用钱买爵位的暴发户吗?” “竟然残忍地切割娇嫩的千金小姐的遗体,”没拿到钱的布雷故意大声说道,“真是个冷酷的人。” “布雷,”丹尼尔冷冷地说,“你想让一个连胃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医生治疗你吗?” “当然不希望,但这也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亵渎尸体!”黑尔斯插嘴,但是丹尼尔不理他。 “布雷,你知道往全身输送血液的脏器是什么吗?” “医生,我就算再没学问,这种问题还是知道的。”布雷用拳头轻叩胸口。 “没错,是心脏。但是仅仅在一百多年前,大家还认为血液是由肝脏输送的。而且当时即使是医生,也不知道血液是在全身循环的。通过解剖学证明血液是由心脏输送并在全身循环的,是我们英国的威廉·哈维爵士。这是多么璀璨的功绩!然而,然而……”丹尼尔仰头望天,白漆剥落的天花板有点脏,“在解剖学上最落后的,却也是我们英国!这都是因为对切开人体所抱有的偏见!一年中公家下放给我们的犯人尸体只有六具!就这么六具还都被理发师工会给霸占了!这些怎么能够满足解剖实习的需要?” 弟子们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的老师,丹尼尔一旦开始谈论他的观点,不管对象是谁都会滔滔不绝。他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笨嘴拙舌,颇与他酷似土豆的外貌相称。 “在巴黎,有健全的法律保障为研究目的的尸体数量充足,然而我们英国的现状却是……” “医生,这些话请您跟上面的人去说吧。”黑尔斯打断他,“我们的工作就是保障伦敦市的安宁,抓住那些犯法的家伙。” “就是,快把拉夫海德家的小姐还回来!”布雷激动起来。 “医生,您就算要偷,好歹偷他家奶妈的尸体呀,那样就不会闹出乱子来了。”黑尔斯倒是很冷静。 “奶妈也死了吗?” “小姐死后她悲伤过度,自杀了。” “听说是在墓前服毒自尽的。” “服的什么毒?”职业病,丹尼尔首先在意的就是这个。“那谁知道。” “可惜啊,奶妈的尸体我也想要。” “别废话了,你们把小姐藏到哪里了?我们要搜房子了!” 请便,四个弟子整齐地行了一个法国宫廷礼。 弓街侦探们毫不客气地在室内转悠,连办公桌的抽屉都拉开来看。怎么可能在那里面,笨蛋——克拉伦斯小声骂着。侦探们踱到了隔壁房间。 与丹尼尔的私人解剖室相邻的房间宛如一个动物园,到处都是海豹、豹子、猿猴、袋鼠、猫鼬、鳄鱼的标本。有的开膛破肚,有的剥皮见骨。如果它们还活着,那这房间里一定充斥着痛苦的尖叫和呻吟。 架子上满是浸泡在防腐液中的标本,骨骼标本则立在地上。 “不要碰!不要碰我的标本!” 布雷对丹尼尔痛苦的叫声充耳不闻,扯扯海豹的胡子,又把手伸进海豹的嘴里掏摸着。 “快住手!” “我怀疑伊莲小姐被盖上了海豹皮。”布雷冷笑着。 标本室的一角被用来充当尸体保管室,布雷和黑尔斯当然也没放过这里。如果是在解剖旺季的冬季,使用各种合法或不合法手段搞来的尸体首先会被做好防腐处理,然后用钩子吊挂在这里。但现在正值鲜肉容易腐烂的夏季,生锈的铁钩上空无一物,就好像冷清的肉铺。 从标本室再向里走,就是弟子们进行解剖实习的房间和准备室了。再旁边则是阶梯教室。 “罗伯特·巴顿解剖教室”的特色就是学生们能够真正解剖尸体,因此必须准备大量的死尸。在罗伯特开设这个教室之前,伦敦的医学生们几乎没有实际解剖尸体的机会。 等到丹尼尔开始帮忙以后,罗伯特就从令人不快的解剖工作中解脱出来,将教室交给了弟弟。罗伯特已经拥有了地位崇高的内科医师资格,开始跻身上流社会。而像丹尼尔这样的外科医生,地位则要低上好几等。 过去,外科医生甚至还要兼职做理发师。除此之外,罗伯特仪表堂堂,善于社交,很快就融入了上流社会。社交,是丹尼尔最不擅长的。 中庭兼做弟子们进出的通道和入口,中庭西侧的建筑物就是罗伯特与家人同住的私邸。丹尼尔至今独身,罗伯特却已与妻子有三个孩子了。 罗伯特的妻子出身于马洛附近拥有一万数千英亩领地的富绅家庭,娘家住着华丽的领主府邸。 在开设解剖教室的时候,罗伯特接受了岳丈家极大的资金援助。罗伯特·巴顿宅邸豪华的大门正对着莱斯特广场,一进玄关就是大到足以举办舞会的大厅和罗伯特引以为傲的博物展示室。展示室中陈列着令罗伯特引以为傲的标本,它们几乎都是丹尼尔与他的弟子们亲手制作的。 因为制作标本的资金由罗伯特提供,他也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拥有所有权,这方面他和丹尼尔还有些小摩擦。 夏天既不上课也不实习,学生们都在享受暑假。只有丹尼尔和他的五个弟子在私人解剖室忙着实习与研究。 黑尔斯和布雷徒劳无功地返回了解剖室。 “让开!”他们去推靠在柜子上的胖子本。 “不要这么粗鲁嘛。”胖子本把手按在胸口上说,“我心脏不太好哦,你们要是太粗鲁的话可是会出毛病的。” “那又怎么样?” 胖子本被猛力一推,仰倒在地上,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他一下子就手指僵硬,两眼翻白。两个弓街侦探尴尬地坐立难安,后退着离开了房间。当然,两人走前没忘了拿走解剖台上的金几尼。 “退敌新招数啊!” “行了,本,起来吧。” “咦?本真的昏倒了。老师,怎么办?” “本的心脏不好吗?” “没听说过啊。” 克拉伦斯按住本的手腕内侧:“脉搏是正常的。” 众人一边喊着本的名字一边拍打着他的脸颊,但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了。 如果是现代,立刻就能看出来这是过度呼吸综合征,可是在十八世纪,这还是医学上未能解释的症状。 “既然脉搏没问题,就放着别管了,应该没事儿。就让他躺在那儿吧。”丹尼尔说完就走。弟子们的表情也放松了,既然老师都说没问题,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没人能比丹尼尔老师更有资格下判断。 “本,稍后等呼吸正常了,记得给我准确报告一下你的症状。现在我们还是先继续解剖。” 丹尼尔焦急地命令着,这时被绑在解剖台上的土狗也发出了哀鸣。 “老师,查理的麻醉药效要过去了。” “再给它上一点乙醚,找个人给它腿上的切口缝合一下。赶快把那个孕妇的尸体拿出来。” “爱德,把尸体放下来!” “他是不是睡着了?我们来打开暗门吧,把他叫起来。” “要开暗门得先把柜子挪开,要挪开柜子首先要把晕倒在柜子前的本挪开。” 话匣子克拉伦斯一边念叨着操作顺序一边把双手插到本的腋下,瘦子亚伯和天才素描画家奈杰尔也凑上来帮忙,一起抬走了胖子。沉重的柜子终于搬开了。 弟子们都忙着,丹尼尔只得亲自上前给狗嗅了乙醚,又快速缝合了伤口将它搬到了地上。 “爱德,叫你放下钩子呢。” 克拉伦斯刚打开门,俊秀的爱德华就跟着倒下来压倒了他,克拉伦斯耐不住这重量摔了个屁股蹲儿。 “老师,爱德也晕倒了!” “把手动鼓风机拿过来。” “要试验一下那个假说吗,老师?” “没错,快点。” 暗门内的空间十分狭小,没有通气孔。爱德华因氧气不足而陷入了假死状态。顺便提一下,氧气被发现还是在这数年之后了。 即使氧气不为人知,氧气缺乏这一现象仍会发生。丹尼尔的假说是昏厥由空气不足引起,因此用大量空气灌入身体来治疗。 三个没有昏倒的弟子们抬来一对手动鼓风机,一个放在爱德华的鼻孔处,一个接到他的嘴里。亚伯和克拉伦斯开始强制向爱德华体内输送空气,丹尼尔则在一旁数着脉搏,天才素描画家奈杰尔面露忧色,一边用从老师那里借来的怀表计时,一边在本子上颤抖地做着记录。 “好了,心脏跳动恢复正常了,鼓风机可以停掉了。”丹尼尔捏了一下微睁双眼的爱德华的脸,“把爱德搬到二楼让他休息一会儿,给他用精油摩擦一下身体,帮他恢复体温。”他命令道。 和对待本的态度差别很大。 丹尼尔颇为赞赏爱德华的才华,对他的偏爱十分明显。爱德华·塔纳是丹尼尔·巴顿第一个入室弟子。奈杰尔·哈特则是爱德华引荐给老师的。他们在老师家的二楼分享同一间寝室。 奈杰尔与亚伯一起扶着爱德华上楼,他们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本的过度呼吸也终于平复下来。 “最开始我是想装一下吓唬那些家伙的,但是持续时间长了,就止不住地喘起来。头脑也一片空白,手脚麻痹。”本坐在一个空椅子上,诉说着自己的症状。丹尼尔看起来很感兴趣。 “再把状态的变化说得详细点。奈杰尔,赶快记录。” “奈杰尔去二楼了。”克拉伦斯说。 “去二楼干吗?” “和亚伯一起把爱德送上去的,是您的命令。” “是吗,那先不记录了。还是继续解剖吧。赶快把尸体搬到解剖台上来。” 暗门仍旧敞开着,克拉伦斯松开了卷扬机的固定把手,重力使得尸体包裹从火门的阴影中快速下落到火炉底部。 “小心点,别把尸体破坏了!” 克拉伦斯用力握住飞速旋转的把手,调节着下落速度。 丹尼尔等在火炉前,弯腰伸出双手等待接住掉落的尸体。 “老师,您行吗?”克拉伦斯看到丹尼尔的举动,担心地奔过来,原本握住的把手也放开了,尸体压倒了丹尼尔。 克拉伦斯一个人搬不动尸体,脚步还踉跄的本也过来帮忙。 两人好不容易把尸体放到了解剖台上,等把柜子搬回原位后,他们都气喘吁吁,累得蹲在地上。 看到走下台阶的亚伯,老师问:“爱德怎么样了?” “看起来好多了。” “让他休息会儿吧。我的徒弟都这么弱,真麻烦。” 因为要扛起锯子来切骨头,解剖医生很需要些腕力。“把奈杰尔叫下来画素描。其他人帮我的忙。” 就在这时,歪鼻子托比又走进来,宣布有客到访。 “是谁?现在没空,叫他回去。” “还是治安法官手下的侦探们。” “快藏起来!”克拉伦斯喊。 弟子们的手刚碰到尸体外的包裹,“侦探们”已经踏进了解剖室。 这次还是两人一组。为首的人黑色礼服上钉着双排的大金属扣,头上戴着英式礼帽,猛一看像法国年轻人的时髦打扮,但脸和身材一看就是个女性。那随从倒是个男的,身材高大粗壮,长着结实的下巴和一口结实如铁圈一样的牙齿。 “我是安·夏莉·摩尔” 对方伸出了右手,丹尼尔只好草草地行了个吻手礼,内心十分困惑。 “我是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阁下的助手。” 这怎么可能?治安法官的助手竟然是个女人?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工作,是要和强盗、扒手、骗子和杀人犯打交道的治安队啊! 本来,只有底层阶级吃不饱饭的女人才会出来工作,她们能从事的工作也就只有当妓女了。良家妇女都谨小慎微地待在家里,过着优雅又无趣的生活。 眼前这女人看起来绝对不是底层阶级或妓女,难道是个疯婆娘吗? “他是蒂尼斯·艾伯特。”女人介绍了她的随从。看得出来,艾伯特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很恭谨。 “艾伯特是我的助手,这就是你们从盗墓者手里买来的尸体吗?”那不可思议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在鼻子前扇着风,“虽说我也算习惯了尸臭味,可这屋子里的味道真是大。” “我对全心全力治理伦敦的治安法官大人的业绩,一向非常尊重。”丹尼尔说,“我哥哥罗伯特和约翰爵士向来交好,但我从未听说过弓街侦探中还有女士的存在。” 弟子们看出来,丹尼尔那表情,就差说这是个大丑闻了。这要是争执起来可就麻烦了。 安·夏莉·摩尔无视丹尼尔的未尽之言:“治安法官大人对我的工作非常理解。”她转身命令自己的助手,“把包裹打开。” 弟子们赶紧上来阻止。 “这是肉。” “就是尸体吧。打开。” “这可不是淑女应该看到的东西!”丹尼尔挡住尸包。弟子们也一拥而上地阻止。 “那就不打开了,就直接搬到治安法官大人那里去吧。”安说。 她与蒂尼斯·艾伯特对视一眼,后者收到她眼神中的暗示,用自己强壮的体格挡开众弟子们,扛起了包裹。 他正要冲出门的时候,奈杰尔走下了楼梯,与大家碰头。 克拉伦斯和本、奈杰尔一起抱住蒂尼斯·艾伯特的腰。 第二次被注射麻醉的查理,药效又过了,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大家脚下,正绊住了艾伯特的脚,使他失去平衡,包裹也落在了地上。查理瘸着腿逃到了解剖台下,耳朵紧贴着头。 “小心点啊!”丹尼尔揪着他的红头发发出了惨叫,“别弄坏了!” 这是多难得的怀孕六个月的尸体啊!丹尼尔就差喊出这句话了。然而他的叫喊很快变成了不知所措的“哎呀哎呀”。 包裹剥落,露出来的尸体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虽然用衣服包着,却赤裸着身体,两只手肘以下的部位,以及双腿膝盖以下的部位都不见了。渗出来的血已经在裹尸布上凝结成了硬块。 房间里弥漫着漫长的沉默。打破这沉默的人是丹尼尔。 “难怪我觉得这包裹变小了呢……”丹尼尔剩下的话被弟子们哇哇的叫声掩盖住了。他的本意是那包裹里本来应该是伊莲小姐的尸身。 “这人是谁?”安问道。 丹尼尔对此只能摇头。 “不知道。” 那珍贵的“怀孕六个月的女尸”,竟然变成了四肢被切断的少年。 “这应该不是从坟墓里偷出来的尸体,如果是盗墓者干的,应该会把衣服偷走。你怎么搞到这个尸体的?” 没人能回答。 安命令艾伯特:“把盖着的衣服拿开。” 那衣服明显不是劳动阶层的东西。 “检查一下有没有能帮助确认身份的东西。” “女士还是不要看的为好。”克拉伦斯建议说,“好像是没有穿内衣。” 迎接他建议的是安那冷静的目光,她仿佛在说那又怎样。克拉伦斯退缩了。 丹尼尔命令道:“奈杰尔,快把四肢的切断面素描下来。” “奈杰尔去厕所了,好像有点犯恶心。”克拉伦斯回答。 “他要从事切割尸体的工作,连这种程度都要恶心吗?”安责问道。 “对不起,我也要出去一下。”爱德华也捂着嘴巴退场了。 艾伯特取下了覆盖在尸体上的衣服。 “这是什么?” 少年的胸口上涂着一大片蓝色,就像墨水瓶打翻在他胸前一样。覆盖的衣服内侧也染成了蓝色。 安双手抱胸,仔细观察着四肢缺失、胸口染成蓝色的尸体。 “现在有两个问题。这少年明显死于他杀,如此一来这就属于伦敦治安法官的管理范畴了,我们必须找到凶手。而还有另外一具尸体……” “您说的是不是伊莲·拉夫海德小姐的尸体?”克拉伦斯插嘴,“听说被盗了。” 被那奇怪的女人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克拉伦斯有点结巴,然而还是鼓足勇气说了下去:“刚才来了两个弓街侦探,非说那尸体在我们这里,到处乱翻。我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却不相信,把标本室搞得一团糟。” “负责这个地区的是谁?”安看向艾伯特。 “是黑尔斯和布雷。” 经常向两人行贿的瘦子亚伯观察到安轻轻皱起了眉头,显然她知道这两个人时常受贿放水。 “他们刚才来这里了吗?” “真是两个粗暴的家伙。” 安问艾伯特:“你可曾收到什么报告?”艾伯特摇头否认。 “你们听谁说伊莲小姐的尸体被卖到这里的?”克拉伦斯问。 “不知道,有人派街上的孩子送来一封匿名信,孩子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我会让人查一下。” 艾伯特在安的指示下开始了搜查。 “这柜子是为了藏尸体才放在这里的吗?”安问道。 “没这回事儿。”弟子们一起摇头。 安打开双开的柜门:“的确是空的。” “放个空柜子也违法吗?”克拉伦斯顶嘴。 “这不是很占地方吗?你叫什么名字?” “斯普纳,克拉伦斯·斯普纳。” “我记住了。人在企图掩饰一些事情的时候,总会说很多话。” 瘦子亚伯为他辩解:“这家伙的外号就叫话匣子,话平常就这么多。” “你叫什么名字?” “小心点!”丹尼尔对在标本室四处搜索的艾伯特怒吼,“不要碰坏了标本!” “这个遗体……”安的视线再度转向解剖台上的尸体,“是你们非法购买的吗?” “因为我们这些解剖学者总是搞不到足够的研究材料,这是没办法的事。”一说到这个话题,丹尼尔就忍不住要和对方辩论。他的愤懑实在积攒了太多。 “难道治安法官阁下不知道,解剖学的知识对解决犯罪有多重要吗?我们急需修订法律。这样我们也就不需要从盗墓者手里买尸体了。” “我们必须尊重法律,如果无视法律就会带来秩序的混乱。” 安的声音柔和下来。 “治安法官阁下和我,对您所说的关于解剖学对犯罪研究的积极意义一事都认可,所以默许你们解剖那些无主的尸体。你们向平民购买尸体虽然违法,只要没人起诉我们也就不会追究。但是偷盗拉夫海德家族千金小姐的尸体一事就不能简单放过了。而且,我们也必须彻底追究虐杀这少年的凶手。” 奉命搜索标本室的艾伯特回来了,带来了一无所获的报告。 “艾伯特,把整个建筑搜查一遍,包括二楼。” “我来带路。”亚伯站在了艾伯特的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安问。 “阿尔伯特·伍德。” “我记住了。” “我书房里放了很多贵重物品,亚伯,你给我看好了,别让那家伙乱翻。” “明白了。艾伯特先生,一楼还有餐厅兼厨房,地下有储藏间,也是放煤的地方。还有正门旁边的小房间是门房,您都要看吗?” “当然了。”安严肃地回答。 亚伯先带艾伯特去了标本室前方的学生解剖室。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医生都要解剖实习,他们也需要大量的尸体。”克拉伦斯还在喋喋不休,“你们应该去别的地方也找找伊莲·拉夫海德小姐的遗体。黑尔斯和布雷听了盗墓人的胡言乱语就到这里来瞎翻,完全是为了索贿。他们啥都找不到,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伊莲小姐的尸体我们也会去别处寻找的,但是对这具四肢截断的尸体,我们必须再详细搜查,医生,请告诉我这尸体是怎么来的。” “是盗墓人拿来的。”克拉伦斯立刻回答。 “是迪克和哥布林吗?” “不,是些不认识的家伙。解剖用的尸体我们是多多益善,所以就买下来了。老师不知道。老师一门心思在做研究,我们这些弟子负责把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 “你们购买尸体的时候就知道尸体是这个状态吗?” “不,不知道,我们没打开裹尸布。” “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一大早。” “现在是夏季,尸体非常容易腐烂,你们为什么不立刻解剖?” “因为他身体不舒服。”克拉伦斯指着刚从厕所出来的天才素描画家奈杰尔。他那脸色一看就是“身体不适”,爱德华也回来了。 “解剖时需要他精密地画素描图做记录。” “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安锐利的视线又投向了奈杰尔。 “奈杰尔·哈特。” “我记住了。所以呢?” 克拉伦斯被催促着,只能继续说:“奈杰尔终于恢复到能工作的程度,我们正要开始干活,那两个弓街侦探就来了,我们只好把尸体藏起来。” “藏在哪里了?” 亚伯和艾伯特回来了,后者向安摇了摇头,两人又上了楼梯。 “在那个柜子里。”克拉伦斯还在继续回答安的提问。 “黑尔斯先生和布雷先生把标本室翻得乱七八糟,却想不起来打开柜子看一眼。还真是粗心的家伙。不过嘛,也是本先发病的缘故。” 安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克拉伦斯为她解释:“他俩把靠在柜子上的本使劲儿撞开了,本因为受到了刺激而发病,两人一看事情不好就跑掉了。我们赶快照顾本,直到他恢复。刚把包裹拿出来,正准备打开呢,你们就闯进来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没有碰到你那两个手下吗?” “没有。” “我们也不知道尸体会是这么一个状况,所以都很吃惊。” “给我看一下你的素描簿。”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奈杰尔的素描簿上可是精密描绘着一个被十字切开的子宫。 “我放在二楼了,马上去取。” 被治安官的助手盯着,奈杰尔的声音有点颤抖,腿也有点抖。 “没放在这里吗?不是说正要开始解剖吗?” “每具尸体都用单独的一本素描簿,这具尸体要用的画簿上还是空的。我给您看至今为止的画簿。” 他走到楼梯下,仰头呼唤:“亚伯,你下来的时候把我的画簿都拿下来。” “知道了。”楼上传来亚伯的回应。 “您刚刚也说到,解剖学的知识对调查犯罪非常有用吧。”克拉伦斯不失时机地插话,“所以对我们这种购买尸体的行为你们不会追究的,对吧?” “就放过你们吧。不过,你们要协助我破案。” “不胜荣幸。”丹尼尔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请你把通过解剖得到的情报都转达给治安法官大人吧。为此,我们需要争分夺秒地着手调查,腐烂是很快的。” “至于调查尸体的身份,搜查犯人,就不是我等解剖学者的分内之事了。”克拉伦斯说,“我们期待弓街侦探们大展身手。” 亚伯抱着几本画簿和艾伯特走下台阶。 安打开其中一本,眼中立刻浮现赞赏之色。 “奈杰尔·哈特先生,您真是个天才。” “没错,他的确是个天才。”弟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只是个有毅力的人而已。”奈杰尔小小的声音混在其中。 “将来出版解剖学著作的时候,我要将这些画弄成铜版画放在里面。”丹尼尔自豪地点着头,“这将是有志于医学者的必读书。” 一直表情木讷的蒂尼斯·艾伯特也用饱含敬畏的热切目光注视着奈杰尔。 丹尼尔指着图:“这是头盖骨和脑干。这里画着肝脏的血管。奈杰尔的水平不输列奥纳多·达·芬奇。下一张,这是背部肌肉的图解,是不是画得非常棒?丝毫不逊色于米开朗基罗。你们这些外行根本想象不到,要把这些筋膜剥露出来是多么枯燥的一件事。” 一说到这种话题,丹尼尔能比克拉伦斯还滔滔不绝。 “要把皮肤先翻过来,剔除脂肪直至露出筋膜。这是非常单调的操作。你们可能会根据肌肉发达的男性的肌肉块,想象肌肉的形状是纺锤形,但事实并非如此。肌肉是扁平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我们剔除下来的脂肪就扔在那个铁桶里,查理会料理掉。” 查理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抬起哀伤的眼睛开始摇尾巴。 “竟然如此冒犯!” 丹尼尔无视安的厌恶和指责,继续道:“人体!实在是一种艺术!让人感动的美!” 安打开了另外一本画簿。“这是一个快要足月的婴儿。”她的声音恢复了职业冷静。 “这位母亲在马上临盆的时候死去了。她的近亲立刻通知了我们,我们得以买下尸体。” “是非常贫困的家庭了。有没有可能是她的近亲为了获得这笔钱而故意杀死她的呢?” “从我们的解剖结果来看,没有故意杀人的证据。她应该是死于肮脏环境下的痢疾感染。” “是否有解剖无法察觉的杀人方法呢?” “应该有吧。正是为了发现这些,才需要解剖学的进步。” “我们是不允许杀人的。” “我也这样认为。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这次解剖了吗?” “孕妇的解剖图对产科非常贵重吧?” “那当然了,必须要印成铜版画让他们都看到。我非常希望能够将妇女从妊娠初期到临盆的状态按月研究,画成图印在医学书上出版。” “那妊娠六个月的遗体,就非常重要了吧。” 眼看丹尼尔要被安引入陷阱,随机应变的弟子们赶快想办法封住老师的嘴巴。克拉伦斯装作被解剖台下的铁桶绊住,将那铁桶一脚踢开。查理一看自己重要的私有财产被踢开,立刻跃起来迎向铁桶。克拉伦斯希望安·夏莉·摩尔小姐看到小狗飞扑铁桶的一幕,不料瘦子亚伯看到铁桶被踢到自己脚下,下意识地便一脚踢开。于是查理和铁桶一起撞到了艾伯特的长襟上。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丹尼尔谨慎措辞的时间,但是他却没看出弟子们的良苦用心。 “死了以后,人的肉体和其他生物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如果埋入土中,也不过是腐败之后化作一抔黄土。神明会接纳人的灵魂,皆大欢喜。肉体用来贡献给医学发展。教会和政府应该率先给民众施以教化,让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好事。而你们这些人现在就在打扰我们重要的工作!请回去吧,关于这具四肢切断的遗体,我们会详细解剖并报告的。” 蒂尼斯·艾伯特在楼梯上坐下,悲伤地抚摸着小腿。查理也哀伤地注视着它和铁桶在艾伯特小腿上留下的印子。大概它也知道,自己吃不到这条腿上剥下的皮肤和多余的脂肪。 “这药对跌打损伤挺有效的。”奈杰尔递上一个装药膏的瓶子。艾伯特接瓶子的表情仿佛是虔诚的信徒从神明手中接下恩赐一般。 “一次大概用这么多。” 奈杰尔打开盖子,打算用手指挖出一些药膏,却被艾伯特按住了。 “您那高贵的手指应该只用在素描上,不应该用在这样的杂事上。” “奈杰尔·哈特先生,有件事需要您确认一下。”安·夏莉·摩尔打断了她的助手,“我们进来的时候,解剖正要开始。你肯定已经准备好了素描簿,它在哪里?” “正如我刚才说的,还没有画。” “白纸也行,请给我看一下。” “有点脏。” “还没用就脏了?” “我把它拿过来。” 奈杰尔说着走进了厕所。他出来的时候,用两根手指嫌脏似的夹着一本湿漉漉的素描簿。 “我刚才不舒服的时候拿着它就进了厕所,它被呕吐物弄脏了。虽然我冲洗了一下,可还是挺脏的。” “没关系。” 安·夏莉·摩尔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素描簿后还给了奈杰尔。 面对表情松懈下来的奈杰尔,安看起来很严肃。“前面的几页怎么撕掉了?” “我呕吐的时候怕弄脏周围和地板,撕下来用纸接住了。因为太脏就扔了。” “是的。”帅气的爱德华也在旁边帮忙,“我那个时候也是犯恶心进了厕所。在女士面前说这种话实在是有点失礼,不过我也用了奈杰尔的纸。” 丹尼尔发出了哀鸣,奈杰尔的素描画沾上了脏东西没法用了。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觉得不舒服?不是应该见惯尸骸了吗?”安毫不客气地穷追猛打。 “在那之前我……”爱德华立刻收住了语尾。要是提到他晕倒的事情,暗门和卷扬机的秘密就势必要暴露了。 “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亚伯适时地助力,“你和奈杰尔昨晚吃了什么?” “我用萨克酒和牛奶做了牛奶酒,然后吃了从市场上买回来的冷肉。”奈杰尔说。 “就是那个!”克拉伦斯打了个响指,“不知道是哪个坏了,牛奶或者冷肉。所以他们俩今早开始就不舒服。” “吃了腐败的食物?那可不行。”丹尼尔老师慌了手脚,“我给你们开些整肠剂,你们赶快吃。” “没事的,不用了,我们吐出来就舒服多了。” “食物中毒是很可怕的。” 然而治安法官的助手即使对病人也毫不留情,她命令道:“把沾了呕吐物的纸拿来给我看。” “我扔到外面的垃圾箱里了。” “把它捡回来。” “做不到,收垃圾的人已经拿走了。” “艾伯特,你去确认一下厕所和垃圾箱。巴顿先生,这个四肢切断的遗体之事我会上报给治安法官大人,请你先对这尸体进行尸检,确定死因。是活着被人切断四肢而死,还是死后被切断的。凶手到底为什么会做如此残忍的事?” 奈杰尔嘴唇泛白,倒了下来。爱德华撑住了他。 治安法官的助手安·夏莉·摩尔与她的助手艾伯特扣押了少年的衣物并带走后,不光是奈杰尔,丹尼尔老师和其他弟子也都纷纷瘫倒在椅子或地板上。 “到底是谁向法官告密我们买了那具‘怀孕六个月’的尸体一事?”克拉伦斯躺在地上喃喃道。 “是不是托比?”本应道。 “爱德你怎么想?” “如果是托比干的,那不会等到这次才去告密。”爱德摇摇头。 “但是这次是准男爵家的千金小姐,赏金可是很高的。” “如果是图那个赏金,匿名举报就很奇怪了。”爱德指出。 “是不是哪个盗墓者露出了马脚?”亚伯垂头丧气地说。 最早振作起来的是丹尼尔。 “爱德、奈杰尔,你们把‘六个月’藏到哪里去了?” 爱德华与奈杰尔面面相觑。 “是你们俩把尸体包裹搬到暖炉里的。” 爱德把掉在地上团得乱糟糟的绳子递给亚伯。 “听我的信号,使劲儿拉。” “拉起来?那你们是用了那里吗?” 克拉伦斯问,爱德华和奈杰尔点头。 “那把这绳子套上钩子的也是你们吗?” “是的。” “是你们俩杀了这个少年,用卷扬机把他藏在火门的后面了吗?” “这两个问题,第一个的答案是NO,第二个的答案是YES。” “是因为钩子上吊着少年的尸体,所以你们才把孕妇藏在那个地方了吗?” “对。” “这少年是谁,你们知道吗?” “快点把‘六个月’搬出来。”丹尼尔喝道。爱德华和奈杰尔立刻俯身钻进暖炉。 丹尼尔见状一脸诧异,克拉伦斯给他画了暖炉和烟道的断面图来讲解。 “原来是这种构造。” “我们也是在装卷扬机的时候才发现的。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个隐蔽之所,我们就不用费力气去凿穿墙壁装卷扬机了。当时一看反正也已经做到一半了,这地方又因为挡板的关系特别窄,又很深,搬进搬出都不方便。” “我们想着都已经开工了,索性还是做完吧。”本说。 “据博学的爱德华说,”亚伯加入谈话,“这是鲁伯特王子设计的一种能加强效率的壁炉。” 在一百年前的英荷战争中,当时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外甥、巴伐利亚公爵鲁伯特王子担任海军司令官。他不光是一名优秀的军人,还擅长改良兵器,并且是精通网线铜版画技术的铜版画家。他曾将制作水滴状玻璃的技术引入英国,其作品之精妙尤为出名,甚至被称作“鲁伯特王子之泪”。 “王子连暖炉都改良了啊。” “正是如此。”克拉伦斯自豪地点头,仿佛那是他自己的功绩一般。 “在炉膛开口的后方设有挡板,这就是鲁伯特王子的设计。上半部由合页连接,可以放倒。火还没有烧旺之前,将挡板向后放,烟雾就可以直接上升到烟道。等火烧旺,再将挡板向前倾倒,烟雾就会绕过挡板迂回进入烟道。总之就是用挡板来避免烟雾进入室内污染空气。伦敦城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正值鲁伯特王子的活跃期,因此在灾后兴建的建筑里常用这个形式的壁炉。当然在那以后,又有很多新式的壁炉设计出现,这种也已经是过时的设计了。这个壁炉应该是一百年前建造的。”克拉伦斯说完后还诚恳地补充了一句,以上这些内容都是听爱德华说的。 “不管挡板朝向哪边,若是不知道‘鲁伯特王子的壁炉’的构造,就不会知道挡板是可以从中间折叠,也不会知道挡板后还有一个大空间。而且这个壁炉里的空间,比爱德华在书上看到的那些图片中的还要大得多。” “哥哥买下这个宅子大概是在十几年前。”丹尼尔感慨颇深,“原来这建筑竟有百年历史了吗?看得出来各处都经过了改建,没想到竟然还保存着一百年前的壁炉。” “好了,拉上来!”爱德的声音在壁炉里回响,三名弟子联手拉动绳子,将包裹提了上来。因为挡板和墙壁之间的距离狭窄,下面还要两个人推着才好不容易成功。 丹尼尔胆战心惊地等在外面。 “还是卷扬机好用啊。”弟子们交换着意见。 “再把绳子放下来一次。”爱德华的声音又从壁炉下响起。 “是不是因为太深了,没有绳子都爬不上来了?”克拉伦斯解开捆住尸体的绳子,亚伯和本把绳子放入了夹缝里。丹尼尔则在克拉伦斯的帮助下,把少年的尸体从解剖台上放到了地上,又把地上的包裹抬到解剖台上。 亚伯和本用绳子吊上来的既不是爱德华也不是奈杰尔,而是一具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在炉底下发现的。”爱德华的声音传上来。 新的尸体被放在了地上,是个裸体的男性。 尸臭味更浓了。 “没有脸!” 并非是因为尸体的头被切断了,而是他的脸被打烂,面目全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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