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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剖开您是我的荣幸 作者:皆川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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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吃过午饭后,约翰法官在他私人房间里的椅子上休息,他把双脚搁在脚架上,品尝着女佣端来的咖啡。 椅子在经年的使用下轻微地凹陷,正好为法官的身体提供了舒适的支撑。 法官感觉到安从盒子里取出小提琴时发出的声音。这是他休息时的习惯,即使不用刻意嘱咐,安也会察觉到他的渴望。 巴赫无伴奏第二协奏曲响起,这是亡妻生前最爱演奏的曲子。法官在婚前就已经失明,因此他从不知道妻子的相貌。他只知道妻子肌肤与发丝的触感、略微低沉的嗓音及矜持收敛的笑声。他的嘴唇记得妻子的全身。有时妻子拉小提琴时,他会把头钻进她裙下,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斥责这是对音乐的亵渎,他则回答说是在最舒适的环境中欣赏。但妻子拉奏的音乐慢慢在他心底扩散,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渗透他的身心,使他停下恶作剧,沉醉在旋律中。现在的法官,再也没有能脱下严肃铠甲的对象了。 他静静聆听安的演奏,讶异羊肠与马尾的摩擦竟能发出如此美妙的乐音,简直如同奇迹。琴弦工匠为了方便取得原料,都住在屠宰场附近。破开羊肚,小心翼翼地完整取出长达几十英尺的肠子,除去脂肪、肌肉、血管等杂质,挤出胆汁,浸泡在灰溶液中洗去污垢。较粗的一端用来灌香肠,细的一端撕成纤维,再捻成线……那些干活的穷苦工匠们,怕是从来没有听过小提琴的音色吧。也许正是因为与医生和他弟子们的接触,他才会联想到这些。 法官没有见到罗伯特。 他为了省去麻烦,没有去对面莱斯特广场的正门,而是直接穿过中庭到后门的玄关,要求会见主人。出来应门的仆人慌了手脚,他万万想不到法官竟然会走这道门。 “请转告罗伯特医生,就说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有事求见。” “我家主人现在不在家。”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是应该快回来了。贝丝,不要舔法官大人的鞋子。” 一个外表邋遢的男人驼着背经过他们向后走,用人叫住他:“你顺便把马厩也打扫一下再走。” 男人转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可不是马夫”,然后就快速消失在后面了。 “这人是捡狗粪的。”用人皱着眉头说,“法官大人,您要是走正门就不会碰上这种碍眼的家伙了。他每天来扫狗屋。” “罗伯特先生有自用的马车吗?” “是的,医生要出诊去。家里的车夫是个酒鬼,真让人头疼。” “罗伯特医生回来后,请让他到弓街的法官官邸来。”法官交代。 回家后,他对待命的治安队员下了两三道指示,在由安朗读那些他不在期间积攒的报告之前,先稍作休息。 安放下琴弓后,法官吩咐她:“把咖啡端走。”接着把少年的信摆在桌上。 “再念一遍。” 法官如此叮嘱,但此时有客到访,打断了读信。 司法秘书官查尔斯·希金辩解似的说:“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到了附近,顺便来问候您。”他们二人因为职业关系,偶尔会碰面,但交情不深。 “今天是赛文达斯爵士审判,所以我想您应该有空。” “不,即使没有开庭,我也很忙。”法官毫不掩饰不快。 “那实在是抱歉了。”希金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来是为了那些小簿子吗?” 最近有些攻击希金的匿名小簿子在坊间散布,前几天法官官邸也收到了,安曾把内容念给法官听。 “不用在意,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谢谢……那上面写的全属子虚乌有,有太多人想把我拉下马了。” “我知道。即使上面写的是事实,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审判能公正进行就好。不过你身为司法界的一分子,还是应该保持清廉为好。” “我已经说过,那些都是没影儿的中伤……” “知道,知道。”法官打断希金,打手势让他离开。 伦敦有很多不正经的酒吧,有不少都是同性恋者聚集之处。那本小簿子揭露希金是其中之一——“玫瑰酒吧”的常客。 位高权重者当然不会从自己宅邸里穿着女装出门。所以这类店里,店家都特设了换装用的密室,常客们的化妆用具和衣服都寄放在里面。同时提供出租化妆用具和衣服的服务。 “……司法秘书官查尔斯·希金穿着女装盛装打扮,同席客人皆称其为夫人。在这家店,男人们彼此称呼为‘哎,亲爱的’,相互拥抱并接吻。有一名饰演女角的美少年,常客们都称其为‘妖精女王’,希金氏对其迷恋有加,甘为驴马受其驱使,恍惚受其爱抚……” “如此自甘堕落之人,法律界竟放任自流吗?” “摩尔小姐也承受了不少攻击吧。” 希金暗戳戳地强调安以女扮男装的形式工作,也是其同类。 他离去后,法官苦笑说:“那家伙就是这么一一拜访可能收到小簿子的法律界人士,为自己辩护的吗?只可能招来反效果啊。” “到底是谁在破坏他的名声呢?” “恐怕是跟他参与的判决有关的被告方吧。可能是律师出的主意。感觉他的身材应该不适合女装呢。” “希金先生的确是偏肥胖,足有那位本杰明·比米斯先生的两倍。再穿上裙子和衬裙的话,估计会膨胀到三倍。” “好了,我们继续正事儿。安,把信读一下。” 爱德、奈杰尔 救我。 我被人囚禁了,没有办法联络你们。 我想从这里逃出去,我会想办法去找你们,你们会救我吧? 可我没有把握能活着见到你们。 我在这里写下至今为止的经过。如果我们再见时,我已无法言语,请你们读这封信。 囚禁我的人叫盖伊·埃文斯。地点应该是在伦敦市内,但我不知道地址。 念完后,法官交给安一些纸张。是他从丹尼尔那里要来的,上面有爱德华、奈杰尔、丹尼尔及其余三个弟子的字迹。 “对比看看。” “每个人的字迹都看不出有与内森信件文字相同的特征。”安说,接着她用有些受不了的声音说,“丹尼尔医生的字迹非常特别,拿着他开的药方去药局,怕是很难领到正确的药……” “看不到他的字迹真遗憾。信的内容很长,如果只有几句话也就算了,改变字迹伪造全文可能相当困难。” “我也这么想。您认为这封信是伪造的?” “埃文斯与哈灵顿合谋操纵股价,这可以视为事实。罗伯特因此背上了大笔债务,也可以认定为休姆先生陈述的事实。不过还是需要找到能呈上法庭的证据。埃文斯为何要对哈灵顿除之后快?塔纳认为理由是少年内森伪造的古诗……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内森写给塔纳和哈特的信是真的。” “您的意思是,这可能是塔纳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要别人写下的假信?” “有这个可能。他能毫无负担地撒谎。你说他相貌出众是吧?” “是的。” “身为年轻女性,你应该被他深深吸引吧?”法官调侃道。 “我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入调查中。”安气愤地回应。 “我知道,安。把交上来的报告念一下。” 法官命令时,蒂尼斯进来禀告:“坦普尔银行的休姆先生来访。”法官让安把纸张都收起来。 “你知道爱德华·塔纳在路上被袭击一事吗?” 约翰法官感觉到休姆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下个瞬间,休姆先生的尖叫声刺进法官的耳朵里。 “是那个家伙干的?” “哪个家伙?” “除了埃文斯还有谁?” 一声大叫后,是“失礼了”的道歉和调整呼吸的声音。 “伤得重吗?会不会危及生命?法官阁下,您找我的事情急吗?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去看看他的情况。” 休姆先生的声音很急切。 “哎呀呀,爱德本来就在担心他和奈杰尔会被人袭击……奈杰尔有事吗?” “只有塔纳先生受了伤,似乎是与歹徒擦身而过时,被刀割伤了腹部。” “埃文斯不会亲自冒那样的风险的,他肯定是雇人干的。难道又是罗伯特医生?不,就算是罗伯特医生,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干这种傻事的。” “请你先冷静下来。伤并不重。听说塔纳先生昨天去拜访了你?” “是的,他来过。” “他是去做什么的?” 虽然法官已经听说了,但是还要再确认一次。 “前些天,我告诉了爱德……塔纳先生一些事。他昨天是为了确认细节来的。塔纳先生与巴顿医生——是丹尼尔医生,在内子难产时曾一起救助了她,托他们的福,母子平安。犬子非常亲近爱德。后来奈杰尔·哈特先生来转达丹尼尔医生要来访的事,然后他们两个就一起回去了。爱德被人袭击,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吗?” “塔纳先生与哈特先生在归途中去了咖啡馆,在那之后遇袭。他们遇袭的时候,幸好我的部下就在附近,出手救了塔纳先生,遗憾的是让那凶徒逃走了。我昨日因为开庭的事无暇分身,没法去见塔纳先生,只有今天去见他了。刚刚你提到一个叫埃文斯的人,那是指股票中介埃文斯吗?” “是的。可是……为什么……” 休姆先生自言自语,又慌忙闭口,所以他的话语尾含混不清,听起来似乎是“奈杰尔”这个词。 “你想到了什么?” “不,没什么。约翰阁下,我得把身为银行家的谨慎暂时放下,我要向您揭发盖伊·埃文斯的恶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他强迫罗伯特医生,让他杀害了少年内森和哈灵顿。” “请恕我冒昧,休姆先生。可以请你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吗?” “什么?”休姆先生很讶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您坐着就好,手应该能够到。” 休姆先生把自己的手放在法官摊开的左手上,法官又把右手放了上去,等于是两只手上下夹住了休姆先生的手。 “我缺失了视觉,因此只能依赖听觉和嗅觉,有时也会借助触觉。有关埃文斯的事,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请允许我用触觉确认你的言语是否值得信赖。” “我愿毫无保留地提供协助。” “我希望你能提供的协助,就是将一切事实陈述出来。” 约翰法官感觉休姆先生紧紧握住了他的左手。 “你是否知道那两具遗体的身份?” “昨天爱德来我住处时,详细地告诉了我他对埃文斯的怀疑,也就是怀疑埃文斯设计杀害了少年内森和哈灵顿的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有关南太平洋公司的事和少年内森伪造古诗的事吧?”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休姆先生的说法与丹尼尔·巴顿和爱德华·塔纳的相同。 “你认识盖伊·埃文斯吗?” “没有亲密交谈过,但是见过面。” “埃文斯与南太平洋公司股票暴跌一事有所关联,这个传闻我也听说过。但是否有什么实证?” “岂止是有所关联而已,全是他操作的。但是没有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所以说是臆测……” “我听说市长和议员——市政高层通过他得到过大笔利益,这事可有证据?” “据说如此,但是也没办法证明。”休姆先生停下来想了一下,接着说,“我想去交易巷的‘乔纳森’咖啡馆去打听一下的话,可能能得到消息。我没去过那家店,但在股票中介这行,有大概一百五十名重要人物,每年支付老板八镑的使用费,每天会包下三小时用来商谈。” “谢谢,这是个很有用的情报。交易巷的‘乔纳森’咖啡馆是吧,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对了,休姆先生,你是否见过生前的内森?” “不,只听爱德说过。真可怜,为了把伪作当成真品卖出去,埃文斯强迫罗伯特杀了内森,及知情者哈灵顿。爱德对此深信不疑,我也……也许这样的推测有些莽撞,但我实在想不到比爱德的推测更可靠的答案了。” 约翰法官的手热了起来,因为休姆先生把左手覆盖上去并握紧用力摇晃。 “这样下去,爱德和奈杰尔的生命还会受到威胁,他们还会被袭击的。” “你也认为是埃文斯派人袭击塔纳先生的吗?” “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那孩子不会与人结怨的。” “因为塔纳先生和哈特先生也知道内森具有创作才华?” “是的。请务必将他绳之以法,还有罗伯特医生。” “我还不能断定埃文斯和罗伯特就是嫌疑犯,我需要证据。罗伯特为何会答应做杀人这等危险的勾当?一旦暴露,他可是要上绞刑台的。真的有人会这么干吗?” “如果条件是欠债一笔勾销的话。再这样下去,罗伯特医生就会破产了。” “原来如此……对了,休姆先生,可以请你在这里写下盖伊·埃文斯的名字吗?” “哈?”休姆先生的回应听起来很诧异。但把纸笔交给他,他便毫不迟疑地按照吩咐写下了名字。 然后他说“我要去探望爱德”,便匆忙离开了。紧接着一名治安队员走进来报告。 “我们询问了埃文斯的用人,他们否认房子里曾囚禁过少年。我们塞了钱但是他们的说法仍然没有变。” “埃文斯做事很小心,没有让用人们发现啊。” “是的。” 要是用人们已经从主人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封口费,那治安队员给的小恩小惠也不足以让他们松口了。反倒可能让他们去给埃文斯通风报信。 “请不要让埃文斯发觉当局正在调查他。”丹尼尔的弟子之一,叫阿尔伯特·伍德的青年曾经这样恳求……法官回想起来。 “听说那家伙有市长和上院议员撑腰,如果碰上碍事的人,可以轻易铲除掉。万一他发现有人在调查他,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 可是不把埃文斯逼出来,也揪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埃文斯的家里人呢?” “听说他是个单身汉。” 队员离开后,法官让安比对了休姆先生留下的“盖伊·埃文斯”与信件中的同一词语。 “笔迹完全不同。” “你觉得休姆先生的样子看起来如何?” “听到有关爱德华·塔纳受伤的消息时,他的惊讶与担忧看起来都发自内心。后来的态度也很诚恳。不过您问他是否见过生前的内森时,他虽然当场否认了,表情却有些紧张。” “他否认得太快了。我也感觉到他特别激动,手还抖了一下。不过如果他见过活着的内森,为什么要否认?” “似乎没有什么隐瞒的意义。” “安,这件事我需要告诉你。爱德华·塔纳的父亲因为从教堂偷盗银器而被判绞刑。据说事后得知那是一场冤案。” “很可怜。” “你不会因为同情他不幸的境遇,而被蒙蔽了判断的眼光吧?” “绝对不会。” “安,我总觉得墨水那件事非常奇怪。假设内森被人用某些手段迷昏失去意识,放在解剖台上,然后割断手腕。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因大量失血而体力不支。发现身处在这样的状况下,一般人难道不是应该想办法止血吗?即使做不到这一点,也会把左手从水里挪出来吧?左手浸泡在水里,他是怎么拿出墨水瓶的呢?塔纳说内森一直随身带着笔记用品。内森是把墨水瓶放在解剖台上,躺着用右手握住,在用食指和拇指拧开瓶盖?然后他把三只手指分别浸入瓶中?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一滴墨水泼出来?” “约翰阁下,您的意思是否如下:塔纳和哈特发现了仰躺在手术台上,手腕割开泡在水里以免血液凝固的内森已经自杀身亡。为了伪造成他杀,嫁祸给罗伯特先生,而动了些手脚?” “以为是自杀,所以动了手脚让人以为是他杀。姑且先接受他们说的理由吧。但用三根手指画了FOUNTAIN,罗伯特为了掩盖这个图案而改成了HURT的圆标,都是为了让人怀疑罗伯特的牵强说辞。其实只是塔纳把墨水泼在了内森胸前。然后在他的三根手指上沾上了墨水。我这话也没有确证,但这样更加自然。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下,除了三根手指外不弄脏其他任何地方,单手打开墨水瓶盖,几乎不可能。至少我这么认为。他们刻意层层隐瞒,让我们接受凶手是罗伯特的结论。” “可是……诬陷凶手是罗伯特医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罗伯特医生被判刑,丹尼尔医生的研究和解剖实验都无法进行下去了。他们明知如此,却仍然要栽赃给罗伯特医生吗?我感觉得到,弟子们都很爱戴丹尼尔医生,也是因为仰慕他而自愿地投入解剖工作。” “塔纳知道,因为罗伯特的债务,丹尼尔医生的标本也面临危机这一事实。就算什么都不干,他们也会失去一切。既然如此,索性把罗伯特搞成一个犯罪者来报复得了。那个话匣子先生不是说,不光是标本,就连丹尼尔医生和塔纳的研究成果也被罗伯特篡夺了吗?塔纳对罗伯特想必也抱有私人怨恨和憎恶吧。” “是啊……” “安,你来试试为塔纳辩护。我绝不是想要判他有罪,只是来思考他言行中的可疑之处。让我们对比一下双方的想法吧。找出矛盾之处,有助于厘清真相。罗伯特的确很难说是清白的,也许他被埃文斯威胁着杀害了内森和哈灵顿。但是至少墨水一事说不通。” “还有信件是否伪造。如果能找到那家书店,就能确认信上的内容是否真实。只要和伪作的古诗进行笔迹比对……对了,古诗是模仿了中世纪的书法,跟原本的笔迹一样。” “他家乡应该有他写的文书吧。等到联络上家乡的亲人,让他们来这里,就能确认是否为内森的手书了。再帮我倒杯咖啡。你也喝吧,安,然后把报告念给我听。” “这份报告是关于在咖啡馆‘马修斯’问询所得的内容。据侍者说,的确有个不知道名字但行事嚣张的少年每天都会来店里坐上一天,写些东西。他与常客爱德华·塔纳先生和奈杰尔·哈特先生素来亲厚。的确发生过路人被发生故障的喷泉淋成落汤鸡,闯入店里大骂的事情。但侍者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内森·卡连寄宿的人家,还有寄放古诗的书店还没找到。请不要责备他们进展缓慢,因为人手的确不够。如果塔纳或哈特能够想起来少年寄宿处的姓名或书店的名字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交报告的队员现在又回去继续调查了。” “我明白了。安,治安队不能只专注于这个案子。市内随时有案件发生,队员们必须四处巡视,维持治安。” 虽然需要的人手是现在的数倍甚至是数十倍,但是市政府并不愿意出钱,因此也无法再增加人手了。 “这下能证实的确有人被发生故障的喷泉淋成过落汤鸡,但是也只有塔纳和哈特指认那个人是罗伯特。” “还有一则来自奥斯本医生的验尸报告。有关少年的验尸结果,四肢是死后被切断的。身上有数处伤痕,但没有到致命伤的程度。尸体体格消瘦,有可能在生前曾被虐待。” “因为创作没有进展,所以被虐待,不给饭吃,还被鞭打——这证明了信件上的一部分内容。” “是的。有关疑似是哈灵顿的无脸男尸,由于严重腐烂,难以判断,但看不出毒杀的痕迹。死因推定为勒毙。可能是在四五天前或更早被害。” “无法确定吗?正如丹尼尔医生所说的一样,要想得出正确的验尸结果,就必须解剖更多的尸体。说起来,罗伯特·巴顿先生最近是……” 前几天法官曾召罗伯特医生前来,向他询问有关伊莲·拉夫海德小姐的事。罗伯特声称他前些天一直和妻子住在妻子的娘家。其妻子娘家是在马洛近郊有大庄园的富绅,比起伦敦,他妻子更喜欢待在马洛,因此经常回娘家。这次他也打算随之休养一阵子,便与妻子同行,后因拉夫海德准男爵的召唤才回到伦敦。然后罗伯特在准男爵的要求下,将小姐服砒霜自杀伪造成病死。为了保全准男爵家族的名声,请法官务必谅解。 “勒毙需要力气,但如果两个人一起下手就不难了。比如这样:埃文斯叫哈灵顿来自己家,如果对方是埃文斯的话,哈灵顿恐怕也不会起疑心,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赴约。埃文斯把鸦片酊之类的药品掺入饮料让哈灵顿昏睡后,勒死他,再把尸体交给罗伯特处理。这样推断如何?或者让罗伯特来下手勒死哈灵顿……下一份报告是什么?” “有重要的证物被发现!”安的声音雀跃起来。 “是负责搜索大众日报社的队员扣押的物品。刚才先看这份报告就好了……是报纸的草稿,队员让哈灵顿的员工确认了。大部分的原稿都是由哈灵顿亲自撰写,但其中有几份署名N.皮姆的讽刺诗。两名员工说N.皮姆就是内森的笔名。” 安对照原稿与信件笔迹的时候,法官沉默地等待着。 “没错,这封信是内森亲笔所书。” “你听起来很开心,安。” “不,没这回事。” “塔纳说,他们没想到这封信是写给自己的,就进行了他杀的伪造,前天晚上才读了这封信。你不觉得奇怪吗?安,如果发现尸体身上带着信,难道不会先放下一切,读完信再说吗?信件内容写到内森被埃文斯囚禁,及被囚禁的理由、被打入大牢的悲惨经历、脚上留下的屈辱痕迹等,上面没有提到罗伯特的名字。那个伶俐的——应该说是颇有些小聪明的青年,知道埃文斯与罗伯特的关系。也许他推测出是埃文斯委托罗伯特杀人的,可是苦无证据。因此为了让我们注意到罗伯特,才对尸体动了手脚。” “啊,原来如此。” “把从丹尼尔医生那里扣押下来的衣服取过来。衣服暗袋的位置有墨水痕迹吗?” “有的。” “信上有污渍吗?” “有一点。” “把信按照折痕折回去,装进暗袋里。污渍与衣服上的痕迹吻合吗?” 法官感觉到安的动摇。 “如何?” “不吻合。” 安说完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就奇怪了。” “说信件在暗袋里,会不会是爱德……塔纳和哈特记错了?或许原来装在其他地方。我会向他们确认的。” “这疑点暂时保留。还有其他报告吗?” “没有了。” “把伊莲·拉夫海德小姐的遗体卖给丹尼尔医生的掘墓人还在拘押中吗?” “是的,迪克和哥布林还关在拘留室里。” 这时仆人通报,罗伯特医生来访。 “安,等罗伯特医生回去时,叫艾伯特跟着他。看他是直接回家还是有其他可疑行动。” “我也去。” “你是我的眼睛,你待在这里。” “艾伯特可能会碰上一个人应付不了的局面。” “再派个人跟他去。” “没别人了,大家都出去了,人手不够。” “真没办法了,你小心不要靠近危险场所。碰到危险就让艾伯特上,你自己快跑。” “好的。” 法官清楚地感受到安身上的不情不愿。 “你不适合用蛮力格斗。你的能力是观察与洞悉。遇到危险就赶快跑,回来向我报告详细的状况,这是你唯一的任务。” “我明白了。” “安,我要再提醒你,你一个人逃离危险绝对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反倒是你最应该采取的行动,千万不要忘记。” 法官如此叮嘱后,让安去开门。 “您来访时我不在,真是太失礼了。我听到用人转述的您的命令后,特来拜访。” 法官从罗伯特的声音中听出了焦躁、不安和紧张。 “前天我才来拜访过您。” “因为拉夫海德家的千金砒霜中毒一事。” 法官回想起来,当时罗伯特·巴顿的声音也是非常惊慌失措的。 “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你,麻烦你又跑一趟。” 法官对罗伯特提出了与休姆先生一样的要求,将他的右手夹在自己的两手之间。 “你是用马车运送哈灵顿的吗?” 隔了一拍,罗伯特才诧异地反问:“什么?”他的手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在听到问题的瞬间就剧烈地抖起来。 “是你亲自驾车对吗?” “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法官感觉到手上传来微微的颤抖,继续追问:“是谁下的手?你还是埃文斯?” “我完全不懂您的意思。” “你去马洛的正确日期是?” “我没有向您禀告过吗?是七月三日。然后我被拉夫海德准男爵叫回伦敦,那是距今四天前,七月八日。” “从三日到八日,你一直待在马洛吗,中间一次都没有回伦敦?” “约翰阁下,这是询问吗?如果是的话我必须要控告您损毁名誉,虽然控告治安法官阁下困难重重,但我可以通过伦敦市长,也就是市参议员凯恩特先生,向高等法院王座法官、首席裁判官曼斯菲尔德伯爵威廉·马里阁下控告您。” “我说了什么损害你名声的话了吗?你是用马车运送哈灵顿的吗?你是什么时候去马洛的?我只问了这两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就是因为您在怀疑我,才这么问东问西。我从没听说过哈灵顿这个名字,也不认识什么埃文斯。” “你说你三日到八日一直在马洛?” “没错。” “这段时间,你没回过伦敦?” “没错。” “安,你都记下来了吗?” “是的。” “医生,请你看一下,确认对话的内容,如果正确,请你签个名。” “签名?为什么?” “我不希望到时候争论你有没有说过这些,免得麻烦。” “什么意思?这是把我当成嫌疑犯了吗?” “对嫌疑犯的调查会更加严厉,这不过是闲谈。你拒绝签名,是因为这次闲谈中有可能对你不利的事,或可能损害你名誉的事吗?” “不,没有的事。我签名就是了。” 法官放开罗伯特的右手。 即使签了名,这也不是正式笔录,无法成为有效的呈堂证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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