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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代里无助的小生命切尔诺贝利的祭祷 作者:S.A.阿列克谢耶维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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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别问了……我不想谈……我不想谈这些……(无奈地沉默) 不,我可以跟你谈,如果你肯帮助我们,但是要明白……不要怜悯我,不要安慰我。求你了!不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我不能不去思考,不能不反复去思考。不可能!不可能!(谈话被叫声打断)我们又进了特居区,又进了集中营……进了切尔诺贝利集中营……我们在集会上呼喊,举着标语口号。报纸上写道……切尔诺贝利毁掉了帝国,它把我们从一种生活中救了出来……从自杀式的功勋那里救了出来……从可怕的想法那里救了出来。现在我已经明白,功勋,这是一个词,是国家造出来的一个词……而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了。我就在这些词语和这些人中长大,现在,一切都消失了,这样的生活也消失了。还能坚守什么?用什么来拯救?遭受这样的痛苦不能不去思考。(沉默)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再也无法感到快乐了…… 他从那里回来……又活了几年,一直在说胡话……说这说那。我记得…… 村子中间有一片红色的水塘,鹅和鸭子在水塘边上跑来跑去。 那些士兵小伙子都脱了衣服,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快起来!傻瓜,不然你们会死的!”他们却对我们哈哈大笑。 许多人都开着自己的车子离开村子,但车子也被污染了。他们下令:“卸下来!”车子被抛到一个专门挖好的坑里。人们站在那里哭泣。到夜里,他们又偷偷地把车子挖出来…… “尼娜,还好,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 医生对我说:孩子的心脏比正常的大了1.5倍,肾脏大了1.5倍,肝脏大了1.5倍。 一天晚上,他说:“你不害怕我吗?”他担心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没有再细问。我理解他,我的心能够听到……我们心照不宣。我想说……经常是这样……我一忍再忍,不想去碰这些东西。我痛恨回忆!我恨!(谈话再次被叫声打断)那时候……那时候,我嫉妒那些英雄,在大变革的时代,在转折时刻,他们参与了伟大事件。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就是这样唱的。那些歌曲多好听啊。(她唱起来)“小鹰……小鹰……”现在连歌词也忘记了……展翅高飞……好像是这样,对吗?我们那些歌曲中的歌词多美呀!我真想念啊!可惜,我不是出生在一九一七年,或者一九四一年……现在我的想法不一样了:我不想靠历史生活,不想生活在历史中。我的小生命在历史中渺小、无助。伟大的事件会击碎一个小生命,连眼睛也不眨。(沉思)在我们身后留下的只有历史……只有切尔诺贝利留下来……我的生活在哪里?我的爱在哪里? 他说了很多。我记得…… 他看到鸽子、麻雀、鹳……鹳在田野上跑呀,跑呀,想要飞,但就是飞不起来。麻雀在地面上跳呀,跳呀,但就是跳不高,跳不出围栏。 人们已经走了,他们的照片还留在家里…… 走过废弃的村庄时,看到的景象就像童话故事中的一幅幅画面: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儿和一个老太婆,刺猬在他们身旁窜来窜去。刺猬太多了,多得就像一群小鸡一样。没有人的村子里静悄悄的,就像在森林里一样,刺猬一点儿也不害怕,都跑来找牛奶吃。还有狐狸,不知是谁把消息告诉了它们,所以它们也跑来了。还有驼鹿。一个小伙子见状,大喊一声:“我是猎人!”“你走吧!走吧!”老人挥着手,“不要去碰动物!我们已经结亲了。现在是一家人了。” 他知道自己会死……要死了……他答应过,接下来的生活中也要充满友情和爱情。他的抚恤金不够我们生活,我在两个地方工作挣钱。他说:“你把车子卖掉,它不是新的,但是还能卖几个钱回来。你就待在家里吧,我还能多看看你。”他邀请朋友们来……他的父母亲在我们家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理解了……他理解了那里的生活,此前他什么也不了解…… “尼娜,还好,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我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你在那里都想了些什么?” “我见过一个男孩,他是在爆炸后两个月出生的。我们给他起了名字,安东。但大家都叫他原子人。” “你觉得……” “那里的一切都很可怜,哪怕是蚋子和麻雀。它们现在活着就好。苍蝇在飞,黄蜂蜇人,蟑螂在爬……” “你……” “孩子画切尔诺贝利……画中的树,根须向上生长,河水是红的,或者黄的。他们画着画着就哭了。” 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告诉我,那里的生活曾经是非常有趣,非常快乐的。他们会朗诵诗歌,弹着吉他唱歌。最好的工程师、科学家都来到这里,都是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精英。他们在一起总是不着边际地空谈……普加乔娃为他们演出……在田野上……“如果你睡着,我会为你歌唱,孩子们,直到早晨。”她称呼他们为英雄……他的朋友……是第一个死去的……他在女儿的婚礼上跳舞,说着逗人的笑话。他端起一个高脚杯,正要给大家祝贺,人就倒下了……我们的男人们……他们就像在战争中一样死去,却是在和平年代。我不想说了!我不想回忆……(闭上眼睛,轻轻摇头)我不想说……他死了,太可怕了,就像在电影《黑森林》里…… “尼娜,还好,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他们会……” (继续) 我想弄明白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浅浅地微笑)他的朋友向我求婚……我们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很照顾我,后来他与我的一个朋友结婚,但很快就离婚了。他带了一束鲜花来:“你会过上皇后一样的生活。”他有一个商店,在城里有一套漂亮的公寓,郊外还有自己的房子。我拒绝了……他很不高兴:“已经过去五年了……你怎么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英雄?哈哈……你就和纪念碑生活吧!”(谈话被叫声打断)我赶他走!赶他走!“你是个傻瓜!你就拿着教师工资活吧!就你那一百美元。”我就这样活着……(镇静下来)切尔诺贝利填满了我的生活,我的心灵也开扩了……它受了伤害……痛苦之后要说话,要一吐为快。我就是这样做的……只有在我爱的时候,我会说这么多话。现在……如果我不相信他在天上,我该怎么活下去? 他在不停地说,我在回忆……(她在说,有些恍惚) 灰尘漫天……田里的拖拉机。拿着干草叉的女人。滴滴答答的辐射剂量仪…… 人没有了,时间还在前行……日子好长,好长,就像童年一样…… 叶子不能烧……叶子要埋掉…… 遭受这样的痛苦,我不能不去思考。(哭泣)我不需要那些熟悉的华丽词语,甚至不需要发给他的勋章。它就撂在家里的橱柜里……那是他留给我们的……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尼娜·普罗霍罗夫娜·利特温娜,清理人的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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