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长安  作者:张明扬

至德二载(757)十月二十三日,李亨还都长安,恰巧与李隆基辞别成都是同日。

十一月底,风尘仆仆的李隆基一行从成都一路北上,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走到凤翔。刚到凤翔,李隆基就感受到了他与李亨地位的逆转,李亨派三千精骑“奉迎”,名为护驾,实际上一见面就解除了李隆基随行的六百多禁卫军的武装,但是《资治通鉴》还是将这一幕淡化为李隆基的主动选择,“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上发精骑三千奉迎”。据《高力士外传》记载,缴械的主谋是“贼臣”李辅国,但得到了李亨的诏书确认,李隆基试图保留颜面地说了一句:“临至王城,何用此物?”

凤翔缴械事件是个预言,几乎从一开始就定义好了李隆基回长安后的最后四年多的命运。

十二月初二,李隆基路经马嵬驿,正史中几乎没有记录,不过在三千禁军的监视下,李隆基举行公开悼念活动的可能很小。但《长恨歌》的虚笔多少贴合了李隆基的心境,“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所谓“踌躇”,不仅包含着李隆基对杨贵妃之死的追悔与回忆,还隐藏着他对长安归途的深深忧虑。[参见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人民出版社,2015年3月版,565页。]

但接下去的事可能又有些峰回路转,让李隆基一度重燃父慈子孝的幻想。

第二天(十二月初三),李隆基进抵咸阳,李亨亲自前往咸阳望贤宫接驾,见面前特意脱下天子专属的黄袍,换上了太子时代的紫袍。李亨一到望贤宫南楼,立刻下马小步疾行,在楼下“拜舞”,这是隋唐时代臣子对皇帝最隆重的朝拜礼节。玄宗闻讯后赶紧下楼,亲手扶起并摩挲着分别一年半的儿子,禁不住老泪纵横。李亨匍匐着捧着父亲的双足,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说以上这一幕还属于父子劫后重逢的真情流露,那么接下去的一幕就又是以政治操作为主了。李隆基此时拿出一件黄袍,要亲自为儿子穿上,李亨一再叩首推辞,表示自己要做回太子,还政父皇。搞了一辈子政治且也和父亲李旦玩过这一套的李隆基自然不会当真,对李亨说:“天数、人心皆归于你,朕只要能安享晚年,就算你孝顺了。”太上皇显然话中有话,李亨也就心照不宣地“勉强”穿上了黄袍。

咸阳父老见到这一幕,欢呼雀跃,视作太平盛世重临的征兆,感慨地说:“臣等今日复睹二圣相见,死无恨矣!”

很少有皇帝比李亨更注重孝顺的名声了,为此他愿意用露骨的政治表演来交换。当晚留宿望贤宫,李隆基不愿居正殿,推辞说“正殿是天子之位”,李亨则坚持居偏殿,亲自扶着李隆基登上正殿;晚膳时间,李亨亲自尝了每一道菜,味道好的才命人送给太上皇。

第二天一早,车驾启程回京。李亨亲自为太上皇整理坐骑,然后又亲手牵马;当然,牵马就是一个姿态,牵了几步后李亨上马,又改成骑马在前为太上皇引路,还把驰道让出来,自己靠边而行。

李亨一连串的浮夸表演下来,李隆基发出感叹:“我做了五十年皇帝,没觉得怎么尊贵;今天作为天子的父亲,才觉得风光无限啊。”李隆基这话,听一半就够了。经历了马嵬驿之变、李亨称帝和永王败亡的李隆基此时应是心灰意冷,对分享乃至重夺皇权再无奢望,只求体面安逸地安度晚年;但另一方面,李隆基这一略显做作的表态显然是说给李亨听的,极力宣示自己安于太上皇之位,让李亨安心,勿生猜忌之心。

十二月初四,李隆基从西北方的开远门进入长安城,距离弃长安的那个微雨清晨已过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间物是人非、白云苍狗,李隆基被迫成了太上皇,杨贵妃和杨国忠死在了马嵬驿,安禄山在洛阳死于阉人与儿子之手,长安城失而复得……

进入长安城后,“文武百僚、京城士庶夹道欢呼,靡不流涕”,李隆基驾临大明宫含元殿,百感交集地接见了群臣,“亲自抚问,人人感咽”。

也在这一天,李隆基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兴庆宫,这里有他的盛世,有他的爱情。

父子重逢的这两天,李亨的表现堪称完美,拜舞礼、衣紫袍、居偏殿、亲执鞚、避驰道……一言一行都在表明自己的一片孝心以及无心皇位;而李隆基也配合得无懈可击,仿佛几天前的凤翔缴械事件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在父慈子孝、天下一家的包装下,李亨关于“得位不正”的焦虑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消解。

李隆基曾承诺过,光复长安之时,即是他彻底放权之日。从本质上,李隆基此次回长安是想将兑现放权承诺,以及协助李亨证明称帝合法性,以此两大筹码,来换取太上皇生活的岁月静好。

平心而论,除了凤翔缴械的插曲之外,李亨起初的确在尽可能地保全这一政治默契,李隆基如愿过上了不问朝政但怡然自得的生活。父子俩还不定期地互相串门探望,倒也其乐融融,这似乎意味着,没有了政治的牵绊,他们真的可以享受到平常人家的父子天伦。

因为兴庆宫毗邻街市,李隆基还经常与民同乐,每当他在临街的长庆楼上出现之时,总会有长安父老顶礼膜拜、高呼万岁,李隆基因此还经常吩咐宫人在楼下当街设宴款待耆旧。不仅如此,李隆基还经常邀请当年的旧臣进宫,设宴款待,把酒言欢,重温开元天宝遗事。

李隆基虽然放弃了权力,但长安城并没有遗忘这位盛世天子,住在兴庆宫可以让李隆基时时重温当年被万民拥戴的巅峰时刻。

最让李隆基晚年大慰的有两件事。一是有不少信赖亲近的旧人随侍左右:高力士、陈玄礼、女儿玉真公主、如仙媛,以及内侍王承恩和魏悦,还有那些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梨园弟子;二是五代同堂,用清人赵翼在《二十二史札记》中的话来说是“一堂有五天子”,儿子李亨(肃宗),孙子李豫(代宗),曾孙李适(德宗),重孙李诵(顺宗),五世同堂,无论在民间还是皇家,这对一个古稀老翁而言都是人间至乐。

乾元元年(758)十月,李隆基又来到了骊山华清宫。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贵妃的身影、气息,当初的欲望已是记忆,李隆基只驻留了一个月,就匆匆返回长安。据唐人笔记《明皇杂录》记载,李隆基在华清宫时唤回了当年的宫廷舞者谢阿蛮,她跳完一曲《凌波曲》,特意展示了贵妃往日赠给她的金粟装臂环,李隆基忆及旧日时光,“凄怨出涕,左右莫不呜咽”。

《开天传信记》中也有一个类似的睹物思人逸事:李隆基回长安后,检视旧时乐器,“乐器多亡失,独玉磬偶在”,这件制作神妙的玉磬正是当年他为“最善于击磬”的贵妃量身打造的;磬在人不在,李隆基“顾之凄然”,不忍将玉磬保存在身边。回忆能慰人心,亦能碎人心,他赶紧让人将玉磬送到主管祭祀礼乐的太常正乐库。

李隆基还试图以隆重的仪式改葬贵妃,这一诉求本也不算过分,毕竟贵妃当年草草葬于马嵬驿。李亨一开始也同意了,但礼部侍郎李揆站出来极力反对,认为“改葬贵妃恐怕会让参与马嵬驿诛杀杨国忠的禁军将士们疑惧”,因此“葬礼未可行”。李揆的异议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朝臣的态度,“举行葬礼,等于否定了唐肃宗积极参与的马嵬驿事变,等于否定了龙武将士诛杀杨氏兄妹的合理性”。[参见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人民出版社,2015年3月版,571页。]

李隆基只得退而求其次,秘密派宦官到马嵬驿改葬贵妃,也就有了前章中“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的凄婉。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如果故事就此收尾,李隆基的太上皇生涯大体上还是臻于完美的。然而,过了两年多的安宁日子之后,李辅国的出手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此时的李辅国早已权倾朝野,但偏偏太上皇身边的老人对他不以为然。李辅国怀恨在心,“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上元元年(760)夏,李辅国跑到李亨那里告状:“太上皇住在兴庆宫,与宫外大臣交往密切,尤其是高力士和陈玄礼这两个人,他们很可能在密谋推翻陛下。现在我们这些当年跟随陛下在灵武起兵的将士们,都人心惶惶,我怎么劝都无济于事,陛下您看怎么办?”

与李隆基在兴庆宫交往的官员中,有剑南入朝的奏事官、羽林军大将军郭英乂,蜀地官员与禁军将领,这两项身份都极具政治想象空间,很可能成为李辅国营造“太上皇复辟论”的关键论据。

李亨听后,他的应激反应又是最常出现的声泪俱下,表示“圣皇慈仁,岂容有此”。自马嵬驿之变以来,但凡是敏感或有争议的情境,李亨几乎都是以大哭来掩饰内心的真实意图,而后“不得已”地施展各种凌厉的招数。李辅国又对李亨说:“太上皇固然不会,但他身边那些宵小就很难说了。陛下作为天下之主,凡事应从社稷大计出发,消灭祸乱于萌芽状态,岂能遵循匹夫之孝道行事?”

接下去,李辅国图穷匕见,以兴庆宫与市井坊间杂处,不易管控对外的各种联系为由,提出“不如奉迎太上皇回太极宫,大内森严,诸项条件与兴庆宫差不多,而且还能杜绝小人蛊惑圣听。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每日朝见三次之乐,这不就诸事皆宜了”。

对于李亨的态度,《资治通鉴》的记载是“上不听”,也就是没有回答,这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种默许,也或许是司马光在给李亨留面子。总之,没有人比李辅国更能揣测李亨的心意,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先拿兴庆宫的御马下手,命人将马厩内的三百匹马全部拉走,只留十匹,当然,《资治通鉴》的口径依然是“矫敕”。闻讯后,李隆基伤感地告诉高力士:“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在这一刻,李隆基终于不再心存侥幸,不再幻想自己和儿子可以摆脱皇权的魔咒,相安无事地度过晚年。

上元元年七月,李辅国希冀已久的最终清算日终于来临。李辅国“矫称上语”,以李亨的名义邀请太上皇至西内太极宫游玩。李隆基一行人刚出兴庆宫睿武门,就被李辅国带领的五百刀斧手拦住,“露刃遮道”。李辅国说皇上认为兴庆宫低洼潮湿,派他来帮太上皇搬迁至太极宫,毫无准备的李隆基当时吓得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尽管暗战不断,但如这样赤裸裸的兵谏,在中国太上皇编年史上几乎是空前绝后。《资治通鉴》在这一段还是给李隆基留了不少体面,重点描绘了高力士的“单骑救主”。高力士怒斥李辅国:“你怎么敢在太上皇面前如此无礼,快下马参拜!”李辅国不得已下马。高力士又大声喊道:“上皇命我问将士们好。”据说五百刀斧手就这么被皇威震慑住了,收起兵器,跪拜,高呼万岁。在高力士的呵斥下,李辅国也乖乖地与他一起为上皇牵马。

看上去,气焰全无的李辅国是大输家。

但所谓的大逆转过后,我还是想强调一下此次逼宫的实质结果:李隆基当天就从兴庆宫搬到了太极宫。太上皇留下了一句给自己和李亨都保有颜面的漂亮话:“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所谓高力士单骑救主,很可能就是李辅国与他达成的一个妥协,李辅国要的是迁宫这个结果,面子之类的尽可以留给太上皇,这可能也得到了李亨的某种暗示。让太上皇体面就是让李亨体面,深知此事敏感的李亨投鼠忌器,绝不会想将此事闹得不可收拾。从结果来看,高力士的救主恰恰在不期然间达到了李亨想要的效果。

《资治通鉴》还试图给李亨找了三处“体面”:一是说李辅国动手前还找来“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但“上泣不应”,这又是不表态就等于默许的经典套路;二是说李亨对这次兵谏未必知情,李辅国是趁李亨身体有恙之时“矫诏”而为,永恒的理由,坏事都是李辅国干的;三是说事后李辅国带着六军大将素服请罪,李亨“迫于诸将”,才勉强同意了太上皇迁宫,还违心地安抚诸将:“兴庆宫和太极宫,其实没什么分别。诸位爱卿这么做,是担心上皇受小人蛊惑,正所谓防微杜渐,以安社稷。”

对此,《旧唐书·玄宗本纪》的记录更接近直笔,“时阉宦李辅国离间肃宗,故移居西内”,看见了吧,是“离间”,不是“矫诏”。

从凤翔缴械,到强征御马,再到兵谏迁宫,这三件事,每一件都说是李辅国“矫诏”而李亨事先不知情,但哪一件又不是契合了李亨对太上皇的猜忌之心?李亨是很热衷表演,但他更敏感多疑。

李辅国的三次“矫诏”,与天宝五载(746)李林甫针对李亨掀起的“天宝三大狱”有异曲同工之处。在这两段政治风波中,具体动手的分别是李林甫和李辅国,幕后力量则是李隆基和李亨,满足的都是帝王为维护皇权而践踏亲情的隐秘需求。只不过十四年过去,主客易位,李隆基从予取予求的上位攻击者沦为毫无还手之力的太上皇,一如当年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太子李亨,不过是皇权逻辑下的轮回而已。

兵谏迁宫之后,时任刑部尚书、一向仗义执言的颜真卿痛心于天家父子相残,牵头率百官上表,“请问上皇起居”,实质上就是提醒李亨要尊重、善待太上皇。但结果是,李隆基的境遇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变,反而颜真卿被“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但厌恶他的真的仅仅是李辅国吗?

甚至在兵谏迁宫后,李亨君臣也没有偃旗息鼓之意。对李隆基打击最大的是,仅过了几天,他晚年最贴心的那几个人就被扫荡一空,“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被抽离的不仅是友情、亲情与回忆,连守护身边人的最后尊严也被无情剥夺。

高力士流放前,还想见李隆基一面,便哀求手持诏书的李辅国说:“臣当死已久,天子哀怜至今日,愿一见陛下颜色,死不恨。”高力士或许已经预感到,这将是他见上皇的最后一面,但李辅国没给他这个机会。

李亨重新选了一百多个宫人,“置西内,备洒扫”,又换了两个放心的公主来陪伴李隆基,这一次史书里甚至连“矫诏”的理由都没了。这不就是监视甚至软禁吗?

至此,李隆基一败涂地,形单影只,权力、亲情、爱情、友情、尊严、自由……李隆基试图一一握住,但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流失在指缝间。

但或许,李隆基只是需要与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定。

李亨君臣为何要在上元元年突然对李隆基发难?毕竟,回长安相安无事两年多,太上皇也早已自愿退出了权力中心。除了李辅国之类的不可控因素之外,可能也要看看那一两年的时局出现了何种新动向。

乾元二年(759)三月,号称六十万的唐军在邺城大战中意外遭遇大溃败,半年之后,洛阳又再度沦陷于叛军之手,李亨的平叛大业从收复两京时的高歌猛进骤然转为晦暗不明的胶着。在前两年的顺境时,李亨自可充满政治自信地给予李隆基各种人身自由,而不会去操心太上皇所谓的复辟;但当战局陷入逆转,李亨依靠平叛和收复两京建构的禅位合法性自然就遭到了舆论的挑战。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挑动了李亨自身敏感的权力神经,逆境使他很难再去宽容大度地看待太上皇频密的社会交往,此刻这些在他眼中都是宫廷政变的风险所系。

此时,深悉上意的李辅国再略加挑拨,所谓的复辟叙事就更加有板有眼甚至发动在即,李亨又怎能不寝食难安,借助李辅国行祸起萧墙之事?

这很可能就是此次逼宫事件的根源所在。毕竟,就在乾元元年,尽管李亨将李隆基定下的纪年的“载”改回了“年”,但他和李隆基的互动仍算得上亲密,李隆基游幸华清宫时,李亨两次迎送于灞上,还亲自给上皇牵马。

在李隆基生命的最后两年中,或许是李亨多少心中有愧,又或许是形同软禁的李隆基彻底丧失了政治威胁,李亨终于又寻回了一些亲情,试图在物质享受上补偿父亲,“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然而,李隆基已是万念俱灰,先是断了荤腥,只进素食,后来干脆宣布“辟谷”,身体每况愈下。所谓辟谷,某种程度上难道不就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李隆基通过绝食在主动求死吗,哪怕是缓慢的?

据说李亨一开始跑太极宫还跑得很勤,但没过多久,李亨自己也病倒了,父子俩从此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此刻,孙子李豫或许是李隆基病中的最大慰藉,“太子往来侍疾,躬尝药膳,衣不解带者久之”。李豫就是之前的广平王李俶,乾元元年被立为皇太子时改名,但李隆基叫他的小名“大收”。

可能就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权力之争变得愈加虚无缥缈,回首父子往事,李亨生出了几分悔意。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考虑到唐代宗李豫即位后派人暗杀了李辅国,说李亨忌惮李辅国可能也没说错。当然,这也可以部分视作司马光为了维护李亨孝道叙事的最后一次努力。

《全唐诗》收了李隆基一首诗,据说是他在最后岁月中常轻吟的:

刻木牵丝作老翁,

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

还似人生一梦中。

——《傀儡吟》

这首诗未必出自李隆基之手,作者很可能另有其人,甚至有说法是李白所作,但相对确定的是,如《唐诗纪事》所说,“明皇为李辅国迁于西内,曾咏此诗”,而且是在凄然自嘲的心境中反复吟诵。

宝应元年(762)四月初五,唐玄宗李隆基在孤寂中郁郁而终,终年七十八岁。

不知李隆基临终那一刻,眼前出现的是二十二年前的骊山,杨玉环与他初次幽会时,寿王妃深情款款迎面走来;又或者是六年前的马嵬驿,“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杨太真外传》也浪漫玄幻地写到了这一刻。李隆基吹起了紫玉笛,笛声悠扬中,一对仙鹤翩翩飞来,又徘徊而去。李隆基对侍女说,他很快就要上天和贵妃相会了,说完就沐浴更衣,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而紫玉笛则被他送给孙子李豫留念。

就在李隆基驾崩前一个月,被流放巫州的高力士遇大赦归。返京路上碰到流放之人谈及长安事,知李隆基已经驾崩,“力士北望号恸,呕血而卒”,终年七十九岁。

在巫州时,高力士看到当地盛产荠菜却无人食用,“因感伤而咏之”:

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

夷夏虽有殊,气味终不改。。

——《感巫州荠菜》

这个“气味终不改”的荠菜就是他高力士啊。

有忠仆如此,李隆基亦复何伤。高力士墓也成了李隆基泰陵的唯一随葬之墓。

玄宗李隆基去世后十三天(宝应元年四月十八),肃宗李亨驾崩于大明宫,终年五十二岁。这可能也不是巧合,据说病中的李亨知道上皇驾崩后,“不胜哀悸”,“疾转剧”。

代宗李豫即位第二个月,即为叔叔永王李璘“昭雪”,以孝道的名义重新梳理皇爷爷与父皇之间存在的政治遗留争议,以求引领大唐跳出皇室内争的政治叙事。这样的政治大和解结局,李隆基、李亨父子当瞑目矣。

岁月骛过,山陵浸远,孤心凄怆,如何如何!

上一章:尾声 下一章:二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