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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剖开您是我的荣幸 作者:皆川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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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桥的栏杆两侧设计有十八个拱形的凹洞,正好在与桥墩相当的位置上。 丹尼尔·巴顿从苏格兰来到伦敦时,桥上还有许多破败的店铺和住家,但一七五八年开始后的四年间,这些都被拆除。伦敦市进行了一次大改建。 那些凹洞就是当时设立的。 它们的形状像是被剖开的小弧顶,沿着内墙设了浅浅的长椅,偶尔会有流浪汉睡在里面,被巡夜的警察驱离。 五年前。 泰晤士河水里的冰已经融化,但天气依然寒冷如严冬。刚过正午的时分,天空密布着煤黑色的乌云,飘浮着煤黑色的雾气,比黄昏时还要阴暗,煤烟的碎片在天空中飘浮着,如同裹尸的碎布。 丹尼尔·巴顿在出诊的路上经过伦敦桥,看到桥下聚集着一群莽撞的像学生一样的人,在玩钻桥游戏。 桥墩之间的距离狭窄,流水从中穿过时形成了激烈的旋涡。驾驶小船穿过桥墩是非常危险的,就连渡船的船夫都不愿意这么做。大部分客人会在过桥前下船走到下一个泊船处,再搭乘别的小船。 可是,在一些追求刺激的年轻人间却很流行这种试胆游戏。 这是一种赌命的游戏,看热闹的人们聚集在桥上或河岸上,下起赌注。 小船进入桥下后,看热闹的人们就一股脑地冲到桥的另一侧。有时小船翻了,人掉进水里浮浮沉沉濒临溺亡。有时小船也能成功钻过桥洞,这时驾船者就会得到人们的欢呼声。 丹尼尔也靠在扶手上俯视桥下。 泊船处站着一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黑衣,仿佛要去参加葬礼一般。船上的学生们不停对他说些挑拨意味的话。那少年跳上一艘停在岸边的小船,解下缆绳,用船桨抵住河岸顺水划了出去。小船被急流冲刷着,消失在桥下。 “要不要赌一把?”一个穿着打扮颇为体面的陌生人邀约丹尼尔,“我赌他会失败。” “我赌他能成功。”丹尼尔有些不悦。 他们跑到桥的另一侧,探出上半身张望着。 小船的船头出现了。那船头被卷入旋涡,眼看就要被水淹没时,少年勉力扳正了船头。船头又差点撞上桥墩,他用船桨撑着推开,接着船又差点侧翻,少年调整重心恢复平衡。 河水无情地灌入船中,等到小船抵达下游的泊船处时,那水几乎要没过船沿了。 与丹尼尔打赌的人咂着嘴就想走,丹尼尔叫住他,让他付了赌金。 丹尼尔随即便赶往病患家,治疗结束后,那家人用热咖啡招待了他。当他踏上归途。再次经过伦敦桥时,被煤灰染得漆黑的雨水扑打上来。 丹尼尔弯身走进一个凹洞避雨,一坐上长椅,他的马裤臀部就湿了。 桥对面的凹洞里也有个人影,是那个先前曾驾船过桥的少年,现在正躺在长椅上。 丹尼尔用皮包遮住自己的头跑过去。那少年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他把高烧昏迷的少年用出租马车载着带回了自己家。 少年清醒后。他们第一次一起用餐时,丹尼尔把一先令的硬币放在桌上,“这是你让我赌赢的,我第一次赢了一场赌注。” 少年说,他刚为母亲下葬回来,因为没钱付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少年说这话时,查理把下巴放在他的膝盖上。 之后,爱德华·塔纳就成了丹尼尔·巴顿老师的第一个寄宿生。 “我杀了埃文斯。” 爱德华在床上支起上半身说。 也难怪克拉伦斯会说他发疯了。 “在约翰阁下面前,再也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了!”丹尼尔慌忙制止他。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酒瓶,流淌出来的葡萄酒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奈杰尔蹲在地上捡着玻璃碎片,丢进垃圾桶。丹尼尔看得直揪心,生怕他不小心割破手指。 克拉伦斯、亚伯和本三人留在了楼下。 围在爱德华枕边的,有丹尼尔、奈杰尔、约翰法官和安。 “我杀了埃文斯。”爱德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在哪里?怎么杀的?”法官严肃地问。 “法官阁下请不要当真。他发烧了,完全是胡说八道。” “约翰阁下,我杀了盖伊·埃文斯。我用他的领巾勒死了他。因为受伤和发烧使不出全力,只能把领巾的一端绑在椅子把手上,缠绕住他的脖子,拉着另一端勒死了他。” “爱德,你是从奈杰尔那里听来的吧?”丹尼尔努力想把这事当个玩笑,但他的声音紧张到沙哑,“奈杰尔看到尸体的状况后这么推测的。奈杰尔,是你把这些告诉了爱德对吧?约翰阁下,请别当真。爱德这阵子都在床上静养,是高烧让他神志不清,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了,这是常有的事。” “地点,”爱德华接着说,“是一家叫作汤姆·奎因的酒吧。” 看到安和法官的表情,丹尼尔意识到爱德华说中了。 看来这话有的说了,安搬了把椅子到爱德华的床边,请法官坐下。 “你怎么知道埃文斯在汤姆·奎因酒吧?” 法官在椅子上坐下,拉起爱德华的手夹在自己的两手间。 爱德华把手抽回来说:“我不喜欢被人乱碰。” “约翰阁下摸你的手是为了用触觉取代视觉。塔纳先生,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安斥责他。 “约翰阁下需要用触觉代替视觉是在讯问的时候吧,现在我是在自首。” “你可能会虚假自首。”安激动地说。 “我为什么要撒谎?” “有可能是为了包庇什么人。” “包庇谁?” “塔纳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埃文斯在汤姆·奎因酒吧?你和埃文斯之间有联系吗?”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我不能回答。” “那么你自首的可信度就要大大降低了。” “你们不是为了让犯人招供,甚至还会严刑拷打吗?我都已经承认是我杀了人了,还有比这更轻松的犯罪搜查吗?” “爱德!不许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听说你的父亲被判了绞刑,塔纳先生?” 爱德华听到安这样的话,对她怒目而视。“是的。” “你这是在报复吗?你是想等上了法庭再推翻今天的自首,提出自己清白的证据,来诋毁法律的权威吗?” “我杀了埃文斯。” “爱德,从昨晚开始你的状况就下不了床了。” “只要我想就能出门。我走后面的楼梯,瞒着老师去了汤姆·奎因酒吧,用掺了鸦片酊的葡萄酒迷昏了埃文斯,勒死了他,然后回来。这并非不可能做到的,虽然很折腾人。” “奈杰尔,爱德真的外出了吗?你对这……” “我守在房间里,不让老师发现爱德不在。” “奈杰尔!奈杰尔!你明知他要去杀埃文斯,还让他出去吗?” “是的,没错。我也是共犯。” “不是。”爱德华打断他,“我没有告诉你目的。我只说了我要外出。” “不!爱德,不能让你一个人全部扛下。” “你不要多嘴。” “我再问一次。塔纳先生,你怎么知道埃文斯在汤姆·奎因酒吧?” “我不能说。” “你在汤姆·奎因酒吧做了什么?” “这并不困难,比起埃文斯的房子,汤姆·奎因酒吧离查令十字街近多了。我先一步到达了,进入房间,在酒瓶里掺入鸦片酊,然后躲在长椅后。埃文斯很快就进来了,他喝了酒昏迷过去,于是我勒死了他,离开酒吧回到家。” “除了葡萄酒,埃文斯还吃了什么吗?” “没有。” “你出门和回来,我都没有发现。”丹尼尔沮丧地说。 “只要从厨房走后面的楼梯,就能在不被老师发现的情况下出入。”爱德华说。 “涅莉知道你悄悄进出过吗?” “不,她毫不知情。当时她可能在洗衣房或者是其他地方。” “你为何要杀害埃文斯?”法官紧追不舍。 “因为他是万恶之源。” “即使他是恶棍,也应该交由法律惩治。” 爱德华对法官的话报以冷漠的笑容:“庄严而平等的法律啊,就像禁止穷人那样,你也禁止富人睡在桥下,在路上向人乞讨,以及偷盗面包。哦!多么公正的法律啊!摩尔小姐,你无时无刻不在记录呢。我的自白你全都记录下来了吗?” “对。” “请念给我听,要是没错我就签名。” “我的话还没有问完。你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自首?你还没有蒙上任何嫌疑,也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为什么?” “要是我说我受不了良心的苛责,您会相信吗?” “不会。” “我懒得隐瞒下去了。”爱德华自暴自弃地说。“我累坏了。约翰阁下,想到今后都要在您严格的搜查下生活,我实在应付不来。” “我倒没有这样的感觉。”法官回应,“假设你是凶手,那你应该会想方设法地躲过我的调查,并乐在其中。” “我没那个力气了。我累了。我已经自白了一切,够了吧?” “未经查证,我不能把你送上法庭。” “那么请您尽情查证吧,那不是我的工作。” “约翰阁下,恳求您,请让爱德休息一下好吗?他太虚弱了,要是您能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说自己疲惫绝非虚言。” “丹尼尔医生,你认为塔纳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吗?他因为外出杀人而疲劳至极?” “不!我绝不相信!爱德是真的生病了,他伤口化脓,正在发烧,所以才这么累。请让他休息吧。” “我看他倒还有力气耍嘴皮子呢……等一下,安,这房间里现在有几个人?” “五个人,躺在床上的塔纳先生、旁边的哈特先生、丹尼尔医生、您和我。” “只有这几个人吗?” 法官说到这里时,几记脚步声走上楼梯,接着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们。”克拉伦斯的声音。“我们可以进去吗?” “如何?”法官询问爱德华,“这是你的房间。要不要让他们进来由你决定。” “听从阁下的心意。”爱德华自暴自弃地回答。 “塔纳先生,不得对约翰阁下无礼!” 安责备他,但爱德华没理她。 “进来吧。”法官说。 房门打开,三个弟子探头进来。 “我们实在等得坐立难安……”克拉伦斯辩解道,“爱德也跟您说是他杀了人吗?” “这房间怎么满是酒臭味儿?”本望向地上的一大团葡萄酒污渍,“这是爱德像个女人般歇斯底里大发作留下的痕迹吗?” 丹尼尔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们都上来了,那尸体旁只剩下查理了吗?” “不好!”克拉伦斯喊,“本,快下去看好查理!” 为什么是我?——本露出不满的表情,但还是听从了指示。 下楼梯的脚步声变小了,但是很快又响起上楼的巨大脚步声。 “来不及了,内脏少了一些。” “你们已经开始切了吗?”丹尼尔责备地说,“不是让你们等奈杰尔准备好素描再开始吗?” “画了切开线以后,嗯……闲着没事儿干就……” “狗损坏了遗体吗?”安责难。 “不太严重,就一点点。我把查理赶到厨房去了,让涅莉看住它。” “啊,即使他是个坏人,但这是多么渎神啊……”安揉搓着双手。 “即使猎物是人,狼一样会从内脏开始吃,”亚伯插嘴道,“因为内脏最为可口。可是你不会说狼的行为是渎神吧,摩尔小姐?” P是Profane(渎神)查理和小铁桶——克拉伦斯即兴唱起来。 “狼和狗在猎食的本能方面是——” 亚伯准备逻辑分明地进行反驳,本打断他说:“可是查理并不是基督教徒。”他做出一个完全偏离焦点的辩护。 丹尼尔感觉连亚伯也失去了平常心,平时的话,他从来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地找碴儿。 克拉伦斯的油嘴滑舌还是老样子,但是每个人都显得焦躁不安,丹尼尔察觉到他们是因为心慌意乱。 “你是在说异端吗?”法官格外严肃地说,“本杰明·比米斯先生,我得说现在不是中世纪,算是那条狗走运了。好了,塔纳先生,你自首了杀人罪,我必须拘捕你直到审判。不,我不会立刻就把你扔进新门监狱。但你得被关在法官宅邸的拘捕室里。等调查充分,掌握到你就是凶手的确切证明后,你就要出席中央刑事法庭的审判了。” “啊,约翰阁下,求求您,爱德现在这样子,关到拘留室里伤口一定会恶化的。请至少让他在这里休养到伤口痊愈,他不会逃跑的。” 法官想了一下说:“好吧,塔纳先生可以留在这里,我会派人驻守在房子门口监视他的出入——非常严格地。奈杰尔得关在我房子的拘留室里。奈杰尔,你没有意见吧,因为你也承认自己是杀人的共犯。” “这和奈杰尔没有关系!”爱德竭尽全力地喊叫着,“人是我杀的!” “我知道了,你是凶手,你已经自首了。等你恢复健康,就会进行正式的讯问。但奈杰尔明知道凶手的行动与意图,却不加以阻止,因此也要受到侦讯。” “我不是说过了吗?奈杰尔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我会自己来调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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