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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跨海的风青之炎 作者:贵志祐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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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一停住脚。 家门前人山人海。旁若无人停在小路上的车列。犹如电影拍摄现场般的无数聚光灯。 “记者正在案件嫌疑人、少年K的住家门前。众所周知,这起案件中,有两名受害者被人以冷酷无情的方法杀死……” 黄昏时分,无数乌鸦在天空中飞舞,就像是盯住猎物的秃鹰。 自从案件暴露以来,栉森家门前便聚集起抢新闻的记者。因为在狭窄道路上胡乱停车,经常和周边的住家发生争执。 无数看热闹的人也聚集在这里。新闻报道上虽然做了匿名处理,但网上揭露栉森家住址、电话、家庭成员的网站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头。寄给秀一的辱骂、恶作剧性质的垃圾邮件蜂拥而来,连秀一家的宽带都撑不住,宛如胀裂的青花鱼,肚皮向天漂浮在水面上。 学校已经不能去了。在公开审判之前,已经遭到了新闻媒体的审判,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在玄关前,一名女记者强行采访遥香。她挡在遥香回家的路上,张开双臂,顽固地追问案件的情况。 “听说这起案件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是不是会虐杀小动物?杀蜘蛛、杀青蛙、杀鸽子、杀猫、杀狗……?” “你知道你哥哥杀了人吗?” “据说第一个被杀的是你父亲,这是真的吗?” “你哥哥杀了你父亲,你有什么想法?” 连绵不断的残酷问题,让遥香掩面哭泣。但记者继续穷追猛打,声称会给遥香的脸打上马赛克、做变声处理,强迫她在摄像机前回答。 友子奋力拨开混杂的人群,想去帮助哭泣的遥香,然而连友子自己也被别的记者缠住提问。 愤怒化作青色火焰,包裹住秀一的全身。 他缓缓向骚乱的中心走去。遥香先一步看到他,叫了声“哥哥!” 缠着遥香的女记者吃惊地回过头。也许是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她穿了一件胸口开得很大的衬衫。摄像机也一齐朝秀一转过来。炫目的灯光犹如寻找逃犯的探照灯一样汇聚到秀一身上。无数闪光灯不停闪烁,快门的声音犹如令人生厌的虫鸣,此起彼伏。 所有人朝秀一蜂拥过来。 代表正义与良知的女记者,紧皱眉头,逼问秀一。 “你就是问题学生K吗?” “大概是吧。” “‘大概’是什么意思?你涉嫌谋杀了两个人吧?” “这是提问吗?” “嗯?” “有没有涉嫌谋杀,请去咨询警察。” “你……!好吧,至少你的一名同学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是吧?即使为此,你的态度也应该稍微严肃一点吧……!” 女记者开始歇斯底里般地叫唤起来。秀一右手在包里摸索。石头般冰冷的刀柄。令人怀念的、戈博的“MARK Ⅱ”…… “你到底把人命当做什么?” “真是个很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是吗?好吧,你既然是这样的态度,我也就不客气地问了!你用刀刺死了石冈拓也吧?这件事没错吧?请问,你到底是怎么刺杀他的?” “怎么刺杀他的?” 秀一的视线从女记者的锁骨向下移动。刚好在隆起的乳房下缘附近吧。第四肋骨和第五肋骨之间。右手在包里静静地将刀拔出刀鞘。 “就是这样的。” 秀一左手抓住女记者的脖子,宛如接吻般拉向自己。将“MARK Ⅱ”刺入大开的胸口,直抵心脏。 闪光灯与快门声顿时又如暴风雨般沸腾起来,就像是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 即使睁开眼睛,心跳也半晌不能平复。刚才的梦到底是什么? 这是用怪诞的形式告知自己将会面对的未来吗……?可是,这股让自己全身发抖的愤怒冲动又是什么? 慢慢刷着牙,秀一回想起大门的话。 一旦点起火,瞋恚的火焰就会无边蔓延,最终把自己都烧成灰烬…… 也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激烈愤怒的俘虏了。 但如果是这样,那究竟是对什么的愤怒呢? 吃早饭的时候,大家的话都很少。那并不是不敢触碰痛处的态度,而是表达了互相之间的体谅与关怀。三个人的心中都怀着莫大的痛苦,却都努力不让它们表露出来。 “我去一趟学校。” 听到秀一这么说,友子终于掩饰不住担心的神色。 “去学校干什么?” “去见个朋友。” “朋友……?” “福原纪子。前几天来过我们家的。” “啊,那个好看的女生啊。” “中午就回来,午饭在家里吃。下午还要去警察局。” “哦。午饭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呃……对了,有点想吃意大利面。” “好的。” 友子像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秀一的心口微微作痛。 刚骑上自行车,遥香在他身后追上来说: “哥哥,你是去见她的吧?” “……你的直觉很准啊。” “不是啦。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 遥香露出落寞的笑容。 “我……觉得,哥哥你和她很般配。” “哎?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纪子。” “是不喜欢啊。以前是的……因为她把哥哥抢走了。” “那现在怎么了?” “因为哥哥确实需要她呀。” 秀一的心头一紧,像是被揪住了似的。 那次以后,遥香再也没问过自己有没有杀曾根。如果自己换成是遥香,那种无处着力的状态不知道能忍耐多久。然而遥香依然很关心自己。 “遥香,我也需要你啊。” “真的?” “骗你干吗?” “嗯。” “……那我走了。” “哥哥。” 遥香又喊住他。 “怎么?” “中午会回来的吧?” “嗯,午饭大家一起吃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 秀一在遥香的目送中,骑着自行车离去。 天空一片碧蓝。半透明的高积云挂在天上,上面还有更高的卷云。漫长的梅雨季节刚刚过去,夏日的灼热阳光已经照了下来。 尽管还是上午,134号公路上已经挤满了游客的车辆。从小动到七里浜,秀一都骑在路边,穿过拥堵的车流,向海边前进。 回过头,富士山清晰地耸立在江之岛对面。往年的这个时期湿度还很高,基本上看不到富士山。秀一停下自行车,入迷地看了半晌秀丽的山峦。那仿佛是上天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所给予的赠礼。 再度骑行在精致的铺装人行道上,秀一依旧不断眺望周围的景色,像是细细品味一般。虽然每天都是这样上学的,但从没有如此悠然欣赏过。 他想起执行“电击作战”的那一天。在学校和自家间往返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没看见。世界宛如黑白相片,褪去了颜色。 为什么这一切现在看上去会是如此美丽呢?前面明明已经没有路了。 海上吹来的风令人心旷神怡。这个时间吹来的风,也许不仅是海风,还混杂着被称为白南风或是真风的季风吧。它们是跨过遥远太平洋吹来的吗?映照着灼热的阳光,抚摸着广袤的大海。想到这里,秀一感到风中的潮水气息仿佛比平时更浓了。 然后,风也将要结束漫长的旅途了。 许多冲浪者在稻村崎出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相互撞击的危险。也许神崎也在里面。秀一凝目细看,不过分不出来。 案件发生以来,“心连心”鹄沼店一直都没开门。关于拓也的死,店方没有任何过错,但由于违反劳动法,让17岁的秀一值夜班,店主富永夫妇终于下决心把店关掉了。 也许某种意义上说是顺势而为,但对于视冲浪如命的神崎而言,这也是失去了宝贵的工作机会。他很照顾自己,结果自己却给他带来那么大的麻烦,秀一感到心中充满愧疚。 无数乌鸦和黑鸢盘旋在天空,像是在追逐秀一的自行车。 前面看到了由比浜。等不及梅雨季过去的海水浴客们熙熙攘攘。沙滩伞下,许多女性把自己裹得犹如清真教徒,大约是对紫外线的恐惧逐年攀升的缘故。 秀一穿过依旧拥堵的车流,又回到靠山的一边。经过海岸皇宫酒店旁边,下意识地开始加速。 这条路,自己走过多少次了? 然而这也快要结束了。 经过镰仓海滨公园左转。 由比浜高中的米色校舍出现在右前方。看到它的时候,复杂的思绪猛然涌上心头。 经过网球场的时候,执行“电击作战”那天早上的回忆又出现在脑海里。 从早上就一直激烈跳动的心脏。祈祷般的思绪。期盼一切顺利。期盼安宁平和的早晨再度到来。 结果,祈祷并没有抵达上天。本以为完美的计划,却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破绽。接下来自己不得不接受相应的惩罚。 像是要驱赶心中尚存的迷惘,秀一用力踩下脚踏。 现在是暑假,自然没有学生。不过校门开着,大约是因为社团活动吧。 秀一骑着自行车,一头冲进停车场。他用链条锁把自行车车架和铁架紧紧锁在一起,简直像是确认自己和学校之间牵绊的仪式。 看看手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秀一决定在学校里四处看看。 每天熟视无睹的景色,突然间变得如此令人怀念与珍惜。是即将告别的心情带来的变化吗? 秀一独自在校园、校舍间逡巡半晌,然后才走进楼里。 毫无装饰的玄关,裸露的水泥地上排着铁皮鞋柜。宛如石砌的楼梯,不管精力旺盛的学生们如何上蹿下跳也岿然不动。还有放了低矮的杂物柜之后变得无比狭窄的走廊。昏暗的教室,每年都会迎来送走无数学生,留下许多思绪的残渣。 秀一逐一检视每个角落,仿佛要把它们烙印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今天,是自己一个人的、提早的毕业典礼。 做梦也不会想到,本来应该是三年的高中生活,却仅仅一年加一个学期就结束了。 时光飞逝。高一的时候,自己度过了非常充实和快乐的时光。到了高二,又和纪子重逢。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许在那一瞬间已经爱上了她。 但是,没过多久,曾根出现了。那个破坏全家人幸福的瘟神。 在那以后,为了保护家人,自己奋力苦战。然后是突然的结局。 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秀一在沉思中走上楼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纪子应该还没来吧。 他拉开美术教室的门,发出嘎吱吱的声音。 纪子在里面。她拿出了画架,正在画一幅新画。 秀一扫了画布一眼。苍茫茂密的丛林间,有一条细细的小道,手拿红色气球的女孩子走在上面。纪子的画一直都喜欢用明亮的色彩,这一幅却很少见地充满了灰暗的幻想色调,不知怎地令人联想起夏加尔。 秀一站了半晌,眺望纪子的背影。 “……很早呀。” 纪子背着身,视线落在手表上。 “你更早。” “我是想把这幅画画完。” “很积极啊。” “我和某个幽灵社员可不一样。” 她在调色板上混了几种颜料,一点点尝试着涂到画布上。 “什么画呀,那是?” “我在想是不是起名叫‘栉森’。” “嗯?” “细密如梳齿[“栉”字的本意是“梳子”。——编者]的昏暗森林中,一个女孩子迷路了。” “……画得很好。” “谢谢。” 秀一关上门,来到纪子的身后近处。她的视线依然在画上。 “为什么对警察说谎?” 听到秀一的问题,纪子的笔顿住了。 “不想出卖朋友,大概吧。” “大门也是?” “大概,也是?” 纪子又开始画起来。阳光透过枝叶,在昏暗的地上撒下黄色的光点。 “可是,那家伙为什么知道不能直说……?” “感觉到了吧。因为和我在一起。” “一起?你们两个同时被警察叫去问话?” “没到问话那种程度。大概警察认为两个人一起不容易说谎吧,结果没想到我们会那么默契。那个权限比较大的警察,叫什么来着?” “山本警部补?” “对对,那个表情真是漂亮,好像很出乎意料的样子。” “但是他说,你们的话里全是矛盾。” “也许吧。我毕竟不像某人那么善于说谎。” “……大门更不行吧。” “他啊,紧张得要死,说谎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毕竟他一直都是‘无敌的’嘛。” 纪子轻笑了一声。 “总比你这样到处树敌要好。” “眼前的敌人只有警察。” “其他人都消灭了?” 纪子开玩笑般地说。 “嗯。” 她调好了深灰色的颜料,开始在画布上涂抹。 “今天为什么叫我出来?” “嗯,想道个别。” 秀一本以为这是最难开口的话。不过,因为纪子之前的淡淡交谈,让他相当自然地说出了这一句。 “道别?” “嗯。” 但是,解释这一句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纪子打破了沉默。 “你,真的,杀了两个人?那个叫曾根的,还有石冈?” “嗯。” “为什么?”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你这么说,我不明白。” 秀一叹了一口气。 “曾根……是我妈妈的前夫。彻头彻尾的人渣。明明已经毫无关系了,还硬闯到我们家,搞得家里天翻地覆。就因为他,我们一家人都过得无比痛苦。” “不能找人商量吗?警察、律师……” “找过。警察不肯出面,除非发生这回这样的案件。我还找过律师咨询,律师说,只要提出委托,他就立刻采取行动。” “为什么不委托呢?” “他掌握着我们的弱点……就是遥香。好像还威胁我妈妈说要杀了我。” 纪子没有再追问下去。 “那么,那天美术课上你溜出去,就是去杀他的?” “嗯,是啊。” “所以那块画布呢?那是你为了假装自己一直在课上画画,故意布的局?” 纪子一边说,一边露出困惑般的笑容。 “布局……没想到我会在现实的交谈里说起这种推理小说的词。” “是吧……那确实是故意布的局。” “既然这样,换画架呢?那也是……” “是的。你在木框上写了字,所以为了隐瞒画画的事,只能换掉。” “后来,你的解释……也是骗人的?” “嗯。” 纪子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那,你说喜欢我,也是骗人的?” 秀一望向窗外。不管自己的心情如何沉重,天空依然晴空万里。 “嗯,骗人的。” 说完,秀一闭上眼睛。 纪子沉默了很久。秀一想要开口的时候,她又用嘶哑的声音问。 “……石冈又是为什么?” “他拿到了我杀曾根的证据,来勒索我。” “……哦。” 交谈就此中断了。秀一转过身,纪子右手拿着画笔坐在椅子上,茫然若失的样子。 看到她就很痛苦。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秀一正要开口,纪子忽然抬起头。 “给你,这个……” 她手里握着什么,递过来。 “你是来拿这个的吧?” 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打开。躺在她掌心的,是一支颜料管。标签上的文字不用看也知道。 “氧化铬绿”…… “为什么……?” 挤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秀一的力气。 “你看这幅画呀。” 秀一重新审视描绘茂密森林的这幅画。整体的基调是绿色。从近乎于黑的暗绿色,逐渐变化到浅绿。而“氧化铬绿”是近于灰色的绿。 “你用了这个颜色?” 纪子点点头。眼中满是泪水。 “猜对了!这几天画风有点变化。尝试用了以前基本不用的颜色……” 也许是泪水的关系,最后几个字有些含混。 她改变常用的颜色,是因为受到背叛而伤了心吧。而结果却是更伤害了她。都是自己耍弄的小聪明。 “用的时候发现的。我再怎么笨,也能感觉出来。和其他颜料比起来重了一点点,而且明明一次都没用过,管口却有点脏。还有,挤颜料的时候,感觉到里面硬硬的……” “是吗……” “会做这种事的,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别人了。我拽出来看过。虽然我也知道,不可能是给我的情书。这是寄存柜的钥匙吧?” 秀一无法回答。 “算了,我不问了。已经好好放回去了。现在还给你。” 纪子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拼命忍住不哭似的。 秀一无言地接过来。 手里小小的“氧化铬绿”颜料管,仿佛有千钧之重。 山本警部补说物证已经足够了,其实是说谎。不然的话,不可能那么急于获得自己的坦白。如果真有自信,昨天也不会是让他协助调查,直接逮捕都可以。之所以给自己今天上午的时间,也是怕自己又反悔吧。也就是说,自己还有机会。 但是,如果发现了颜料管里的钥匙,那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一旦发现假刀,山本警部补那个貌似异想天开的“存在两把刀”的假设,立刻就有了可信度。 秀一望向纪子。 脸颊上满是泪水。她努力闭紧双唇,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但肩膀的颤抖却无法停止。 秀一觉得很惭愧。 自己只想到如何利用她的善意。结果就是这个。 “那,我走了……抱歉叫你出来。” 尽力挤出这几个字,秀一打开美术教室的门。纪子在后面说。 “你要怎么办?” “嗯?” “去自首吗?” 秀一的视线落在右手紧握的颜料管上。太多了。说的谎太多了。每次说谎,都会伤害到某个人。 但是,最后想说实话的时候,却不能说。多讽刺啊。 “我杀了两个人,必须接受惩罚啊。” 秀一背着身,仔细选择自己的措辞。 “忘了我吧。和我这种冷血的人牵扯上关系,也是你运气太差了。” “不是那样的。” 纪子的声音就在身后。 “嗯?” 秀一回过身。 “你不是坏人。” “纪子……”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你都是为了保护你妈妈和遥香才做的,对吧?所以,你绝不是坏人。” 纪子用手帕擦着溢出来的泪水,挤出微笑。 秀一非常震惊。自己一直在欺骗她、利用她,她却还在原谅自己。 “不要被警察抓了!” 纪子大喊。 “你不是坏人!就算为了遥香,为了你妈妈,也不能被抓……!” 眼中纪子的身影刹那间模糊了。她最后的话,让自己本来动摇不定的心,骤然做出决定。 “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你不是坏人。我会去作证的。就算上法院,我也会坚持。美术课上,你没有离开学校一步。你不用担心。” “纪子。” 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她走去。 “这个,还是你拿着,做个纪念。” 他把颜料管递过去。 “栉森……?” “不过,里面的钥匙千万别让人看见,好吗?” “嗯。可是……” “拜托了。” 秀一凝望纪子。他很想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再吻她一次。但他强行控制住了。 “……Bye。” 纪子猛地抬起头,双眼如泣如诉,朝秀一跨出一步。 秀一在她眼前关上门。 跑下楼梯,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美术教室的门依旧关着。校舍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秀一的脑海中浮现出悄然伫立的纪子的身影。 就这样吧…… 秀一继续跑下楼梯,来到自行车停车场,打开链条锁。终于到最后了。再也不会踏入这所学校了吧。 他跨上自行车,慢慢踩下脚踏。 抬头望向美术教室的窗户。玻璃反射着阳光,看不到纪子的身影。 出了校门,秀一骑向134号公路。 脑海中的思绪翻滚不停。 如果向警方坦白一切,等待自己的必然是痛苦的未来。 昨天晚上刚刚在网上查过资料。自己会被关进看守所,和小偷、黑社会分子关在一起。为了防止自杀,裤子皮带和眼镜等都会被没收。还会被戴上手铐、绑上腰绳,每天在审讯室和牢房中往返。即便配合认罪,审讯的严厉也不是之前可以比拟的。 杀了两个人,而且都制订了缜密的计划,秀一知道这对自己是相当不利的。相对而言,一时冲动拔刀杀人的情况多少还能让人原谅。自己肯定会从青少年审判庭移交到刑事审判庭,被判处长期徒刑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从过去的判例来看,少年犯的最重刑罚大约是6到8年的有期徒刑。也就是说,刑满释放的时候,自己大约是23到25岁。也许还算年轻吧。但是,本来人生中应该最为闪亮的时期,都要在监牢里度过了。 即使出狱,人生也将在一切方面遭遇极端的不利吧。不过那是自己甘愿领受的惩罚。无论有什么理由,自己终究夺走了两个人的生命,所以必然应当终生背负十字架。 但是…… 秀一摇摇头。 母亲和遥香,就应该为此遭受残酷的惩罚吗? 他想起早上做的梦。 这两起案件必然会成为嗜血媒体的美食,受到大肆报道。 无论如何,就读高中的学生制订出周密的计划,并据此实施了连续杀人,这是前所未见的案例,也会让周围的一切成为新闻的来源吧。学校的成绩怎么样,交友关系怎么样,邻居的评价怎么样。 还有家人…… 一度与曾根结婚的母亲,将会被挖出所有隐私,暴露在世人猥琐的好奇目光下。而曾根的亲生女儿遥香…… 唯有这一点,自己无法容忍。 要在自己被逮捕、起诉之前让事件平息,只有“嫌犯死亡”这一条路可走。 目前这个阶段,警察、检方应该都没有获得确切的证据。既然如此,只要核心的嫌疑人死亡,无法获得口供,便很可能以书面材料送检的方式结案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警方考虑到对遗属的影响,大概也不会举行媒体发布会吧。 只剩下这个办法了。 秀一对自己说。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渗出的汗水,用力握住自行车的车把。 阳光映照下,秀一在134号公路上全力飞驰。海风填满了他的鼻腔。 没有丝毫恐惧,简直令人诧异。 只有自己将会就此从痛苦中获得解放的想法。 这并不是为了所爱的家人而牺牲自己。只是因为对自己来说,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已。我就是要逃避责任,选择轻松的道路。这也轮不到任何人说三道四。 纪子肯定会帮自己保守秘密的吧。 风撞上脸颊。分隔道路和沙滩的栅栏飞速后退。 唯有大海,还是一成不变地守护着自己。 眼看就是稻村崎了。 秀一深吸一口气。 就像跨海而来的风一样,自己也将要抵达终点了。他的腿终于开始有些发软。支撑他的意志去实现目标的,是脑海中爆裂的青之炎。 ……不是明显的自杀,而是难以分辨自杀和事故的状态。 过了坡顶,顺着下坡,秀一一口气加速。 拥堵的道路早已经缓解,车流往来不停。 秀一从路边插入左侧的车流,瞄准对面的车辆。 大型卡车转眼就到了面前。 秀一用力踩下脚踏,紧紧闭上眼睛,将把手猛然打向右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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