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男
恐怖的影子

七面人生  作者:横沟正史

写字台上的座钟正指向一点零五分。过了十二点后,气温骤降了不少,刚才已把煤油炉开到最大,可后背仍感觉凉飕飕的。虽然裹着毛毯,可寒气依然从脚趾慢慢爬向膝盖。

唯有大脑还在熊熊燃烧,丝毫感受不到一丝睡意。连座钟那急匆匆的读秒声都仿佛在说“加油加油”,让由纪子心神不宁。

距离大学的入学考试只剩十天了。其他科目都还有自信,任课老师的评价也很高,唯有社会科还是很薄弱。为了克服难关,由纪子最近每晚都会熬到深夜。

刚才由纪子遇到了一道难题,咬着铅笔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心情烦躁,连座钟的声音都忽然变得刺耳。

“唉,烦死了。”

由纪子狠狠地瞪了座钟一眼,真想索性把它摔到外面,那样该有多痛快。此时的由纪子正带着这样一种冲动,像这种粗暴的行为,她不是做不出来。

每当这时,由纪子就会丧失自信,感到无比空虚。

由纪子并没有摔座钟,而是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镜子。镜子里的她眼睛通红,白眼球上布满血丝。脸颊像燃烧般发烫,嘴唇干巴巴的,可后背和膝盖以下却像浸在水里一样发冷。

从房子布局上看,由纪子的卧室兼书房在二楼的北侧。夏天挺凉爽,倒还不错,可到了严冬就冷透了,仅靠一个煤油炉根本无法抵御严寒。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由纪子不禁自嘲起来:这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吗?

“你这是长了一张什么破脸啊!满脸皱纹,眼睛凹陷!而且一无是处!报考国立大学一开始就是痴心妄想,干脆去更容易考的垃圾大学算了。真是令人讨厌的臭脸!”

不过,这只是由纪子心情悲观时的一种自虐爱好。其实,她是一个头脑聪明的漂亮姑娘。

这时,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由纪子,还在学习?”

由纪子故意不作声。

“由纪子,你不会是在打盹儿吧……”

预感到母亲就要上来,她才终于答道:“没有,妈妈,我还没睡呢。”

“哦,那就好。快睡吧,都一点了吧?”

写字台上的座钟正指向一点零五分。

“嗯,我也正想睡呢。马上就睡。妈妈,不用担心。”

“是吗,那就快休息吧。”

楼下传来关闭拉门的声音,又传来父亲和母亲的三言两语。

事后想来,由纪子若是直接去睡就好了。椅子背后的被窝早就铺好了,热水壶也应该是暖乎乎的。可当她朝那道难题瞥了一眼时,大脑里竟忽然灵光一闪。

“啊,原来是这样啊。”

由纪子刚才一直在钻牛角尖。当她变换思维重新审视那道题的时候,发现原来并不难。

由纪子豁然开朗,幸福极了。相关的其他两道绊脚题似乎也可以迎刃而解。花了七分钟左右完成那三道题之后,她长舒一口气,抬起脸,眼睛里充满阳光,刚才那自暴自弃的神色早已无影无踪。

由纪子再次把目光落到笔记本上,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啪嗒一下合上笔记本,开始收拾写字台,忽然察觉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油烟味。她使用的煤油炉不太好,动不动就会燃烧不充分。

由纪子从写字台上探身拉开窗帘,打开玻璃窗。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一幕。

由纪子的家建在朝南倾斜的山丘下。山丘的南坡原本是一片杂树林,由纪子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可是五年前,那片杂树林忽然被无情地砍掉,建起一座三层的中档公寓。公寓距离由纪子窗前十多米远,南侧无情地挡住了她的视野,让年少的她深感悲伤。

那天晚上,当由纪子打开玻璃窗给房间换气时,公寓的所有房间都熄灯了,唯有一间,即正对由纪子窗户的二楼房间还没有熄。而且那里对由纪子这样的女学生来说其实是个禁忌。

那座公寓名叫“日月庄”,里面住着各色人等,而那个引人注目的二楼房间的住户经常变换。

现在住在那里的住户是去年夏天才搬过来的,在由纪子这样的女孩看来,那是个很难琢磨的女人。

那女人经常在前庭散步,很有姿色。让由纪子深感奇怪的是,那女人似乎单身。

由纪子也到了上大学的年龄,在这样的阶段对成人世界产生兴趣并不稀奇。

那女人大概就是所谓的情妇,不过由纪子没有发现疑似包养她的人。虽然搞不清到底是来住的,还是仅仅来玩,反正各色男人都来找她。而且那些男人毫不怕人,从来都我行我素。

女人搬来时,东京仍是酷暑。虽然开着窗子的并非只有那一户,但由纪子发现,从那窗户里露出来的男人面孔经常换。由于日月庄的南院亮着明晃晃的户外灯,所以即使从由纪子的房间看,那背光的窗户里的面孔也很清楚。

事情发生在那女人搬来半个月后,所以时间大概是九月初,正是秋老虎发威的季节,所有窗户都开着,由纪子的窗户也不例外。

晚上十一点左右,当由纪子抬起疲于学习的眼睛,无意间往对面一望时,发现一个男人正靠在窗户上望着外面。

这种公寓窗户一般都很宽大,从齐腰高的地方突出,形成一个凸窗。凸窗的边框镶着不到一米高的铁栅栏。男人站在那里,两手撑着铁栅栏望着下面。他只在腰上缠了条毛巾,赤裸着上半身,十分健壮,宽厚的胸膛长满了狗熊一样浓密的胸毛。

正当由纪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看来是房间内有人喊,只见男人的手离开了铁栅栏,扭过脸去。他像墙壁一样宽(这只是由纪子当时的印象)的裸背朝着这边,粗脖子上分明缠着一双女人的手臂。就在这一瞬间,男子的后背和后脑随着缠在脖子上的手臂忽然向前倒去,从由纪子的视野中消失了。

由纪子悄悄地关上玻璃窗,拉上窗帘,大气都不敢喘,在大脑里回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从那剧烈的动作就不难看出,男人跟女人肯定重叠着倒在了榻榻米上。

自那之后,类似的情景由纪子又目击到两三次。男人跟女人勾肩搭背地从铁栅栏上往下望,可男人忽然就站起身,从身后把抓着铁栅栏的女人一把抱住,转瞬间便从由纪子的视野中消失了。那时男人也裸露着健壮的上半身,不过跟之前看到的有胸毛的男人不是同一人。

由纪子的成绩下滑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努力不让自己往那边看,可寄生在体内的名为好奇心的邪恶生物却总把她的视线拉向那边。

不久后凉风渐起,渐渐到了需要取暖用具的季节,由纪子终于从这种妨碍学习的丑剧中解放出来。

当然,映在窗帘上的可疑人影有时仍会勾起由纪子的想象,却已经不再像窗户大开的酷暑上演的丑剧那样富有刺激性了。由纪子已经把自己训练出来了,她会立刻把视线从那些影子上移开,使自己免受那种下流好奇心的诱惑。当然,她的成绩又开始上升。

可是那天晚上,二月十八日凌晨一点左右,映在那窗帘上的奇怪影子却拥有一股异样的魔力,让由纪子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一个像蝙蝠一样展翅站立的男人身影。至于判断对方是男人的依据,是因为对方戴着大礼帽。由纪子还是知道大礼帽的,但她并不知道长披风。

当时由纪子看到的那人大概穿着长披风,不过在她看来,那就像一只无比巨大的蝙蝠。由于其他窗户全都黑漆漆的,所以那个明晃晃地亮着灯的窗户无法不强烈地吸引着她的视线。

大蝙蝠展开翅膀,啪嗒啪嗒地舞动。在由纪子眼里,那简直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在愤怒地颤抖,巨大的惊恐反倒让她更加无法移开视线。她慌忙关上台灯,从窗帘后面凝神偷看。

巨大的蝙蝠像是要捕捉什么。只见他刚伸出一只翅膀,便瞬间从由纪子的视野里消失了。几乎同时,窗帘上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影子。女人似乎穿着无袖的长睡袍。从她向前伸出裸露的双臂并左右摇头的情形来看,她不是正在拒绝男人的请求,就是在乞求什么。

男人抓住她的手拽过她,女人的身影向前倒,跌出了窗帘的范围。不久,窗帘上又出现了那巨大的蝙蝠男的身影,女人已被紧紧地抱在他的臂弯里。见此情景,由纪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蝙蝠男一只手抱着女人,另一只手则猛地挥起,手里似乎握着一把匕首。就在猛然振翅的一瞬,匕首已扎进女人的胸口,浅桃色的窗帘上顿时血沫飞溅。

“……”

由纪子发出无声的尖叫,死死地抓着窗帘的一角。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出了一身冷汗,扶着写字台的一角才好歹支撑住差点瘫倒的身体,可她的视线仍未从那窗户上移开。

随着女人的身体倒下,蝙蝠男的影子也向窗帘底部沉去。过了一会儿,重又站起来的蝙蝠男的影子似乎比先前小了很多,大概是远离了光源的缘故。也就是说,蝙蝠男正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窥探。

由纪子的心脏像打鼓一样怦怦直跳。

幸亏她事先关闭了台灯。对方大概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窗子开着吧……

由纪子再次大汗淋漓。

蝙蝠男从窗帘缝隙往外窥探了大约三十秒,很快就离开了窗户,影子逐渐扩大。当那影子快要够到天花板时,电灯忽然熄灭了,窗户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陷入一片漆黑。

可是,由纪子吓得仍不敢关窗。蝙蝠男会不会仍在黑暗处偷偷地望着这边呢?如果自己关窗,对方恐怕就会察觉到自己正在偷看。

幸亏由纪子的座钟有夜光功能,时间是一点二十分。

之后,由纪子又等待了十五分钟。在这段时间里,她的眼睛也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对面的窗户。尽管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瑟瑟发抖,可她还是小心地等了十五分钟。

确定在此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后,由纪子才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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